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常加班就在这儿休息, 没人上来。”连奕铭说, “附近都是媒体的车, 你们现在走肯定被拍到,先等等吧。”

陆文点了点头:“谢谢啊, 铭子。”

连奕铭砸他一拳:“你他妈净给我找活儿干。”拳头按在那只肩膀上, “我就不明白, 好好的怎么动手了?”

陆文透着浓烈的犟劲,说:“我揍他一下都是轻的!”

连奕铭去看瞿燕庭的神色,没再追问, 道:“那你们先待一会儿, 我过去处理一下,瞿老师, 你照顾他别乱跑。”

瞿燕庭“嗯”一声,抱歉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现场已经炸了锅, 对媒体而言,“陆文殴打曾震”这件事比发布会要劲爆百倍,所有记者都不肯离开, 拼命想挖掘出更多的新闻。

消息迅速在酒店内部传开,很多人凑热闹,用手机拍下混乱的照片发布在网上。顶层仿佛与世隔绝,静谧得听不到一点喧嚣。

瞿燕庭靠着墙,摸出手机想上网看看,还没解锁屏幕,陆文迈近握住他的腕子,说:“你的手怎么了?”

瞿燕庭都忘了,手指被瓷片划伤没有处理,一路开车奔走,血迹蹭得满手都是,他总算觉出点痛,道:“没事,我去洗洗手。”

陆文没松开他,把他摁在沙发上去找医药箱,小时候专门上过护理急救课,却是第一次给人消毒包扎。

浸湿酒精的棉球擦过伤口,像把一块旧疤重新割开,瞿燕庭等待陆文问他,但对方只低头为他小心翼翼地擦拭。

他忍着痛,自己掀开癞痢的疤:“高考结束,我的第一志愿是电影学院导演系。”

因为学费的问题,瞿燕庭并没抱念大学的希望,填个志愿就当圆了大学梦,幸运的是,他得到了书影者的资助。

陆文换了一颗棉球:“就是曾震创立的基金会?”

“嗯。”

书影者在那年有个项目,资助电影相关专业的贫困学生。九月份,瞿燕庭成功被导演系录取,成为了曾震的学生之一。

当年曾震是电影学院的教授,也是无数学生的偶像,每次去系里上课都会引发轰动。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谁是被资助的学生,纯粹根据表现注意到了瞿燕庭。

陆文一点也不奇怪,在《第一个夜晚》剧组,任树提过很多次瞿燕庭大学时期的优秀,能得到青睐是意料中事。

当欣赏产生,陆文捏紧棉球,问:“后来呢?”

瞿燕庭语速变慢:“曾震知道了我被资助,经常关心我生活有没有困难,说愿意多照顾我一点。我再三表示不用,他后来就只跟我聊电影的话题。”

陆文扔掉染红的棉球,说:“私下找你聊?”

瞿燕庭立刻看他:“……是。”

曾震会借着作业的名义在课后找瞿燕庭,谈电影、摄影、创作。瞿燕庭当时把曾震视作榜样和恩人,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老师对自己的看重。

再后来,曾震一步步试探,会送礼物,会邀请瞿燕庭跟他出去,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瞿燕庭一件都没收,也没答应过,渐渐察觉出对方明里暗里的默示。

药膏凉凉的,不那么疼了,瞿燕庭说:“可我不确定,因为不敢相信他会……我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很怕是我想多了。”

总会有确定的那一刻,陆文声音低得厉害:“他没罢休,更进一步了是不是?”

瞿燕庭说:“他开始利用工作和教授身份,让我没办法拒绝。”

导演系的课程注重实践,曾震有太多机会亲近一个学生。有一学期,他组织了实践活动,要选几名学生去他的剧组体验生活,瞿燕庭成绩优异,自然在其他老师的推荐之中。

“他跟班主任打了招呼,我请不到假,只好答应,好在有同学作伴。到剧组的第二天晚上,曾震请我们几个学生吃饭,回酒店之后,他要我帮他整理明天拍摄用的台本。”

陆文将纱布缠裹住瞿燕庭的伤口,握住那只手:“然后呢?”

“一开始他的助理也在,”瞿燕庭抵触地回忆着,“我没多心,后来他让助理走了,很晚了,他……”

陆文没意识到自己在用力:“他对你说了什么?”

瞿燕庭被攥得生疼,回答:“他彻底挑明了。”

曾震挑明自己喜欢瞿燕庭,不止是师生间的喜欢。瞿燕庭当时很慌,马上拒绝了曾震,他想离开,慌乱迅速演变成恐惧。

陆文竭力克制着:“他……做了什么?”

“曾震不让我走。”瞿燕庭一脸惶惶,“可我是个男人,没那么容易控制,我一直的拒绝终于把他逼急了……他狠狠抽了我一巴掌。”

瞿燕庭眼前一花摔在地上,耳朵里阵阵嗡鸣,他半跪半爬地往外跑,将曾震激怒。具体的暴力已经记不清了,苦苦挣扎也变得模糊,只记得拳脚落下时的剧痛。

曾震虽然高半头,但喝了酒,很快没了大半力气,他以为瞿燕庭无力再反抗,便停止施暴。

“我用相机砸了他,趁机逃走。”瞿燕庭说,“我一边脸肿着,嘴角不停流血,我不敢回房间被同学看到,也不敢继续待在剧组。”

瞿燕庭连夜离开酒店,什么都没拿,带着一身狼狈在夜色里跌跌撞撞。他沿着公路走了几个小时,到长途车站看见一排公共电话亭,却悲哀地发现,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

他在车站的长椅上坐到天明,想爸爸,想阮昳丽,想有了新家庭的阮风,兜转一圈,他孤身在天地间疯子般哭哭笑笑。

瞿燕庭搭最早的一班大巴逃离,回到学校,他生了一场大病,足足一个半月没有上课。他躲在寝室,抗拒见人交际,害怕接触到一切和曾震有关的事情。

那件事之后,瞿燕庭尽可能躲避曾震,课余时间都去打工,周末去任树家里。

眼眶泛酸,瞿燕庭哽了一口气说:“我跟任树走得近,曾震就故意为难他,压他的成绩,以此来逼我。”

瞿燕庭清楚任树的能力,怕影响对方的事业发展,所以毕业后几乎断了联络。没有恶意打压,任树在剧圈冒头很快,近年遭遇瓶颈,瞿燕庭才带着剧本找上了他。

陆文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立即想到:“那你和小风,也是因为……”

“是。”瞿燕庭说,“我怕被威胁,后来小风要考戏剧学院,做演员,我就一直隐瞒到了现在。”

曾震软硬兼施,一边用尽讨好手段,一边施压和威胁。读导演系的费用很高昂,瞿燕庭不能失去资助,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他天真地以为,毕业后就能远离,能依靠自己打拼出体面的生活。然而大三实习,同学们各有去处,他身为全系最优秀的学生却没一个剧组肯要他。

瞿燕庭四处碰壁,他明白这只是个开始,他无组可跟,将来也组不起团队,拉不到投资,休说立足,他根本寸步难行。

“曾震逼我跟他。”瞿燕庭字句哽咽,“我知道,我做不成导演了。”

他一次次失去至亲,年少时尝尽艰辛和欺辱,支撑着的不过是连同父亲那一份的梦想。梦想破碎后,他打算毕业回四川,随便找一份工作生活下去。

曾震没想到瞿燕庭会放弃前途,便在资助上做手脚,瞿燕庭被告知资助资格有问题,要偿还大学四年的全部费用。

要压垮一个穷人的生活和尊严是最简单的,瞿燕庭不单面临债务问题,并且成了全系乃至全校的话柄。骗钱、作假、优秀背后的不堪,他走到哪里都流言纷纷。

瞿燕庭说:“我要还资助的钱,但我分不清还的是恩还是债。无所谓了,我把名义上的处女作拱手给了曾震。”

陆文恍然惊醒:“《影人》?”

瞿燕庭点点头,《影人》是他导演梦的开端,小时候他曾为武打片里的演员惊叹,父亲告诉他,有一半是替身演员的功劳。他觉得遗憾,替身演员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就像一个人的影子。

“我打磨了三四年,它本来是我成为导演的第一部作品。”瞿燕庭说,“剧本、导演台本、分镜图,全给了曾震,我早知道他中意,所以以此偿还了四年的学费。”

《影人》是当年的票房金冠,曾震所得是那笔学费的百倍千倍。而瞿燕庭分毫不得,他的故事,他设计的画面,他幻想在片头打下“敬赠我的父亲”……到头来只剩下“编剧”一名。

峰回路转的是,身为编剧的瞿燕庭引起了王茗雨的注意。

书影者其实是王茗雨在操办,她不在乎曾震看上谁,但曾震对资助做手脚惹恼了她。她因为《影人》找到瞿燕庭,才得知瞿燕庭断断续续遭遇的一切。

从惜才,到怜悯,也许还有知恶不惩的愧疚,王茗雨希望瞿燕庭不要就此放弃。

在王茗雨的鼓励下,瞿燕庭改念编剧,他那时候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这些年他也经常思索,自己的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

大概因为王茗雨当时说了一句话,瞿燕庭道:“师父说——导演或者编剧,不要让名字彻底从银幕上消失,就还有改变的机会。”

面颊温凉,瞿燕庭抬手抹了一下。

对着他最爱的人,把深埋十多年最难堪、最晦暗的记忆悉数挖出,他久违地落泪,将纱布洇湿。

他以为这些在岁月里会忘记,原来就像烙印,一点都没有淡去。

瞿燕庭湿着眼眶说抱歉:“对不起,是我把你连累了。”

陆文终于明白瞿燕庭为什么不要保护,因为他在最无援的困境里打转,煎熬,直至满身光辉,一路只有咬碎的牙齿,从没有可以依靠的后背。

瞿燕庭看着他:“你抱我一下……还愿意吗?”

陆文绞得心肝疼,他把瞿燕庭搂进怀里,紧扣着肩头,一下下吻那张潮湿的脸颊。

第 94 章

大约两个钟头过去, 门铃响,陆文从猫眼望了一下, 把门打开。孙小剑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领带松散, 和发布会之前的状态判若两人。

陆文欠身让他进来, 问:“怎么样了?”

孙小剑焦躁地进了房间, 正欲开口, 看见瞿燕庭坐在沙发上, 他愣了一下:“瞿编, 你是为这事过来的?”

哭过的脸色不大自然, 瞿燕庭微低着头, 拿起托盘里的矿泉水, 说:“先喝口水吧。”

“哎, 谢谢。”孙小剑接住拧开,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思及瞿燕庭和曾震的关系, 他觉得有点尴尬, 把陆文拽到了一边。

满腔不解和崩溃团在胸口,孙小剑怕喷出火来, 压低声音质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啊?!”

陆文耷着眼皮, 没有起伏地说:“不为什么。”

孙小剑气得搡了他一把,骂道:“不为什么那你打人?打曾震?你他妈疯了吧?!”

陆文向后绊了一步,抿住嘴唇仍不解释。孙小剑急需发泄,指着他鼻子说:“你知道这件事的影响有多恶劣么?明星当众打人, 打大导演,你史无前例开天辟地!”

陆文任由指责,道:“现在的情况……”

“现在的情况很好,都不用公关!”孙小剑切齿地说,“照片、视频早他妈传上网了!几十家媒体亲眼所见,别说堵他们的嘴,你瞧瞧我这德性,我在礼厅被记者们扒一层皮!”

合作两年,陆文出过不少岔子,却是第一次见孙小剑歇斯底里,他明白一名艺人身上凝聚着许多人的心血,抱歉地说:“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孙小剑几乎在吼:“你丫怎么承担?!”

在挥起拳头的那一刻,陆文已经预料最坏的结果,说:“我愿意和公司解约。”

这意味着划清界限,对公司和团队的影响会降至最低,孙小剑爆发之后有些虚脱,道:“祖宗,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步,你是不是疯了?”

陆文认真地说:“你走到今天也不容易,换人带吧,带个聪明点,听话点的,别在我身上白费工夫了。”

孙小剑一时难以反应,他觉出陆文很冷静,仿佛今天的行为不止是一场冲动。他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他清楚陆文的人品。

“到底什么原因?”孙小剑捉住陆文的双臂,离近问,“我是你的经纪人,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陆文沉默不言,事关瞿燕庭的私隐,他不可能透露。况且在缺乏实质证据的情况下,说出来也是枉然。

瞿燕庭踱到陆文的身侧,探手包裹住陆文青筋凸起的拳头,一点点掰开,然后手掌贴合十指交握,他回答:“陆文都是为了我。”

孙小剑震愕地看着他们,联系到他见证过的种种,后知后觉地结巴起来:“瞿、瞿编,你和他是、是……”

陆文承认道:“没错,我表面做大明星,背地里给瞿老师当小狼狗。”

孙小剑受的刺激太大,把剩下半瓶水一口气喝完,手机不停响,他无暇长时间停留,要尽快回公司处理。

临走,孙小剑叮嘱道:“最近少不了记者围追堵截,你千万小心点。”

“嗯。”陆文送对方到玄关,“我说的话你考虑一下。”

“我考虑个屁。”

孙小剑从实习就认识了陆文,第一次拥有奢侈品是论文答辩通过陆文送他的礼物,头等舱,商务套房,高级餐厅,他不能只跟人家享福,有难却躲得远远的。

一个职场菜鸟和一个十八线携手走到今天,总该经一些磨砺,孙小剑说:“你是我带的第一个艺人,你红也好黑也好,我不会走的。就算你被封杀雪藏,也得请我吃了散伙饭再掰。”

瞿燕庭翻出于南的号码,对孙小剑说:“这是我的助理,你有需要就找他,他有相熟的媒体可以帮忙。”

“好,谢谢瞿编。”孙小剑存下,匆匆忙忙地走了。

直到下午,酒店里的媒体才全部走干净,但索菲附近依旧记者环伺,保险起见,陆文叫老严开公司的车来接他们,从贵宾停车场直接驶离。

陆文盯着窗外,看哪辆面包车都觉得可疑,半小时后才发觉在往南边走,说:“严叔,林榭园不是这个方向吧?”

老严说:“你最近肯定被记者跟,再拍到和瞿先生一起就更麻烦了,所以陆先生让你们暂时回南湾住几天。”

陆文问:“我爸都知道了?”

新闻早已满天飞,想不知道都难,瞿燕庭感觉无颜面对陆文的家长,绞着手指说:“我自己回林榭吧。”

陆文怕他弄到伤口,拨开他的手拉到腿上:“不行啊,我爸要是骂我,你得帮我求情。”

瞿燕庭担心道:“伯父会生气么?”

“没事,我开玩笑的。”陆文捂住嘴小声补充,“你今天状态太差,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

瞿燕庭小声回他:“我没关系,没什么挺不过去的。”

可惜没有人生来坚强,每一份坚强都标着磨难的价码。陆文亲了下瞿燕庭的手背,说:“以后有我陪你。”

汽车驶回南湾,正值日落西斜的黄昏,砖红色坡道涂满一片金光,陆文揽着瞿燕庭进楼,在上次庆生的小餐厅用晚饭。

陆战擎没换衣服,显然一直在等他们,却没说什么,只吩咐玲玲姐可以开饭了。陆文拉开椅子坐下,展开餐巾,一边铺一边偷瞧陆战擎的脸色。

“别鬼鬼祟祟的。”陆战擎揭穿他。

陆文亲自盛碗汤推过去,再给瞿燕庭盛一碗,然后埋头吃饭。其实他没胃口,但表露出来除了令家人忧心,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在座三个人皆是如此,桌上鸦默雀静,只有细微交错的咀嚼声。餐桌另一边放着ipad,陆战擎之前使用过,看过哪些新闻、哪些热点,陆文和瞿燕庭对此心知肚明。

好端端的开机发布会突变成一场闹剧,当事人一个是最当红的演员,一个是最顶级的导演,无法不抓人眼球。

这件新闻堪称现象级别,圈内有名有姓的媒体几乎聚齐,在同一时段争先恐后地发布,为赚取眼球标题极尽夸张。经过多半天的发酵,这件新闻已经遍布全网。

陆文打人的照片被多角度拍摄下来,视频更有众多版本,他的愤怒和暴戾在镜头前展露无疑。而曾震,直至挨打前一刻,始终是斯文儒雅的微笑模样。

各大平台头条和热搜挂了一天,此时“陆文打人”的字眼仍高居首位。

大众还没忘记曾震前两天的公益新闻,于是怒火更甚,媒体顺势罗列出陆文的“七宗罪”——

发布会迟到耍大牌,答非所问不尊重记者,无视剧组同仁,使用暴力殴打导演,毁约拒演,破坏行业规则,艺人失格。

关于陆文打人的原因也谣言四起,说他签约后不满片酬,临时坐地起价;又说他不满男二戏份多,加戏不成恼羞成怒;还说他本就是骄纵的富二代,在圈内出名的没教养。

各种爆料鱼龙混杂,在打人的事实面前,一切负/面信息都有了可信度。

曾震团队联合片方公开发声,强烈谴责陆文的暴力行为,即日起解除协议,永不合作,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万千新闻都不及这一则声明严重,一锤定音般,整个娱乐圈都确定陆文彻底得罪了曾震,观望中的圈内人纷纷出声站队。

艺人、导演、制片、编剧、节目组……从个人到团队,从台前至幕后,抵制的潜台词,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隐性封杀。

有了业内的引导,大众的指责成倍席卷网络,暴力狂,劣迹艺人,有爹生没娘养,给曾震提鞋都不配……局面演变成一场围剿的狂欢。

恶意倾巢,隔绝网络似乎可以掩耳盗铃一会儿,切实的损失却无法忽略。一天之内,正在谈的资源基本全部停摆,影视邀约陆陆续续被片方撤回。

无数代言、商业合作,因陆文的形象大打折扣,要一笔笔清算,一个个赔付违约金。

仿佛外面是惊天动地的海啸,而一方餐桌上却波澜不惊,清脆的一声,陆文将象牙筷放上陶瓷筷托,擦擦嘴吃饱了。

瞿燕庭也咽下最后一口米,停下来。

两个人默契地对当下的窘境只字不提,打了声招呼,陆文带瞿燕庭上楼回房间。

脚步声消失,陆战擎靠住椅背,也不吃了,说:“收了吧。”

玲玲姐干着急:“小文怎么不跟您说啊,您也不问!”

“我欠他的?”陆战擎道,“现在有人管他了,我干吗费那个心。”

陆文不知被人编排,回房间关上门,先给瞿燕庭的手换了药,再放水泡澡,好像这只是一个如常的夜晚。

在得知瞿燕庭的过往后,陆文什么都不怕了,也不怵,只要对方安稳快乐的在他身边,千千万万陌生的傻逼说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

天热了,瞿燕庭洗完澡借穿陆文的大t恤,头发也不吹,湿漉漉地窝在床头看手机。陆文挨在一旁,将爆满的未读大致看了看。

孙小剑发来一份文件,涉及多个品牌合作方,连同电影片方,陆文看见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疼,说:“好多违约金要赔啊,你给我算。”

瞿燕庭认真浏览,有些惊讶:“你这段时间签了这么多代言?”

“对啊,我最近很火的。”陆文想了想,自信道,“靠,现在应该没人比我火。”

瞿燕庭见他有心情开玩笑,便安心一些,将林林总总的金额算了算,说:“谈妥需要时间,这是你们公司预估的各家数字,让你心里大概有数。”

陆文对金钱一向没概念,凑瞿燕庭耳边说了个数字,道:“我最近赚的,够赔吗?”

“我也不确定。”瞿燕庭不太了解艺人这方面,习惯性往悲观处考虑,“不够也没关系,我有积蓄。”

陆文生下来就没体会过“钱不够”的感觉,他名下资产足以应付,但八卦地问:“哇,你有多少啊?”

固定资产,股票基金,瞿燕庭没办法给一个确切的数值,回答:“应该够养你吧。”

陆文一下子搂住瞿燕庭,大狗似的在瞿燕庭沾着潮气的颈窝里拱,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心花怒放,就感觉满足,感觉在被人宠爱。

他说:“可我很费钱。”

瞿燕庭抱住陆文的脑袋:“越帅的越费钱,我努力赚吧。”

两个人心情好了许多,陆文再没松开手,抱着瞿燕庭算完了账。经济损失只是一部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才是真正的难题。

回避不是办法,陆文问:“瞿老师,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一切关系和恩怨都需要厘清,瞿燕庭和陆文是一体的,他必须面对,说:“我要找曾震,曾震应该也在等我找他。”

“好。”陆文说,“我陪你。”

瞿燕庭的眼睛微微红肿,侧躺压在枕头里,陆文一下下轻拍他的后肩,直到他呼吸绵长。

夜渐渐深了,陆文靠着床头独自失眠,他装作没心没肺,实际上难受得要死。瞿燕庭的遭遇不停在他眼前闪回,心脏揉着怒火一揪一揪地疼。

等瞿燕庭睡熟,陆文放轻动作下了床,他也不知道想做点什么排遣,漫无目的地下了楼,经过吸烟室听见黑胶碟的声音。

陆战擎坐在长沙发上抽雪茄,门响,不回头便判断出是谁的脚步声。陆文绕过来,隔着两座坐下,开口说:“爸,还没睡呢。”

陆战擎道:“你也不睡?”

“还不困。”

陆文来回摩挲大腿,都热了:“对不起啊……我又惹麻烦了。”

陆战擎没兴趣跟亲儿子打太极,这家伙低眉顺眼地服软,那他就主动铺个台阶好了,问:“能应付得了么?”

不料,陆文回答:“嗯,能。”

陆战擎夹着雪茄一顿,重复道:“你能应付?”

“我能。”陆文笃定地说,“我和瞿老师一起面对。”

陆战擎不想兜圈子,挑明道:“不用逞强,我让你们回来,就是——”

陆文胆大包天地打断他,说:“爸,我惹的麻烦我自己处理。错的是我,我一力承担,错不在我,我绝不给人当孙子。”

陆战擎盯着他,分辨了一会儿,无可指摘地沉默着。他猛然清醒,陆文不顾他反对做演员之后,一次次波折里从没寻求过他的庇护。

陆文也看着他,说:“爸,你只要相信你儿子没错就行了。”

这种滋味很陌生,陆战擎沉声道:“好,我信。”

陆文咧开嘴,又恢复一点缺魂儿样子:“前三十年缘分不够,未来的大半辈子我要好好保护瞿燕庭,所以我必须自立。当然了……以后家产还是要继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