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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雷克呼叫我说,他决定在莫尔顿的飞机迫降地点附近扎营,飞机的修理工作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那里的冰盖非常薄,到处都能见到裸露在外的黑色土地,他打算就地钻探和爆破,然后再乘雪橇巡游勘察和登山探险。他说整个景象壮观得无法用语言形容:默然耸立的山峰直插天空,犹如世界边缘的高墙。站在背风的山坡上,他的感官陷入了一种怪异的状态。根据阿特伍德用经纬仪测量的结果,五座最高的山峰均在三万到三万四千英尺之间。地表的风蚀特征让雷克非常不安,因为它们表明这里时常遭到强烈得不可思议、人类闻所未闻的狂风侵袭。离营地五英里多一点的地方,较高的丘陵陡然隆起。他极力主张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以最快速度结束在这片新发现的怪异区域上的考察工作,我几乎从这些言语中听到了他潜意识中的一丝惊恐,这种情绪跨越七百英里冰原感染了我。他以常人难以匹敌的效率和强度连续工作了一整天,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现在他终于打算去休息了。
早晨,我与雷克、道格拉斯在各自远隔千里的营地里做了一场无线电三方会谈,最终雷克决定派一架飞机来我的营地接帕博蒂、五名助手和我,并带上尽可能多的燃油回去。至于燃油问题本身,取决于我们对东进行程的判断,可以过几天再说,因为雷克有足够的燃料供营地取暖和钻探。最初建立的南部营地迟早需要补充物资,但假如我们推迟东进探险的出发时间,那么在明年夏季之前就不会再启用南部营地了。另一方面,雷克必须派一架飞机勘探地形,制定从麦克默多湾到他新发现的山脉之间的直接路线。
帕博蒂和我开始准备关闭营地,关闭的时间长短依情况而定。假如我们决定在南极过冬,那么多半会直接从雷克的基地飞回“阿卡姆号”,不再需要返回这个营地。我们有一部分锥形帐篷已经用坚实的雪砖加固过了,现在决定全面加固,干脆搭成一座永久性的爱斯基摩村落。备用的帐篷非常充足,因此即便加上我们七人,雷克的营地也有足够的物资可供使用。我用无线电通知雷克,称再工作一天和休息一夜后,帕博蒂和我就可以向西北出发了。
但下午4点过后,我们的工作进度就不那么稳定了,因为这时雷克开始发来最不同寻常和令人兴奋的消息。他这一天刚开始不怎么顺利,因为驾驶飞机勘察裸露的岩石表面时,完全没有发现他在寻找的太古代或更原始的地层,而这两者构成了在可望不可即之处俯瞰营地的庞大山峰的很大一部分。他们见到的绝大多数岩层显然是侏罗纪与科曼奇纪的砂岩和二叠纪与三叠纪的片岩,偶尔能瞥见几块反光的黑色露头岩,应该是坚硬的板岩煤。雷克不由气馁,因为他的计划完全依赖于能不能挖掘出超过五亿年历史的样本。结论非常清楚:想要寻找带有古怪印痕的太古代页岩矿脉,他必须乘雪橇从丘陵地带前往庞然峰岭的陡峭山坡。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在营地附近钻探采样,以完成这次探险的总体目标。他搭起钻井台,分配五名人员操纵钻头,其他人员继续搭建营地和修理受损的飞机。第一次采样选择了视野内硬度最低的岩石——营地四分之一英里外的一片砂岩。钻探非常顺利,几乎不需要爆破辅助。三小时后,钻探队伍实施了第一次高烈度爆破,他们的欢呼声随即响起。领队的吉德尼冲进营地,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们打通了一个洞窟。钻探开始没多久,砂岩就让位于科曼奇纪的石灰岩矿脉——其中充满了头足纲、珊瑚虫、海胆和石燕贝目生物的小型化石,间或有石化的海绵和海生脊椎动物的骨骼,后者很可能包括了某些种类的硬骨鱼、鲨鱼和硬鳞鱼。这个发现本身就足够重要了,因为这是本次探险中第一次找到脊椎生物的化石。但只过了一小会儿,放下去的钻头打穿地层,落入一个明显的空洞,钻探队员顿时倍加兴奋起来。一次大型爆破打开了埋藏于地下的秘密,边缘参差不齐的洞口有五英尺见方,深约三英尺,透过这个洞口,殷切的探索者见到了一段狭窄的石灰岩隧洞,这是五千多万年前一个早已逝去的热带世界的涓涓水流蚀刻出的产物。
空洞地层仅深七到八英尺,但朝各个方向延伸到不可知的远处,微弱流动的新鲜空气说明它从属于某个四通八达的地下隧洞体系。洞顶和洞底遍布钟乳石和石笋,有些已经连接成了石柱。更加重要的是,形形色色的甲壳和骨骼多得几乎堵塞了通道。水流将它们从中生代的蕨类植物和真菌的丛林、第三纪的苏铁、扇形棕榈和原始被子植物的森林中冲刷而来,这些稀奇古怪的骨质残骸包括了白垩纪、始新世和其他地质时代的代表性样本,最了不起的古生物学家也不可能在一年内完成清点和分类工作。贝类、甲壳类、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和早期哺乳类动物,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已知有的未知。难怪吉德尼会欢呼着冲进营地,也难怪其他所有人都抛下工作,冒着刺骨寒风跑向高耸的钻井台,因为那里标志着一扇新发现的大门,通往地下深处、万古之前的秘密。
满足了刚开始最强烈的好奇心之后,雷克潦草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文字,请莫尔顿跑回营地,立刻用无线电播发出去。这是我首次听说这一场大发现,消息称他们辨认出了早期贝类的壳体、硬鳞鱼和盾皮鱼的骨骼、迷齿动物和槽齿动物的遗骸、沧龙头骨的碎片、恐龙的椎骨和板甲、翼龙的牙齿和翅骨、始祖鸟骨骼的残片、中新世古鲨的牙齿、原始鸟类的颅骨以及远古哺乳动物(例如古兽马、剑齿兽、恐角兽、始祖马、岳齿兽及雷兽)的颅骨、椎骨和其他骨骼,但没有较晚近的乳齿象、现代象、骆驼、鹿和牛类动物的化石。雷克据此得出结论:最后一批沉积发生于渐新世,那片中空地层保持被发现时的干燥、死寂和封闭状态已有至少三千万年。
另一方面,隧洞中出现了大量非常古老的生命形式,这一点极为异常。根据古海绵之类的典型嵌入化石判断,这片石灰岩地层无疑构造于科曼奇纪,不可能更早了,然而隧洞中的散落化石却有多得令人惊叹的很大一部分来自古老得多的地质年代,甚至包括志留纪和奥陶纪的原始鱼类、贝类和珊瑚类。最显而易见的推论是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里,从三亿年前到三千万年前的生命拥有非同寻常和独一无二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有没有超过洞穴封闭时的渐新世就完全无从推测了。无论如何,可怖的冰河时代在大约五十万年前的更新世来临(比起这个洞穴的遥远历史,五十万年前简直就像昨天),彻底终结了在这里侥幸逃过灭绝宿命的远古生命。
雷克不满足于只发出这头一条消息,没等莫尔顿回到他身边,他就已经写出第二份简报,越过茫茫雪原播报给我们。随后,莫尔顿留在一架飞机上的无线电前,向我和“阿卡姆号”播发(“阿卡姆号”再向外部世界转播)雷克接二连三通过信使传递给他的消息。通过报纸关注探险队进展的读者一定记得,那天下午的报道在科研人员之中掀起了兴奋的浪潮,而这些报道在多年以后最终促成了斯塔克怀瑟摩尔探险队的成立,使得我忧心忡忡地想要劝说他们改变计划。在此请允许我原文引用雷克发出的消息,报务员麦克泰格从铅笔速记稿将它们转写成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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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勒在爆破得到的砂岩和石灰岩碎片中有了至关重要的发现。几条清晰的三角形条纹印痕,很像太古代页岩上发现的印痕,证明造成印痕的生物从六亿年前存活到了科曼奇纪。没有巨大的形态学变化,平均尺寸也没有减小。假如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科曼奇纪的印痕明显比更古老的印痕原始或退化。请在媒体上强调这一发现的重要性。对生物学的意义不亚于爱因斯坦对数学和物理学的意义。请附上我先前的研究成果并补充结论。证据似乎表明,正如本人的推测,地球在太古代细胞一系之前已经有过一轮或多轮的有机生命循环,它们至少在十亿年前就完成了演化和特化,彼时的地球还很年轻,尚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生命或普通的原生质结构体。由此引出的问题是,这些生物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又如何完成演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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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检验了部分大型陆生和海生蜥蜴类及原始(“类”字删除)哺乳类动物的骨骼残片,在骨质部发现独特的伤痕和创口,不同于任何地质年代的所有已知掠食类和肉食类动物。痕迹分两类,穿透性的贯穿伤和似乎来自劈砍的切割伤,有一两例被利落截断的长骨。留有伤痕的标本不多,已派人去营地取电子照明设备。将砍断钟乳石以扩大地下搜索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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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续。发现形状奇怪的皂石碎片,直径约六英寸,厚约一英寸半,完全不同于附近可见的地质构造。颜色发绿,无法推测所属年代。碎片光滑、规则得离奇。状如尖端断裂的五角星,内角和表面中央亦有裂纹。未破裂的表面可见光滑的小凹痕。对其成因和风化过程颇为好奇。很可能是水流侵蚀的非典型结果。卡罗尔用放大镜观察后,认为能够辨认出含有地质学意义的更多特征。微小的(删去“凹”字)凸点构成规则的图案。我们工作室犬只变得越来越不安,似乎非常讨厌这块皂石。必须研究它是否散发出特定的气味。待米尔斯带照明设备回来,我们就将开始勘察地下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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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10点15分。重要发现。9点45分,奥伦多夫和沃特金斯携带照明设备在地下勘查,发现了可怖的桶状生物化石,这种生物完全未知,有可能是植物,也有可能是某种过度生长的未知海生辐射对称动物。矿物盐似乎保护了其身体组织。坚韧如皮革,但有一些部位依然拥有惊人的弹性。两端和周围边缘有组织断裂的迹象。全长六英尺,中部直径约三点五英尺,到两端缩小为一英尺。整体像在辐板接缝处有五条脊状突起的圆桶。脊状突起中部的侧面横截线上有裂口,仿佛较细的茎干。脊状突起之间的褶皱中有怪异的增生体。长有肉冠或肉翼,能够像翅膀似的叠起和打开。全都严重破损,只有一个较为完整,肉翼展开后宽度近七英尺。外观让我想起远古传说中的某些怪物。尤其是《死灵之书》中虚构的古神。肉翼似乎是膜状构造,依附于腺管组成的框架上。翼间的框架腺管上明显可见小孔。躯体两端皱缩,难以窥见其内部结构,也无从得知是否存在已经断开的附属结构。待回到营地后解剖研究。无法判断究竟是植物还是动物。许多特征明显原始得不可思议。已调配所有人手清理钟乳石,以进一步寻找样本。发现了更多的损毁骨骼,但这部分勘察可暂缓。犬只方面遇到麻烦。他们无法容忍新发现的样本,要不是被我们隔开一段距离,恐怕早已将其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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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11点30分,戴尔、帕博蒂、道格拉斯,请注意:最最重要的发现,我愿意称之为空前绝后。“阿卡姆号”务必立刻向金斯波特角转发。怪异的桶状生命体就是在岩石上留下印痕的太古代动物。米尔斯、波德鲁和福勒在离洞口四十英尺的地下又发现了一批样本,共计十三个。其间还有一些棱角光滑得奇怪且形状规则的皂石碎片,但尺寸都比先前发现的那个小,尽管也称星形,外表均无裂痕,只有部分的尖端除外。生命体样本中有八个保存完好,所有附肢都在原处。已将全部样本带回地面,将犬只隔开一段距离。它们无法容忍这些东西。准备近距离观察以详细描述,收到后请复述以确保精确。媒体必须正确报道这一重大发现。
生物体长八英尺,带有五条脊状突起的桶状躯体高六英尺,中部直径三点五英尺,两端直径一英尺。深灰色,有弹性,极其坚韧。肉膜翼宽七英尺,颜色相同,发现时为折叠状态,从脊状突起之间的沟槽内展开。框架为管状骨或腺管,铅灰色,翼尖有孔。肉膜翼展开后边缘呈锯齿状。五条辐板式脊状突起的顶部中央有五套浅灰色的柔软肢体或触须,发现时叠起并紧贴躯干,但伸直后最长可达三英尺。仿佛原始海百合的肢体。直径三英寸的单根茎干延伸六英寸后分支为五根次级茎干,其中每一根延伸八英寸后都分支为五条渐细的小触手或触须,因此每条茎干最终分支为共计二十五条触手。
躯干顶端是浅灰色的膨大颈部,带有类似鱼鳃的构造,颈部支撑着黄色五角海星形状的形态学头部,其上覆盖着三英寸长、色彩缤纷的坚韧纤毛,头部粗重而肿大,端点间距约为两英尺,从每个端点延伸出三英寸长的黄色软管。顶端中央有裂口,疑似呼吸器官。每条软管的尽头都呈球状膨胀,黄色肉膜向肉柄翻开,露出带有红色虹膜的晶状球体,似为眼睛。海星状头部的内角长出五条较长的红色软管,尽头处形成相同颜色的嗦囊状膨胀结构,施加压力后打开,露出最大直径为两英寸的钟型孔道,内径排列有尖锐的白色齿状降起物,疑似嘴部。所有软管、纤毛和海星状头部的顶端在发现时均向下紧密收拢,软管和(删除“头顶紧挨颈部和躯干”)头部顶端紧贴膨大颈部和躯干。尽管极其坚韧,但弹性好得人。
躯干底部长有与头部器官大致类似但功用不同的对应物。膨大的浅灰色伪颈部,缺少腮状构造,长有绿色海星状五角肢体。肌肉发达的坚韧触手长约四英尺,根部直径七英寸,渐细至顶端直径约二点五英寸。每条触手的顶端均有由五根翅脉支撑的绿色三角形肉膜,尽头长八英寸,宽六英寸。正是这些蹼足、鳍状肢或伪足在十亿年前到五六千万年前的岩石上留下了印痕。海星状结构的内角长出两英尺长的红色软管,根部直径三英寸,渐细至顶端直径约一英寸。尖端有开孔,这些器官均为皮质,极其坚韧,但弹性非常好。长有蹼足的四英尺触手无疑用于在海洋中或陆地上移动。展开后可见肌肉异常发达的特征。发现(删掉“它们”)时这些器官均紧贴伪颈和躯干底部,与另一端的情况类似。
尚无法确定它属于动物界还是植物界,但较倾向于动物。有可能是经历了极高度演化但又没有丧失某些原始特征的辐射对称动物。尽管明显存在不一致之处,但无疑与棘皮动物有些相似。假如是海洋生物,翼状结构就令人不解了,但或可用于在水中游动。对称性奇异地更接近植物,因为植物以上下结构为主,而动物以前后结构为主。演化的年代遥远得令人惊骇,早于迄今所知的最简单的太古代原生动物,无从推测其起源。
完整样本不可思议地接近原始神话中的某些怪物,无可避免地证明他们曾经在古代存在于南极洲之外的地域。戴尔和帕博蒂读过《死灵之书》,见过克拉克·阿仕顿·史密斯根据文本绘制的噩梦般的图画,我提到古神出于玩笑或错误创造了地球生命,他们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学界向来认为这些概念来自对非常古老的热带辐射对称动物的病态想象。亦类似于威尔玛斯曾论及的史前民间传说,例如克苏鲁异教中的仆从(删去“人”)。
这一发现开启了研究的广阔天地。根据相关的样本推断,沉积物应属于白垩纪晚期或始新世早期。其上沉积了大量钟乳石。开凿工作颇为艰苦,所幸样本极其坚韧,免于损坏。保存状态堪称奇迹,明显归功于石灰岩之作用。尚未发现更多样本,稍后将继续搜寻。目前的任务是将十四个巨大样本运回领地,但无法驱使犬只拉雪橇,它们狂吠不已,难以接近。三人看守犬只,尽管狂风大起,但余下九人应能顺利拖动雪橇。务必与麦克默多湾建立飞机航线,开始运送物资。休息前我将解剖一个样本,由衷希望此处建有像样的实验室。戴尔应该为企图阻止我向西探索而羞愧。首先是全世界最雄伟的山峰,然后是这个。例如这都称不上此次探索的亮点,那还有什么能算得上呢?我们已在科学史上留下姓名。恭喜你,帕博蒂是你设计的钻头打开了那个洞穴。现在,请阿卡姆号重复一遍,以核实我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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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这份报告后,帕博蒂和我的心情难以用语言描述,我们后方几百英里外的同伴同样陷入狂喜。早在报告从响个不停的接收机里传出来时,麦克泰格就匆忙转译了最重要的几个段落,雷克的报务员刚宣布结束,他已经开始从速记稿抄出全文。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次发现的划时代意义,“阿卡姆号”的报务员按要求回送完雷克的描述后,我即刻向雷克发去贺电。麦克默多湾储藏营地的谢尔曼和“阿卡姆号”的道格拉斯船长随即效仿。接下来,我以探险队首领的身份,在“阿卡姆号”向外部世界转播的报告中加了几句评论。在这种激动的气氛中,休息自然是个荒谬的念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赶到雷克的营地。他发消息称山中的狂风越来越大,短期内飞机不可能成行,我感到非常失望。
然而,不到一个半小时后,兴奋再次战胜了失望。雷克继续发来消息,称他们成功地将十四个巨大的样本运回营地。那些东西沉重得惊人,大家拉雪橇拉得很辛苦,不过九个人还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部分队员正在营地的安全距离外以最快速度用积雪搭建围栏,让犬只在那里舒舒服服地进食休息。样本放在营地附近的硬实雪地中,雷克选了一个送进帐篷,尝试进行初步解剖。
解剖比预想中艰难得多。他挑了一个完好无损、肌肉发达的样本,尽管在新搭建的实验室帐篷中有汽油炉充当热源,所选样本的组织看起来也足够柔软,但那只是表象,实际上却坚韧得超过了皮革。雷克不知道如何打开切口能够不严重破坏他寻找的精细结构。是的,他还有七个同样完整的样本,但除非能在洞穴里发现无穷无尽的供应源,否则鲁莽动手只会很快耗尽手头的存货。想到这里,他把这个样本放回雪地里,换了一个拖进实验室,尽管这个样本的两端还有海星状结构的些许残余,但破损严重,躯干的一条沟槽已经部分断裂。
接下来迅速通过无线电发来的结果令人困惑,甚至挑战了我们的常规认知。由于解剖工具难以切开那些反常的机体组织,因此不可能精细而准确地描述其内部结构,但获得的少量信息已足以让我们所有人陷入敬畏和迷惑。现有的生物学将被彻底改写,因为这个怪物不是任何描述细胞生长的科学所知晓的产物。尽管样本有至少四千万年的历史,但有机物几乎没有被矿物质置换,其内部器官完好无损。不会腐坏、几乎坚不可摧的皮革质地似乎是这种生物机体的固有特征。这种特征似乎符合第三纪演化的某些无脊椎生物,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能力。刚开始,雷克发现的所有器官都是干燥的,后来帐篷内热源产生了解冻效应,样本未受损的一面冒出有机质的潮气,同时散发出辛辣刺鼻的味道。冒出来的并非血液,而是一种深绿色的黏稠液体,应该与血液扮演相同的角色。雷克解剖到这个时候,三十七条雪橇犬已被带进营地附近尚未完工的围栏,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弥散开来的酸臭气味还是引得它们狂吠不已且焦躁不安。
这次临时解剖不但没能确定此种怪异生物的分类,反而加深了它的神秘色彩。关于其外部器官的猜测全部得到证实,根据这些特征,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它归为动物。但内部探查却发现了大量属于植物的特征,雷克因此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困惑。它拥有消化和循环系统,通过海星状基部的红色软管排泄废物。粗略查看之下,你会认为它的呼吸器官更适合处理氧气,而不是二氧化碳。另外还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特征,能够证明它长有多个储气腔,而且可以将呼吸作用从连通外界的管孔切换到另外至少两套完全发育的呼吸系统:鳃和毛孔。它显然是两栖生物,多半能够在没有空气的环境中进行长时间休眠。发声器官似乎与主呼吸系统相关联,但依然存在难以解释的异常之处。以音节为基础的清晰发声似乎不太可能,非常有可能是具有音乐性、覆盖宽广音阶的吹奏声。肌肉系统发达得几乎不可思议。
神经系统的复杂和高度发达使得雷克惊骇不已。尽管这种生物在某些方面极为原始和古老,但它拥有全套的神经节和神经索,表现出极度特化的演进特征。脑部分为五叶,发达得惊人。证据表明它拥有通过头部纤毛起作用的一种感觉器官,所牵涉到的功能相异于地球上现存的任何一种生物。它的感官很可能超过五种,因此无法根据类似的对比物推测其习性。雷克认为这种生物的感官肯定非常敏锐,它们生活在原始世界之中,但已经拥有了精细的分工,就像现在的蚂蚁或蜜蜂。繁殖方式类似于隐花植物,尤其像蕨类。其翼尖长有孢子囊,似从原植体或原叶体演化而来。
研究到目前的阶段就为它命名实属徒劳。它外形像是辐射对称动物,但明显另有玄机。它有一部分植物特征,而四分之三机体符合动物构造的要素。根据其外轮廓的对称性和另外一些特征,可以推断出它起源于海洋,但无法准确描述其后续演化所适应的环境。肉膜翼是飞翔能力的有力证明。它在新生的地球上完成了极为复杂的演化,最终在太古代的岩石上留下印痕,这个过程远远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概念,雷克不由异想天开地回忆起有关旧日支配者的远古神话:它们从星空降临地球,出于玩笑或错误造出了地球生命。他还想到了米斯卡托尼克大学英语文学系一位民俗学者讲述的离奇故事:来自外太空的宇宙生命潜藏在群山之中。
他自然考虑过一种可能性:在前寒武纪的岩石上留下印痕的是这批样本尚未演化完全的祖先。但他很快否决了这种过于简单的推测,因为更古老的化石上反而能看见更发达的结构特征。假如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后期痕迹的轮廓线从演化角度看显得更加退化,而不是更加发达。伪足的尺寸变小了,整体形态变得粗劣和简单。更有甚者,他刚检查过的神经和器官也有不寻常的退化迹象,退化前的结构无疑比样本中的更加复杂。萎缩与退化的部分多得惊人。总而言之,解剖几乎没能揭开任何谜团。雷克不得不回头在神话中寻找一个合适的名字,半开玩笑地将他发现的生物称为“古老者(The Elder Ones)”。
凌晨2点30分,他决定放下手上的工作,暂时去休息片刻。他用防水油布盖上被肢解的生物,走出实验室帐篷。可一见到完好无损的那些样本,他的研究热情再次高涨。在极地半年不落的太阳照耀下,它们的组织已经有所软化,有两三个样本的头部尖角和软管表现出要展开的迹象,但环境温度毕竟低于华氏零度,因此雷克不认为它们有腐烂的危险。话虽如此,他还是将所有未解剖的样本搬到一起,用一顶备用帐篷罩住,避免阳光直射。这么做也能避免有可能散发出的气味飘向犬只,尽管它们与这里隔着很长一段距离,而且还待在越来越高的雪墙之后(前去帮忙的人越来越多,近四分之一队员此刻正忙于垫高雪屋的墙壁),但它们的敌意和不安已经成了一个确实的难题。他不得不用沉重的雪块压住帐篷布的四角,因为狂风变得越来越大,庞然群山似乎即将刮起可怕的大风暴。早些时候对极地暴风的担忧再次抬头。在阿特伍德的监督下,队员开始采取预防措施,包括加固帐篷和新的犬舍,在朝向山坡的一面为飞机搭建简陋的防风掩体。先前趁空闲时间用雪块垒砌的防风掩体达不到应有的高度,雷克不得不命令所有人放下其他工作,全力以赴投入这项任务。
凌晨4点过后,雷克终于准备结束无线电通话,待雪墙再垒高一点,他的分遣队就打算休息了。他建议我们也抓紧时间休息几小时。他和帕博蒂借助电波友好地闲聊了一阵,再次赞美帮助他取得如此发现的钻头是多么无与伦比。我热情地向雷克表达祝贺,承认他的西进决定非常正确。双方约定待上午10点再用无线电联系。假如届时狂风已经停歇,雷克就派飞机来我的基地接我们。关闭无线电之前,我向“阿卡姆号”发出了最后一条指令,请他们暂时不要向外部世界播发今天的消息,因为完整的细节过于超乎寻常,假如缺少进一步的证明,很容易引来质疑的怒潮。


第3章
我猜那天上午我们没有谁睡得很踏实,因为大家都在挂念雷克的发现和山间的狂风,因此不可能睡得很熟。连我们营地的风暴都异常猛烈,而雷克的营地就处于孕育狂风的未知山岭脚下,让人不得不担忧那里的情况会有多么糟糕。上午10点钟,早已醒来的麦克泰格试图按约定用无线电呼叫雷克,但西面紊乱的气流似乎影响到电波传输,阻断了通讯。但我们联系上了“阿卡姆号”,道格拉斯称他们同样未能联系上雷克。他不知道风暴的存在,尽管我们这里狂风肆虐,但麦克默多湾依然只有习习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