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谭草纸》
作者:[日]梦枕貘(著);林皎碧(译)


〈染殿之后为鬼娆乱物语〉


  岁月的流逝,疾如飞箭。
曾经百般折磨人心的哀痛,虽已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仍似转瞬之间的事。不仅仅是感觉而已,停留在人身上的青春和美丽,也宛如溪流里浮出的泡沫一般,结成,又消失了。
时间的流转,是多么不可思议啊!
年岁徒长,我的头发已如夜雪般花白,身体也日渐衰弱,如今连日常的行动举止都无法随心所欲。
此时,对于光阴飞逝之速,感到的尽是惊诧。
那么——
如今说来,都已经是往昔的事了。有关染殿之后被附身的可怕流言,我想,谁都有所耳闻吧!
那是发生于贞观七年、清和天皇在位之时,将近四十五年前的往事了。
由于这是忌讳高声阔谈的事,在喜欢散播谣言的宫中,也无人敢公然谈说此事;在公开场合中,更没人敢在脸上露出半点迹象。可是在私底下,几乎是无人不知地被谈论着。
纵然我已决定在有生之年说出这件事,可是当时流言四起,自己也并未看出事件的真相。那些流言中固然也有事实,然而话题总是围绕着那个黑鬼有多可怕、皇后的模样有多可怜,以至于忘记那是什么样的事件,而事件的真实性到底在哪里?
染殿之后已在十年前过世了,相关的人物也都已离开尘世。直接知道整件事的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在我的生命即将前往另一个世界旅行之前,我认为把真相说出来让大家知道,是我的使命。如果你愿意听我讲到最后,随侍皇后左右的我——百济继子,将会倍感欣慰。


  染殿之后是清和天皇的母后,关白(译注:日本天皇成年后,辅助其总理万机的重要职位,为平安时代摄关政治所创之官位,后成为荣誉性官员)太政大臣(译注:律令官制名,是律令制度下最高行政长官,辅佐天皇总理国政)藤原良房公的千金。
也就是文德天皇之后,芳名叫作藤原明子。因为居于染殿,故称为染殿之后。
所谓染殿,就是位于四坊六、七町良房公的府邸。无论是庭园或池塘造景,都非常雅致。樱花或红叶时节,时常聚集着身分高贵的人们,举办歌舞宴会。后来,七町的南半边让给了清和天皇。这座有名的府邸至今仍保留在京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染殿之后长得非常标致,形体之美不似世间之人。肌肤滑润,恰似绝艳的白玉;柔软丰腴的红唇,宛如含着天上的甘露,浮现淡雅的笑容。不只是人类,就连天地间的木石精灵与魑魅之心,也为公主(译注:当时的风俗是婚后住于女方家,由男方往访。虽已封后,家中奴仆仍称公主,故本篇中皇后和公主为同一人)之美所夺。
公主似乎也看得见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早春,坐在外廊地板上遥望庭园时,眼神仿佛追着某种看不见之物,而在空中游移着;或是凝视着彼方,冷不防地忽然动一下,这样的事也常发生。有时,则是长时间盯着庭院里的石头或松树的树荫看,好像那里躲着什么东西似的。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会屡次为鬼怪所作祟吧!
贞观七年的那个事件,也是始于公主为鬼怪作祟所致。
我还记得,事情发生在公主三十七岁那年的春天。
虽已到了那年龄,公主仍美得犹如盛开的花朵。一站出来,恰似芬芳绽放的大牡丹花。当时我只有二十岁,但是看起来,公主和我的年纪毫无差别。
且说——
附身在公主身上的鬼怪。
那年早春以来,公主的行为举止和谈吐说话,总让人觉得奇怪。
白天睡觉,晚上才起身,对于食物变得好恶强烈,穿着也变得不修边幅。
有一晚,公主突然不见了。大家四处找寻,却发现公主在庭院里满地爬,嘴里居然还衔着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毫无疑问,公主一定被什么妖怪附身了。召来据说是道行高深的僧人和修行者,又是祈祷,又是施作种种法术,却毫无起色。
正感坐困愁城时,有人听说在大和国葛木山上,住着一位尊贵的圣人。
原来在葛木山之南,有个名叫金刚山的地方,有一位赴唐修行的真济圣人住在那儿,至今依旧筑庵修行。
圣人肚子饿了,就把钵掷飞到千里之外将食物带回;喉咙渴了,就把瓶飞出去汲水回来。
传闻是一位道行高深的修行者。
不管是文德天皇还是公主的父亲良房公,一听之下,立刻就想将真济圣人召来。
「还在修行中,无法胜任这个重大的任务。」
圣人以这样的说辞婉拒了,不愿下山。
一旦被拒绝就更加心仪,本是人之常情。
「正因为是尊贵的圣人,才会如此谦冲地回复。」
主上和良房公愈被拒绝,愈是热切,终于使得真济圣人难以拒却而下山。


  真济圣人一下山,立即步入染殿进行加持。
虽说进了府邸,但公主藏身在帘子和几帐(译注:布帷做成的屏风,用以间隔室内和防风,为贵族的家具)后面,真济圣人并没有直接见到她的容貌。
真济圣人一开始做法,几帐后头便传来公主痛苦的喘息声和呻吟声。
圣人更加用心加持,公主突然痛苦得犹如发狂般摇头猛晃,从嘴里发出男人的声音。
「到底在做什么啊?」
带着愤怒的斥责口气。
「啊,快住手!快住手啊!」
一阵高声大喊,公主突然一动也不动,接着从她身上冒出一股白烟,一溜烟钻进了最靠近公主的一名侍女体内。
那名侍女立刻起身,往庭院奔出去。
「哎呀!」
庭院里的壮丁赶紧围捕侍女,将她绑住。侍女盘坐于地,瞪着往上吊的一对眼睛环视着那些壮丁,口中还吐着白沫。
圣人走下庭院,站在侍女面前,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侍女一下子瘫软下去,细细的颈子几乎要断掉,整颗头上下摇晃。
「喵呀!」
「喵呀!」
然后,她发出一种既像婴儿又像野兽的声音。
圣人一边念咒语,一边将整个右手掌拍向侍女的胸口。她的嘴巴猛然张开,吐出一只全身都是毛的东西。
令人畏惧的、毛茸茸的东西。
原来是一只老狐。
哎呀!附在公主身上的,竟然是一只好大的狐。
正想溜走的老狐立刻被家丁抓住绑起来,吊在庭院的松树上。
「附在公主身上的可恶老狐,杀死它吧!」
「喂!还是在树下放把火,烧死它吧!」
家丁们正在七嘴八舌时,忽然传来一声:
「且慢!」
有个人走过来,正是真济圣人。
「虽说是畜生,却是一只修炼有年的老狐。倘若杀死它,死后的那股怨恨,也许会对你们和公主作祟。」
这么说确实有道理。打算杀死老狐而鼓噪的家丁,听到圣人的话后声音也变小了,似乎都能够理解。
「那么,又该如何处置呢?」
「听我的话,放了它吧!」圣人说道。
「原来如此。」
「一切全听真济圣人发落吧!」
大家一致点头赞同。
圣人转向老狐,问道:
「喂!看来你是修炼有年之身,也懂得人语。方才的话都听到了吗——」
被吊着的老狐点了点头。
圣人把绳子解开,放走了它。在逃跑途中,老狐好几次回过头来,俯首向圣人致意,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一位仁慈的人!」
「不愧是真济圣人!」
如斯的赞美传遍染殿上上下下。


  听完事件的经过,最高兴的莫过于皇上和良房公。
「真济圣人,请务必在寒舍多留些时日,不必拘礼!」
良房公既提出请求,真济圣人便在染殿多留了几天。
本来无须再说一次,事实上,真济圣人直到此时仍未见过染殿之后的容貌。当施作法术时,公主一直藏身在几帐后头,根本无法和圣人打照面。
就在真济圣人于染殿停留了数日、打算翌日就要回葛木山的时候,圣人恰巧走过公主的住处。
真济圣人和公主之间当然有几帐相隔,未料突然吹来一阵风,把几帐帷布给吹了起来,公主的相貌体态全都露了出来。由于是夏天,公主身上只穿着单衣(译注:穿在小袖外面,多为绫、绢所制),真济圣人全都看在眼里。
说好翌日辞别的圣人,到了当天却说:
「今天日子不好,请让我在府邸多留一天吧!」
说完这句话,圣人就在染殿多待了一天。
过了一天,又说道:
「再一天。」
又过一天,仍说道:
「再一天。」
就这样,真济圣人动身返庵的日子一天延过一天。
真济圣人既是公主的恩人,又是道行高深的修行者,这种事对良房公来说可是求之不得,府邸内多出一人也不致造成困扰,良房公自是答允真济圣人的请求。
然而,圣人之所以一直住在染殿,其实是因为见到染殿之后——公主的容貌之故。
虽只惊鸿一瞥,窥看到被风吹起的帷布后的公主娇颜,真济圣人的心已为她所夺。

  「从不为所动的心,见此端庄绝丽之姿,圣人为之心迷肝碎,遂生深切爱欲之念。」

  《今昔物语集》所记载的故事,原来真有其事。
以下是我首次说出来的事。某天夜里,我因睁开眼睛醒来而睡不着,独自走到庭园中,此时耳际传来一阵不似人也非似兽的奇怪呻吟声。
我感到不可思议,蹑着脚步顺着声音走过去,怎么有一个人坐在靠近公主寝室的庭院地上,在月光下忍着声音哭泣呢?一看之下,居然是真济圣人。当时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曾向任何人提起,如今想来,应该是圣人难耐对公主思念之苦的举动吧!
连真济圣人这样的修行者都对公主倾心,可见公主之美非比寻常。
古代的传说里,曾说在天上飞的仙人看见了女人的小腿而失去法力、掉落地面,应该确有其事吧!

  「独自苦恼之余,胸中燃起熊熊的爱慕之火,片刻都无法忍受,终致失去理智,避人耳目地悄悄钻进皇后的几帐内,紧紧搂住正在歇息的皇后的腰。」

  恋慕之情愈来愈深,圣人片刻都无法忘记公主。
胸口宛如火烧,然而对方是天皇之后啊!纵使真济师父舍去僧人的身分,又能如何呢?
百般懊恼之余,真济师父终于像发了狂一般。
某次趁着四下无人,真济师父潜入了几帐后头,搂住了正在休息的公主的腰,正如《今昔物语集》里所流传的故事。
公主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抱住自己的,竟是曾经救过她的真济圣人。
「哎呀!真济师父,您要做什么呢?您可是真心——」公主说道。
真济师父依然不松手。
那位德高望重、威风凛凛的真济圣人,此时已经不在了。
真济师父呼吸急促,眼中闪着有如野兽般的目光,说道:
「实在无礼之至。尚请原谅修行浅薄,佛道、人道全都舍弃。只要一次,能够顺遂心愿的话,连这条命也可以不要,地狱都愿意前往。」
于是用尽所有力气,把公主紧紧搂住。
我们只感到惊慌失措,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巧侍医当麻鸭继大人就在近处。
原来是接到皇上的圣旨,为治疗公主而来。鸭继大人听到喧哗声,急速来到公主跟前。
一看之下,真济师父已压在公主身上,正想顺遂自己的心愿。
「你在做什么呢?真济师父!」
鸭继大人大声叫道,一把抓住真济师父的手腕,又叫道:
「你当真要这么做吗?」
然后将真济师父从公主身上拉开。
「不要坏事!鸭继大人。」
两人正在争吵之际,家丁赶了过来,把真济师父抓了起来。
听闻此事,皇上和良房公的震怒自是不在话下。
立刻把真济师父捆绑起来,拘禁在牢里。
「纵使是恩人,也不能向公主伸出魔手,真是无礼的和尚!」
「砍头吧!」
无论被如何严厉斥责,真济师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仰天流着血泪。

  「立死化为鬼,皇后在世时,顺遂心愿一亲芳泽。」

  「我希望立刻死去变成鬼,趁皇后还活着的时候,能够如我所愿,与皇后有通好之情。」
其意就是如此。
狱卒听到这话,赶紧跑去向良房公报告。
大臣们一听,皆十分惊恐,说道:
「真济师父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急忙将此事禀奏皇上。
真济圣人道行之高,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倘若死去化身为鬼,被作祟的当不止公主。
「回想起来,真济在老狐从公主身上逃走时,不也说过同样的话吗——」
「他说,杀死老狐之后也许会作祟,还是放走吧!」
一想起这件事,抓人的皇上和良房公不禁对真济师父感到十分畏惧。
「既然如此,就像真济处理老狐一样,饶了真济才是上策吧!」
「确该如此。」
于是免去了真济圣人的死罪,放他回葛木山。


  然而,纵使回归山中,真济圣人的心依旧放不下对染殿之后的思念。
只因不仅见到了公主的丽容,还以手抚摸过玉体,她肌肤的滑嫩、血的热度,至今仍留在指尖。
想着公主秀发的芳香、气息的芳香,还有肌肤的温度、肉体的重量,尽是叫人发狂,思念愈发厉害。
「那时只要能了遂心愿,即使死在那儿也可以。」
如此衷心希望。
却在最紧要的关头,给当麻鸭继坏了事。
「可恶的家伙,鸭继……」
牙齿咬得嘎嘎直响,而庵外只有风吹过松叶的声响。
已无法使钵飞去取食。
也无法使瓶飞去汲水。
至今花了一辈子时间修行而来的法力,只因见到一个女人的容颜,就全都失去了。
如今的真济圣人,已不具有任何法力。
「我这一生,到底所为何来?」
自己的身体,仿佛和外界一样被风吹透。
然而,圣人又觉得,那何尝不是一种不可思议和轻松的感觉。
既然人道、佛道皆已落空。
剩下的只有对染殿之后的思念,在心中炽热燃烧。
以自己的手慰藉自己的激昂之物,一天都要好几次。
唯一的心愿,就是了遂对公主的思念。
但是,今生今世绝对不可能实现。
那么,倒不如——
倘若这一世无法实现,倒不如一死以求顺遂心愿吧!
那么——
「如原本所愿,化为鬼!」
真济圣人最后下定了如此决心。
「钵飞不出去,瓶子也飞不去,事到如今不是正好吗?」
于是真济圣人断食断水,一心只是思念公主,念念不忘化身为鬼,持续端坐着。
一动也不动,大小便也流在当地,念公主之名以取代念佛。
十天后,真济圣人死在那里。
这是后话。经过好些年后,据拜访过那草庵的人说,在那里发现了一具干枯的、如猴子般瘦小端坐的圣人尸首。


  应该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吧!
那天是连作梦都不曾出现的风和日丽,却万万想不到会发生那种事。
染殿之后正在几帐后方休息,我坐在外廊地板上,眺望着庭园里纷飞飘落的樱花。
一片花团锦簇,盛放的樱花使得树枝垂得低低的。
虽然无风,却仿佛耐不住自身的重量般,花瓣纷纷自枝头飘下。在阳光底下观赏花瓣缓缓飘落,可说别有一番风情。
且说——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强风,所有的樱花树枝猛烈摇晃,花瓣直接往天空卷起。
呼呼的风吹动着樱花树枝,抬头一看,无数花瓣在晴空中飞舞。
真是说不出的美丽景致。
在空中飞舞的花瓣再次卷起,此时天上涌起了一片乌云。
哎呀——
正在疑惑的当儿,乌云和花瓣已纠缠在一起,眼看着愈变愈大。咦,不是正往染殿移过来吗?
当那片乌云驾落于庭院时——
怎么在乌云之中,伫立着一个浑身是花瓣的黑漆漆厉鬼呢?
皮肤黝黑宛如涂漆,眼球好似塞进两个金碗,头秃得就像小孩发型。
身高约莫八尺有余。
「喀」的一声。
它张开血盆大口,如利剑般的獠牙上下突出。
敞开的红浴衣里,只见腰间插着柄大槌子。
我和其他看到的人,莫不吓得惊魂失魄,跌倒的跌倒,逃命的逃命。
厉鬼对那些吓跑的人连正眼也不瞧一眼,从容地踏上外廊地板,从脚软的我面前经过,直接往公主休息的几帐走去。
女官们有的吓到气绝,有的拿衣服罩住了头躲起来。而几帐后面,若无公主呼唤则不得进入,因此,没人看见厉鬼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想,公主见到了厉鬼,必定会惊惶失措。可是几帐后头并未传出惊叫声。
相反地,只听见厉鬼抽抽搭搭的啜泣声。
「许久不见了。葛木的真济,为了和您相逢而来……」
哎呀!厉鬼竟然是真济圣人。
果真如被捕时所说,真济师父顺遂了变成鬼的心愿。
「每天都像是被狗活生生地吃掉内脏般的思念您。」
厉鬼向公主诉说着,自从离别以来,没有一天不思念公主。
「公主的玉体,还有气息、声音、嘴唇、味道,再再都令我恋慕不已——」
厉鬼痛苦而恳切地倾诉着。
「想必非常心酸吧!」
这不是公主的声音吗?
语气中听不出畏惧厉鬼的样子。
「我实在太爱恋您了,以致焦虑而死,这才变成鬼哟!」
厉鬼的呼吸声变得急促。
「啊!公主、公主哟,我已经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到想把您吃下去哟!」
「啊!吃下去吧!全部吃下去吧!」
公主的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哎呀!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模样——」
公主的心似乎已经倾向厉鬼。
这中间传来衣服的摩擦声,公主已将身上的衣物脱掉。
不久后,几帐后方传来公主的啜泣声和高昂的欢愉声。
「啊!好想这么做。好想对您这样做哟!公主啊!」
「请这么做。请尽情做。」
公主毫无忌惮,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当真无法忍受……」
「啊!还要再来……」
然后再度传来两人激情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后,厉鬼从几帐后方走出来。
它伫立在外廊地板上,嘟囔道:
「接下来,就是那坏事的鸭继……」
话一说完,厉鬼便驾上乌云,一溜烟地消失无踪。
公主则在厉鬼离去后,穿好衣服从几帐后出来,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般,跟平时毫无两样。我们当然也不敢向公主提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假如厉鬼不再出现,公主什么都不记得。我们暗自下定决心,一句话也不说。
然而——
翌日,鸭继大人逝世的消息传来染殿。
一向早起的鸭继大人,近午还不见起床,家人跑到寝室一看,鸭继大人躺在被褥中,胸前抱着自己已遭扭断的头颅死去。
啊!这分明是真继圣人所为。虽然谣言传遍了染殿,却没人敢告诉公主。
接下来的数天内,鸭继大人的几位子息也都因突然发狂而去世。
厉鬼离去后,染殿在平安无事中度过数日。当茂密的樱花开始凋散之时,骤然又刮起一阵强风,伴随着乌云,厉鬼再度现身。
厉鬼降落时,公主从几帐后走出来,现身外廊地板上,露出爱慕的微笑。
「久候您的到来。」
竟然说出这种话啊!
公主伸出手来,牵着厉鬼进入几帐,接着扬起了猥亵的轻浮叫声。
大家俱感惊慌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后——
「现在不正是樱花时节吗?」
刚听出是厉鬼的声音,就见到两人一丝不挂,以呱呱落地时的模样走到几帐之外。
就这样,两人走到落英缤纷的樱花树下,又开始做那只有两人在一起才做的事了。
厉鬼把乌云铺在地上,躺在其中,说道:
「亲爱的公主啊,想这东西吗?」
「很想,想得要死。」
公主把那又黑又大的东西往自己脸颊磨蹭,然后爱怜地放入自己的嘴巴内。
厉鬼已将公主迷恋得好似发狂般,公主毫不在意周遭的人,以自己纤细的手指握住那巨大之物,往自己高贵的地方塞进去,在上方激烈地摆动纤细的楚腰。
头顶上的樱花纷纷飘落。
我们只能守在那里,束手无策。


  此后,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厉鬼每日现身,总是和公主演出猥亵的丑态后才离开。
厉鬼一消失,公主的表情就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公主果然什么都不记得呀!」
「那么,不要把厉鬼的事泄露出去,大家要守密。」
我们不曾将此事向公主、或向主上报告。
然而纸包不住火,主上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主上相当震惊心痛,召来好几位阴阳师和僧人来祈祷,却丝毫不见效。
「这该如何是好?」
以主上和良房公为首,贵人们聚集在一起,商量公主之事。
「那么,睿山无动寺的相应和尚应该可以吧!」有人说道。
「是怎样的一个人?」听者问道。
「哎呀!就是传说中被不动明王背着上都卒天(译注:佛教欲界六天的第四位,据说是未来佛弥勒菩萨的住处,亦称弥勒净土)的和尚。」
「喔,原来是那一位啊!」
当场有人颔首称是。
话中提及不动明王,约略说明如下:
相应师父这位和尚,曾经在比良山之西的葛川三泷,开北岭山息障明王院葛川寺(译注:明王院位于日本滋贺县大津市葛川坊村町,为天台宗寺院,山号北岭山,通常冠以地名称为葛川明王院,亦称息障明王院、葛川息障明王院、葛川寺等)修行。
有一天,相应和尚向不动明王像祈求道:
「请背着我到都卒天内院弥勒菩萨的跟前吧!」
未料,不动明王竟然睁开眼睛,说道:
「真是难以办到的心愿。原本菩萨所在的都卒天,并非靠他力所能前往,得靠自身的修行和道德才能前去。既然你百般恳求,就带你去吧——」
「但是,先去把屁股洗干净吧!」明王接着说。
不动尊者既已这么说,相应和尚赶紧跑到瀑布下洗净屁股。明王轻轻地把相应和尚扛在肩上,飞快地登上都卒天。
来到内院的门前,只见门上有一块匾额,上头写着「妙法莲华」。
见此,明王说道:
「想由此参入者,得先背诵《法华经》。背不出来就不能进去。」
「这部经书,读倒是可以读,但我现在还无法背诵。」相应和尚道。
「那就太遗憾了。既然如此,你便无法参入。等到能够背诵这部经书再来吧!」明王如此回答。
相应和尚只好哭哭啼啼地又被明王背着返回。
此后,相应和尚一心一意修行,大部头的《法华经》终于能够背诵,于是完成心愿,让不动明王背着飞到都卒天。
「如何呢?」方才提起相应和尚的人问道。
「嗯……」有人答得并不起劲。
「怎么了呢?」
「曾耳闻相应和尚的那些风评,听说并不是一个认真的人,整天光只是睡觉。还不能背诵《法华经》就想上都卒天,不是很马虎吗?」
「不过,不动明王还是背着和尚去了。」
「难道木头佛像当真能动,还能把人背到都卒天吗?」
「不管怎样,会有如此传闻,想必是一位修行高深的人吧!」
「但是,会不会像真济圣人那样,又变成一个怪物呢?」
「一开始就说这些,那就谁也无法拜托了。」
大家各抒己见,最后还是决定请相应和尚来替公主祈祷。
于是派出使者前往睿山无动寺。
「千万使不得,千万使不得,我实在无法承担这种使命。」
相应和尚如此说道,不愿下山。
「我胜任不了这场祈祷,倘若不能顺利完成,被人责备就很伤脑筋。」
「不,不,已经有好几位僧人和阴阳师都无法达成使命。如相应师父这般修行有道、处事圆满的人物,请千万不要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