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敷衍我行不行?”

“我没有。”

陆文气道:“你和别人应酬,难道我会干涉你吗?再说曾导是你的老师,你和他吃饭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又不会闹意见!”

瞿燕庭用指关节按压太阳穴,说:“你不明白。”

陆文的情绪从胸腔中往上顶,强压住,哪怕瞿燕庭随便搪塞他一句都好:“你可以解释,我愿意听。”

瞿燕庭却摇摇头:“我没有要解释的。”

陆文摆正身体,肩膀处的淤青还没完全化开,猛地靠回椅背时撞得隐隐作痛,他问:“作为你的男朋友,我要个解释都不行?”

瞿燕庭斜盯着玻璃窗:“这是我的私事。”

“别拿私事堵我。”陆文说,“以后只要你定义为私事,是不是就可以骗我?”

瞿燕庭道:“我不想和你吵架。”

“你以为我想吵?”陆文想给瞿燕庭的是惊喜,结果一步步搞成这样,“你真的让我很难受,我情愿你跟我吵一架。”

瞿燕庭斟酌哄人的字句,先为撒谎道歉:“对……”

“对于我们的关系,”陆文指情侣间的相处,“我觉得不应该这样。”

瞿燕庭的睫毛蓦然颤动,一瞬间涌起巨大的不安,他误会了,分不清是混乱还是理智地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车厢陡然安静,陆文愣道:“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后悔和我在一起,”瞿燕庭咬住牙关,“我给你止损的机会。”

陆文一下子爆发:“瞿燕庭!你过分了!”

今晚的一切矛盾都已无足轻重,陆文愤怒又茫然地对着挡风窗,右手胡乱地摸索车门,咔哒打开,他下了车。

“你说这种话,还他妈不如再骗我一百次!”

嘭的一声,陆文甩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整个车身都晃了晃,瞿燕庭不敢去看陆文的背影,偏头贴住冰凉的窗户,他眼皮发烫,连着太阳穴一并突突地跳动。

他干了些什么。

怎么能搞得这么糟?

整座院落只剩下风声,瞿燕庭拿出手机点开没来及听的微信语音,歌声充斥在车厢里:“夜深了你还不想睡,你还在想着他吗……”

陆文唱得很轻,慵懒,惆怅,还有点委屈巴巴:“……该放就放,再想也没有用,傻傻等待,他也不会回来……”

瞿燕庭想象得出陆文在小区外打给他的模样,明白了挂线时的失落,读懂一条条微信背后不舍得戳穿他的纠结。

瞿燕庭抹了把脸,发动引擎驶出了清宵堂,拐上门口的老街,他下车跑过泊在街边的车辆,一扇窗一扇窗地看。

陆文已经没了影儿。

冷风灌进嘴里,瞿燕庭喘/息着停下来,在萧瑟晦暗的长街上拨通陆文的号码,响了两声,陆文挂断了。

他再拨,变成了关机状态。

手机屏幕黑掉,陆文把外套往头上一蒙,使劲砸了脑袋两拳。他为什么要咄咄逼人?明明几天没见攒了一肚子好听话。

陆文不敢开机,瞿燕庭说什么后悔、止损,他害怕这通电话是要和他分手。

老严也不敢多问,加速回了南湾。

楼内灯火通明,陆战擎正在餐厅喝汤,一边浏览pad页面上的内容。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远,貌似上楼去了。

一会儿玲玲姐过来,说:“小文直接回房间了。”

陆战擎问:“他吃饭没有?”

“说没胃口。”玲玲姐答,“脸色臭得不行,我可不敢招惹。”

陆战擎道:“不用理他。”说罢搁下汤勺,顶多一秒便加了句,“给他送一份上去,备点零食也行。”

玲玲姐故意说:“少顿饭都心疼,怎么下得去手打他的呀?”

陆战擎言简意赅:“他欠揍。”

玲玲姐不再多说,那天在门外听到些,陆文最后那句“陆家就两口人”触了陆战擎的逆鳞。桌上手机响,她识相地走了。

陆战擎接起来:“老郑。”

里面说了句开场白,老郑切入话题:“您之前让我查一查那位编剧,资料刚才发过去了。”

陆战擎不甚满意地说:“慢了点。”

“哎呦陆总。”老郑道,“对方虽然算娱乐圈的人,但挺低调的,何况您又不是要了解明面的东西。”

“行了,家庭怎么样?”陆战擎问最关心的,“他父母做什么的?”

老郑回答:“清白家庭,父母早就去世了。”

陆战擎神色未变,但措辞和缓了些:“看来是个苦孩子,能有今天的生活应该很不容易。”

老郑说:“您不是觉得他的名字耳熟吗?原来他是杉树计划的发起人,和文嘉基金联合做过一个慈善项目。”

陆战擎有些意外,一时没有接腔。

“小文是我看着长大的。”老郑继续说,“您真怀疑他和那位编剧……啊?也许是误会吧?”

陆战擎想叹气也想冷哼,那天陆文差一点就要承认了,他却头一回胆怯,硬生生地将话题岔开。

老郑问:“您要插手管么?”

陆战擎暂无打算,家庭的差异影响性格,性格差距过大会导致太多矛盾,再亲密的关系也可能破裂。

他道:“先晾着吧。”

陆文洗了澡,湿着头发在窗前盘腿坐下,外面黑黢黢的,草坪坡道旁的小灯亮着,像一排星星。他仍未开机,无聊又郁闷地揪长绒毯的毛。

过了会儿,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把电脑放腿上,开机登录QQ。这段时间小作家没找他,说明恋爱生活比较如意?

陆文病急乱投医地问:作家,有空吗?

等得头发都干了,社恐小作家回:有事么。

隔着网络难以判断语气,但陆文感觉对方蔫蔫儿的,说:最近没尽志愿者的责任,这不关心你一下……恋爱谈得怎么样啊?

社恐小作家发来“流泪”表情,又发一句:被我搞砸了。

陆文心里跟着一紧:怎么了?

社恐小作家:我惹对方生气了。

倒霉小歌星:啊……我也是。

社恐小作家:【流泪】

倒霉小歌星:你先别难过,能说说怎么回事么?

社恐小作家:我很矛盾……我怕对方和我在一起会受影响,现在却伤害了对方。

倒霉小歌星:我跟你不一样,我想让对方满意我,但我又总犯错。

社恐小作家:怎么办啊【流泪】

倒霉小歌星:我哪知道啊,我还想问问你呢【崩溃】

社恐小作家:我怕他真的不要我了。

陆文怕对方社恐没治好,再得了抑郁症,安慰道:情侣吵架很正常,也许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社恐小作家:我真的很害怕。

倒霉小歌星:你别陷在情绪里钻牛角尖……不如想想办法,尝试去挽回。

陆文发完这一句又觉得强人所难,对方本就是被动的社恐,此刻大概更加恐慌。他支棱着手指,没想好怎样继续往下聊。

这时,社恐小作家发来一段话:我总是失去喜欢的东西,父母,亲情,梦想,什么都抓不住。我早就学会了认命,也认命了很多次。

陆文的心猛然下沉。

没开灯的卧室里,瞿燕庭窝在墙角的沙发上,如同曾经躲在教室的角落,他慢慢地又打下一句话,按了发送。

将灭的屏幕变亮,陆文眨动眼睛。

社恐小作家:但这一次,我想抓住他。

第 71 章

瞿燕庭一宿没合眼。

年少时曾经噩梦缠身, 记录梦境,在葡萄藤下发呆,无数个夜晚睁着双眼度过,所以他应对失眠的经验还算丰富。

前半夜看了一部电影,后半夜拼乐高, 然后枯坐在床上听窗外的风声。黎明将至, 乌云都被吹散了, 瞿燕庭终于昏沉地闭上了眼睛。

他约莫休息了半小时,起床洗澡、换衣服, 如常收拾上班带的东西。没胃口吃早餐, 只给黄司令做了一碗猫饭。

瞿燕庭蹲在饭盆前,弯曲食指刮黄司令的脑壳, 问:“香不香?”

平时黄司令只顾着吃, 根本不理他, 许是今天的嗓音哑得厉害, 黄司令稀奇地瞧他一眼, “喵”了一嗓子。

瞿燕庭求助一只猫:“我怎么办哪。”

黄司令没再给反应, 他抚摸猫的后颈,说:“白天他有行程, 晚上我大概会去找他,会晚些回来。”

瞿燕庭站起身:“祝我好运。”

街上不算太堵,瞿燕庭平时喜欢安静开车,今天打开音乐单曲循环《心太软》,每当唱到陆文发给他的那一段, 手掌会不安地在方向盘上摩擦。

他停在十字路口的白线内,眼疲劳,红灯在他的视线里晕开一圈毛边,像他白眼球上蔓延的蛛网状血丝。

低头,解锁手机,拨出陆文的号码。

瞿燕庭这样想,在等红灯的短暂间隙里,哪怕打不通也不至于太失落,如他所料,熟悉的女音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咚的一声,陆文把手机撂在餐垫上,背对窗户坐下,阳光从身后洒满肩头。他抬起双手,自下而上地沿颌角到额头搓了一遍。

黑眼圈颇为醒目,玲玲姐惊呼道:“你又熬夜了?”

陆文压根儿没睡,昨晚和小作家聊完天,不仅自己的感情问题没解决,还很为对方担忧,搞得他更加郁闷。

打了一通宵游戏,他饿了,扫了眼刚烤出来的小面包,挑剔地说:“不想吃这个,来碗虾肉馄饨。”

玲玲姐去吩咐厨房准备,说:“先吃两口垫垫。”

陆文随便挑了一块,正吃着,陆战擎穿戴整齐过来,在桌角另一边坐下。父子俩最近一直零交流,拿彼此当空气。

陆文放慢咀嚼速度,蓦然想起社恐小作家发的那段话,父母,亲情,喜欢的东西都抓不住……他拥有却不珍惜,貌似有一点浑蛋。

桌上放着热柠水和牛奶,陆文打破僵局:“爸,你喝什么?”

陆战擎不露痕迹地愣了一下,回答:“水。”

陆文倒了一杯递过去,拿过面包的手在玻璃杯上留下指印,陆战擎没嫌弃,喝掉半杯说:“昨晚没睡好?”

“……嗯。”陆文说,“打游戏来着。”

陆战擎道:“吃完饭补一觉。”

“没事,我在车上睡,今天有个试镜。”

陆文知道昨天的事瞒不住,老严一定已经汇报给陆战擎。而陆战擎确实心知肚明,但没有提起半个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虾肉馄饨煮好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吃早饭,陆文说:“保姆车一会儿来接我,不用严叔送了。”

陆战擎道:“直接跟老严讲吧,不用告诉我。”

这等于解禁的前兆,陆文却高兴不起来,和瞿燕庭刚吵架、闹僵,他没心情地说:“懒得折腾,先不搬回紫山了。”

吃完馄饨,陆文估计保姆车快到了,将关闭一夜的手机开机,解锁屏幕,蹦出连串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他数了数,瞿燕庭一共打给他三十七通电话。

汽车入库熄火,瞿燕庭一径进入工作室的偏厅。

他颔首翻通话记录,犹豫要不要再试试看,其实每多打一通,他就悲观一分,下一通拨出前心理建设的时间越长。

他也给陆文发微信,对不起,接我电话,我们谈一谈,翻来覆去地只有这几句话。稍长的内容删删减减,唯恐又说错什么平添误会。

经过茶水间,乔编心情不错地打招呼:“瞿编,早啊。”

瞿燕庭头都没抬:“早。”

乔编说:“我买了咖啡,瞿编你要不要来一杯?”

瞿燕庭滑着手机没听到,直接上楼梯了。乔编和于南面面相觑,放低音量问:“你老大什么情况?”

于南耸肩:“我也不知道。”

乔编塞一杯咖啡给他,说:“你送上去,顺便打探一下。”

于南可没那份胆量,跟了瞿燕庭这些年,深知对方有多不爱聊自己的私事,从家庭亲朋到成长经历,几乎从没听瞿燕庭主动提过。

上楼敲敲门,于南进屋:“老大,乔编给你的咖啡。”

瞿燕庭站在打印机前,没墨了,正拆换新的墨盒,说:“搁桌上吧。”

于南放好,走过去道:“老大我来吧。”

瞿燕庭交给他,回桌后捧起热咖啡。于南很快换好,收走空掉的包装盒,说:“老大有事就叫我,我下去了。”

“去吧。”等对方走到门口,瞿燕庭忽然叫住,“等一下。”

于南站定:“老大什么事?”

瞿燕庭身为工作室的老板,从不关注员工和同事的私生活,此刻不习惯地、破天荒地问:“你有女朋友吗?”

于南有些蒙:“我和我女朋友谈了四年了……”心道,工作室人尽皆知,老板你真的不太关心。

瞿燕庭恍然大悟状,又问:“那你们会吵架吗?”

“当然了。”于南回答,“全世界的情侣都会吵架吧,不吵的是僧侣,佛系了。”

瞿燕庭抿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吵完以后……”他尽量端着大方的态度,实则很难为情,“怎么和好啊?”

于南直男地说:“就哄哄呗。”

瞿燕庭持有怀疑:“光哄就行?”

“反正我犯错的话,就认完错哄哄她,买份小礼物。”于南总结道,“她犯错的话,唉,给我撒撒娇我就消气了。”

瞿燕庭补充道:“是挺严重的吵架。”

于南思考片刻:“真严重就分手了,能和好说明不严重。”

瞿燕庭感觉蛮有道理,不耻下问道:“如果对方一直不理你,不听你电话呢?”

“这种情况一般分两类。”于南说,“一类是惩罚,晾着你让你反省,记住教训,然后再和好。另一类,晾着晾着就凉了。”

瞿燕庭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咖啡苦得难以下咽,也不清楚还有什么想问的了。

于南本来不敢乱问,被瞿燕庭罕见地关怀一番后,忍不住大胆八卦:“老大,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瞿燕庭蹙眉:“怎么了,很稀奇吗?”

于南震惊道:“真的啊?!”他更震惊的是,瞿燕庭居然肯主动承认,“这么多年你一直单着,我们都以为你要做单身贵族。”

瞿燕庭说:“我今年走大运了。”

门关上,瞿燕庭打开电脑写剧本,讲究灵感的活儿,稍有不顺便磕磕绊绊。他勉强撑了一会儿,打开搜索引擎。

修长的十指第一次在键盘上笨拙起来,瞿燕庭输入:如何哄人?

将回答浏览了一遍,瞿燕庭不太满意,重新输入:怎样哄男朋友?

进而发展为扩句练习——怎样哄生气的男朋友?怎样哄小几岁生气的男朋友?

好几次搜到相似的回答,建议冲男朋友撒撒娇,看来于南总结得没错。瞿燕庭陷入新的盲区,立刻搜索:如何对男朋友撒娇?

撒娇小窍门。

撒娇常用一百句。

怎样自然地撒娇?

搜索了五六条,瞿燕庭心一横拿起手机,打开陆文的微信,输入道——老公。

打完险些把手机抛出窗外,吓得火速删掉了。

他扶额镇定了几分钟,把称呼去掉重新编辑:你理我一下嘛,理一下你的小笨蛋!

瞿燕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喝下去的咖啡甚至想呕出来,他再次删个精光,怕发出去陆文会直接甩了他。

折腾了些有的没的,瞿燕庭感觉还是写剧本简单,切回故事里,他开始《藏身》初稿完成后的第一次修改。

直至天擦黑,楼下叽叽喳喳聊得火热,于南来敲门,问:“老大,你不下班吗?”

瞿燕庭说:“你们下班吧,我晚点再走。”

于南略显踌躇,道:“老大,这周四《第一个夜晚》开播,大家想那天晚上庆祝一下,你OK的话我提前订位子。”

敲键盘的手停下,瞿燕庭预计周四的情况,陆文消气,他们也许一起等首播,陆文不消气,那他也没有庆祝的心情。

“先算了吧。”他搪塞个理由,“播出后成绩好的话,我再请大家吃一顿贵的。”

夜幕完全落下,瞿燕庭下班奔了紫山名筑,一路上备稿似的组织语言。等抵达目的地,白色别墅黑着灯,锁着门,他酝酿的字句徒劳地捂在胸腔里。

瞿燕庭坐在车里等了会儿,握着手机,三翻四次要按下通话键,又担心第三十八次听到机械的女音。

转念鼓励自己,反正都听了那么多次,多一次也无妨?

他紧张地拨出号码,等待声在车厢里回响,打通了!

瞿燕庭掐着机身两侧,三声,五声,七八声……最终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他有些怔忡,缓缓趴在了方向盘上。

之后的三天,瞿燕庭再没联系过陆文。

几十通电话累积的情绪在那一晚兜头砸下,失落转换为忧惧,他不敢伸出手了。

周四,《第一个夜晚》播出的日子,瞿燕庭能猜到工作室的氛围,不想强颜欢笑,也不想扫大家的兴,便待在家里没去上班。

陆文晾了他四天,漫长难捱得像一个世纪,他怀疑自己已经晾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