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台万念俱灰,他在世上唯一拥有的慰藉也不复存在,本就徘徊在溃败边缘的神经,终于猝然断裂。

他想到了死。

返回公寓,孟春台的房间在三楼,他握着扶手一阶一阶地踩上楼梯,地毯脏污厚重,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

一阵脂粉香气扑来,迎面走下一个女人。

孟春台在狭窄的楼梯上站定,看见两阶之上对方尖尖的高跟鞋头,水红色的旗袍摆动着,蜿蜒向上是一张艳丽的脸。

早听说这栋公寓住着一个高级妓/女,名叫陈碧芝,只是不清楚城中有名的交际花,为什么选择住在这种破地方。

孟春台麻木地抬起头,看着她。

陈碧芝将披肩滑落一边肩头,露出柔润的藕臂,细眉凤眼挑起一点弧度,说:“新搬来的呀,怎么没见过。”

孟春台面无表情,也不作声。

陈碧芝摆动柳腰走下一阶,别的交际花戴宝石珍珠,她却戴着细细雕刻的银饰项链和手镯,走动时有清脆的响声。

“好俊哟。”她放荡地打量,“俊哥去哪一间?”

孟春台动了动唇,说:“去死。”

陈碧芝愣了一瞬,扭身从孟春台身旁的空隙走过,擦了肩,撩动旗袍踩下剩余的几阶,只留一片胭脂香。

孟春台继续上楼,步子越发的沉。

忽然,陈碧芝在楼梯下叫了他一声:“喂,就这么死啦?”

孟春台停住,回过头去。

陈碧芝风情万种地倚着墙壁,笑得娇艳妩媚:“死之前,姐姐白让你快活一次。”

镜头上摇,瞿燕庭喊道:“这条过了。”

除去请病假和倒班休息的,片场没多少人,喊了停,陆文仍杵在楼梯上,难得不活泼地等待导演安排。

该来的总会来的。

瞿燕庭戴着棒球帽,帽檐压低遮住了大半表情,他抄起喇叭,在开关按钮上无意义地拨弄了几次。

“半小时准备。”瞿燕庭说,“等会儿清场拍摄。”

第 109 章

陆文换了身干净的衬衫长裤, 亚麻料子有些皱,符合孟春台当下的境况, 唇刷扫完最后一下,他抿了抿, 看向镜子。

化妆间的门推开, 孙小剑端着一杯凉茶进来, 等化妆师出去了, 他笑得不怀好意:“给, 先喝点凉茶压压惊。”

陆文白他一眼:“你早不回晚不回, 专门挑这场戏回来?”

“对啊。”孙小剑理直气壮, “虽然我人在旅游, 但心里一直装着拍摄通告, 这场床戏要清场拍, 我得赶回来伺候你啊。”

陆文烦道:“滚吧你。”

凉茶喝掉一半,躁动的情绪却没有减轻, 陆文有种参加裸考的感觉, 看似挺猛, 其实什么知识点都没掌握。

孙小剑不忍再幸灾乐祸了,安慰道:“放轻松, 导演会教你的。”

陆文浑身难受地说:“妈的, 我更紧张了。”

外面布景和道具正在干活儿,有些吵,待渐渐安静下来,导演助理来敲门, 请陆文没问题的话先过去候场。

这场戏在陈碧芝的卧室拍摄,空间不大,色调比较浓郁。瞿燕庭站在床尾,一边观察布局一边调整灯光的示意图,任树在一旁检查镜头的轨迹动势。

修改完毕后,瞿燕庭递上画板夹,说:“你看看怎么样?”

任树接过看了一会儿,没有问题,抬头小声道:“哎,等下拍摄,你用不用回避啊?”

“你是不是质疑我的专业度?”瞿燕庭反问,笑着戳了戳头侧,“拍成什么样都存在我脑子里呢,我怎么能回避?”

任树解释道:“我不是质疑你,我是担心你在场,小陆不敢放开了演。”

正说着话,瞿燕庭循脚步声回头,见陆文略显拘谨地进来候场,没等他打招呼,涂英也做好妆发走了进来。

时间还富余,瞿燕庭说:“涂老师,你和陆文才拍了一场对手戏,要不要先聊聊?”

涂英爽朗道:“都可以,其实之前录《乌托邦》的时候已经很熟了,是吧小陆?”

陆文老实巴交地“嗯”了一声,攥着剧本蔫蔫儿的,也不讲话,和录制真人秀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相去甚远。

涂英身为影后经验丰富,所以更觉好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唉,三十五岁后就没拍过激情戏了,还蛮期待的。”

陆文腼腆地笑笑,一米八八的身躯杵在墙边,像座不太好使的立钟。

“好怕观众说我老牛吃嫩草。”涂英又道,“小陆,你心情不好嘛,你这样让姐姐很尴尬。”

陆文连忙摇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又热,脸庞都涨红了一点,这时瞿燕庭朝他走过来,手掌按住他的背,替他说:“涂老师,你就别逗他了。”

工作人员不敢越矩,涂英的资历和年纪摆在那儿,便随心地开玩笑:“好吧,导演心疼了。”

这下瞿燕庭也不好意思起来,说:“没有……他没经验,你带带他。”

背后的手掌上下捋动,陆文感觉体内的弦在被瞿燕庭撩拨,他反手向后,偷偷抓住那只手,撒娇地掐了一下。

清了场,任树给陆文和涂英过戏,讲解假动作如何处理,哪些镜头需要借位,等等。

和拍摄《第一个夜晚》时一样,任树不碰女演员,把瞿燕庭拽来摆弄,只不过这次没亲自动手,而是直截了当地往陆文身前一推。

“握他的腰,用左手。”

“闭眼,闻头发丝。”

“抱起来。”

“扑他。”

将姿势和角度从头到尾顺了一遍,瞿燕庭爬起来,压低眉骨整理凌乱的头发,幸好光线调得微暗,没人注意到他耳廓通红。

陆文口干舌燥,别过脸咳嗽了两声。

一切准备就绪,摄影和收音站好位置,任树退到监视器后,瞿燕庭在摄影师身侧近距离看镜头,开拍。

陈碧芝穿着件妖冶的宝蓝色旗袍,浓妆艳抹,用她最拿手的那一套,没骨头似的,极尽风/骚地勾引孟春台动情。

而孟春台靠坐在床头,耷着眼皮,不看雪白的大腿,只盯着摇曳的旗袍,那一抹蓝色让想到了陶素宜爱穿的阴丹士林。

他缓慢地抬起了眼,表情漠然又空洞,当陈碧芝将长指甲刮上他的下巴,痒痒的,他回了神,从胸前的口袋掏出那枚怀表。

陈碧芝捏着金链拎起来,说:“送给我的?”

孟春台道:“嫖你,够么。”

陈碧芝娇笑:“说了白让你快活,但你非要送的话,我当然收。”

鼻息扑近,孟春台偏头躲开了陈碧芝的红唇,他不想和妓/女接吻,或者说,他此刻没情致吻一个女人。

陈碧芝毫不在意,抬手摘下鬓间的珠花,用嵌在宝石下的羽毛搔孟春台的喉结。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住诱惑,何况陈碧芝了解一切对付男人的手段。

镜头横摇,瞿燕庭没跟着摄影师移动,立在衣柜前直视双人床,他抱着肘,将t恤抓得和孟春台的衬衫一样皱巴。

前戏的几个镜头拍了五十分钟,陆文入了戏,剧本上的字句在他脑海中拼凑成画,驱使着他的动作和反应。

孟春台被陈碧芝一步步瓦解,这段日子压抑的所有情绪如同卷起的罡风,这场性/事跟情/欲无关,他只想要濒死前的发泄。

当陈碧芝意识到孟春台的状态转变,已经晚了,她彻底沦为被动,在孟春台可怖的力量下,她这个欢场老手第一次在床上感到恐惧。

陈碧芝终于明白,孟春台说的“去死”,也许并非一句玩笑。

有阵清风吹进房内,瞿燕庭的手臂泛起一层鸡皮,他抬起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整个人钉在原地许久没有移动。

那些借位和假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瞿燕庭抖了抖睫毛,瞥向床边的怀表,细长的金链垂下,摇摇摆摆个不停。

咚的一声,怀表坠落在地。

任树喊停,片场内刹那间安静下来。

卧室外,各组人员齐齐望向房门,不知里面是什么状况,但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免得撞上总导演的枪口。

静默了半分钟,瞿燕庭松开双臂,脱力地垂下,演员、摄影和副导都在等待判定,他低声说:“过了,休息吧。”

说完转身,瞿燕庭直接抄走了任树的烟盒,推开门大步离开了片场。

陆文的气息还没平复,光着膀子爬起来,抓起衬衫慌慌张张地追出去,他又累又郁闷地想,正经拍戏怎么搞得像捉奸?

走廊没找到人,陆文跑上三楼,见孟春台房间的门虚掩着,一经靠近能闻见淡淡的烟味。

窗帘拉着,瞿燕庭萦绕着白色的烟雾坐在床边,躬起脊背像一只不高兴的猫,脚下丢着三颗烟蒂,指间的第四根燃着脆弱的烟灰。

陆文走过去,伸手覆盖上瞿燕庭的发心,试探道:“生气了?”

瞿燕庭咬着牙关:“快气死了。”

“那你在生谁的气?”陆文低声问,“气英姐太专业,任导要求高,摄影师镜头抓得准,还是助理摇床的劲儿太大?”

瞿燕庭把烟头狠狠一掷,用力地踩灭,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堵住陆文的嘴。

陆文抱住他,来回地抚摸他的后背,任烟草味在唇齿间蔓延整个口腔。

炸起的毛被捋平了,瞿燕庭抬手挂上陆文的脖颈,错开脸,趴在陆文的肩头轻轻喘息。

他实在高估了自我,原本担心陆文会放不开,没想到介怀的是他,哪怕明白全部是假的,照样难以控制腾升的嫉妒。

半晌,瞿燕庭气闷地说:“我写这些干什么,自作自受。”

拍摄的程度只有剧本的百分之七十,已经弱化很多,陆文说:“那以后还写么?”

瞿燕庭纠结了几秒,回答:“写不写的……反正不找你拍了。”

“靠,还以为你气昏了,头脑挺清醒啊。”

陆文失笑,扒拉着瞿燕庭抬头看他,说:“你一直在我余光里戳着,我脑子里想不了陈碧芝,也想不了陶素宜。”

瞿燕庭发觉,他变得矫情了,能因一个人的一句话失落或高兴,仿佛三十三岁迟来了一场青春期。

“那……”可他不再纯情,会暗示地问,“今天拍完了,是不是又得缓三个月?”

陆文愣了一下,否认道:“我现在就想假戏真做。”

瞿燕庭揪紧陆文的衬衫后领,分不清戏里戏外地说:“跟谁……”

“你他妈说跟谁?”

陆文凶了他一句,然后俯首撞他的额头,低下来的嗓音发哑,说:“瞿导,你如果没意见,我就直接把你带走了。”

今天的戏份已经拍完,有没有镜头需要补拍要导演决定,可惜导演跑没影了,各工作组暂时不敢有什么动作。

任树连烟盒都被抢走,也不给他剩一根,只能无聊地喝水。孙小剑见状跑去买了一大兜雪糕,请大家多多见谅。

大概过去了十分钟,两道脚步声从三楼下来,在二楼的拐角稍作停留。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导演却没出声,躲在男主角的身后被牵着手。

随后,陆文大声通知道——“大家辛苦了,收工!”

第 110 章

酒店八楼的窗外灰蒙蒙的, 太阳若隐若现,刚泛起一点浅薄的红色, 陆文坐在床边套t恤衫,尽量不发出声音。

但瞿燕庭还是醒了, 眼皮在几缕发丝的遮蔽下绷紧, 再松开, 慢慢打开一条慵懒的缝隙。他看着穿衣服的陆文, 反应了几秒钟, 说:“这么早……天还没亮。”

“快了。”陆文将他的头发拨开, “我得先去化妆, 造型老师今天要给我剪一剪。”

瞿燕庭迷糊地在枕头上蹭了蹭, 算作点头, 而后犯困地看陆文穿好衣服, 等对方起身,他从被窝里探出手抓了一把。

陆文以为他有事, 转过身问:“怎么了?”

瞿燕庭没怎么, 也撒不出什么合格的娇, 顿了会儿,没事找事地说:“昨晚太累了, 你给我洗澡了吗?”

“洗了啊。”陆文回答, 弯腰隔着被子拍了一下瞿燕庭的屁股,“等你睡着还抹药膏了,你自己感受一下。”

不提还好,一提出来瞿燕庭顿时感觉下面凉凉的, 他往被窝缩回一截,不耽误时间了,叮嘱道:“记得吃早饭。”

陆文掖紧空调被,说:“我知道,再睡会儿吧,片场见。”

瞿燕庭趴在枕头上,手摸到空掉的另一边感受余温,目光尾随着高大的背影,他不确定陆文能不能听见,在门开之际又出了声:“要不……”

“嗯?”陆文没听清,在门后停下回头。

提早化妆是真,为避免这一层的其他人看见也是真,瞿燕庭都懂,但他更想陆文能多睡片刻,说:“你换来这个房间住怎么样?”

陆文有些惊讶:“你认真的?”

瞿燕庭又蹭枕头:“大清早谁有工夫逗你。”

陆文确认道:“你不怕被别人看见?”

彼此的关系本来也不是秘密了,何必偷偷摸摸,瞿燕庭把实话说得像哄人的招数,回答:“我更怕看不见你。”

清晨的酒店走廊,陆文喜上眉梢地哼着歌,一拐弯撞上来叫他起床的孙小剑,接过早餐三明治,搭着对方的肩往外走。

孙小剑敏感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烧包?”

“人家明明每天都烧。”陆文咬一大口狼吞虎咽,“对了,有件事跟你说。”

进了电梯,孙小剑先抚抚胸口:“跟瞿导有关么?”

陆文道:“你好精啊,就是我俩的事儿。”

“操,你们又搞啥了?!”孙小剑才旅游回来一天,没准儿又得走,“都他妈节目上表白了,干吗?下一步直播结婚啊?!”

陆文惊喜地说:“哇,现在这么方便了?那刷几个游艇就当份子钱了?”

“当你个头!”孙小剑嚷嚷道,“幸亏你们俩是男的,不然照这个趋势,你带陆小文上亲子节目也不远了!”

陆文捧着三明治笑得浑身哆嗦,说:“那你以后有了孩子叫什么,小小剑?”

孙小剑焦虑地问:“祖宗,你能让我活到有孩子吗?”

困意都笑没了,走出电梯,陆文回归原本话题,迎着升起的朝阳开始新的一天,元气满满地说:“帮我搬行李,我要换到瞿老师的房间住。”

虽然不妙,但尚且在接受范围之内,孙小剑道:“我早料到会有这么破廉耻的一天。”

陆文又来那一套:“哎呀,都是瞿燕庭非让我跟他住一起,我哪敢不听话。”

今天依然在那栋公寓里拍摄,陆文的头发稍微修剪,换了眉形和妆容,颓废感减轻一些,整个人的轮廓显得更加锋利。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结束,孟春台身心俱疲,像死过一次,他在凌乱的床褥间苏醒,见陈碧芝在凭窗抽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卸了浓妆的脸别有韵味,陈碧芝懒懒地说:“醒啦,走的时候带上门。”

孟春台没见过这样的交际花,纵情后不在男人的怀里讨钞票礼物,反而赶人走。他默默穿好衣服,双手插/入发丝里攥了几下。

突然,楼下一阵急促的喇叭声,两辆汽车刹停,下来一帮警察直冲楼内,他们收到消息说孟春台藏身在此处。

警察一间间地搜,公寓楼内很快鸡飞狗跳,粗鲁的敲门声,陈碧芝披上睡袍开门,露着半块胸口挑逗地说:“警官这么早啊,我入夜才上班呢。”

见是她,为首的警察没有硬闯,只问有没有见过孟春台这个人。

陈碧芝对着肖像画看了看,笑道:“把我当什么人呀,我跟你们警长,跟隆兴商行的少东家,跟贸易处的总经理才熟,这种被人抓的小子我可不会留意。”

搬出了上级,警察不敢进屋搜,粗扫了一眼房间便离开了,待楼下的汽车开走,陈碧芝踱到衣柜前打开了门。

孟春台蜷缩在一堆旗袍洋裙里,面色讪讪。

陈碧芝笑出了声,把他拽出来,摸他的脸:“啧啧,长这么俊,却是个扶不上墙的烂赌鬼,死不死都蛮可惜的。”

孟春台没想到会躲过一劫,说:“你刚才可以把我推出去。”

“一夜夫妻百日恩嘛。”陈碧芝返回床边,捡起那枚怀表,柔声撕破孟春台的表象,“你真想死的话,又何必躲,是不是?”

孟春台任由讥诮,说:“这儿已经暴露,都是迟早的事。”

陈碧芝道:“那也不一定。”

孟春台三日后才懂这句话的意思,清晨陈碧芝一身酒气地回来,陪了某个姘头一夜,拧开小包,掏出一张军/统特/务处的红派司。

有了这个证件做护身符,唐德音找的警察或打手,都无可奈何,即便孟春台欠了巨债也可以抵死不认。

时局动荡,法律如无物,孟春台再度光明正大走在广州城的街头,终于意识到,权力是活下去的唯一条件。

而获取权力的捷径……孟春台利用皮囊和身体与陈碧芝勾搭成奸,以结交更广的人脉,一步步走向上流社会。

他身无所长,唯独从小耳濡目染,对古玩文物一摸一看便知真假,靠着这份纨绔无用的本事,他渐渐混得风生水起。

孟春台摇身一变,从落难的烂赌废物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孟公子,达官贵人,侨商巨贾,都巴巴地捧着他。

那件传闻中的绿宝儿也越传越神,孟春台知道,唐德音依旧虎视眈眈。

辗转过去了一年,孟春台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他出了名的奢侈挑剔,把在北平的老德行展现得淋漓尽致。

大起大落两遭,仿佛一点都没变,也没什么长进,可乱世能活命都是奢望,孟春台放纵地想,如此便可以了,明天就死也没有多大遗憾。

汽车在午后的街上转弯,孟春台西装革履,要去参加一场法国人举办的舞会,陈碧芝作为女伴陪他一起。

他们的关系仍维持着,一个纨绔,一个交际花,认真讲叫作“姘头”,但恐怕无人相信,这层关系之下有一丝难以定义的慰藉。

孟春台对着窗外,前方是一座教堂,每周有女学生来做祷告,一水的蓝裙随风摆动,令他想起初到广州的那个夏天。

途径教堂的大门,孟春台晃见一个女人走出。

他视线胶着,竭力辨认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形,然后用力砸了下车门,吩咐司机:“停车,快停车!”

轮胎摩擦地面,陶素宜受惊站定,将怀中的婴孩抱紧了些,齐肩短发掖在耳后,抬起头,见孟春台怔愣地朝她走近。

秋风拂过,两个人相隔半米距离,无言地看着彼此。

良久,孟春台的目光落在陶素宜的怀抱,他吞咽了一口微风,说:“这是你的孩子?”

陶素宜抱得更紧些,轻声承认:“是。”

孟春台迈出一步,问:“你嫁给了什么人?怎么全无消息?”

陶素宜撇开了脸,望见车窗里陈碧芝的面孔,她偶尔会听说孟春台的消息,所以不很惊讶,反问道:“你和交际花在一起?”

孟春台沉默,迈近在陶素宜的面前,低下头,看襁褓中安睡的孩子,也就五六个月大,是个男孩儿。

明明没有抽烟,嗓子却嘶哑了,他说:“孩子叫什么名儿?”

陶素宜回答:“还没起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