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被影射了,瞿燕庭心虚地喝水。

陆文说“在宴会上宁愿端坐不动,也别摆弄手表和饰品,让人看出你的煎熬。”

瞿燕庭更心虚了。

“如果有人说难听的话,”陆文道,“装作没听见,对方如果说第二遍,只会显得他脸皮厚。”

瞿燕庭轻薄的假面具不小心摘下,透着点无助,似倾诉似讨教“如果有人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该怎么办?”

陆文没有应对的理论,只刹那滋生出冲动“发生什么事了?”

理智归位,瞿燕庭摇摇头,他避开陆文的视线,反身离开厨房岛群。墙边有玻璃楼梯,他佯装好奇地说“能上楼参观吗?”

陆文憋闷地回“上房顶也没人拦你。”

二楼主要是卧房,陆文的主卧有阳台,墙边还有男明星需要的梳妆台,桌上摆着一套未拆包装的护肤品。玲玲姐没吹牛,确实什么都不缺。

陆文挑剔地说“床有点硬。”

瞿燕庭经验之谈“软了睡久会腰疼。”

两个人并排在床边坐下,弹了弹,瞿燕庭伸手拧开床头台灯,光晕是温和的浅黄。

床头柜是新的,配套的钥匙在抽屉锁孔里还没拔,陆文嫌插着难看,说“瞿老师,你离得近,帮我拔下来扔抽屉里。”

瞿燕庭照做,拔下钥匙将抽屉拉开。

他们都以为抽屉是空的,却不料,里面整齐摆放着遥控器、闹钟、备用电池、便签本,最中间是两盒冈本安全套。

陆文目瞪口呆,耳边响起玲玲姐的话把你能用到的东西都买了。

他“我……”

瞿燕庭放好钥匙,关上抽屉,说“紫山住的名人多,娱记都喜欢跟,带人回家的话小心一点。”

陆文好冤“我带谁啊?我就带你了!”

“你激动什么。”瞿燕庭道,“二十大几岁的单身男人,偶尔带人回家很正常。”

陆文半侧身,蹭到瞿燕庭的腿,以牙还牙地问“那你三十出头,是不是经常带人回家?”

瞿燕庭说“关你什么事。”

陆文又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瞿燕庭依旧说“关你什么事。”

陆文逆反道“你都把我撞了我问问不行啊?”

“不许问隐私。”瞿燕庭总有理,“你买安全套,却问别人女朋友,你小时候怎么不上上逻辑课?”

陆文分辩不过,气都喘粗了,鼻腔发热感觉又要掉血珠,猛一扭头,他注意到瞿燕庭一直攥着的矿泉水瓶。

玻璃瓶身有痕迹,和杀青派对的酒杯一样,是掌心的汗。

陆文确认瞿燕庭有心事,联系在楼下未说完的话,沉吟片刻,他搁下有的没的“你看这个逻辑对不对。”

“什么?”

“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

瞿燕庭不知道该看何处,咕哝问,为什么。

——我保护你。

“因为上一次说那四个字,把你惹毛了。”陆文低声答,“所以我不敢说。”

第44章 第 44 章

瞿燕庭凝视着床头灯, 那一抹光似乎照到他心坎去了, 把积攒的乌糟事覆盖住,可理智提醒他, 灯是别人的灯,光也是不属于自己的光。

他把灯关掉,与其说回应, 实则是轻巧地回避“叶小武, 你还没出戏吗?”

陆文说“我是认真的。”

瞿燕庭起身,将床单的褶痕抚平,玩笑道“我说拿你当弟弟,但你也不必真为兄弟两肋插刀。”

陆文跟着起来“即使是普通朋友, 我有忙也会帮, 何况你在剧组关照我那么多。”

瞿燕庭脱口而出“我不需要你知恩图报。”

最后一词瞿燕庭用结霜的语气说出来,陆文有些无措, 他一个小明星企图解大编剧的忧,或许太自以为是。

在床边僵立数秒后, 陆文像自嘲, 也像抱歉“是我管得太宽了。”

瞿燕庭从冲动下抽离, 他明白陆文是好意,可惜成年人的世界充满烦恼,谁也帮不了谁, 他说“对不起, 是我语气不好。”

陆文没有介意“瞿老师, 我目前能力不够, 但你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尽力。”

瞿燕庭对这个世界的要求一点也不高,不用天降神兵,无需坚实后盾,只想在独自撑得疲惫难捱时,有人送份安慰就够了。

“谢谢。”他真心地说。

天黑着,楼后的花园泳池看不清楚,便在阳台随便掠了两眼,陆文把事故处理变成新房展示,最后才去车库检查他的座驾。

小问题,陆文无所谓地说“交给车行就好,几个月没开了,修完顺便做个保养。”

瞿燕庭道“费用说一声,我转给你。”

陆文想起那套“当弟弟”的言论,没正形地说“哎呀瞿老师,咱哥俩计较钱干什么,多伤感情。”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瞿燕庭不跟他胡扯,时间不早了,得尽快回家伺候黄司令,“你今晚住这儿?”

陆文摇摇头,他记得今晚有事。

“我操!”他猛拍脑门儿,晚上约了顾拙言、连奕铭和苏望,他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瞿燕庭肇事理亏,愿意做一趟司机,勾着车钥匙在陆文眼前一晃“走,我送你。”

从别墅出来,锁了门,瞿燕庭先上车,陆文习惯性开后车门,被骂了句“你是哪国领导人”,然后灰溜溜地钻进了副驾驶。

宾利头灯打闪,驶出去,陆文在引擎声里心潮澎湃,曾经的他被瞿燕庭赶下车,如今瞿燕庭亲自为他开车,娱乐圈还有比他更励志的吗?

“去哪里?”瞿燕庭问。

陆文说“芸漳路的索菲酒店。”

离开紫山名筑,瞿燕庭驱车拐上大道,倏地,那两盒安全套跃入脑海,余光瞥陆文的轮廓,唇瓣轻碰便问出了口“去开房么?”

“嗯。”陆文掏出手机,翻连奕铭昨晚发的房号。

食指一下下敲在方向盘上,瞿燕庭说“别乱约,万一哪天红了,翻出来可大可小。”

“放心吧,就约了仨——”

尾句断在喉咙口,陆文迟钝地领悟瞿燕庭的意思,他扭着惊愕的脸,活像被污蔑清白的黄花闺女“我约的是发小!仨男的!”

瞿燕庭被吼得一愣“哦……”

“你哦什么哦?”陆文把安全带扯紧,“您这想象力,怪不得能当编剧。”

近墨者黑,瞿燕庭也学会耍赖“谬赞了。”

陆文嘟囔道“你压根儿就不该那样想,我不是乱玩儿的人,就算是,为了保命也不敢……我爸能打死我。”

相识以来“爸”这个字算得上高频词汇,瞿燕庭问“你爸很严厉吗?”

“不严厉。”陆文回答,“那叫狠厉。”

索菲门前的街灯火斑斓,车子靠边停,有彩色的光从挡风玻璃照进车厢,瞿燕庭没熄火,转过脸目送陆文下车。

解开安全带,陆文仍坐着“瞿老师,你是不是忘记一件事?”

瞿燕庭问“什么事?”

“那首诗。”陆文也偏头,在昏暗的车厢迎上对方的视线,“你留给我的纳博科夫的诗,还没有解释是什么意思。”

瞿燕庭并没忘记,说“我看见银杏叶,所以——”

“我要迟到了。”陆文打断他,“下一次见面,再告诉我。”

瞿燕庭怎会看不穿陆文的心思,他答应“好。”

陆文立刻问“那什么时候再见?”

“都有空就可以吧。”瞿燕庭被问住,仿佛见一面要克服千难万险一样,“不是有微信么,再约不就好了。”

“靠!”陆文错过十个亿似的,“原来我可以直接约你啊?!”

瞿燕庭被傻得受不了,伸手在陆文的面门上推了一把,陆文疼得嗷嗷叫,捂住脆弱的鼻子。

“对不起,我忘了……”瞿燕庭拂开陆文挡脸的手,端起对方棱角分明的下巴,指腹捻着肌肤,能感受到一层刮过的胡茬。

他倾身凑近“我看看。”

陆文屏住呼吸,第一次被人勾着脸端详,下巴没闭口吧,鼻尖没黑头吧,毛孔不粗大吧,他被乱七八糟的紧张淹没,憋红了脸。

“没出血。”瞿燕庭诊完松手,“养两天应该就不疼了。”

下巴失去依托,陆文说“真没事啊……你瞧清楚了吗?”

瞿燕庭弯折食指,在陆文的鼻头轻轻一刮“大小伙子别那么娇气,玩儿去吧。”

陆文没蹶子可尥,乖乖下车,在街边冲宾利的车屁股挥手,直到车影遥不可及,他把手插兜里,转身走进酒店外门。

后面有辆车,嘀嘀地响喇叭。

陆文往旁边挪挪,还他妈响。

“路这么宽,你丫……”陆文嚷嚷着回头,却不骂了。

玻璃后的驾驶位上,顾拙言西装革履,单手扶着方向盘,嘴里咬着支烟,英俊倜傥地冲他挑眉毛。

陆文激动道“兄弟!”

顾拙言落下车窗,偏出头叹道“我丫很想念你啊。”

陆文陪顾拙言停好车,一起上高级套房。

连奕铭和苏望已经到了,连奕铭开门,苏望立在玄关,等门一开,陆文纵身飞扑,狠狠抱住好兄弟“——铭子!”

“哎,我呢?”苏望走来侧面,被陆文一胳膊搂住,嚷道,“你这傻逼终于回来了!”

顾拙言关上门,换拖鞋,张开手臂围在最外圈。他们四个相识于满月宴,拥有彼此的童年口水光腚照,青春叛逆期都没闹过矛盾,不过互相骂爹是经常性操作。

抱够了,陆文没眼泪,假哭“我太想你们了。”

顾拙言问“拍完这部戏能红吗?”

苏望拱火“能赶超男二吧?”

“操,你们别给我那么大压力。”陆文翻脸往客厅走,“人家阮风的兄弟……可给力了,要资源有资源,要人脉有人脉。”

这仨人都不太了解娱乐圈,但争强好胜,连奕铭说“索菲新一年的宣传片,你给我拍。”

陆文心生喜悦,装腔道“我问问经纪人有没有档期。”

“你档个屁。”苏望一向泼辣,“少装大尾巴狼,咱俩的账还没算呢。”

茶几上有餐厅送的晚饭,连奕铭挑了几瓶珍藏的红酒,还有二十多瓶黑啤。四个人围坐下来,先醒酒,陆文毕恭毕敬地给苏望倒了一杯底。

再给连奕铭倒,他说“宣传片,我一定给你好好拍。”

顾拙言举着杯子“我也来点。”

陆文耍大牌“你自己没手啊?”

顾拙言懂了,他既没给资源,也没抓把柄,使唤不动这位冉冉膨胀的新星。把玻璃杯放下,他说“哦对,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连奕铭无语道“今晚在这儿睡,再说了酒店有司机,你装什么傻。”

“就是。”苏望说,“谁不是开车来的啊。”

正中顾拙言下怀“咱大明星不是,有人送。”

说罢,顾拙言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文,抬起一只手,极具暗示意味地在鼻尖上点了点。

这孙子全看见了!

陆文当即服软,他不是爱藏着掖着,只是不愿瞿燕庭被议论,夺过顾拙言的酒杯,倒上,哄道“您请慢用。”

四个人干杯痛饮,聊数月以来的琐碎生活。

他们曾一起学骑马,一起参加夏令营,一起在国内外旅行。奔三的大老爷们儿了,许久不见仍要拥抱,有聊不完的话,即使聊两句便会抬起杠来。

四五瓶红酒喝下去,微微醉了,陆文搂着苏望仰在沙发上,互相喷着酒气熏人,他认错道“那次打电话是我不对。”

苏望有一张玉面书生的脸,喝得双颊酡红“你还有脸提,一句宝贝儿,本直男三天食欲不振。”

“嗐。”陆文大手一挥,“谁还不是直男啊,哪有那么严重!”

顾拙言换了黑啤,悠悠地斜了一眼。陆文浑然未觉,继续道“那晚是突发情况,总编剧让我去他房间,我以为面临被潜的危险,所以才……”

苏望晕乎乎的“他想潜你?他开什么条件?”

陆文说“什么条件也不行,你是不是我哥们儿?”

“是,咱这感情。”苏望一巴掌拍陆文胸口,“下次被潜还打给我,别喊宝贝儿,喊干爹!”

陆文拍回去“你他妈喝多了还占我便宜!”

苏望道“你懂个屁,你喊干爹,让对方以为你已经脏了,就潜不动了。”

“哇。”陆文舌头打结,“果然你最聪明。”

连奕铭听不下去了,把苏望架起来,扶进卧房去休息,陆文在沙发上横躺下来,脸有些烫,头晕目眩地闭上眼。

脚步声靠近,旁边坐下个人,陆文泛红的眼皮被敷上一块湿毛巾,凉凉的很舒服。他伸手摸到和自己差不多的身材,是顾拙言。

客厅只剩下他俩,顾拙言问“送你来那个人是谁?”

陆文揶揄道“司机呗。”

顾拙言轻笑一声“什么司机敢让陆少爷坐副驾?敢推雇主的脸?”

酒醉难以思考,陆文连瞎话都不会编了,他放弃挣扎地坦白“他姓瞿,是我这部戏的总编剧兼投资人。”

顾拙言猛地把毛巾拿开“就是他要潜你?”

陆文眯开眼,在闪耀的灯光下接受顾拙言的审问,回答“全是误会,我以为他是gay,想潜我,结果他非但不想潜我,八成也不是gay。”

“听你这语气,”顾拙言皱眉,“挺遗憾的?”

陆文把头一歪,重新闭上眼,咕哝句“放屁”。

“我劝你还是警惕点好。”顾拙言提醒他,“我只刮过三个鼻子。一个是我的德牧犬,一个是我的亲妹妹。”

陆文逐渐入睡,哼哼道“还有一个……”

“还有那个,”顾拙言说,“后来成了我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言,借你吉言!

第45章 第 45 章

陆文被铃音吵醒, 从沙发靠垫的夹缝里把手机抠出来, 滑开接通,酒后咽喉烧灼,一团起床气憋在胸口,便用鼻腔哝了一声。

孙小剑打来的“是我,喝多啦?”

“没事。”陆文哑着嗓子,“有话快说。”

孙小剑道“不是还剩一场戏没拍么, 剧组给通知了。”

陆文说“那你直接发呗,大半夜打电话,什么素质。”

“大哥,你做梦呢?”孙小剑喊道, “快十点了!”

手机变成忙音,陆文揉揉内眼角,睁开,套房客厅亮堂堂的,墙上钟表的指针恰好定格一瞬, 十点整了。

陆文坐起来, 醉意消散, 不过额角有些胀闷,茶几上戳满酒瓶, 基本都空了, 昨晚谁喝得也不少。

陆文掀开毛毯, 去浴室洗脸刷牙, 冷水一泼彻底清醒过来, 刚打上剃须泡沫,苏望推门,半梦半醒地直奔马桶前站好。

潺潺水声响起,陆文说“憋坏了吧。”

“别瞎说。”苏望道,“男人哪都可以坏,唯独那儿不能。”

正说着,顾拙言和连奕铭也进来,昨晚一个个人模狗样,此刻挤在一间浴室抢地盘,陆文感觉烦死了“你们懂不懂先来后到?”

连奕铭居然脱光了,进淋浴间“懂,我们仨比你先来这世上,给老子闭嘴。”

陆文生日最小,计较年龄的时候每次都吃亏,苏望按下冲水键,支了个歪招“文儿,你找个有弟弟的媳妇儿,就能体验当哥的感觉了。”

“嗯,弟弟不错。”顾拙言叼着牙刷,发自肺腑地说,“反正别找有妹妹的,折寿。”

连奕铭探出头“未来大舅哥,你丫诅咒谁呢?”

忽略周围的抬杠,陆文默默刮胡茬,耳边莫名盘旋起阮风的声音,笑眯眯地喊他“哥”。一走神,锋利的刀片在下巴留下一道小伤口。

陆文冲掉泡沫,扬着脸照镜子,伤口渗出的血珠被水稀释,变成一抹水红色。顾拙言漱口抬头,一齐照镜子,问“要不要紧?”

“小事。”陆文拍须后水。

顾拙言道“不是故意的吧。”

“啊?”陆文龇着几颗牙,“我干吗故意划伤,自虐啊。”

顾拙言拿毛巾按一按脸“昨天让人家端着下巴看鼻子,今天可以端着下巴看伤口,明天没准儿就端着下巴看口腔溃疡了。”

记忆漫上来,陆文想起他喝醉后顾拙言说的话。搁在平时,他一定会骂对方胡说八道,或是大惊小怪,可能因为额角的胀痛,他此时停下动作,一句话也没得讲。

顾拙言也没有在浴室谈心的兴趣,催促道“洗完没有,腾地儿。”

陆文闪人,不知从哪冒出一股子心慌,大声说“吃顿早午饭吧,我请客。”

在酒店餐厅吃的,哥四个都饿了,大快朵颐没怎么交流,吃饱饭各回各家,苏望不顺路,连奕铭要开会,陆文蹭顾拙言的车回南湾。

天气不错,晴朗得不似寒冬,陆文放下遮光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年底了,今年春节在哪过?”

顾拙言的“老婆”重拾学业,在美国进修,逢年过节总要你去或者我来,他道“在这边,凡心回来过年。”

陆文异想天开道“你说我有生之年能上一次春晚吗?”

顾拙言说“春晚有什么好上的,在家陪陆叔吃饺子多好。对了,你这部戏拍完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