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爆发出一身蕴含力量的尖叫,是从陆文的胸腔里蹿出来的,他不管什么西装革履,也不管当下众目睽睽,一把将瞿燕庭死死地抱住。

瞿燕庭喘不过气:“你别……”

陆文吱哇大喊:“你获奖了!瞿老师,哥,宝贝儿!你得最佳新导演了!你他妈就是最棒的!”

瞿燕庭的骨头都快勒断了,等陆文松开他,平整的西装上爬了好几条褶,他顾不上整理,起身走向前方的舞台。

台上台下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一站上去,俯瞰周遭成为瞩目的中心,瞿燕庭与胡庆握手,接住奖杯,躬身在话筒前站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仰起脸,看高高的穹顶。

不知道他爸爸是否能看到这一幕。

瞿燕庭平复呼吸,启齿说道:“谢谢这个幸福的开始,我的梦想,是银幕上有我的名字,我的野心,是有一天拿最佳导演。”

他沉稳又充满生机,温柔而铿锵:“我父亲对我说过,电影是一片永恒璀璨的宇宙。我甘愿渺小,但不想黯淡,《藏身》是我亮起的第一束光,我的愿望是在这片宇宙里,做一颗燃尽才会熄灭的星星。”

呼吸声淹没在如雷的掌声中,瞿燕庭眉目熠熠,看到陆文站起身为他鼓掌。

返回座位,瞿燕庭的心跳还没慢下来,脑中不断闪回刚才的情景,生怕是做梦,抓过陆文的手用力一掐。

“呃!”陆文闷哼,“一飞黄腾达就家暴啊……”

瞿燕庭漾开嘴角,后劲儿涌上来,美得熏熏然:“我拿最佳新导演了。”

陆文凑近,小声说:“你的野心不是最佳导演么,回家以后我帮你把’新’字涂了,你就成了。”

瞿燕庭杵他肋骨一拳:“你是不是又烧包了?”

“废话,你都拿奖了。”陆文心态极好,“咱们是一家人嘛,有一个人拿奖就行,说实话我现在更想去逛夜市。”

他们开了一会儿小差,再听讲时动作设计、视觉效果和摄影都颁完了,陆文说:“咱们这样像不像同桌?”

瞿燕庭道:“我改主意了,我不想中学的时候遇见你了。”

“为什么啊?”陆文蹙眉,“你拿个奖真飘了?”

瞿燕庭想了想,如果念书时遇见陆文,估计上课聊天,放学约会,假期私奔,每天不写作业就知道傻乐,他应该考不上大学。

穿插一首歌曲表演,然后颁发最佳新演员,颁奖礼漫长而隆重,现场嘉宾在后半段都渐渐透露出疲惫。

电影剧本、音乐和歌曲依次颁发,接近尾声,所有人又恢复了振奋。

每个颁奖礼最受期待的奖项,当属“荣耀帝后”,最佳女主角将全场人都唤醒了,颁完迎来今晚最大的高/潮。

主持人说:“下面揭晓的是最佳男主角,今夜的金马影帝。”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一共两位颁奖嘉宾,一位是曾获影帝的实力派演员,另一位是刚获奖的瞿燕庭。

除却新人导演的身份,瞿燕庭还是知名编剧,他曾两次入围最佳原著剧本,只不过今晚是第一次出席颁奖礼。

再度站上舞台,瞿燕庭比之前更加紧张,他把卡片递给拍档,说:“请。”

对方打开看了一眼,笑问:“瞿导,你有中意的人选吗?”

瞿燕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没有正面回答:“我想每一个人心里都有。”

对方按照入围名单,依次介绍五名候选男演员,第五个介绍到陆文,他道:“瞿导,陆文曾说你是他的伯乐,那你对他有多少信心?”

瞿燕庭这次没有回避,说:“百分之八十。”

“比较高?”

“无论拿奖还是落选,我对他的信心都是百分之八十。”

“为什么?”

瞿燕庭道:“信心过半,源自我对他现状的欣赏,信心不封顶,是因为我对他的未来永远抱有期待。”

陆文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脸红,但他觉得烫。

大屏幕播出入围的电影角色,《藏身》选取了影片结尾,孟春台掏出手/枪,扣下扳机,在万念俱灰中求一场重生。

随着“嘭”的一声响,场内安静下来,嘉宾念道:“本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的获奖者是——”

瞿燕庭提着一颗心脏,对方却戛然而止,在紧张到极限的氛围里将卡片递给他。

他用满是汗水的双手接住,挨近麦克风,打开时手指都在颤抖。

好像在片场喊“男主角”,也像在家里骂“大傻子”,喊过无数遍的名字在此刻热得似一团火,瞿燕庭压抑地哽咽,轻声向台下叫:“陆文,过来。”

陆文钉在座椅中,愣了足足十几秒,镜头都要怼到他脸上了。

不知道是怎么登的台,也不清楚怎么立在了话筒前,陆文有些茫然,捧过奖杯时蹭到瞿燕庭的手,才悄悄回神。

他张了张嘴,头脑一片空白,哪个版本的获奖感言都忘得一干二净。

瞿燕庭小声提示:“盲目自信。”

哦对,陆文握住话筒,我是一个盲目自信的人……他想起来了,可将要说出口却卡住了。

其实他没有特别自信,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什么都做不好,更遑论给世界创造惊喜。

他的初心一点也不高尚,只拿演员当一份无奈转行的工作,不失职就可以了。

支持他的人是不是过得很累啊,毕竟他总惹麻烦,事后也不吸取教训。

凭借着一腔无畏,他摸索着、跌撞着走到现在。

编写的漂亮话一句都说不出口,陆文静默沉吟,再继续下去恐怕要酿成演播事故,他滚了滚喉结,终于想好要说的感言。

“孟春台一直很懦弱,而我很勇敢。但孟春台最后很勇敢,那我就要勇敢到最后。”

陆文说完转身,视野不太清晰地看着瞿燕庭,他亲吻奖杯,落下热泪,用标志性的低音说:“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颁奖礼到了尾声,陆文和瞿燕庭牵着手直至落幕。

结束后媒体蜂拥而来,他们俩都是懵的,被包围在麦克风中间或应或笑,态度好得不得了,实则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孙小剑直接疯了,撂下陆文躲洗手间给家里打电话:“我出息了!带出了影帝,攀上了大导,回去就动笔写金牌经纪人自传!”

会场外的后街熙熙攘攘,一水儿的黑色轿车在夜色下响着引擎,来时整齐,散场后乱糟糟的,每辆车贴了标牌。

陆文和瞿燕庭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寻找接他们的那辆。

纷乱中有人挥了挥手,瞿燕庭说:“胡导跟我打招呼呢。”

陆文松开他:“那你要不要过去?”

“好,我去问候一声。”瞿燕庭道,“你先上车等我。”

陆文脱掉了燕尾礼服,走到街边挨个看车窗上的标牌,找到了《藏身》剧组的车,他拉开车门钻进了后车厢。

许是有些突然,司机回头看他,足足盯了四五秒。

不是来时的司机,陆文在空中打个响指,说:“师傅,我把你帅呆了?”

按照工作要求,司机确认道:“您是《藏身》剧组的吗?”

陆文点点头,拿了瓶巴黎水拧开,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然后抱着车上的靠枕揉搓,等了大概十分钟。

一道人影自远而近,司机这次有了准备,提前下车拉开车门。

瞿燕庭走到车厢外不禁愣住了,陆文扭脸看他,握着半瓶水也怔忡起来,一内一外对峙了半晌,在拿了奖的台湾。

陆文恍惚地问:“难道我又上错车了?”

重庆,江北机场,阴差阳错的第一面已飞逝在两年之前,瞿燕庭不知怎么,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他钻进车厢,和陆文挤在一处,说:“这次允许你搭车。”

白色的尾气喷薄在黑夜里,车身稳妥地沿着长街行驶,陆文和瞿燕庭在说着什么,声音逐渐变小听不清楚。

“我想起马洛伊·山多尔的一句话。”

“这人谁啊?”

“一位作家。”

“哦,他说什么了?”

——生活是不可思议事件的轮番上演。

从陆文上错瞿燕庭的车,到他们双双挨在一起。

在彷如昨天的光景里,手捧今朝的荣耀,奔向他们明日的远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