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擎一眼就看出陆文瘦了,饿的还是累的不清楚,总归都是因为拍那部戏,他死瞧不上地说“什么破剧组,傻子还当个宝。”

“唉,谁叫小文喜欢。”玲玲姐心疼道,“餐食还好说,就怕会受气。”

陆战擎道“恐怕早受过了,我不帮他,他没后台没背景去趟娱乐圈的浑水,不受人冷眼就怪了。”

两间餐厅,大的能容纳二十人左右,待客用,父子俩平时在向阳的小餐厅用饭。陆战擎在长餐桌一头坐下来,依旧面色不虞。

玲玲姐安慰道“不过小文机灵,肯定应付得来。”

仿佛听到笑话,陆战擎说“他机灵?”

玲玲姐强行解释“有时候脑子转得蛮快的。”

“你少给他贴金。”陆战擎道,“他就差把’没脑子’写脑门儿上了,缺的心眼儿都补了身高,只有一副傻大个子。”

陆文换好衣服过来,房子静,说话声听得极清楚,进门时准确无误听见陆战擎的最后一句。他耷拉下脸“你现在当面训我已经不满足了,还要背后说我坏话啊?”

陆战擎霸道得很“你是我儿子,我愿意在哪说都行。”

“你知道我是你儿子,”陆文隔桌角坐下,“那我傻大个子,不是遗传的你吗?”

陆战擎说“遗传?你应该遗憾。”

“我遗憾什么?”

“遗憾你没遗传到我的本事,所以你这辈子的好日子,只能靠继承。”

被陆战擎看扁是陆文最大的死穴,每一次都炸,他赌气地说“谁稀罕啊?我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陆战擎问,“那你是喝西北风长大的?”

“我喝西伯利亚寒流长大的!”陆文撂下狠话,“以后不用你管!我自己赚钱养活我自己!”

陆战擎毫无波动,从表情到语气“你赚的钱够养活你什么?”

花瓶下压着一张票据,是陆战擎的私账出的单,他抽出来“拍这部戏的片酬有两百万吗?你那艘游艇全年不出海,只浮在码头不动,三个季度的运转费就把这笔钱吃空了吧。”

陆文哑然,这段时间太忙,年底忘记付最后一季的费用,他夺过单子,第一次觉得这笔数字很大,如果出海的话还会翻倍。

静默片刻,陆文反应过来,他没支付,经纪怎么没联系他?

陆战擎说“因为我在期限前帮你付了。”

“为什么?”陆文先声明,“这可是你自愿的。”

陆战擎喝口冷水压火气,他不自愿能怎样?

从这东西一岁抓周,面对钢笔电脑法槌听诊器,一桌子好物件儿什么都不抓,扑通爬他怀里,他这辈子就脱不了儿女债了。

几个月前老郑告诉陆战擎,陆文把全部片酬捐给文嘉基金,从那时候起,一切流程都是陆战擎亲自盯着办的。甚至欣慰得找不到出口发泄,于是提前把运转费交了。

气氛渐低,玲玲姐赶忙张罗开饭,冷热盘一并上桌,荤素禽鲜都是陆文爱吃的。他把票据塞兜里,拿人手软,握住筷子又吃人嘴短。

陆文咳嗽一声“爸……吃饭。”

陆战擎道“别烫着,毕竟你是喝寒流长大的。”

“……”陆文无可辩驳,埋头吃起来,汤都不敢趁热喝。吃到七分饱时,偶一抬头,盯住桌上矮花瓶里插着的白色铃兰。

其中一只弯垂得厉害,花枝上挂着一把钥匙。

陆文伸手摘下来“现在流行这种花艺啊,负重前行。”

陆战擎道“收好它。”

陆文没转过弯“什么意思?给我的?”

陆战擎说“生日礼物。”

陆文十二月份的生日,拍摄正忙便忽略了。他才注意到桌上有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手续文件、产权证什么的,还有一份艺术品拍卖会的竞买清单。

陆战擎送他的礼物是紫山名筑的一套房。

陆文握着钥匙,全然不似撂狠话的德行“爸,你怎么……”

“别墅装好的,东西很全。”陆战擎懒得瞅他,“装饰用的艺术品我没空挑,随便拍了几件。”

陆文偶尔回南湾,大多住另一套公寓,没想到陆战擎会准备一套房给他,重点是生日礼物。

不开心是假的,但陆文装逼,得了便宜卖乖地说“这算赠予吧,不算继承。”

他被陆战擎狠狠踹了一脚,左小腿锥心的疼,吓得彻底老实了“那我不白继承……我好好给你养老。”

陆战擎不想打嘴炮,说“你现在也算个公众人物,以后有出镜曝光就用紫山的房子,其他的隐私捂严点。”

“我知道。”陆文憧憬道,“听说曾震就住紫山,万一哪天晨跑遇见他,他崴了脚,我背他回去,他没准儿请我拍电影!”

陆战擎又是一脚,踹在右小腿上,骂道“你少给我在外面装孙子,丢人现眼。”

陆文擦擦嘴闪人,再不走得瘫痪在餐桌上,闪出去几步停下来,返回陆战擎的椅背后,按住陆战擎的肩颈瞎揉“爸,我是爱你的。”

陆战擎压着嘴角“滚吧。”

陆文吃饱去补眠,大床一躺小被一盖,计划明天下午去紫山名筑转一圈,看看缺什么。

晚上约发小们聚一聚,修补一下和苏望之间的裂痕。

午后,纸上烟云工作室。

改编的剧本进入收尾阶段,手机响的时候,瞿燕庭已经六个小时没离开过书桌。他捏了捏山根,呼口气,接通王茗雨的来电。

“师父?”

“燕庭,忙不忙?”

瞿燕庭靠住椅背的颈枕,闭上双目“还可以,师父有事吩咐就成。”

王茗雨问“之前的本子看得怎么样了?”

瞿燕庭微眯开眼睛,薄薄的眼皮上透着纤弱的毛细血管,剧本他读了五六集,是一部逻辑差、没重点、角色雷的偶像剧,后面只囫囵扫了一遍。

他回答“大概看了看。”

王茗雨说“明天来家里一趟吧,咱们聊聊本子。”

瞿燕庭咬了下嘴唇,这种水平的剧本根本不值得讨论,可王茗雨开口要求,说明没那么简单。

他答应道“好,我下午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陆战擎为什么成功,因为在家待着还不如上班快乐

第43章 第 43 章

陆文一觉睡到天黑, 很踏实, 中途玲玲姐悄悄进来给他掖被子, 怕他睡醒会饿,早备好了茶点放在床头桌上。

他翻个身,靠住高高的软包床头, 睡袍蹭开了, 露着胸腹一片。

陆文摸出手机, 打开微信四人聊天群,年底都忙, 这阵子群里安静, 他先测试一下数月不见的友谊忠诚度。

陆文兄弟们, 我在重庆拍完戏了!

不出半分钟,顾拙言率先冒出来, 回复航班发给我。

陆文接机啊?

顾拙言废话, 你赶紧的吧。

连奕铭也冒出来, 身为星级酒店的少东,从初中就休闲场地给他们, 问来我这儿聚吧, 还是去谁家里?

顾拙言去你那儿喝酒。

连奕铭酒有的是,我让餐厅提前备食材。

顾拙言铭子,你去接机么?

连奕铭必须的啊。

屏幕向上滚动二人的对话, 陆文不无感动, 但苏望始终没有冒泡, 从那一晚“割席”之后, 苏望好几个月没搭理过他。

陆文编辑道望,你在吗?

连奕铭哥们儿吱一声。

顾拙言苏望,嘛呢?

在三个人的齐声呼唤下,苏望勉为其难地加入群聊,高冷又理智地回复陆叔几个月没见儿子,还用得着你们接啊?

陆文抓住时机求和咱们四个里,你最聪明。

苏望所以你选我当你的女朋友?

顾拙言哦?

连奕铭你俩等会儿。

顾拙言什么时候弯的?

连奕铭怪突然的。

陆文应付不了三张嘴,输入一长句话都是误会!我今天已经回来了,明晚索菲当面聊,不见不散!

肚子咕噜叫,陆文端起茶点下床,去餐厅加一碗羹配着吃,陆战擎下午去公司了,有应酬,还没有回来。

玲玲姐操不完的心“小文,吃完饭再玩手机。”

“不懂了吧,”陆文滑动屏幕,“吃饭时玩手机,可以提鲜。”

玲玲姐给他弄水果,说“你明天去紫山看看,水电网络都装好的,咖啡机香薰机这些小电器也都有,日用品也买好的。”

陆文不认真听“你直接告诉我缺什么。”

“应该不缺。”玲玲姐骄傲地说,“我亲自列的单子,把你日常生活能用到的东西都买了。花艺要新鲜的,你几号入住,我再给你订。”

陆文左耳进右耳出,注意力全在手机上,登录qq,他给社恐小作家发消息。

倒霉小歌星晚上好,吃了吗?

陆文知道对方磨蹭,每次等回复的分秒,会想起瞿燕庭接电话的样子,他格外耐心,嚼完两块忌廉挞,擦擦手再点开对话。

社恐小作家还没,在加班。

倒霉小歌星这么辛苦,你一定发财。

社恐小作家借你吉言。

倒霉小歌星我没什么事,这两天休息,你想聊天就找我。

社恐小作家好,谢谢。

按下发送,瞿燕庭瞅了眼电脑屏幕显示的日期,周五了,忙到无知觉地过完了一礼拜。

时间不早了,瞿燕庭疲于开车,就在工作室过夜,检查家里的监控,水粮都够,远程给黄司令开一盏小壁灯。

凌晨飘了点雨,天亮时几乎晾干了,瞿燕庭洗个澡,将剧本的收尾工作全部完成,下午锁门离开,去赴王茗雨的约。

途径百货商场,瞿燕庭为了不空手上门,进去买了份小礼物。抵达紫山名筑时正黄昏,在一号门外减速,从越野车的高度看,前面堵着辆矮不拉几的超跑。

手机亮,王茗雨发来消息,询问还有多久到。

瞿燕庭有点心烦,回复完把手机扔在中控台,“咣”的一声。超跑终于动了,依次驶进去,沿着杨柳堤向前开。

红身黑顶的跑车,速度只比电摩快一点,奈何这一圈是窄窄的单行道,瞿燕庭被挡在后头,超不过,没路拐,连摁了几下喇叭。

超跑的觉悟还行,加速奔驰立刻拉开一段,瞿燕庭难得急躁,给油跟上,逐渐把距离缩短。

将近别墅园的二号门口,超跑突然减速。

瞿燕庭急刹车仍是晚了,嘭的撞上。

不算重,把超跑顶得晃了晃,他手心出汗,一是担心司机的安全,二是要和陌生人处理纠纷,心跟着向下沉。

做了个深呼吸,瞿燕庭开门下车。

“我操……”

陆文从方向盘上抬头,捂着高挺的鼻梁,唯恐给撞折了。他不熟悉路,边开边瞧自然慢一点,可也不至于追尾吧?

右手揉着鼻子,左手用力地搡开车门,陆文长腿一跨从车厢里钻出来,要见识见识肇事司机。

气势很足地一转身,他愣住了。

几步远,瞿燕庭顿在车尾,背后天空漫是火红的晚霞。

两个人数月未见,谁也料不到以这种方式重逢,一并呆呆地望着彼此,直到陆文手酸,把右手从脸上落下来。

瞿燕庭马上冲过去“你流鼻血了!”

陆文“啊”了一声,鼻尖被瞿燕庭用手帕捂住,柔软的纯棉布,在血腥味里渗出一丝皂角的清香。他再度抬手,却覆盖住瞿燕庭捂着他的手掌。

陆文动唇,闷闷地叫“瞿老师。”

“要不要紧?”瞿燕庭担心道,“用不用去医院?”

陆文不露痕迹地躬身,怕瞿燕庭手酸似的,把脸送近一些,捂了会儿,他握着瞿燕庭的手腕一点点拿开,血已经止住了。

瞿燕庭问“疼不疼?”

“巨疼。”陆文在装,可说完便不受控地咧出一排牙齿,见面的惊喜回笼,“瞿老师,我真没想到会遇见你。”

巧合与滑稽各占几分,瞿燕庭也笑开“几号回来的?”

“昨天上午。”陆文用大拇指向脑后的二号门比划,“我快搬进来了,今天先转一圈。”

瞿燕庭惊讶道“你要搬进紫山住?”

陆文点点头,期待地问“你也住这儿吗?”

“不,我去朋友家。”瞿燕庭回答,“其实是我师父家。”

陆文知道是曾震和王茗雨,这种与名导金编做邻居的感觉,他以为会很激动,可确认瞿燕庭不住这儿,貌似失望更多。

两辆车占着路不方便,先开进园区,陆文告诉瞿燕庭门号,他不要紧,让瞿燕庭去赴约,结束后来找他。

迟到一刻钟,瞿燕庭没对王茗雨解释,只道了歉。

年末保姆回家过年,曾震在剧组,整幢别墅空荡荡的,王茗雨还没吃晚饭,在餐桌上拆瞿燕庭买的礼物。

开放式厨房,瞿燕庭熟门熟路地从冰箱拿出一盒馄饨,问“老师,吃几个?”

王茗雨说“十个,加葱花。”

小锅煮上,瞿燕庭切葱花雪菜碎,将汤底兑好,等热腾腾的一碗给王茗雨端上桌,他又去烧水泡茶。

“燕庭,”王茗雨开口,“本子觉得怎么样?”

瞿燕庭用小夹子拨弄罐中的茶叶,答得虚伪又婉约“可以进步得更好。”

王茗雨笑道“你的意思是,垃圾需要回收再生。”

瞿燕庭轻扯嘴角,不承认亦不否认,王茗雨这样讲,说明了解那部本子的价值,他老实地等后话就行。

喝两口热汤,王茗雨说“这碗馄饨放在早餐店卖十几块,放在大酒店价格就要翻倍。”

瞿燕庭盖上茶叶罐,将铁皮盖子紧紧地压实、扣住,他无话可接腔,给茶壶注入热水,在水流声响里挤出不明显的应和,“嗯。”

王茗雨道“燕庭,给这部剧本冠名怎么样?”

为了捧人,为了拉投资,林林总总的原因瞿燕庭皆不关心,他在意自身的原则和口碑。“师父,”他依旧委婉,“我不擅长偶像剧。”

王茗雨却挑明了“价格你开。”

瞿燕庭端起木托盘,把烟气袅袅的茶奉上,窗外树木萧索,令他在暖气充足的室内也觉得冷。好半晌,他确定地说“师父,我不想这么做。”

“燕庭,”王茗雨劝他,“你没必要抗拒。”

在瞿燕庭心里,做一行爱一行是很难的,许多人一辈子也遇不到真正喜欢的工作。当初转行他有无奈,但做了这些年编剧,不能说没感情。

“师父,”他道,“行业环境并不算太好,我管不了其他人,但不想参与这种行为。”

王茗雨搁下筷子,抽张纸巾擦嘴巴,劝道“你想得太严重了,哪个知名编剧没冠名过几个本子呢?市场环境推动市场行为,随波逐流或许违心,可逆流而上容易淹了自己。”

瞿燕庭沉默地斟茶。

“况且,”王茗雨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瞿燕庭面色无波,壶嘴倾泻出的茶汤却抖了一瞬,斟好放下,他收回手,用力到泛白的指甲盖渐渐恢复血色。

他妥协道“我再考虑考虑,明天给师父答复。”

“好,你一向懂事。”王茗雨端起茶,“我和你老师资助的学生里,也数你有出息。”

黄昏被夜幕驱赶,瞿燕庭从别墅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他坐进驾驶位,在封闭的空间独自静了一会儿,然后才发动引擎。

直行左拐,找到陆文说的319号,瞿燕庭熄火下车,花园大门没锁,里面的草坪径路亮着一列射灯,将白色的别墅照得很清晰。

瞿燕庭恍惚觉得眼熟,还未记起来,陆文在大敞的屋门前招手。

没住人的房子格外冷清,陆文打开所有灯,拿出一双玲玲姐准备的拖鞋,瞿燕庭换上,有点大,踩在理石砖上“啪嗒啪嗒”的。

瞿燕庭问“要不先检查一下车?”

“不要紧。”陆文浑不在意,“明天让司机开去车行修。”

瞿燕庭道“需要多少修理费,修完我转给你。”

说着走进了客厅,整体颜色偏冷,是按照陆战擎的品味装潢的,陆文带瞿燕庭参观房子,同时忍不住八卦“瞿老师,你刚才见到曾导了?”

“没有,他没在家。”

“太遗憾了。”

瞿燕庭无法体会,怕陆文继续聊这些,转移话题地问“我口渴,有喝的吗?”

陆文领他进几十平的大厨房,落地窗外是后花园,他从消毒抽屉里拿杯子,说“正好试试这个咖啡机。”

瞿燕庭道“别搞那么麻烦,矿泉水就行。”

陆文只好作罢,打开冷饮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松瓶盖递给瞿燕庭。上次在泳池也是这样,瞿燕庭随口说“你是不是给女孩儿拧习惯了?”

情场万人迷的人设崩在了江北机场,陆文如实回答“别瞎说,我这是小时候在礼仪课学的。”

瞿燕庭饶有兴致地问“还学了什么?”

陆文正经知识不会,乱七八糟的很懂“就拿社交来说,可以表现得厌烦,但不要表现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