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后悔了 作者:灵鹊儿

为了老父应下亲事,为了娘亲写下休书,顶着逆子浪子各种名头,齐天睿觉得孝道颇可行!
只需在三年期满前寻个由头休了她就算功德圆满,只是,世事难料,世道艰难,世…
为夫肠子都悔青了,娘子你知不知道?为夫用各种姿势说后悔,娘子,你听见/看见/感觉到了没?
为夫十分混蛋,可娘子你也不能…

**** 1v1,细水长流,欢喜冤家小宠文。

入V公告:亲爱滴们,本文从第二十二章起顺V。今天赶稿,暂不更新,明天上午(本周二)10:00准时奉上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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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天睿,莞初 ┃ 配角:叶从夕,千落,小霸王季景同 ┃ 其它:


未娶先休

从醉花楼上生生被扯了下来,齐天睿任由小厮石忠儿将他驮上了马。口鼻中桂花酒香、甜醉依然,心里却燥得佷。这些日子好容易得了个极新鲜的曲子,又偏是在这么个脂腻花柔的地方,脱出情境如此清凉,可不是难得?心里头将将揉搓得痒痒的就断在一半,挠也挠不得,实在恼人。
一路走,沿湖穿城,夜风吹凉了浑热的头,眯着一双桃花醉眼,齐天睿方从那天边儿似的曲子里略略醒了醒。深更半夜的,好人家不是都关门落锁、安然梦去了么?怎的那深宅大院的倒有功夫三番五次地来扰他,若非亲娘,这一遭断是难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方才来到南城齐府。已是夜深,四架马车宽的街道两边间或透出灯火,日间繁华余蕴尤存,耳边依稀闻得远处缥缈的笙管。旧城贵重之地,不比新富的嚣张气派,青砖灰瓦、老式的宅院,浩荡荡铺开百余亩,暗夜之中肃穆萧然。一眼瞧过去,正门两盏灯高挑“翰林,齐府”,无月之夜照得石阶惨白,两座青狮亦一股森森之气。
瞧着眼前,齐天睿的酒算是醒了个大半。
绕过大半个院墙,花园子小角门外石忠儿下马叩门。半天才听里头闷里闷气应了声“是二爷?”便没再做声,略等了等方听得门栓响。
起更入了夜,花园角门这般冷清的地方捂个暖炉最是吃酒耍牌的好地界儿。分在此地的也多是手脚粗笨、做不得什么活计的婆子们,不过仗着自家爷们儿在府里当差谋个闲职,实则只管看门,并不管来往迎送。更况此处亦非正经的出入,遂乍闻门声并不打算理会,只是这府里东西两院,东院大老爷房的人从不走这边的园子,西院人丁稀少,太太主妇们早该睡了,这会子还能有谁?只怕这位二爷。这位爷十年前被二老爷一顿家法逐出府门,十年里头哪管他在这金陵城折腾得天翻地覆,齐府的大门也是俨然紧闭,不闻,不问,再不瓜葛。只在三年前二老爷病重归天,膝下无孝,这才又把他寻回来。既是回来了,便是这西院二房的正经主子。更况,上头的主子们不经意,底下人可都知道,这位爷不遵祖训、不学无术,却是混迹商贾、一手的好玩儿家。
所谓一身铜臭,满袋子银钱。
开了门,婆子哈着腰提着灯笼引路,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这日子口儿已是上了霜冻上夜如何如何辛苦。石忠儿顺手接过灯笼,丢了一串大钱过去,这才小跑着赶上齐天睿,“爷,爷,”
“究竟是怎么说?”语声混沌,酒意未消。
“小的也听得稀里糊涂的,只说太太如今礼佛礼得是诸事不论了。”石忠儿是齐天睿在外头得的,平日随主子走也少进齐府,遂对这上下家事只知道个大概齐,“彦妈妈淌眼抹泪儿的只管哭,我也听不真切,说是,说是太太要搬到家庙里去修行。”说着石忠儿挠了挠头。
“家庙?”齐天睿复了一声,脚底下却未见慢下来。
不大会儿功夫两人来在西院谨仁堂的二门外,早有下人打着灯笼候着,行了礼,撇下石忠儿领着齐天睿往院里走。石盅儿口中回禀的“太太”正是齐家二太太、齐天睿的生身之母夫人闵氏。
帘子打起,夜凉中飘来熟悉的香火气,这是佛前香,自打齐天睿记事起,这房里一年到头总少不得这味道,佛祖面前如何虔诚不得知,只熏得人头晕眼燥、一身上下庙里的味儿。
进得门来,堂屋里只留了一盏上夜的灯,人声寂静。齐天睿稍稍捂了捂身上的夜寒,挑起卧房帘子。
闵夫人捻着佛珠坐在炕桌边,奈不得秋凉额上早早戴了暖帽;佛青的绸袄撑得圆圆的、十分饱满,烛光照在那上好的青缎上闪出亮来,让这素净的颜色都减了几分清冷。瞧着那面色,齐天睿这才觉出异样,自老父走后虽说也从未见得母亲怎样欢喜可脸色倒还平和,此刻不知可是自己酒醉未醒还是这小烛实在不明,照得那一张脸白得瘆人。
齐天睿上前微微躬身,“太太,”闵夫人身上并未有何封头,只是这府里的规矩大,儿子从小跟着奶娘,只唤“太太”。
闵夫人抬眼瞧,听他这喉咙显是浸了酒,语声越发比平日里还要低沉两分,脸色微醺,桃花迷离,与那一班子侄们的清雅书卷气相去甚远,扑面的酒气再淡这房中的香火也是压不住,不觉蹙了眉。
不待人应下,齐天睿这边已是落座,接过身边婆子递来的热茶只管抿了起来。
一别数载,重逢之时儿子已是气候早成、与这府中人事相去甚远,娘儿两个再亲也没了教训。当年他被撵出门,做爹的不知哪来的心狠,做娘的成天淌眼抹泪儿,也曾想方设法周旋、接济,只是这子承父,一根骨头,断了个干净。如今浪子回头实有限,功名前途都不提,也不知外头究竟怎样,只说惯了,除了请安难得回府住一宿。此刻瞧着,能深夜从那混沌之所赶回奉母已然不易,只这礼数,罢了吧。
闵夫人不觉叹了口气,身子重气也沉,缓了一刻才道,“睿儿,今儿寻你来是有事商量。明儿…或是后儿我就往家庙里去了。”
“哦。”
这一声不大,闵夫人竟是哽在当下,一时接不下去。
“我的爷主子!” 一旁的彦妈妈等不得,先为自家主子不值起来,这深更半夜地把这位爷寻回来想是能有个主心骨儿,可瞧这架势比那旁处不关痛痒的人还不如些个!“二爷,您当太太往家庙去做什么去?太太她…她这是要到庙里修行去了,不回来了…”说着话,泪也来得快,竟不成声儿了。
也是,离佛祖近些。一口滚茶咽下,齐天睿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陪笑道:“太太这是所为何事?说给儿子听听。”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就是这么个凡事不经意的随性子,瞧那一双眼睛眉骨下狭长微凹,双睫密,横波清扬,像极了老爷。只是老爷四方脸、棕面庞,蹙起双眉显得是城府难测,极持重;可长在他脸上,剑眉高挑,鼻修挺,将这一双桃花醉眼显露无遗,添上嘴角边那时不时若有若无的讥诮,最是一副读书人不屑的风流样儿。这些年在外头不知又是如何厮混,心肠硬些是难免的,遂闵夫人也不顾心酸,只道原委,“今儿你大伯那边儿过来问,说你三年孝满,该提亲下聘了。”想起下晌大太太那副关切的模样里头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又是自己这些年的憋气当真要成了这府里上下的笑话,闵夫人长长提了口气,语声有些颤,“终是该给何家下聘了,给她何家下聘!”
齐天睿闻言,这才把手里的茶盅搁下,“不是姓宁么?怎的又姓何了?”
“…唉,”儿子这一问,把闵夫人的泪又问了出来,“她姓谁有什么当紧,当紧的是她娘!她娘家姓何!”
“她娘?”佛龛前的香飘飘绕绕似越发浓,熏得齐天睿昏昏然、嗓子发干,“哪个啊?”
“哪个?就是老爷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语声中似是下了何等决意,只是忽闻这般捻酸吃醋的话出自年近半百之人、又说的是那经书一般刻板的老爷,这一宿的话忽地生出几分意思来,齐天睿不觉嘴角一弯,兴味盎然,“是么?从何说起呢?”
“从何说起?”闵夫人用帕子沾了沾泪,双臂拢着圆圆的身子越发崩得紧,原先烛光里满月似的脸庞涨得微微发红,“从三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老太爷在京里供职,与宫里一位姓何的太医有了交情,两府里头也常来往。”说着,鼻音重,竟是哼了一声,“说是太医,也不过是在御药房配药的药师。一来二去的,不知怎的就给咱们老爷和那何家女儿定下了亲事。殊不知那太医医术到底不精,在宫里坏了事,连夜下了大狱,不几日便死了。原说是灭门的罪,先皇开恩,只将一家子逐出京城,后辈子孙再不许行医算罢了。所幸当年咱们老太爷在京里没受牵连,风波过去,两家也断了。”
“哦。”原来不过是个人走茶凉、俗世冷暖的陈年旧事。
齐天睿身子后仰靠进圈椅里,懒懒的似是扫兴,闵夫人有些咬牙,“你当仅此而已么?你当老爷他就此肯罢了么?!那就是个认死理儿的人!不过见了几面,竟是认准了那门亲!谁人劝都不中用,耽搁了多少年才肯再娶。若非如此,你怎的能比长房里的天佑小这么些个?…自打我进了门,倒像是这桩苦是我给他的…”说着,闵夫人的泪扑扑掉,“成日介在书房,诗、书、琴,哪一个与我相干?多少年,人只说咱们西院里好,只这一家子三口儿,殊不知这里头的事,谁又当真知道!”
齐天睿挑挑眉,手指不由轻轻扣了扣桌面。爹娘不睦,这他早就有所察觉。再听这么一说,幼时的些许记忆倒是都有了出处。老父生就一张冷面孔,笑不笑的,也好看不了。一房正妻,膝下独子,说是性子冷清,可再冷清又如何比得东院大伯?那是个一辈子朽藏在书堆里的人,勉强录了个功名便从此挂了起来,一个虚职,一点点俸禄,每日只知书本,便是如此木讷之人终了还是个男人,妻儿满堂还纳了房姨娘。如今看来,老父终究不是冷,是旧情难了,挂念了那女人一辈子;而自己的娘么,便是守了一辈子活寡,与那素未谋面的女子结了一辈子的仇。
“人生在世不过是这些年,横竖熬完了一闭眼也就干净了。再者又听说那女人也早早做了古,一辈子的恩怨何不该了了?可谁又料得到,那实心眼的老爷临终榻前竟说早给你许了亲,定的就是她家的女儿!这是几时的事如此蛮天过海,竟是无人知晓!”越说越气,闵夫人眼睛通红,泪却干了,“我本是不能应的!便是他重病在身,我也是不能应的!可当着老太太,大老爷,三老爷,一屋子堂上堂下的妯娌、子侄,我如何能驳了那行将就木的当家人?…可你,你!”说着手指齐天睿,闵夫人竟是浑身发颤。
齐天睿这一指指得眉毛一挑,方才大悟,因着他向来就是个不肖的混账,遂是这当着一大家子人、当着老太太、各位大伯叔叔驳那病榻上将死之人的应该是他,他娘原也指着他把这混劲儿用到“正经”地方,却万没想到这一回他竟是做起了孝子,扑通跪地满口应承,这岂非太阳打西边儿出、让人始料不及?
俗语说忠孝难两全,殊不知这一个“孝”字也棱棱角角这么多边,一不当心就夹在了中间。好在统共就一个爹一个娘,如今一个走了,自是另一个更当紧,齐天睿遂道,“太太莫恼,应了是有当时应的理儿,我原也不知这其中渊源。如今既知道了,退了就是了。”
这半日好容易得着这么一句,闵夫人才算舒了口气,“怎么退?老爷走的时候一家子都在,这一桩遗愿连府里下人都知道,哪能说悔就悔了?再者,当日老太太也在跟前儿,你大伯、三叔都在,都知道粼里宁家就是那女人后来走的人家,可竟是没人拦一声!如今亡人是大,谁又能出头违了这遗愿?莫说旁人,老太太这一关就过不了!赶着安抚还恐不及,又如何驳得?如今三年孝满,你一句退了就算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眼里咱们娘儿俩又成了什么人?竟是如此容不得人么?!还有一处理儿,婚书都有了,又岂能说悔就悔?赔银子事小,衙门里又怎么说?天佑今年初才将将坐稳了差事,如何能当着他触犯王法?”
闵夫人这一番道理絮叨叨把来途去路都堵了,齐天睿意兴阑珊,“退不得,娶进来您又忍不得…”
“会折了我的寿!”闵夫人忽地哭嚎,“这些年我忍那死了的影子已是忍得灯枯油尽,如今又派了小的来,怎的就不让人清静?!我不如跟着老爷去了算了!…他定是不肯的,我,我只能往庙里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只让那姓何的女人横竖占了这院子、这府门,终究做了这齐家的主子也就罢了…”
这一哭似开了闸,夜深人静,滚滚而来。齐天睿又端起茶,直把这一盅茶吃尽了,那边厢才哭声渐软,喘着粗气,他这才道,“太太,您没让我把话说完,我是说,既是退不得,搁在府里您又忍不得,那不如成了亲我带走,放到我宅子里,两下里见不着也就罢了。”
“你说什么??”闵氏大怒,一巴掌拍下去,震得脸上的残泪直滚,“你要带她走??哪有过了门的媳妇躲在外头不侍奉婆婆的??你这么护着她,算是要与我打擂台么??倒不必打,横竖我二十多年前就不及人家!他为那女人恨了二十多年,临走都念着她娘儿两个;那也罢了,是我命不济!可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齐天睿惊得瞪大了眼,转而失笑,“太太,您瞧,这半日的话也没跟儿子说清楚,原本就是一句话的事。”
“一句话??你倒轻省!”
“这有什么不轻省的?”齐天睿笑着吩咐身旁丫鬟,“取纸笔来。”
丫鬟应下转身,不一会儿就取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安安整整摆放在桌上,又挽袖磨墨。
闵夫人瞧着他端坐提笔,甚是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齐天睿蘸了蘸墨,“太太的意思是要顾着齐家的脸面、奉着老爷的遗命,可又不能忍着这仇人的女儿在跟前儿,更不能忍她为您儿子传宗接代,这好办。”说着落笔飞书:
“立书人齐天睿,系金陵府齐宅二房嫡子,成化九年八月凭媒娉定宁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成化十五年年九月二十手掌为记。立书人:齐天睿。”
闵夫人接过满纸墨香,一脸的泪有些懵,“休,休书?”女人这一辈子却如何见得这个?这…
“太太,”一旁的彦妈妈赶紧握了她的手,“您还不好生收着?二爷这是当真心疼娘呢。”
闵夫人这才心里喜欢起来,边折起,边又淌泪,“三年,也是日子长…”
齐天睿站起身,手臂轻轻揽在闵夫人肩头,“太太,三年,您要好好儿用。”
这一句说得闵夫人心头滚热,忽地,竟是盼着那媳妇快点进门来…

缘曲寻踪

从齐府出来已是四更时分,这一宿折腾,旧账新仇,老宅里那些弯弯绕绕原是齐天睿最烦心的,可自打回去那日起就知道终究是免不了,如今又添出这一桩便也不得计较。好在这些繁琐都留在老宅,出了门也就清静。
回到自己宅子,上夜的小厮们远远迎了出来,小跑着将马引到了大门石阶前,一人扶主子下马,一人挑着灯笼头前引路,精神十足。
这宅子原是一处花园改建而成,宅子不大,三进的院落,临水半岛伸入湖中,一年四季水波漾漾;院内单有一处角门通往湖边自家的小码头,码头上泊着消遣之用的一座画舫。当年为着这块地,还真费了些周折,若非有人情再加多方打点,怎么着也轮不到他齐天睿这等小辈。
毗邻而居两户人家,一户是江南地上百年老字号的叶家,世代居于此地,行医侍药,所谓北顾南叶,坊间也有尊称药王叶家。虽是商贾之家,毕竟医药雅成,叶家子孙皆习文练武,祖上也出了几位进士,到了这一辈男丁兴旺、竟是有人官拜中郎将。另一户人家,比齐天睿的宅子大些,说是京中某位贵胄在江南的别所,却是终年不见人,从来都只是家下人打扫看护。齐天睿从小便与叶家三公子叶从夕交好,自被齐府逐出门更是得好友相助,如今住得近,越发频频往来。
进得门来,江南小院,婉转玲珑,廊下灯笼高挑,树丛遮掩的甬道上亦是点点小烛灯照,随路蜿蜒,忽隐忽现;后园的桂花随风飘来一院子幽香,深秋的清冷似也有了味道,淡去了些。
齐天睿此刻早已醒透了酒却也没了睡意,遂着人备了热热的浴汤,舒舒服服泡进去,顿觉浑身酥软。靠在池沿儿,头歪在竹枕上,一身的乏,双眼越发迷离,灯烛与雾,蒙蒙不清,一池子的水蒸着,缭绕如仙…
耳边又是那曲子,恨在只听了一半,不知后头如何,可还有起伏?尾处可收得好?这曲调与琴法若是猜得不错,该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这难得之物是如何落入醉红楼倒真有几分意思。那新来的小姑娘瞧着十分怯,嗓音虽嫩倒有几分娴熟,不像是才学曲儿,师从何处?又如何落入醉红楼?那是个多少势利之地,这小姑娘便是唱得再好,也断没有初来就将上等的曲子给她。莫非…曲子是小姑娘自己带来?只怕醉红楼还不曾留意。昨日他匆匆离去,不知那老鸨儿可曾因此怪罪她,若是一时挨了打或是再送到旁处受教训可就难寻了。这么想着,齐天睿竟是有些耐不得,起身更衣,又匆匆出门。
天边将擦亮,齐天睿驱马再来到醉红楼。
旁处都是一夜酣睡、朦朦初醒,这边厢不过将将收场。一夜歌舞,余韵难寻,只留残花碎红,灯火阑珊;楼上楼下,杯盘狼藉,浑浊的人气和着酒污,似是生了颜色般一团团的难耐。
正在张罗人打扫的是醉红楼老鸨的亲侄子、绰号“油葫芦”的管事儿张保儿。彼时正嗑着瓜子,嘴里骂骂咧咧,一眼瞧见齐天睿,赶紧满脸堆笑迎了过来。
“哎哟,七爷,七爷,您老这早晚过来了?我说昨儿您走得匆忙,必是有急事,怎的能好好儿的驳了姐儿的面子?不能够!”眼前这位公子可是熟客中的稀客,大银钱的老主顾,昨儿听了一半的曲子便扭头走了也是不寻常,瞧这一大早赶来,张保儿不由心中窃喜,殷勤道:“七爷,您这一夜必是忙,可是乏了?赶紧楼上请…”
“那小丫头呢?”耐不得聒噪,齐天睿打断道,“昨儿唱曲儿那个?”
张保儿闻言顿时乐开花,一张脸挤得越发贼眉鼠目,急道:“哎哟!七爷,您真是好眼力!这丫头可是我费了不少银子和功夫寻来的!将将不过十四,水葱儿似的,哪里经过人事?虽说尚不如姐姐们会伺候人,可您瞧那眉眼,瞧那皮儿,□□两年,这醉红楼哪还有别人吃饭的地儿!爷您昨儿走的早,我早早让她收了场子,歇着去了。”张保儿谄到骨头里,如何肯说一宿不曾给那小丫头吃食,还打了几棍子遣到后院刷了半夜的马桶。此刻只腻着嗓音、挤眉弄眼:“七爷,这云儿姑娘可是念了您一宿呢。”
“是么?”齐天睿笑,“劳你有心。她人呢?“
“我这就伺候您去!”
说着张保儿颠颠儿引着齐天睿往楼上去。实则哪里有正经的闺房给新来的丫头,只挑了间唱小堂会的厅房请齐天睿坐了,吩咐人上了茶和点心,这才一溜烟儿去把人从柴房里带了出来。
齐天睿这一宿也是饿了,一面喝着热茶一面拈了块点心吃着。不一会儿的功夫,瞧见那小姑娘被领进了门,哆哆嗦嗦的,身上已褪去昨儿唱曲儿时一套薄纱的衣裙,此刻一身土布褂子衬着苍白的小脸儿,残淡的胭脂水粉,眉眼着实清秀了不少。张保儿又想凑到跟前儿,齐天睿摆摆手,他赶紧知趣地退了出去,小眼睛一眯,暧昧地将门闭严了。
齐天睿抿着茶将这一块点心吃下,方开口道,“可有名字?”
“小女…柳云儿,”小姑娘跪在当地,低着头,“…无字。”
“柳云儿?”齐天睿复了一声,搁下茶盅,单肘托在案上,“来之前叫什么?报上来,免得你妈妈再打你。”
小姑娘咬着唇琢磨了一下,小声回道,“玄…玄俊。”
“是个生角?”
小姑娘的头越发低,听这一问便是行家话,不必再存心思周旋,免得露马脚更不知落往何处。
“哪家班的?”梨园行有规矩,南北各派都随师就班,按资排辈,各位领班的名角也要落在行规名册上,便是江湖上送的绰号都有记录。金陵城是江南一带戏班的总领,聚集着六大班、各派名角,如今这一辈生角统领“玄”字,这个“俊”字更该是小生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