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愣了愣,因为对方的声音也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他回答:“我朋友。”

老头“哦”了声,轻飘飘地说:“去吧。”

第 77 章

夜里九点多收工,仍是芳草胡同, 墙头上挂着一只大瓦数的灯泡, 亮得刺眼,所有人在灯光下忙乱地收拾。

陆文迈出大杂院, 往嘴里丢了两颗利咽糖,助理迎上来给他递水, 有胖大海有依云,还有提神的功能性饮料。

他拿了瓶依云, 喝的时候朝胡同尽头望了一眼。

白天拍摄进进出出, 他见捡破烂的老头始终在树底下坐着,这会儿收工有大量的饮料瓶要收, 那老头反而不见了。

回到房车上,陆文先卸妆换衣服, 晚饭和消夜并成一顿吃,凌晨还有一场夜戏,他能休息两个多钟头。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紫薯小花卷, 一大盒水果切,陆文刚喝了口汤,透过窗户瞥见白天遇见的老头。

那老头走得很慢,身形有些佝偻, 似乎和街巷里其他捡破烂的没什么区别。陆文咬着花卷偷窥,待对方渐近,他看见老头手里还拎着个小塑料袋, 里面装着一个馒头。

晚餐?

干吃啊?

能吃饱吗?

陆文一瞬间想了点事不关己的,收回目光,看不见了老头在夜幕里拖长的影子,但编织袋划过地面的摩擦声还能听见。

他搁下筷子,喝完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拿着空瓶下了车。老头恰好经过车身,隔着两三步停下来看着他。

陆文操着悠闲的语调,主动问:“大爷,你也刚下班啊,还收塑料瓶吗?”

老头貌似不爱说话,径直上前解开了编织袋。陆文把瓶子扔进去,忽视掉显眼的大馒头,又问:“大爷,吃了吗?”

老头蹦出一个字:“没。”

陆文也不藏掖:“我正吃消夜呢,匀你俩菜?”

老头的双眼隐在镜片后,分辨不出眼神,但措辞表明他并不受用:“你当我要饭的?”

陆文没那个意思,不过非亲非故的帮助必然是出于同情。他不确定对方是否乐意接受,也不愿意好心却伤人自尊。

“哪啊,你长得特像我去世的爷爷。”他胡诌了一句,诌完又怕爷爷半夜给他托梦,“嗨,不吃算了。”

老头忽然改变主意,说:“匀一个菜就够。”

陆文返回车厢,把一份没碰过的滑溜鸡片拿下来,他寻思,老头白天能近距离出现在片场,大概率就住在这一片。

“你住这儿啊?”

老头伸手接住,答:“就芳草胡同。”

陆文注意到对方的手,路灯下瞧不仔细,但能看出来皮肤不算太粗糙,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顿时又觉得跟其他捡破烂的不太一样了。

老头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谢谢你,小伙子。”

“哦,甭客气。”陆文应了一声,纯粹有点好奇,“你这一天收饮料瓶能赚多少钱?”

老头拽了下编织袋,回答:“没几个钱,今天光顾着看你们拍戏了。”

陆文顺口道:“那你看我演得怎么样?”

他当然不指望一个捡瓶子的大爷点评出什么,按理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为了矿泉水瓶和滑溜鸡片,老头应该会夸他一句。

不料老头思索片刻,反问道:“你演的什么人?”

陆文本来没想深聊,只言片语也形容不清楚,便说:“就是……住在大杂院里的单身汉。”

这部电影叫《是非窝》,故事发生在这一片胡同串子。大杂院里,有一个姑娘突然在房间内自杀身亡,于是流言迅速蔓延开来。

有说是欠债,有说是为情自杀,也有说其实是被人害死的……围绕死者的流言越传越凶,同住一个大杂院的邻居全部陷入舆论的中心。

讽刺的是,大杂院里的人非但没有互相理解,反而分崩离析、互相猜忌,急于推出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谣言。

陆文饰演一名小学体育老师,曾追求过死者,但被拒绝,因此传他求爱不成怀恨在心……

老头问完琢磨了会儿,好半天才给反应,却道:“我一个捡破烂的哪懂戏,你演得怎么样自己没感觉?”

陆文认为自己能及格,否则导演不会让过,但他不满足,感觉可以做到更好。算了,他结束对话:“我问你也是多余,赶紧吃饭去吧。”

老头又来了句:“还问你朋友呗。”

指的是和瞿燕庭聊微信,陆文估计老头没念过书,说:“我朋友虽然能指点一二,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你不懂了吧。”

老头嗤笑一声:“你懂,那就’得知此事要躬行’。”

陆文出乎意料地观察这张老脸,那一笑真的有点熟悉,问:“大爷,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抬举我了。”老头道,“我进不去别墅区捡破烂。”

陆文微怔:“几个意思啊?”

老头转身向前,准备回家吃饭了,临走说道:“你不像住大杂院的,像住豪宅的。”

陆文半张着嘴,看对方缓慢离开的背影,在齿间咀嚼对方有心或是无意的话……他演的角色善也好,恶也罢,总归是胡同里的一个人,他不像,那他就是失败的。

这一晚之后,陆文几乎没离开过片场,吃住都在房车上,用一切空闲时间游走在这片七拐八绕的胡同串子。

每天天不亮,他去豆角胡同看一个大叔甩鞭子,看一个满头卷的阿姨在门前泼洗脸水,再看背书包的少年跳过水洼时骂一句脏。

陆文观察每一个人,热心的,泼辣的,不知好歹的,疲惫又无奈的。他学会了在石狮子头上碾灭烟蒂,能叼着牙刷在院门口逗野猫,天一阴,第一反应是赶快收掉晾在院里的裤衩。

他给自己断了网,正在热播的网剧,与日俱增的粉丝和留言,娱乐头条……仿佛全部跟他无关,他就是一个住在胡同里的单身汉。

这段过程里,陆文和老头经常遇见,那股熟悉感时有时无,他也说不清楚。还去过老头的家里,简陋但干净,没暖气,他让助理给对方买了电暖炉和羽绒被。

老头没谢他,不冷不热地说:“都春天了,你支援我这些有什么用?”

陆文刚下戏,穿着一身运动服,帅气又精神:“你当这儿四季如春啊,下一个冬天接着用呗。”

老头道:“没准儿我明年冬天就不在这儿了。”

“瞧你说的。”陆文坏笑,“怎么就不在了,你这岁数应该还能苟延残喘个十来年。”

老头总是皮笑肉不笑,墨镜也没摘过,见陆文看了眼手表,从石板上起身拍了拍土,问:“不溜达了?”

陆文四处乱晃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说:“今儿另有安排。”

回到房车,陆文先洗了个澡,干干净净地躺床上追剧,追完两集打开微信,给瞿燕庭发送了视频邀请。

这段时间他们很少联络,瞿燕庭最懂一个演员要如何保持好状态,所以极少打扰他。

陆文也一直忍着,可能因为快杀青了,就像学生快放假,一腔心绪急切得要破笼而出。视频接通了,画面滞后一秒显示清晰。

“瞿老师!”陆文在床上一挣,“我想死你了!”

瞿燕庭刚到家,还没换睡衣,走到猫爬架旁边邀黄司令一起入镜,借猫抒情道:“它每晚想你想得嗷嗷叫。”

陆文不满足:“光晚上想啊?”

瞿燕庭没回答,盯着手机屏端详他的样子,瘦了,脸庞的棱角更分明,头发两边打薄了,下巴生长出一层不明显的胡茬。

答案都盛在看不够的一双眼中,陆文接收到,情不自禁地念了句诗:“长相思,摧心肝……”

瞿燕庭一秒钟破功:“有病啊你。”

陆文傻笑:“幸亏你打断我了,下一句我还真不会。”

那点美妙气氛基本毁完了,瞿燕庭往卧室走,说:“我晚上吃火锅了,一身味儿,先换个衣服。”

陆文来了精神:“你把手机固定好,冲镜头换。”

“……你当我色/情主播啊。”瞿燕庭白了他一眼,将手机扔床上,摄像头正对着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

“哎呀,光太刺眼了!”陆文急道,“让我看看怎么了,瞿老师,哥,庭哥,瞿燕庭……你行行好吧!”

瞿燕庭没办法,把手机竖靠着床头灯,自己侧对着镜头,依次脱掉衣裤时渐渐背过身,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刚披上睡袍,陆文指挥道:“好,接下来去洗澡吧。”

瞿燕庭一把抓起手机:“惯得你,聊完我再洗。”

陆文用低音炮哼两声,嗡嗡的,才顾上关心旁的:“哎,你晚上跟谁吃火锅了?”

瞿燕庭说:“任树他们。”

网剧播出近半,剧组的宣传要依据情况不断调整,与其说吃火锅,今晚更像是瞿燕庭和剧组导演、制片人、宣传一起开了个会。

他道:“剧宣会再和你的经纪人联系,你的个人宣传也会跟着调整。”

陆文点点头,未免影响情绪,克制住不问网剧的成绩如何,而瞿燕庭也心有灵犀地没有说,换了个话题:“你在房车上?”

“嗯。”陆文道,“早晨四点开工,三点化妆,我在车上眯一觉就行。”

瞿燕庭心疼地说:“这么辛苦,几号杀青?”

陆文算了下日子:“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二,拍摄挺顺利的。”他想分享些有趣的,“对了,我认识了个老头。”

瞿燕庭想起曹兰虚,笑道:“你怎么总认识老头?”

“因为我认识帅哥的话不告诉你。”陆文起得早,疲惫地打了声哈欠。

瞿燕庭马上说:“早点睡吧。”

陆文要求道:“瞿老师,你香我一口再挂。”

“我香你还是香摄像头?”瞿燕庭说,“先攒着。”

陆文怅然若失地挂了线,定好闹钟,卷着被子睡着了。

瞿燕庭抚了抚黑掉的手机屏,他没说“我想你”,实际上满心眼都在想。早晨把车加满了油,预备早点收工去片场探班,接到任树的电话只好先顾正事。

进书房打开电脑,瞿燕庭浏览一份网剧脱水后的数据,播放量,讨论度,实打实的回报率,以及实现“先网后台”的可能性。

他拿过奖,体会过高收视和高票房,作为身处幕后的编剧已经能平和地对待成功或失利,但这部戏涉及到陆文,他的心底重新激起一片期待。

很晚了,瞿燕庭关机前给于南留言:下周二有事,工作全部另作调整。

陆文瘦了三公斤,这个过程无比契合角色的心情变化,一晃到最后一场戏,配上颓废的妆,迈出大杂院那一刻就像换了个人。

这场戏的台词很长、很密,从他踹开房门开始念白,到院中央,然后走出大杂院,沿着长长的胡同一路走一路骂。

连贯的长镜头跟在他背后,像他一句接一句的脏话般,令人痛快,也令人微微喘不上气来。

陆文平时也会骂人,多是玩笑性质,浸淫了这些天,他的神态能精准拿捏住市井的痞气。他一声高过一声,骂墙内每一户乱嚼舌根的街坊,骂背后一张张杀人的嘴巴。

胡同巷子鸦雀无声,似网的流言被他颤抖的嗓音划破,直至走出巷口,他彻底的、不计形象的,最终崩溃于阳光之下。

陆文戛然无声,回过身,逼红的眼睑掉了一颗泪。

导演盯着监视器中的特写,握拳喊了一声“过”,片场响起如潮的欢呼,所有人为陆文顺利杀青而鼓掌。

嘀嘀,陆文没来得及擦眼泪,先听见车喇叭响。

距离胡同口的不远处,宾利不知停了多久,瞿燕庭顶着金灿灿的阳光下了车,勾着车钥匙朝陆文招了招手。

这时,捡破烂的老头从临近的一条胡同里走出来,手里捏着刚捡的两个可乐瓶,他停下,相隔二三米朝瞿燕庭看去。

随后,他摘掉了几乎长在脸上的墨镜。

瞿燕庭余光察觉,一回望,霎时愣住了。

第 78 章

晴暖的日光洒在地上, 瞿燕庭佁然不动地望向老头, 轻眯着眼,继而露出不可确定的表情, 嗫嚅道:“余……余老?”

老头将可乐瓶捏得发出一声响, 泰然自若地说:“好久不见哪, 连称呼都变了?”

瞿燕庭这才有所反应,迎过去, 模样还有些怔忡,离近后愈发觉得不真实:“余……”他及时改口, “余大哥,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头摊开手, 笑得比以往都亲切,说:“我捡饮料瓶。”

瞿燕庭的记忆瞬间产生错乱, 却也了然了,迟滞数秒笑出了声。老头见陆文朝这边跑过来, 重新戴好墨镜, 道:“你朋友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瞿燕庭一顿,莫非陆文说认识的老头就是……他忍不住笑得更开心。

陆文在胡同口被围住闹了一会儿, 拍完杀青大合影才脱身,没想到耽误几分钟, 瞿燕庭居然和那位大爷面对面乐起来了。

他直奔瞿燕庭身边,高兴地说:“瞿老师,你怎么来了?”

瞿燕庭抬手要擦陆文鬓角的汗,思及当着人, 只好掏出衣兜里的纸巾,道:“杀青快乐,先把汗擦擦。”

陆文却旁若无人,目光黏在瞿燕庭的身上,美滋滋地问:“你专门来接我的?”

老头就在面前,瞿燕庭不好意思承认,悄悄在陆文的后背拍了一下,提醒他注意。陆文秒懂,擦着汗看向老头,说:“大爷,下班啦?”

老头又变成死气沉沉的样子:“嗯。”

陆文问:“你们刚才乐什么呢?”

“没乐什么。”老头回答,“胡同口那么热闹,戏拍完了?”

陆文估计对方不懂“杀青”的意思,说:“全拍完了,大爷,我今儿就走了。”

老头平淡地:“哦。”

“就哦啊?”陆文把纸巾揉成团,顺手投进墙边的垃圾桶,“好歹我都去你家串过门了。”

对于几餐饭、数不清的饮料瓶、暖炉被子,陆文认为不足挂齿,但串门聊天不一样,那代表双方算是朋友了吧?尽管只是萍水相逢。

老头说:“那怎么着,我给你鞠一躬?”

陆文撇撇嘴:“拉倒吧。”

老头仰首看天,长叹了一口气:“唉,我也该回家了。”

陆文便道:“大爷,有缘再见。”

他说罢揽住瞿燕庭的肩,青天白日没敢太亲昵,像勾肩搭背的哥们儿,揽着走开两步,说:“我回房车把衣服换了,收拾东西坐你的车走。”

时间还早,瞿燕庭问:“还用回公司吗?”

“不用,放两天假。”陆文在剧组憋坏了,急着撒欢儿,“晚上咱们庆祝一下,然后二人世界,明天我带你去骑马吧?”

瞿燕庭想说他明天上班,但对着陆文闪耀的小眼神说不出口,重点是……他转身冲站在原地的老头问:“大哥,你回哪个家?”

“大哥?!”陆文在他耳边惊吼,“你瞎了!他那把年纪你喊大哥?!”

老头说:“还能回哪个家,这么多年没换过地方。”

瞿燕庭道:“那捎你一程?”

老头说:“那感情好。”

陆文扯瞿燕庭的胳膊:“他就住芳草胡同!我去,你俩说的是中文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半小时后,宾利驶离剧组,陆文压着棒球帽坐在副驾驶,眉心皱着,几度扯着安全带扭身瞧后车厢。

老头佝偻的身体微微前倾,揣着手,和坐在树荫底下没什么两样。

陆文感觉太他妈奇怪了,甚至有点晕,他杀青回程的路上、瞿燕庭的车厢里,竟然多了个捡破烂的老头?

瞿燕庭和老头认识?只能是这个理由,可他们怎么认识的?难道老头以前在林榭园收废品?陆文抱胸瞎琢磨,对了,这车究竟是往哪开?

走高速很顺畅,瞿燕庭握着方向盘朝市区驰骋,偶尔瞥见陆文纳闷儿的表情,便敲着手指暗笑一声。

回到市区,瞿燕庭一脚油奔了城南的昌繁路,老街区,绿化极好,夹道的树已经颇具春天的气息。几栋有年头的洋房坐落在这一带,数千万起跳的价格,被红色的围墙环绕着。

瞿燕庭减速,在其中一幢门外停车熄火。

陆文整个人犯迷糊,下了车,和瞿燕庭一同跟随老头进门,花园甬道,台阶门廊,老头熟门熟路地领他们进了屋。

洋房内部叫人眼花缭乱,就像民国剧里的布景似的,玄关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合影,黑白色,大概有三四十个人。

陆文一晃没看清,走进客厅里,又开始打量别的物件儿。

老头摘下包,说:“保姆放了几天假,还没回来,你们先随便坐,我去洗把脸。”

说完,老头踩上旋转楼梯,慢悠悠地上楼去了。瞿燕庭在沙发坐下来,拿出手机,上次视频没提网剧的情形,现在可以说说。

不待他开口,陆文一屁股在旁边坐下,低声问:“到底什么情况?!”

瞿燕庭道:“说来话长。”

“说来是个悬疑片吧!”陆文扬起手臂在空中划了半圈,“那大爷住这儿?开玩笑呢吧,别是他趁房主不注意……”

瞿燕庭乐了:“你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当编剧啊?”

“我怕抢你饭碗。”陆文给梯子就敢爬,说着瞄一眼楼梯,“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瞿燕庭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陆文回答:“就拍戏碰见的,我看他那么大岁数挺辛苦的……就帮点小忙,偶尔会聊两句。”

瞿燕庭又问:“你不觉得他有点眼熟吗?”

“……觉得。”陆文见老头的第一面就有熟悉的感觉,此刻瞿燕庭这样问,他更理不清了,“可我想不起——”

话音未落,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陆文立刻抬头望过去。

与上楼时不同,老头下楼的步伐轻而稳,下至最后一阶停住了。臃肿的棉袄已经脱掉,换上熨烫妥帖的衬衫、西裤,脊背打得笔挺,塌着的双肩端得又平又正。

那张脸也洗净了,浓眉修过,胡须剃过,卸掉全部的妆,灰白的头发打了发泥梳向脑后。墨镜终于摘下,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老头立在那儿,儒雅端庄,荡起嘴角一笑,又亦正亦邪。

陆文整个人都傻了:“余……余孝卿……”

他终于明白了那股熟悉感,毕竟演戏的、看戏的,几乎没人不认识对方。

余孝卿走过来,六十七岁但保养得当,身姿不输年轻人。周身带着款款的气度,一张征战大银幕数十年、在经典大剧里担主角的脸,颦笑间充满了故事感。

他是世家出身,年少以玩票的性质出道拍电影,处女作便拿了大奖,之后一路风头无两,成名成角,成顶尖的腕儿,近年半神隐后迷上了演话剧。

玄关的大合影是他第一次拿影帝时拍的,一众主演都在,里面梳小辫的丫头正是演叶母的陶美帆。

余孝卿落座单人沙发,说了声“久等”。

陆文恍恍惚惚,老头卸妆后不仅模样变了,重点是气质和精气神天差地别,一开口,连嗓音也恢复了磁性。

他误打误撞认识了余孝卿,此时此刻还坐在余孝卿的家里,这不是做梦吧?

瞿燕庭没管陆文,补上迟来的寒暄,叫道:“大哥。”

余孝卿笑看他,说:“咱们多少年没有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