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门开了,陆文将合同收好放下,扮规矩。

瞿燕庭濯去酒气热汗,清爽地探出头,见陆文在沙发坐着,极具灵性地问“好了?”

陆文腼腆地点点头。

“过来洗漱。”

陆文听吩咐进了浴室,理石台上搁着盒新牙刷,他在左边拆,瞿燕庭在右边吹头发,温热的风扫来烘着他的耳根。

叼上牙刷,陆文抬头照镜子,捕捉到瞿燕庭往他下身扫了一眼,他立刻道“你瞅什么?!”

瞿燕庭关掉吹风机,兀自抹乳液不理人。

陆文觉得冤枉,造成这种局面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吧,说“是你主动留我过夜的,还让我睡床。”

瞿燕庭道“我没让你那样睡。”

陆文辩解道“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睡法……没准儿哈姆雷特就这样睡。”

男人嘛,有时候难免的,瞿燕庭根本没打算计较,奈何陆文又跟他耍赖,低垂着眼皮,他说“你又搂又抱又起反应,是不是哈姆雷特我不知道,我怀疑你是同性恋。”

陆文瞠目结舌,咽了口牙膏沫“我那是因为没睡醒!”

“所以呢?”瞿燕庭问,“把我当女孩儿了?”

为了不得罪得太彻底,陆文硬着头皮回答“怎么会呢,我把自己当女孩儿了。”

瞿燕庭笑起来“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

陆文一呆“我怎么就喜欢男的了!”

瞿燕庭说“那女的喜欢女的,你果然是同性恋。”

陆文绕进坑里,咬着牙刷满嘴薄荷的辣味,他理不清了,手忙脚乱地拧开水龙头,漱口,洗脸,挂着滴答的水珠破罐破摔“我不跟你说了!”

陆文奔出浴室,拿上外套和手机,急吼吼地换鞋走人。

瞿燕庭慢腾腾地追出来,送到门口,陆文心里乱七八糟的,一脚踏出去之前还不忘当个事儿逼“追根溯源,你以后少带人回家过夜。”

嘭,门关上了。

陆文在门口脚垫上愣了愣,转身走了,搭电梯下楼,一夜之间单元门外白雪皑皑。

陆文踩着雪往外走,掏出手机叫车,未拨先响,孙小剑打了过来。他接通,在雪地踢蓬松的雪花“喂?”

“是我!”孙小剑的声音很兴奋,“下午来公司一趟!”

陆文没洗澡,没换衣服,生理不爽快,心理受创伤,今天哪都不想去,烦道“干吗啊?”

孙小剑说“公司要安排你参加一档真人秀!”

陆文停下“什么真人秀?”

“等你来了再说,”孙小剑忍不住透露,“机会难得,你知道其他嘉宾有谁吗?”

陆文问“谁啊?”

孙小剑回答“流量中的流量,靳岩予!”

九楼的阳台窗边,瞿燕庭在浇一盆葡风,楼下成片的白茫茫里戳着个姓陆的正讲电话,他望见,无语地凭窗笑了。

“傻蛋。”他默默道,“回家过夜,老子只带过你。”

第49章 第 49 章

陆文先回了趟南湾,洗澡换衣服, 然后开车去公司。

爱简传媒的大厦伫立在路西, 高耸漂亮, 陆文从地下车库搭电梯, 到25楼, 一层大大小小的会议室,专门进行艺人工作的对接洽谈。

孙小剑等半天了,在格子间和实习生拉家常, 晃见陆文驾到,赶忙抱着文件夹迎过去“您这速度,骑共享单车来的?”

陆文穿着件艾森豪威尔夹克,戴宝格丽纯黑超薄陀飞轮腕表,抬臂瞄一眼, 挺酷地敷衍“好久没来,不认路了。”

孙小剑确实心情不错,说“你先去会议室,我去泡咖啡!”

陆文却没心思, 想尽快办完回家, 挎住孙小剑的脖子往会议室走“不就是个综艺么, 你激动个屁啊。”

“我为谁?”孙小剑强调, “还不都是为了你!”

进入会议室, 暂且没叫别人, 陆文坐下来翻节目资料, 打开文件夹看清标题, 他明白了孙小剑为什么会激动。

这档真人秀叫《乌托邦》,会在全国排前五的卫视上星播出,重点是采用全新的拍摄模式,边拍边播,号称要制作成“无剧本、不乱剪、最真实”的真人秀节目。

未拍便饱受期待,关注度非常高。

题材是时下流行的慢综艺,但又稍有不同。嘉宾前往某处古镇生活,学习当地的传统工艺,以学徒的方式抵消食宿费,类似于赚钱穷游。

陆文读到一段话,部分赞助费用将捐赠给当地,进行非遗文化和传统工艺的保护发展,他觉得不错,挺有意义的。

孙小剑说“你再翻翻制作方。”

陆文往后翻,制作方有两个,一个是卫视的节目中心,另一个是书影者基金会。

“书影者”是曾震和王茗雨创立的基金会,在圈内享誉多年,孙小剑说“慈善组织参与,这节目的立意和口碑就不会错。”

至于嘉宾,节目组洽谈过不少艺人,官方消息还没发布,不过网络上早已爆料满天飞。陆文八卦道“真有靳岩予?”

“千真万确。”孙小剑欣慰地说,“有靳岩予在,节目自带水军,他的粉丝最会在网上哔哔哔了。”

陆文问“还有谁啊?”

孙小剑答“目前确定的有影后涂英、国际名模伊川、收视率保证的实力派徐又柯。加上流量小生靳岩予,和你,一共两女三男。”

陆文听得头大,影后名模顶流实力派,加一个十八线小透明?他委婉地说“你不觉得我在这些人里面格格不入吗?”

孙小剑道“任何节目都需要一个没地位的小透明,就像每个班都要有一名吃力不讨好的卫生委员。”

陆文恍然大悟“合着我是去干苦力?”

“拜托。”孙小剑用指关节敲桌子,“干苦力很委屈吗?你能认识影后,能搭上大卫视,能跟着惹不起的咖们刷脸,血赚不赔。”

陆文好哄又好骗,信服地点点头。

“听哥的话,”孙小剑人虽轻浮,但有时还算靠谱,“你演了瞿编的男一号,身价翻倍,否则没资格沾这种分量的节目,要珍惜知道不?”

乍然听见个“瞿”字,陆文神经过敏,支吾地答了一句。

孙小剑察觉他不对劲,又问一次“听见没有啊?”

陆文抖着文件夹,保证道“听见了,一定发挥综艺精神。”

结果孙小剑摇摇头,将资料抽走,塞给他另一份文件,说“你不必发挥,多干活,别抢镜,不求红火只求安稳,这是你的剧本。”

陆文吃惊道“不是没剧本吗?”

孙小剑更吃惊“这你也信啊?”

节目资料要全部看完,双方如果没问题,公司和节目组会按流程出合同,择日签约。陆文敛上一沓文件走人,顺路送孙小剑回家。

一踩油门驶出地下车库,速度稍微放缓,在湿滑的雪泥路上行驶,陆文打开音乐,英文歌,习惯性地跟着哼。

孙小剑的住处离公司不远,租的房,当初图上班方便,距离一个路口时,他忽然问“你昨晚在哪睡的?”

恰好红灯,陆文刹得有些猛。

作为经纪人,孙小剑不太干涉陆文的私生活,一来陆文不红,顾忌比较少;二来陆战擎管得严,用不着外人操心。

手掌从方向盘上滑落,陆文摩挲大腿,透着点虚,那种十几岁男生被教导主任问话似的虚,他咬字略轻“在家啊。”

“哦。”孙小剑戳着手机屏,玩消消乐,“在居酒屋吃完饭,你怎么走的?”

陆文语气不变“坐车啊。”

孙小剑骂了句“废话”,昨夜散场上趟厕所的工夫,陆文没了影儿,他手机没电,在保姆车里空等了半个钟头。

绿灯闪,陆文一脚油穿过路口,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孙小剑说“不怎么,随便问问。”

前方有几栋公寓,陆文打方向盘靠边减速,没熄火,把门锁弹开。孙小剑退出游戏,解安全带时扭头冲着他,问“没有谈恋爱吧?”

“靠,”陆文皱眉,“跟你谈啊?”

孙小剑说“没有就好,现阶段先把感情问题放一放。”

陆文没恋爱对象,甚至没暧昧对象,却煞有介事地把锁落下,像被侵害了宝贵权益“为什么?”

孙小剑解释“这部网剧你拍得很顺利,片方也满意,公司已经看到你的价值了。所以真人秀安排上,你参演的那部《万年秋》也要播了,到时候同步刷脸。”

言下之意,演艺事业正值上升期,不适合谈恋爱。无所顾忌的十八线当久了,冷不防被提醒,陆文觉得很不真实。

“当然了,”孙小剑不把话说死,“真遇到喜欢的,公司也不会阻拦你。”

几句经纪人的寻常嘱咐,陆文却被搞得烦乱,回南湾的路上连音乐都关掉了,驱车兜了一大圈,到家时天色擦黑。

父子俩一起吃晚饭,陆文告诉陆战擎要拍真人秀,没讨到好话,互呛两句便不欢而散。

夜里,陆文在书房挑灯看资料,包括录制流程。节目前两期在岚水古镇拍摄,他上网搜了搜,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直看到眼球酸胀,陆文戴上耳机躺在贵妃榻上听歌,打开qq,抖着脚给社恐小作家发消息休息了吗?

昨晚脏兮兮地睡了,瞿燕庭正在换床上四件套,拖到换完回复还没。

倒霉小歌星我最近会忙,还要出差,回复也许不及时,跟你讲一声。

社恐小作家好,没关系,祝顺利。

倒霉小歌星你忙什么呢?

瞿燕庭返回书房,亮着的电脑屏上是一份未完成的剧本,既非工作室的项目,也非人情债,是完全属于他的独立作品。

社恐小作家在写故事。

倒霉小歌星你真是作家啊?

社恐小作家不然我id瞎编的?

倒霉小歌星不是,我以为存在夸张的成分。

社恐小作家有多夸张?

倒霉小歌星我以为你写公众号文章的。

瞿燕庭笑出了声,但不介意,网络上的身份有怀疑蛮正常,况且马洛伊·山多尔曾说过,文学不止是杰作的总和。

社恐小作家那你有没有夸张?

陆文无意欺骗,毕竟他的确混过歌坛,也足够倒霉,回复道我真是……歌星。

社恐小作家唱过什么?

倒霉小歌星保密。

社恐小作家好吧,祝你专辑大卖。

陆文从qq切到音乐软件,他只正式发过三首歌,主打歌的播放量堪堪超过一万。曾经的豪言壮语、澎湃梦想,在对方的祝福中席卷入脑海。

倒霉小歌星等我在鸟巢开演唱会的那一天,请你来看!

瞿燕庭深夜被未曾谋面的网友感染,十指覆在键盘上,渴望用这双敲下剧本的手,列分镜、画调度图、调试机器、握着对讲机铿锵有力地喊停。

他郑重地回复一个“好”字。

两天后,与节目组正式签约,陆文大清早抵达公司,跑车修好了,艳丽骚包的红色太抢眼,他便搭了一套低调的深色系。

双方聚在会议室,法务旁听,就合约细节进行最终核对,条条框框不算太细致,因为电视节目充满了不确定性。

陆文夹在一众大佬嘉宾里,镜头注定不会多,更不指望他带动收视率。公司的意见是安安稳稳拍完,人长得帅,给观众留个酷哥印象就可以了。

洋洋洒洒地签下名字,陆文和节目组的协议正式达成,具体事务交由公司跟进打理。

事办完,人走得也差不多了,陆文笑得脸酸,往嘴里扔两颗木糖醇活动面部肌肉。孙小剑隆重地穿着西装,憋坏了,扯开领带说“中午去庆祝,你请。”

陆文翻白眼“要上镜了,减肥。”

孙小剑态度一转“对,虽然咱不红,但咱不能输。”

陆文掏手机,搜索靳岩予的身高体重,官方数据是一米八一,忽然翻到一张靳岩予和阮风的合照,是去年的某场活动。

他乐了,如同班级里爱揭同学短的幼稚鬼“没小阮高,这人虚报。”

“哎,干点正经的,”孙小剑说,“把节目组微博和其他嘉宾关注上。”

陆文登录微博,搜“乌托邦”,出现的第一条就是节目组官微发布的,文案很长,先后了五位嘉宾,他一一点开关注。

“靠。”陆文迟钝地反应过来,盯着那条转评数万的微博,“这是……官宣?”

节目宣传早已提前安排,不仅节目组微博,电视台官微、各大媒体账号、营销号,通通发布这一消息,短短时间内,“乌托邦”从实习热搜榜迅速上升。

陆文第一次被数万条,虽然大多是其他嘉宾的粉丝所转发,评论甚至翻不到他的名字,但他不可抑制地激动。

几条消息蹦进来,是好友们发来的祝贺或调侃,陆文捧着手机回复,一抬头,孙小剑早去忙了,会议室只剩他自己。

周遭安静,陆文胸中的兴奋也渐渐沉下来,他退出微博和微信,在纷杂热闹的消息里有一个最想与之分享的人。

陆文打给瞿燕庭。

声接通,熟悉的呼吸,心照不宣地掠过那天的尴尬,陆文笨拙地说开场白“瞿老师,车子修好了。”

瞿燕庭问“费用是多少?”

陆文说“你真要赔啊,不用了吧。”

“当然要。”瞿燕庭很坚持,“你说个数,我转给你。”

陆文玩笑道“五二零。”

瞿燕庭稍顿一秒“我给你二五零差不多。”

陆文说“哎呦,我就跟我爸张口要过钱,讲不出来。”

“那你发微信。”瞿燕庭说,“磨磨唧唧的,不好意思讲干吗打给我?”

陆文总算切入正题,怕瞿燕庭嫌他小题大做,打着退堂鼓“我要参加一档真人秀了。”

瞿燕庭已经看到新闻,不错的资源,估计陆文开心又期待,他沉吟片刻,问道“嘉宾中有靳岩予?”

陆文莫名警觉“你欣赏他?”

“我——”

“他谎报身高欸!”

这都哪跟哪,瞿燕庭说“我是想嘱咐你,千万不要招惹他。”

第50章 第 50 章

刚挂线, 于南敲门进来“老大, 你订的补品到了。”

瞿燕庭每年春节前都订, 送给长辈的, 说“老样子, 分三份。”

两份寄出,一份给任树的父母, 另一份收件人写“老大哥”,于南负责寄送七八年, 至今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

忙到日暮天空泛起橘红, 瞿燕庭离开工作室, 装上第三份送往紫山名筑。

曾震仍在剧组, 家里只有王茗雨和保姆阿姨。晚饭正端上桌, 保姆隔窗瞧见瞿燕庭的车,喊道“王老师, 小瞿先生过来啦。”

王茗雨踩下楼梯, 说“添副碗筷。”

门铃响,保姆先去开门,瞿燕庭进来喊了声“师父”,熟门熟路地挂外套, 洗洗手去餐厅落座。

正赶上饭点, 王茗雨说“你倒会掐时间。”

瞿燕庭挽袖盛汤,把碗轻放在王茗雨面前, 三道菜, 量不多, 他问“够吃么?”

王茗雨吩咐保姆“蒸一碟四川腊肠。”

“谢谢师父,”瞿燕庭道,“阿姨,再加个西红柿炒蛋。”

相似的场景,上次师徒拉锯,今天的氛围还不错,安安稳稳地吃掉半碗饭,王茗雨说“开年戏完成了前十集,等会儿上楼看看。”

“好,”瞿燕庭期待地说,“我也带着本子,师父也帮忙看看。”

是那部未完成的独立作品,王茗雨曾听瞿燕庭聊过思路,很感兴趣,便放下筷子擦擦手“来,给我瞧瞧。”

瞿燕庭从包里拿出来,下班前打印的,一路捂在包里,油墨散着缥缈的余温和味道。

王茗雨戴上垂在胸前的近视镜,接过读起来,任由羹汤变凉,桌上一时无声,她道“吃你的,又不是检查作业。”

瞿燕庭低头继续吃,连感慨一并吞入腹中。他是崇拜这位师父的,王茗雨写的戏、钻研剧本的精神、笔下人物的风骨,令他过滤恩情的加持崇拜了许多年。

而冠名那件事,恰如砂砾落入白米饭,脏,硬,硌得人疼,瞿燕庭端起碗,用箸尖拨弄最后一口米,再抬头时消弭掉一切庞杂的情绪。

王茗雨叹道“好久没看电影本子了。”

丈夫是著名电影导演,明明近水楼台。瞿燕庭对曾震避之不谈,说“师父想看就告诉我,我把工作室的电影剧本送来。”

王茗雨满意地翻一页“写多久了?”

瞿燕庭答“一年多。”

王茗雨“进度?”

瞿燕庭“过半。”

指腹捻着汤匙细腻的瓷柄,瞿燕庭冒风险地试探“太忙了,工作室的项目优先,只能抽空写,现在又扔一部稀烂的剧给我。”

王茗雨毫无反应,似乎专注到听不见,读完剧本直接拉回话题“你这个岁数的编剧,选择年代戏的不多。”

瞿燕庭问“您觉得怎么样?”

“我挺喜欢的。”王茗雨客观评价,“适合大银幕,有些画面会很精彩,我能感觉到……”

瞿燕庭舔了下薄唇。

王茗雨说“你是以导演思维描写的。”

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王茗雨老学究似的翻眼皮,目光从镜框上方投向对面,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意味,大概是惋惜。

她揭过这茬“前半部分的空缺,是没琢磨好?”

瞿燕庭点点头“查了资料,还需要再考据。”

王茗雨问“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