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嘿嘿。

孙小剑记得发微博,十点我去找你,今天和其他嘉宾一起录。

回复完,陆文从屋里出来,戳在檐下思考发微博配什么图,他不喜欢自拍,这破院子也摆拍不出什么好景致。

瞥到角落的大黄狗,陆文有了主意。

这时,二楼卧室的门开了,瞿燕庭迷迷瞪瞪地下楼,端着牙刷牙杯,略微凌乱的头发一步一颤。到院里对上陆文,他清醒了,拘谨地说了声“早”。

陆文瞧出瞿燕庭的不自在,什么都没提,只道“瞿老师,等会儿帮我拍张照吧。”

瞿燕庭点点头,洗漱完特意拿了自己的相机,问“怎么拍?”

陆文坐板凳上,大黄狗甩着尾巴趴在他腿边,想了想,扯嗓子朝厨房喊“曹师傅,过来跟我拍照!”

曹兰虚闻声出来,双手还沾着糯米粉,他把陆文踹一边霸占板凳,做作地将银镯子全部露出来,问“能给特写么?”

瞿燕庭笑道“好,多拍两张。”

陆文蹲着摸大黄狗,曹兰虚正襟危坐,老少二人在古朴的屋檐下合影,若不是这档节目,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相遇。

拍完,瞿燕庭递给曹兰虚检查“您看怎么样?”

曹兰虚接住,说“拍得真好。”

学导演出身,最懂的就是镜头语言,陆文想起瞿燕庭代班导戏的光景。相机仍开着,他抓住机会说“瞿老师,我们能不能也拍一张?”

瞿燕庭记不清上次拍照是什么时候了,站到陆文身旁,表情干巴巴的对着镜头,曹兰虚不满意地说“编剧,你笑笑。”

瞿燕庭勾起嘴角。

“笑得自然点。”曹兰虚还挺严格,“想想高兴的事。”

瞿燕庭脑中一片空白,连勾起的嘴角也失去了弧度,忽然,陆文揽住了他的肩,偏头在他耳畔小声说“戒指做好了。”

“嗯……”

陆文又道“小燕子超可爱。”

瞿燕庭抿住嘴,明明口中是刷完牙的薄荷味,却有含着喜糖甜嗓子的错觉,他不确定是否在笑,只听“咔嚓”一声,快门将这一刻定格。

照片上,陆文的手没有收回,搭在瞿燕庭的肩头,笑容仿佛是春天。

瞿燕庭说“这张不要发。”

“当然了。”陆文道,“这张我要私藏。”

瞿燕庭没有吭声,模样和昨晚躲人时如出一辙。陆文试图欲擒故纵,看看表,说“今天在镇上录制,我差不多该走了。”

瞿燕庭道“不吃碗汤圆么?”

“不了,我不爱吃。”陆文咂咂嘴,“好想吃玲玲姐亲手包的饺子。”

大门外有刹车的声音,孙小剑和摄制组到了,陆文不再耽搁,往外走。瞿燕庭立在原地,在陆文即将跨出门槛地时候叫住对方。

好歹是除夕,他问“你几点能回来?”

陆文也不确定,摆了摆手,大步离开了。

瞿燕庭没来由的失望,将垂落额前的发丝拢向脑后,洗洗手,进厨房问曹兰虚要不要帮忙。老头相当不客气,吩咐了一堆活儿。

瞿燕庭也变成杂役,扫院子,贴春联,里里外外供曹兰虚使唤,溜进作坊瞎转悠,想找找陆文做好的戒指,还被老头逮个正着。

“我瞧你今天怪怪的。”曹兰虚说。

瞿燕庭解释“我只是觉得无聊。”

“大灰一走你就无聊?”曹兰虚明眼人,“但他在这儿,你又不太搭理他。”

瞿燕庭冒出股心虚。

曹兰虚大胆假设“怎么,昨晚睡觉,他在被窝里踹你了?”

怪不得陆文说老不正经,瞿燕庭听不下去了,道“您还有活儿吗?没有的话我要占用厨房,大概还要用您点肉。”

曹兰虚问“你要干吗?”

瞿燕庭撸起袖子,说“包饺子。”

家里肉不多,瞿燕庭用猪肉和牛肉混在一起,和面、剁馅儿、揉捏擀皮,只穿一件毛衣便热出了汗。

下午就包好了,晾在案板上,等陆文回来下锅煮熟就可以吃,瞿燕庭坐在院里看书,一边等,偶尔刷刷微博上的消息。

古镇上在办集市和街宴,外面是红火的嘈杂,炮竹声几乎没停过,有顽劣的小孩儿跑过时朝大门洞扔小炮头。

一直等到黄昏,敞开的两扇门外暮色四合,瞿燕庭看得眼睛微酸,搁下书,起身走到大门口的台阶上。

手机在兜里振动,瞿燕庭僵硬拖沓地掏出来,是陆文,他庆幸地松口气,滑开通话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陆文的声音传来“瞿老师,是我。”

瞿燕庭望着长街尽头,乱糟糟的人群中分辨不出每一张脸,但他收不回目光,问“节目录完了吗?”

“录完了。”陆文兴奋地说,“大家想去城里大吃一顿!”

瞿燕庭隐约猜到下面的内容,应道“嗯,除夕热闹点比较好。”

“所以我答应请客了。”陆文笑着说,“恐怕凌晨以后才回去,曹师傅家里没电话,帮我跟他说一声。”

瞿燕庭道“我知道了。”

“哦对了。”陆文补充,“如果回去太晚,我就在宾馆和经纪人凑合一宿,免得吵醒你。”

瞿燕庭攥紧机身“好,玩得开心点。”

挂断电话,橘红的余晖差不多落尽了,街上的人影愈发模糊,瞿燕庭返回几步,屈膝在大门槛上坐下,头顶悬挂着两只红灯笼。

他揣着外套的口袋,并拢双腿,垂首抵住自己的膝头。

饺子皮晾久了会变干,应该盖起来;沾了面粉的毛衣要换下来,用清水泡一泡;电脑没关机,今天还没有例行检查邮箱。

瞿燕庭找出一堆事情做,却静止在硬邦邦的门槛上,始终没有动弹。

忽然,台阶下一道声音说“是在等我吗?”

瞿燕庭猛地抬起头,几阶之下,映着红灯笼微弱的光,陆文静静立在那儿,眉宇间全无通话中的激动,反而露着一份不常见的沉稳。

瞿燕庭有些呆住“你不是说不回来?”

陆文直接承认道“你那么聪明,怎么猜不到我是骗你的。”

“为什么?”

陆文走上台阶“本来想欲擒故纵,结果发现没那么高的道行,在集市录节目看见什么小玩意儿都想给你买。录完大家要狂欢,我却只惦记回来讨你个好脸色。”

他走到瞿燕庭的面前了,蹲下说“但忍不住试试,骗你一下,看你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想我。”

瞿燕庭这才发觉陆文拎着一大只红色塑料袋,半透明的袋子里装着鼓鼓囊囊的烟花。他依旧逃避,不从正面回答“我给你包了饺子。”

陆文却险些因这一句绷不住,问“什么馅儿的?”

“猪肉和牛肉。”瞿燕庭把手从衣兜拿出来,“你喜欢么?”

陆文顿了顿“两种肉,又叫鸳鸯馅儿。”

胸腔有什么东西满溢出来,瞿燕庭不敢再张口,伸手捉住陆文的衬衫衣领,将微微卷起的边角抚平。

塑料袋被风吹的脆响,陆文用下巴蹭瞿燕庭的手,说“以后不要眼巴巴地瞧别人放烟花了。”

瞿燕庭嗓音发黏“好。”

“你弟弟长大了,不能永远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你,你也不要只为了他才期待一年一次的除夕。”

“好。”

“有人愿意吃你包的饺子,也有人愿意你陪你守岁。”

“陆文……”

“嗯,这个人就是我,今年就是我要做的第一次。”

陆文握住瞿燕庭的手,把他拉起来,牵着走下台阶,在宽敞的路面上,他打开袋子,将所有烟花全部摆出来堆放在一起。

点燃细长的引子,一小簇火星飞快地燃烧起来。

陆文敞着大衣逃跑,奔到瞿燕庭的面前张开双臂,自然又心机地讨到一个拥抱。瞿燕庭被撞得晃了一下,怔忪地盯着燃到尽头的火花。

刹那间,一整片烟花堆全部引燃,炸开一声声巨响,门前的黑夜亮如白昼,瞿燕庭扬起头,繁复斑斓的烟火在夜空绽放,散落满天火树银花。

陆文拿出那一枚银戒,轻轻托起瞿燕庭的左手。

光滑的戒圈上刻着一只小燕子,在焰火的照耀中闪光,无名指的指尖微凉,瞿燕庭的心头却烧灼得厉害。

等戒指一点点套进指根。

陆文开口“瞿老师,我发现两个秘密。”

瞿燕庭的声音发颤“……什么?”

“我是同性恋。”陆文看着他说,“还有,我喜欢你。”

第59章 第 59 章

最后一朵烟花是粉红色的蒲公英, 在天空绽放,继而吹散落了满天, 无数片絮状花瓣电流般闪烁着湮没于黑夜。

斑斓消失, 一瞬间冷清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火味, 陆文仍托着瞿燕庭的左手,拇指按在手背上, 不露声色地摩挲着血管。

瞿燕庭怔怔看着他,双眼凝汇了太多情绪, 惊诧、犹疑、胆怯、害羞, 杂七杂八加起来却抵不过一份心动,所以他面色红得像身后高挂的灯笼。

陆文问“瞿老师,你喜欢吗?”

瞿燕庭叫“喜欢”二字戳到了心肝,目光慌乱游走,去瞧那堆乌黑的烟花盒子, 石板路的缝隙,躲闪一遭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你怕什么?”陆文又说,“我问的是戒指。”

瞿燕庭蜷了蜷手指, 像逗弄抓在指上的小燕子,然后确定地点了点头。

陆文真想追问一句“那我呢”,但忍住了,他没有步步为营的手段, 也不懂计策, 只是借这个好日子向瞿燕庭坦露心意。

“我第一次告白, 其实紧张得要死。”他道,“本来想先跟你说’新年快乐’,但戒指一送什么都忘了。”

瞿燕庭动动嘴唇“第一次……”

“对。”陆文说,“你能不能,让这个第一次也变成最后一次?”

他索性一股脑说出口“我把窗户纸捅破,是因为我不想偷偷地喜欢你。你孤独的时候,我要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边。”

“瞿老师,我想和你交往、谈恋爱、在一起。”

“我做了你的男主角,以后能不能做你男朋友?”

瞿燕庭的心怦怦跳,要从单薄的胸膛冲破而出,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觉得很乱,不知道,我……”

陆文抬手捉住瞿燕庭的肩膀,连串的表白后,他认真地说“瞿老师,别慌也别躲,我不是在逼你,无论我合不合你的心意,都不要抗拒我。”

瞿燕庭滋味儿难言,唇齿相磨才挤出一句话“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愿意等。”

陆文刚深情地答应完,立刻追加了一句“你哪天答应,我就哪天开始学做一个男朋友。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追求到你答应为止。”

瞿燕庭已经组织不出语言,也不待他开口,陆文将他搂进了怀里,用下巴蹭他的脸颊,趁着他失神,补上那声滞后的“新年快乐”。

敞开的两扇大门之间,曹兰虚负手而立,不知道站了多久,红灯笼照耀着锁紧的眉头,他出声道“你们俩整的哪门子洋景儿?”

陆文和瞿燕庭吓了一跳,分开,又难堪又刺激,竟还傻不愣登地杵了几秒钟。

瞿燕庭率先反应,说“我去煮饺子。”

望着快步逃跑的身影奔入大门,陆文捡起塑料袋,捏着提手用力一抖,弯腰将燃尽的烟花装起来。拎着一包垃圾走向大门,隔着门槛和曹兰虚对上。

“臭小子,你刚才在干什么?”

“抱抱啊,你不都看见了。”

“我是问你,好端端的抱人家编剧干什么?!”

“我哪好端端的了?我坏兮兮!”

曹兰虚抬脚欲踹“没正形!”

陆文灵活地躲过,一闪身跃过门槛跑进院子里,厨房亮着灯,炊烟袅袅地飘出来,他洗完手走到门口,拙劣地咳嗽。

灶台前的人装作没听见,只不过切菜的手顿了一下。

陆文钻入厨房,闻着香味踱到瞿燕庭的左后侧,仗着高一截,探头就能瞧见案板上的菜,说“切姜片呢,哎呀,我最讨厌吃姜了。”

瞿燕庭道“不让你吃,调味用的。”

切完,瞿燕庭拿一条腊肉,侧着刀刃切晶莹的薄片,陆文挪到右后方,说“我不爱吃肥肉。”

瞿燕庭道“这块是瘦的。”

“哎,那盘鸭腿……”

瞿燕庭被唠叨得差点切到手,肘部向后把陆文顶开一点,两秒种又凑上来,反复几次他受不了了“你别黏着我!”

陆文说“我不回来,你坐门槛上等我,我现在黏着你,你又赶我走。”

瞿燕庭的细腕子握着大菜刀,人也狠心些“我还没答应你呢。”

“那你好好考虑昂。”陆文终于闪开了,坐到板凳上添柴,添了两根又耐不住,“你不会考虑到猴年马月吧?”

瞿燕庭打马虎眼“那可说不定。”

“想得美!”陆文用力扇火,“三天,给你三天时间!”

瞿燕庭讨价道“三天太短了吧?”

陆文说“人家海伦凯勒都只要三天,你有什么理由嫌短?”

瞿燕庭竟无法辩驳,心说这文盲还挺会引经据典,水烧开了,他把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火不能太旺,让陆文安生待着。

“虽然吃不成玲玲姐的饺子。”陆文说,“但有庭庭哥的饺子。”

瞿燕庭“……”

陆文闲不住地“瞿老师,你给我派点活儿。”

也没什么可干的了,瞿燕庭在小碟中倒醋,说“那你剥几瓣蒜吧,吃饺子就着。”

陆文顾虑道“别吃蒜了吧,熏得慌,万一接吻的话多味儿啊。”

瞿燕庭险些把醋瓶子掉锅里,脸色在飘浮的蒸汽里又红了,气恼地说“谁要跟你接吻?哪凉快哪待着去!”

年夜饭烧好,曹兰虚开了一瓶珍藏的黄酒。三个人在堂屋围桌而坐,狗子在桌底下捡漏,碰了杯,一饮而尽。

曹兰虚眼尖,说“编剧,这枚戒指原来是送你的?”

瞿燕庭左手握着酒盅,闻言松开垂下去。

陆文回道“你怎么那么八卦?”

“什么叫八卦?”曹兰虚不懂,纳闷儿道,“你说他是你领导,现在给领导送礼时兴送戒指?”

陆文胡乱扯“对啊,把领导套住,好办事——”小腿骨挨了一脚,不算痛,礼物果然送对了,领导都不舍得使劲儿。

吃完年夜饭,陆文先去洗澡,洗完煞有介事地抹身体乳,然后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椰子味上楼暖被窝。

半小时后,瞿燕庭裹着毯子进来,潮湿的发梢滴着水珠,在肩头洇湿一块,本不想注意床上的风景,但陆文那么大只躺在正中央,很难忽视。

瞿燕庭在行李箱前没意义地折腾了两下,倒杯水,剥个橘子,撕开一包话梅,把能干的全消磨一遍,最终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

陆文腾地坐起来“除夕你还写作,你想拿诺贝尔文学奖啊?”

瞿燕庭进入直播间,说“我看会儿春晚。”

陆文心里门儿清,他挑明了心思,瞿燕庭害羞了,别扭了,连床都不敢上。啊,他这样纯纯的男人就喜欢和他一样纯纯的男人。

陆文靠着床头玩手机,找存在感地说“我来看看微博,嚯,这么多评论!”

屏幕上在演小品,瞿燕庭支着下巴,没觉出丁点好笑,余光不受控地往床上飘,感觉专业的喜剧演员还不如陆文一个人能搞。

“哇,粉丝好热情。”陆文念道,“哥哥哥哥,你好帅啊,真的快三十了吗?”

“读国际贸易的学霸,英文写得好好看,我祖宗十八代都被圈粉了。”

“怎么才发现你这个大帅哥!陆文不红!天理难容!”

“吻文,新的一年要开开心心。”

“老公!”

瞿燕庭震惊地扭头,以为在叫他……见陆文一嗓子喊劈了,栽在枕头上揉喉结,于是赶紧讪讪地扭回去。

手机响,来电显示“陆战擎”。

陆文鲤鱼打挺坐起来,今晚只顾着追寻爱情,把相依为命的亲爹给忘了,滑开通话键,他心虚地叫了一声“爸”。

瞿燕庭马上关闭音量。

手机里没动静,陆文会意,主动说“爸,新年快乐。我今天一直录节目,手机没电了,刚充上电想打给你,你就打来了,咱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陆战擎道“少贫嘴。”

陆文平时不着调,但每年除夕都本分地陪陆战擎吃年夜饭,今年远隔千里,他说“爸,你要是太寂寞,就去拙言他们家找顾叔,要不去郑叔家也行。”

“用不着你安排。”陆战擎嘴上不领情,心里熨帖,“你自己一个人?”

陆文不打算撒谎,说“我和瞿老师在一起。”

瞿燕庭坐不住了,他没料到陆文会坦言他的存在,有些忐忑,起身走到床边,屈起一条腿坐在被子上。

“……是编剧。”陆文解释,“之前在剧组认识的,我出事,瞿老师就过来了,多亏他才摆平。”

陆战擎沉吟道“等录完节目,好好谢谢人家。”

陆文说“我知道,我何止要谢他,我还要——”

瞿燕庭眼疾手快,扑上去捂住陆文的嘴,瑞凤眼睁得大大的,晶亮的眼波几乎要洒出来,咬牙警告道“不许胡说!”

手松开,陆文狗似的喘“我还要请他吃饭……”

陆战擎不管那么多,问“几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