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燕庭冷峻道:“我给你烧个包。”

挂了线,瞿燕庭没有丁点逛街的意思,但他需要保暖的衣服,寻思片刻,打开淘宝凑合买了两件。

淘宝和支付宝分在一组,蓝标上有未读消息的小红圈,瞿燕庭没开消息提示,这才看到陆文早上发的消息。

时隔四五个小时,似乎没有回复的必要了。

转念想起那一身青青紫紫,瞿燕庭礼尚往来地关心:身体好点没有?

两分钟后,陆文回:好多了。

瞿燕庭怕傻子不知道,编辑:今天就撕掉,不要贴太久。

陆文:知道了,还用再贴么?

瞿燕庭:不疼就不用。

陆文:没用完,还剩下不少。

瞿燕庭:剩下的你留着吧。

陆文:你怎么囤那么多膏药?

瞿燕庭:我腰不好。

发出去就后悔了,手指支棱一会儿,他亡羊补牢地说明:经常久坐写稿子,腰会疼。

许久,陆文回复:哦。

一个简单的字,切断聊下去的欲/望,瞿燕庭终止回复。

陆文坐在房车的休息棚下,消息提示音一响,他的心就吊起来了。每回复一句,吊得越高,现在卡在嗓子眼里。

对话似乎结束了,他却迟迟不退出,怕瞿燕庭还有下一句。

车尾绕过来一人,是阮风,学过戏的嗓子清如泓泉,叫得又甜又亲:“——陆文哥!”

陆文吓得一哆嗦,手机砸在了脚背上,弯腰拾起的工夫阮风走过来。他慌忙锁屏,把手机塞兜里。

“嗨。”陆文挤出笑容。

阮风拎着塑料袋,在旁边椅子坐下。他的房车在这一辆后面,隔窗瞧了会儿,没见人,所以绕过来找找。

不自然的笑仍挂在脸上,陆文询问:“找我有事?”

阮风漾开嘴角,一口洁白齿贝衬得笑意灿烂,将塑料袋递过去:“陆文哥,能帮我个忙吗?”

陆文托住,三四斤沉,扯开袋口里面是几大串葡萄,寻常的品种,但仔细挑过,颗粒新鲜又饱满。

他不解:“这是?”

阮风道:“我今晚夜戏,实在抽不开身,麻烦你帮我捎给瞿老师。”

陆文一愣:“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阮风使用糖衣炮弹,“陆文哥,我知道你热心,你就帮帮忙吧。”

陆文头都愁大了:“其实不用,酒店每天供应水果。”

阮风十分坚持:“但不一定有葡萄啊。”

的确不一定,可葡萄又不是什么稀罕水果,非得吃吗?

“陆文哥,我就不拿你当外人了。”阮风把握着分寸,透露,“我偶然知道的,瞿老师生病尤其是发烧,喜欢吃葡萄。”

原来是这样,陆文错杂地看阮风一眼。

他无法分辨阮风对瞿燕庭是真心还是讨好,但他确定瞿燕庭对阮风不是认真的,哪怕曾经是,如今也不专一了。

人总是喜新厌旧,瞿燕庭目前的心思,多半系在他的身上。

阮风毫无知觉地笑着:“陆文哥,你爱吃什么?”

“啊?都好。”

“哪天咱俩收工早,我请你吃饭。”

陆文越发心虚,不知该怎样面对阮风。他忍不住反思,瞿燕庭喜欢上他,他是否有逃不开的责任?

常言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现在的状况是他不勾引瞿燕庭,瞿燕庭却迷得他不行。

陆文倍感煎熬,笑得勉强又内疚:“小阮……你都叫我哥了,我请你。”

“都好,那说定了!”阮风爽快应了,助理叫他补妆,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陆文哥,谢谢了!”

傍晚日落,霞光正浓的时候,瞿燕庭输完液回酒店。路上阮风打来,说拜托陆文捎一袋葡萄给他。

客房晚餐先一步送到,清淡的四菜一汤。瞿燕庭简单吃了几口,端抱电脑窝在沙发上改剧本,偶尔抚弄一下腕表。

敲打出一行字,走廊隐有渐近的脚步声,他指尖悬停,估摸是陆文收工归来。

果然,门铃响了。

瞿燕庭没有瞧猫眼,直接打开门,却不料门外是陆文的经纪人孙小剑。他后撤半掌距离,抓紧了门把手。

孙小剑满脸笑,比陆文的态度好十万八千里,语气也恭敬:“瞿编,打扰啦,您吃了吗?”

瞿燕庭抿唇“嗯”一声,淡得能在空气里化开。

孙小剑不敢废话,递上袋子说明来意:“瞿编,这是阮老师给您的葡萄,托我家陆文拿给您。”

瞿燕庭不明白陆文为什么不亲自给他,要多此一举地让经纪人代劳,6207关着门,他问:“陆文没回来?”

“回来了。”孙小剑怕显得不礼貌,撒谎,“他着急上厕所,先进屋了。”

对面的屋内,陆文反身靠门,后脑勺抵着门板,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瞿燕庭一面收着阮风的葡萄,一面关心他的去向。

这叫什么?这就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这还叫什么?还叫两手都要抓,两手都想硬。

陆文无法接受,他惹不起,那他就躲得远远的。

瞿燕庭把葡萄拎到厨房,过冷水洗净,三大串足足一盆。拈一颗能填满腮帮,汁水甜蜜,果肉软中带弹。

瞿燕庭小时候生病发烧,瞿父便从家里的葡萄藤上摘一串。春夏就用冰箱冻一会儿,秋冬就过一遍冷水,凉凉的给他镇嗓子。

未结果的季节,瞿父买来,骗他是摘的,他回回都信。

瞿燕庭坐在沙发和茶几的空隙间,一边改稿子一边吃。

手机响,是昨晚从北京回来的任树。瞿燕庭在铃音中暂失胃口,拖延至极限,按下了通话免提。

一段好友寒暄,任树不知他生病,问他今日没去剧组,是不是前几天累坏了。

“还好。”瞿燕庭不喜抱怨和报忧,“没给你耽误事就行。”

任树的声音充斥整个客厅:“你这样就没劲了啊,那么大的雨,实拍,一通宵连带空镜头全部搞定,哎呀呀……”

瞿燕庭说:“怎么?”

“你说怎么?牛逼呗!”任树爽朗地笑,“燕庭,你如果有一支自己的班子,会拍得更好。”

每位导演都有这样一支班子,包括摄影、照明、美术、剪辑,每个人熟悉导演的风格和套路,之间存在艺术性的默契。

瞿燕庭沉默数秒,开口时笑了,像自嘲:“我一个编剧要什么班子,给你代工就够够得了。”

任树乐道:“累坏了?那我可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瞿燕庭会意:“有事?”

“关于第78场戏。”任树有些为难,“今晚能不能改出来,我想让杨斌老师提前杀青。”

杨斌饰演叶父,系特邀,戏份很少,定于本周末杀青。老戏骨出名的敬业,有风湿和哮喘,天冷后熬得十分辛苦。任树知道了,不忍心,想让对方早点离组。

瞿燕庭浏览文档页面,一口答应:“好,今晚发你邮箱。”

“太好了,真是我亲哥们儿!”任树嚷得手机发热,“我收到剧本就去找杨老师,跟他对一遍戏,明早开拍。”

瞿燕庭轻声重复:“明早?”

任树回答:“是啊,其实是加塞,这样不影响别的场次。”

那今晚不单要改好剧本,演员也需要熟记。瞿燕庭看着文档中叶杉的台词,问:“陆文怎么办?”

“差点把他忘了,叫上他一起。”任树说完,很纳闷儿,“不过奇怪了,我就没在酒店碰见过他。”

你当然碰不见,瞿燕庭心说。

为了省时省力,他采用折衷的办法,把任务揽上身:“这样吧,我来管他。”

两小时后。

陆文泡在浴缸里,热水循环模式,双臂搭在边沿上,臂膀的肌肉涂着一层水光。

他后仰枕着毛巾,心烦,在淡淡的水雾里唱歌:“真想完全的解脱,逃离你的掌握,开始重新生活,找回那快乐不退缩全新的自我……”

来电铃音打断了他。

手机在妆台上振动,陆文赤/裸出浴,踩着地巾过去。是一个陌生而规矩的号码,不像是诈骗,他接起来:“你好,哪位?”

“是我。”

瞿燕庭的声音。

陆文打了个寒颤,慌乱地扯浴袍披上。三五秒内思考了太多,瞿燕庭打给他干什么?有什么目的?一天没见到他就耐不住了?

稳定心神,他来回滑动喉结:“什、什么事?”

瞿燕庭道:“过来我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改天我把巨星的歌单整理一下(随便说说)

第33章 第 33 章

陆文冲出浴室, 去瞅墙上的钟,十一点半,小孩儿入梦,高考生挑灯, 红男绿女滚床单, 两口子钻被窝的时间。

瞿燕庭此时打来,让他过去,直白到不加任何掩饰。

“什……什么?”陆文希求是假的, “我没听清……”

瞿燕庭重复道“过来,来我的房间。”

枝形吊灯晕着光,照得陆文大脑空白。他很慌,像个大拖布戳在地板上, 浑身滴水,字句都颤悠悠的“我……已经睡了。”

瞿燕庭说“那就爬起来。”

陆文两眼一黑, 急出一团火“这么晚了!你要我过去干什么啊?”

瞿燕庭回答“第78场戏有改动,过来看剧本,我要帮你对词。”

陆文几乎气笑了, 瞿燕庭是不是当他傻?深更半夜钻房间, 连看剧本这种借口都说得出, 鬼信啊?!

“动作快点。”瞿燕庭说完挂了线。

忙音传出来,陆文的心凉掉半截,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除非不想继续混了。可他一旦踏进那扇门, 是否等于接受瞿燕庭的潜规则?

那一晚, 阮风夜会瞿燕庭的画面历历在目。

时移世易,如今轮到了他自己。

陆文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惴惴地幻想,瞿燕庭会怎样威逼利诱,他又该如何防守住底线和节操。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和瞿燕庭发生关系。况且,他应该对男人硬不起来吧。

陆文镇定一番,稍微好受些。他一个一米八八的壮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瞿燕庭会霸王硬上弓不成?

为保险起见,陆文翻开通讯录,找到他的三位情同手足的发小,顾拙言,苏望和连奕铭。

其中顾拙言是gay,高中时便出柜、初恋、初夜一条龙搞定,可谓gay中翘楚。陆文先略过他,都要被男的潜规则了,有点恐同。

连奕铭最成熟稳重,可是内心比较善良。经过筛选,陆文打给了机灵狠辣的苏望。

两声就接通了,苏望“喂”了一声,划破这个孤立无援的深夜。陆文听见好兄弟的声音,动容道“哥们儿,是我。”

“我还能不知道是你?”苏望说,“怎么了男一号,重庆的夜晚是不是火辣辣?”

过于辣了,陆文道“我猜着你没睡,加班呢?”

苏望是做私募股权的,高级合伙人,旁人眼中的金装精英,但喜欢自贬“可不么,金融民工的苦我已经说倦了。”

陆文体贴道“你注意休息啊。”

苏望敏锐如鹰“说吧,遇着什么事了?”

陆文难以启齿,于是编一个借口“等会儿有个应酬,我推不掉,你一小时后给我来个电话。”

苏望即刻懂了“帮你脱身是吧?”

“对,能配合好吧?”陆文问。

苏望不屑道“小意思,咱俩这默契。”

安排妥当,陆文去穿衣服,钻入满满当当的衣帽间。

挂线后,瞿燕庭简单冲了个澡,对完戏应该很晚了,可以直接上床睡觉。

刚要吹头发,门铃响了,瞿燕庭去开门,本面无表情,敞开门后瞳孔微微放大。

门外,陆文穿着繁复的三件套。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到顶,马甲,暗扣的,外套,双排扣的。裤子是修身款,扎在一双锃亮的短靴里。外面套一件厚重的羊绒大衣,缠一条毛围巾。

瞿燕庭以为来了个爱斯基摩人,奇怪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样比较难脱,有安全感,陆文回答“晚上有点冷,我体寒。”

瞿燕庭半信半疑,错身让开路“进来吧。”

陆文把心一横,跟在瞿燕庭身后进屋。他注意到瞿燕庭绯色的耳廓、滴水的头发,这副湿漉漉的模样显然是刚洗完澡。

至于洗澡的原因不言而喻,是为了迎接他。

走到客厅,陆文趁瞿燕庭不注意抹了把汗。茶几上有电脑和剧本,也有纸笔,场景布置得还挺逼真。

酒店没有影印设备,只能看电子文件,瞿燕庭把电脑放在茶几一角,他和陆文隔着桌角坐在地毯上。

穿太厚了,陆文又大只,憋屈地拧巴着身体。他强烈怀疑看剧本是子虚乌有,问“瞿老师,改完的剧本呢?”

瞿燕庭按压触控板,屏幕亮起来,赫然是第78场戏的剧本。

陆文服了,瞿燕庭为了泡他也太努力了。

“先看一遍。”瞿燕庭说。

陆文的下巴收在围巾里,压眉抬目,擦着茶几边沿瞄向身旁。瞿燕庭坐那儿,离他两拳远,精致的鼻梁在灯下闪闪发光,神情沉静如一位君子。

他在偷看,看得心乱,而所有乱糟糟的情绪都浮于心头,最深处的其实是一份失落。因为那些令他感激的帮助与关怀,都只是瞿燕庭的手段。

倏地,瞿燕庭回望,眼睫轻轻一撩似扇动的蝶翅。

陆文立刻避开,心虚地说“我看完了。”

“嗯,我代替杨老师。”瞿燕庭朝茶几上的纸笔努努嘴,“先对一遍词,做好笔记。”

白纸压在笔记本下面,陆文粗手粗脚地一拽,将笔记本甩到了地毯上。他捏住皮质封面拎起来,松散的纸页间又掉出几张横格纸。

陆文捡起,认出纸上的字迹。他写的,他蹲在门口,一张一张地塞进门缝里面,瞿燕庭居然一直收着没丢。

不会当定情信物了吧?

笔记本上有工作要务,瞿燕庭一把夺回,连带那几张纸,夹进去,用眼神骂了句“冒失”。

陆文心想,这大概就叫害羞吧。

教戏,这场戏的情感很细腻,瞿燕庭一句句地讲。陆文弯腰趴在茶几上记笔记,一手好字是儿时被陆战擎逼着练的,但写得很慢。

瞿燕庭放缓语速,恍惚间忆起给弟弟听写生词。一遍结束,他递上一支红笔“下一遍抠细节,用红色标注。”

陆文贴身的短袖已经汗湿了,他偷偷看表,快十二点半,前戏要不要这么长啊……他甚至想,折腾完这些,瞿燕庭还有劲儿潜他吗?

也对,他才是负责使劲儿的那个。

可是瞿燕庭腰不好,能承受太激烈的吗?

陆文神游外太空,身上热,心里臊,脸蛋子犹如被红笔涂过,一脑门淋漓的汗。陡然,“啪”的一声,肩膀被抽了一巴掌。

“操!”陆文吼出来,他可接受不了抽打的那种,“你打我干吗啊?”

瞿燕庭的食指戳在纸上“你写我名字干什么?”

陆文一惊,纸上果然写着“瞿燕庭”三个字,后面是笔尖划出的红色曲线。他撩起围巾擦汗,一边擦一边找理由“我……”

陆文支支吾吾,恰好手机响,是准时打来的苏望。

他煞有介事地接通,设计好了,即使无法脱身,至少让瞿燕庭清楚他是直的,并且名草有主。

“喂?”陆文咬牙道,“——宝贝儿。”

瞿燕庭觑过去,有一瞬的意外与好奇,继而转换为不悦。正事还没干完,这二百五先是心不在焉,现在还聊起私人电话?

和谁?漂亮护士,约会对象,还是另有其人?

实际是金融民工,苏望“你他妈……”

“想要花?”陆文打断,“明天就给你订,玫瑰好不好?”

苏望说“重庆的伙食是不是给你辣傻了?”

“没去耍,我就在酒店。”陆文一脸柔情,“还不能休息,而且一个人睡不着。”

苏望道“你妈的我也恐同了!”

“乖,下次带你逛洪崖洞。”陆文演得起劲,“什么,开视频啊?恐怕不太方便……”

苏望忍够了“今夜咱俩割席,祝你前程似锦。”

陆文急忙挽留“宝贝儿,你别生气!”

挂断了,客厅静下来,无声胜有声,陆文见瞿燕庭蹙着眉,明白对方受挫了,吃味儿了。他刚想再描黑点,手机又响了一声。

陆文打开,是导演助理发来的临时通知,明早四点半开工,提前拍摄第78场戏。

陆文一阵凌乱,瞿燕庭没骗他?!

“可以继续了么?”瞿燕庭耐心告罄,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