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藏玉纳珠
作者:狂上加狂

文案

玉若有魂,当如伊人。
他隐身于庙堂之高,看得清天下,却看不清那看似卑贱的女人玉琢冰雕容貌下掩藏的真心。
刃若有魄,当如斯人。
她毕生的心愿不过是追求玉雕的极致技艺。奈何,这浮萍飘摇乱世,又怎么容得她这寄人篱下的下堂妇一朝成就匠魂之名?何况那个阴沉莫定的男人,倨傲地对她说:“若是牵住了我的手,就容不得你放开…”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六姑娘,尧少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美石为玉,吸月精华。
天下人皆知,位于大魏西北的玉石镇产出的玉石质地温润色泽上佳,乃不可多得之美玉,年年被挑选为珍品上贡宫中。
而让人更津津乐道的是,此地更盛产如玉一般的绝艳美人,西北的恶风吹出的是迥异于中土的妩媚娇花,要知道,当朝天子盛宠的萧妃,便是玉石镇的大户萧家的嫡出二女儿。萧家女的美艳,可见不是虚传。
是以方圆百里,皆以迎娶萧家之女为荣。
可如今,这两块闪烁的金字招牌一夕间竟然是摇摇欲坠。
先是今年萧家进贡给太后作为寿礼的百鸟朝凤玉雕出了纰漏,再然后,便是萧家的六姑娘竟然被夫家扫地出门,休离回了娘家。
当然与贡品出了差错相比,一个无德弃妇回门,倒是显得无足轻重。
要知道贡品出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啊!
这事儿,还要从今年发现的那块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玉说起。那玉儿雕琢的虽然精美,但却被宫中的行家看出镶嵌在金座下面的三只玉爪竟然隐隐有裂痕,虽然用金镶玉的工艺精心包裹,乍一看完美无缺,可是哪里能逃得过宫中行家的利眼?
这隐藏雕工败笔的拙劣手段,放到民间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入了宫中,那便是轩然大波。
更何况,太后最近足疾发作,而这贺礼偏偏在腿儿上出了毛病,这就是含沙射影,堪比诅咒一般,怎么能不叫身为孝子的皇帝勃然大怒?
但是这么一细细追究,此物是挂在西北大将军温疾才的礼单之上,三千丈的龙霆震怒,倒是稍微收敛了那么一些。
如今各地镇守大将,手里握有重兵,帝王平衡之道甚是艰难。而那温疾才更是不好啃的硬骨头,为了一座玉雕与国之栋梁起了龃龉,那就有点小题大做了。
这么权衡一番,三千丈的龙霆震怒一股脑地砸向了玉雕的经手人——西北玉石镇萧家。
萧家一连三代把持着玉石镇里最好的玉石矿产与雕刻作坊,不但专供宫中,更是垄断了朝中权贵的玉石生意。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遭,竟是翻车在了阴沟里。
不过萧家的大厦将倾,却让玉石镇的大小玉石作坊蠢蠢欲动。
玉石之美,天下无可及西北美玉左右,就算皇帝震怒,但后宫美人的丽颜,还是少不得玉石的点缀。倒了一个萧家,还有无数手艺精湛的工匠之家可以取而代之。
所以萧家遭遇此番灾祸,却是全镇被萧家一直死死压住不得崛起的玉匠之福音。
这不,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全镇的工匠们都在加紧购入精美的玉石,准备使出看家本领雕琢一件精美的玉器,等待朝中钦差到玉石镇巡视玉石镇时,展示出来。自己的技艺一旦被钦差看重,那便是改天换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时间,石料价格飞涨,品质上乘的玉料更是千金难求.天还没亮,西市就已经是人头攒动了。
就在熙攘的人群中,一个扎着抓髻的小丫鬟,堪堪挤出玉料西市拥挤的人潮,提着裙摆,风儿一般地朝着镇中玉石厂巷子的最深处跑去。
当她入了巷子,来到一处略显陈旧的大门处,这才收了脚儿,倚着门气喘吁吁地对着院子一个坐在石案前的妙龄女子说道:“六…六姑娘,您可是听说了,朝里的钦差要到玉石镇来?”
那位女子,从面前刚刚雕琢了一半的玉观音雕像旁稍微移了移头,青巾包裹的乌丝下,是一张堪比白玉无暇明净的脸儿。
西北的美人以明艳俏丽而闻名,可是这女子的美,却与当地那些明媚的艳美大相径庭,竟是说不出的韵味。
饶是日日对着这张俏脸,小丫鬟珏儿也是微微有些散神。若说玉有魂魄,能凝结出个人形来,便应该是她家六姑娘这般的光景吧?
只见那脸儿浑似上乘的羊脂美玉,一双眼儿不画而凝秋波,娥眉不画自黑,恬淡而娴静的气质更是让人不敢高声语,轻慢了那谪仙般的人儿。
倒是那女子见自己的丫鬟又犯了老毛病,只顾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脸,便微微启唇一笑,顺手拿起一块散碎的玉料扔向珏儿的腿边道:“整日里如街巷口的流子一般,只顾色眯眯的看人,看你将来可怎么嫁的出去?”
珏儿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六姑娘调侃自己,急忙开口道:“六姑娘,您的机会来了!”
这般前言不搭后语,也亏得六姑娘听懂了,可她只是淡淡一笑道:“那是旁人的机会来了,与我何干?倒是你,叫你收一块白玉回来,可收到了好货?”
珏儿看着六姑娘这云淡风轻,不求上进的模样,倒是有些早有预料,当下便泄了气:“六姑娘,您倒是沉得住气,想当初大少爷不准六姑娘您回府时,是何等的决绝?压根不念您是他的妹妹,只将您安置在了这萧家闲置的破宅院里,让您改了姓氏自立门户,若是不好好彰显一下您的本事,可真叫那些个萧家的本宗将您看轻了!”
话说到这里,六姑娘的眼神轻飘飘地又飞了过来,只是温婉的眼神里添了些淡漠,她单拿起了一把刻刀,略收了笑意道:“我姓袁,不过是萧家的义女,被夫家休离,又恢复了本姓,不得入萧府也无可厚非。另外我也不过是学了萧家的皮毛技艺,以此糊口罢了,有什么叫板的本事?你打小便跟在我的身边,当懂得慎言的道理,莫叫人听了去,平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间,她手中的刻刀微微一顿,在那玉菩萨的裙摆处微微地收了手,划下一道细微的抖痕,雕刻的近乎完美的玉像,顿时留下了难以弥补的瑕疵,这样的玉品,也只能卖给不太挑剔的外行买家,却难以登上大雅之堂。
珏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收了口。
若说六姑娘是玉一般的人物,可是她的心思却向来是曲径通幽,让人难以猜测。自从被夫家休弃回来后,六姑娘所出的每一样玉品都如这尊玉菩萨一般,圆润的技艺中有着难以弥补的瑕疵错漏。
珏儿不知六姑娘的心思,却知道她这般做一定是有她的深意,当下也不敢再多言,只是小声回禀,那玉料的价格疯涨,她们节衣缩食积攒的钱,加上这几日卖玉雕小物的钱压根不够收玉料,还要待过几日,玉石料的价格回落才能收到一块像样的来。
可说完了这一节,犹不死心道:“六姑娘,如今你已经出了那王家的大门,不要整日里只顾着雕刻这些个死物,当为自己的前程考量,前姑爷他乃是病痨之身,成婚二年,不曾与您近身…您还是清白的,既然出了王家,当为自己谋求下一份好前程啊!”
可是这些话,便是扔进了死水里,再掀不起半点涟漪,抬眼去看那六姑娘袁玉珠,已经全神贯注地开始雕琢起下一块血红色的鸡血玉镯。
珏儿叹了一口气,知道;六姑娘这时不喜人打扰,便轻手轻脚地走向院落一旁的小厨房,准备着今日的晚餐。
虽然她们度日的银两不多,可是米缸里盛装的,却是江南上好的香米,这在西北这样的边陲之地可是不多见的稀罕物。吊挂在房梁上的大块腊肉也腌制得味,只需配上一把青菜翻炒即可入饭了。
一时间,小院里响起了切菜翻炒声,偶尔能听到院外巷子里货郎的叫卖吆喝。

萧家的闪失,让玉石镇内人心蠢蠢欲动。
可是萧家的大宅里,咋一看,还是如往常一般的井然有序。
到底是做了几代的权贵生意,萧家在京城里的耳目众多,那皇帝下旨惩治萧家的圣旨刚刚出了京门口,这边萧家一早便接到了加急的飞鸽传书,将那圣旨里的内容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大早,冷雾在混沌的晨光里还没有散尽,萧家现如今的大当家——大少爷萧山便一路稳健地走到了后院的佛堂里拜见他的祖母。
当萧山入了院内,萧家的老祖宗正一下下敲打木鱼,略显无力的朝阳透过门窗的雕花投射进来,形成了昏暗不明的光晕。伴着香烛的扩散出的烟雾,隔绝成了死气沉沉的一隅。
在萧山低声问安后,萧老太太这才慢慢睁开了眼。她转身看着自己的长孙,萧山从父亲的手里接过萧家的担子已有三年,俊朗而斯文的模样愈加稳重。虽然萧家的祸事在即,却不见他有丝毫的惶色,当下老妇人微微点头道:“宠辱不惊,我的山儿愈加有当家人的样子了。”
萧山垂下头,沉声道:“我已经着人调查那玉爪有裂痕之事,经手这玉器的乃是店中的工匠老师傅古万仁。不过他许是畏罪,今儿竟然没去店铺,看那光景,应该是逃回老家避险去了。”
萧老夫人冷哼一声:“若不是知情的,怎么会脚底抹了油似的,溜得这般快,我萧家待他不薄,他的手艺也是出挑的,却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要来坏我萧家。可是,此番龙颜震怒,这番罪责便是要坐实在我萧家头上了…另外,我们萧家失手的事情,在这镇子里也是传得太快了…有些人,是别有居心,要对萧家下黑手啊!”
萧山低头接着道:“老祖宗不用太过焦虑,虽然皇帝降罪,可是圣上乃是明君,加之二妹的关系不会不分缘由,而且责问的圣旨毕竟还没有到玉石镇的地界,事情便还有转机…温将军正巧要来玉石镇游玩,明日,将军的车马就该到了…”
老太太眉间一直紧锁的皱纹,这时才见了几许舒展。她点了点头:“如今你是当家的,这等大事,自然是由你拿捏着做主。”说到此处,她微微停顿了下道,“…听说六丫头与王家解了婚书?”
萧山的头低得更低了些,恭谨地道:“是,不过毕竟是被王家下了休书,孙儿顾忌着旁人的闲言碎语,并没有让她马上回府,如今,她住在外院里,我让管家每个月给她支了五两银子度日。”
“五两,不算多啊…”
“老祖宗前些日子曾经说过各宅后院自当节俭度日,不得铺张,以免落人口实。所以给她五两度日,虽然少了些,可若是节俭得度,当是不愁米面的。”
老太太微微一下:“是呀,你虽然只给了她五两,可听说又送去了许多的衣物器具,加之你又跑得勤,应该是不缺什么…”
说到这,老夫人突然转了头,细细打量着自己英挺的孙儿,出声道:“听说她改回了袁姓?”
“是,孙儿以为她既然已经被王家休离,倒也不好再冠以萧姓,倒不如改回袁姓。”
老妇的眼儿冒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精光,一字一句地说:“你让她改回袁姓,该不会是还动着将你的六妹收入你房里的心思吧?”
萧山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微微抬了起来,昔日冷峻的青年,如今全然是成熟男子的沉稳内敛了,就算祖母突然语出惊人,也丝毫未见慌张。
“老祖宗,孙儿做事自有分寸,绝不会玷污萧家名节分毫。只是现在萧家祸事近在眼前,这等儿女小事,您还是莫要操心得好。”
这话便是请老祖宗不要再问下去的意思。
萧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位孙儿甚深,看似恭谨谦卑的一个孩子,可是却是有主意的,当年家中长辈做主,将萧玉珠嫁入王家,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这家里闹得乱成了一锅粥。眼看着这几年萧山慢慢断了心思,也娶妻收了心性,似乎快要忘了那段荒唐。可没成想,那六丫头竟然被王家休离了回来,这惦念了许久的念想,又眼巴巴地递送到了眼前,也难怪那萧山是要有所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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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想到这,本就跪在经堂前一天的身子愈加倦怠乏力了。她一时也是与长孙无话可说,只是温言示意着他退下。
眼看着高大的青年转身离去,她才对自己身旁的婆子说:“一会去东院,跟景年屋里的说,六丫头虽然被休离了,那是他王家不识宝,虽然她如今改回了袁姓,可萧家的家谱并没有撤名,她总归是我们萧家养大的姑娘,也不好回来多时却不回府,老身打算今晚叫六丫头回来一起用饭,叫她准备着个六丫头爱吃的菜品,免得冷落了孩子的心肠。”
吩咐完这一切后,她又重新合拢了眼儿,慢慢地击打着眼前的木鱼…
老夫人的一句话,却是让东院有些鸡飞狗跳,忙乱成了一团。
萧山的母亲王夫人,这几日犯了头疼症,正勒着一条夹了棉儿的勒额,裹着锦被哼哼呀呀地倒卧在自己屋里的暖炕上,可听了婆子的话,本来病恹恹的身子活似刚出水的鲤鱼,一扑棱便挺了起来。胳膊支着暖炕的炕沿儿道:“你这婆子,是不是一路跑得风大闪了口舌?给我重新细细地说一遍,老祖宗真的让…她回来用饭?”
婆子无奈,只得再将老祖宗的话一五一十地再学了一遍。
王夫人伸着脖子听完后,目光登时变直,胳膊一软,重新倒回在了暖炕上,无力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待婆子一出门,王夫人又似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挺身坐起,冲着暖炕一端的自家老爷道:“萧景年!你还有心思鼓捣那几件破茶壶!我们萧家这是又要引入祸水了!”
萧山的父亲,萧家的大老爷萧景年倒没有妻子那般的气急败坏,他正安坐在雕花的炕桌旁,翘着三绺美髯,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几件朱砂茶器,头也懒得抬起,哼了一声道:“总归着是要抄家,到时候树倒猢狲散,若是能保命,你我不知被流放到何处,这个宅院也不知是谁的了,甭说来了祸水,就是点着把火烧他个精光又有何妨?哎,只可惜我养了二十年的这几套茶山喽,也不知是要便宜给哪一个龟孙,他可要想着用热茶日日养壶才好…”
萧景年打小跟巷口江湖打把式卖艺的学了几套气功,虽然练了几日便荒废了,可养气的功夫也算是五岁开的蒙,放眼西北无人能及,就算火烧了眉毛,也不紧不慢唤人来灭火。
可是王夫人缺少了夫君这等自幼坚实的练气功底,本就忧心此事的她,一口气略喘不上来,真是有一头撞死在夫君面前的心思。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竟然还自顾着心疼破茶壶!我跟你说,就算我们萧家明日真的被抄家问斩!我也不准萧玉珠那等狐媚再登回我萧家的大门!”
听到这,萧景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茶壶重新放回到炕桌上,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夫人道:“就算不念及玉珠是你的养女,那也总归是你二哥家的儿媳,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可是午时多吃了几块臭腐乳!”
王夫人习惯了自家夫君的嘲讽,不以为意地自当略过,只恨恨地说道:“当初见她也是乖巧的,这才将她许配给我的侄儿王昆,可是哪里想到她竟然这般不守妇道,搅合得我王家乌烟瘴气,现在被休了回来,就应该找个尼姑庵将头发给绞了!老太太这就是佛经读得多了,也太菩萨心肠,竟然叫她回来!”
她说得义愤填膺,一旁的萧老爷却不以为意,品琢了一口自己新沏的热茶后,冷哼了一声:“合计着,你给玉珠的是天地难求的好姻缘,被休了就是她不知好歹!那当初这般好事,怎么不见你给五丫头留着。那病怏怏的俏表哥稀罕得跟人参果似的,你们王家得多少年才能结出这么一个来,你当娘亲的,也不给自己的亲闺女留一口鲜嫩的…”
王夫人最听不得夫君跟自己顶嘴,见他嘲讽起自己病弱的侄子,当下中气一提,瞪圆了眼道:“萧景年,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的。当初为什么要急着嫁她,你又不是不清楚!非要她跟山儿闹出了什么丑事来,你这当爹的才脸上有光吗?再说让她嫁的是老祖宗!你这当爹的心疼六丫头,当初怎么不见你跟你娘这般的来劲儿?”
一提到老祖宗,萧老爷如捅了锥子的猪皮气囊,一下泄了气,便不再作声,只是一扭头,端着茶盘出了屋子,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王夫人气得倒在热炕上又辗转了几个来回,一看时辰也不早了,便长叹一口气,解了勒额起身了。
她还是个姑娘时,便是个要强、好张罗事情的。成婚后,自己的夫君又是满身的公子哥儿的习气,不大爱管事,王夫人更是从家里忙到了家外。
虽然满心的不愿,可是老祖宗发了话,她就得抖擞起精神,将这顿家宴办得圆满。
既然是家宴,重要的便是人团圆。王夫人一边命仆人准备晚餐,一边派人送信,将子女们叫回到东院里。
她一共生育了六个子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凑成了三个“好”字。只不过当初女儿老六出生的时候不幸夭折了,所以健健全全长大的,只有五个。
后来老太爷的忘年交,当世的玉雕大师袁中越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玉珠。老太爷便做主,让自己的儿子萧景年收养了当时只有六岁的玉珠,同时补下了萧家大房早夭老六的空缺,也算是给死去的六丫头积下了一份阴德。
是以,知道六丫头萧玉珠并不是萧家亲生的人并不是很多。一般的外姓人,也只当那萧玉珠是萧府里正经的小姐。
不过萧家的几位少爷小姐却是知情的,对于这位六妹回府也是百感交集。
萧山身为一家的主事,是最后才听到自己的六妹要回府吃饭的。当他停下手边的事情,急急赶回来时,一辆毛驴拉着的青布毡车已经安静地停在了萧家的后府宅门前。
玉珠正慢慢地扶着丫鬟珏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西北入夜骤然变冷,可她略显单薄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絮薄棉的黑色披风,里面隐约是件白色的棉布窄裙,怎么看也是不够御寒的。
萧山微微蹙眉,走上前去,低声道:“不是给你送去了三箱衣物,怎么只穿着这么薄的一件衣氅便出门了。”
玉珠抬头看见了萧山,便向他鞠礼道:“大哥,您回来了。”
这一句“大哥”从她粉嫩的樱唇里吐出,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生分,听得萧山的心不由得在寒风里又转凉了几分。
看着萧山的面色微微一紧,玉珠倒是温婉地一笑道:“大哥送来的衣服,我都很喜欢…过段时间,再穿吧。”
这话里的意思,萧山琢磨了一下,便听懂了。
玉珠是在三个月前被王家休离的,而就在一个月前,玉珠的前夫王昆病重。
按着大魏的习俗,妻子当为病弱的丈夫祈福,还要远胭脂,不能身着艳色。自己送去的那一箱子衣服,虽然格调典雅,但是颜色却不够沉肃,而玉珠此时通身的黑白色,俨然是在为那快死的王昆祈福呢!
想通了这一点,萧山的嘴角紧紧一抿,想要说些什么,可临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只是将自己马车上的一边备用的黑色狐皮外氅取了来,递给了一旁的珏儿道:“去,给六姑娘换上,这么冷的天,只让她穿这一点出门,你是忘了该怎么做差事了?”
珏儿是玉珠从萧府里带出去的,对于这位一向不怒自威的萧家大少爷也是敬畏有嘉。听了他的吩咐,立刻接过了外氅,替六姑娘披挂上。
幸而六姑娘一向善解人意,虽然看着那件男试的外氅略微一犹豫,到底是没有当着下人的面卷拂了萧山的好意。只虚虚地披在身上便入了后院。
萧山知道自己的六妹虽然寡言少语,却从小便极为谨小慎微,六岁时入了箫府时,毕竟已经有了自己亲生父母的记忆,知道自己乃寄人篱下,不可与另外两个萧家的小姐同日而语,所以处处都谦虚忍让。
可是这一次,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回到萧家,却只能从仆役出入的后门入府,着实让萧山心内不大舒服。
“哪个混账当的差?怎么让玉珠从后门入府?”见大少爷冷下了脸面,后门处当差的仆役们都有些着慌。
倒是六姑娘清亮温婉的声音替他们解了围:“是我叫车夫带后门停的车,如今府内事多,从后门入内也方便些。”
萧山敛着浓眉看着她,最后没有说什么,挥手示意仆役们退下,又唤来了府内的小丫鬟引领着玉珠先回到她未出嫁前的闺房里净面换衣——西北到了晚上风沙甚大,玉珠的那辆简陋的驴车显然是四面透风的,在用饭之前,自然是要好好梳洗一番。
待闺房的房门打开,跟在玉珠身后的珏儿微微惊叹了一声,等到小丫鬟打了温水,又取了衣服放在榻上转身出去后,她有些掩不住惊喜地说:“六姑娘,这里简直跟您出嫁前的布置是一般模样,就连您绣了一半,放在笸箩里绢帕也好好地放在那呢。可见,老爷和夫人还是疼爱六姑娘您的…”
玉珠立在屋内,也细细打量着四周的帷幔摆设,这间屋子是她住过八年的。按理说应该闭着眼都能记忆起这里的桌椅布局。可是现在再站在这里,却有些恍如隔世,剩下的也不过是记忆里仓促出嫁时满眼的红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