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验尸格目录 作者:龙七潜

1.那个傻子醒了
楚州栾泽,城南往东,有一条巷子,专门做白事生意。
棺材铺子,纸扎铺子,旗锣伞扇,灯油瓦盆,寿字金花,祭幛五彩网,但凡白事需要的,这里应有尽有。所有铺子都挂着同一个招牌,大大的‘吴’字旗迎风招展。
天际刚刚泛出一抹白,有个小丫鬟溜着墙边,垂着头,快步往巷子里走。
伙计们慢悠悠打开门闩,准备开始一天的活计,看到那丫鬟,揉揉眼,精神就活络起来了,眼角随意往旁边一挑,和谁一对,满满都是深意。
“来了来了,那女人的丫鬟来了!”
“看见没,青裙素袄,脸圆圆,头上连朵珠花都没戴的那个瘦丫头,就是她!”
“这是受不了义庄之苦,替她家小姐过来,答应咱们家的婚事了吧!”
“要我说,这丫鬟就是蠢,小姐是傻子,关家不爱管,咱们家大少爷也是傻子,傻子配傻子,天生一对,还作什么妖?早答应了,还能免了义庄之苦呢!”
这边对过眼,那边又瞟来意味深长的鄙夷。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消息落后了!人家那小姐才不是傻,听说小时候好着呢,就去年,摔了一大跤,磕着了脑袋,这才傻了,大夫说了,没大毛病,就是脑子里有血块,等散完了,人就好了。这不,咱们傻子大少爷捡了个巧,夫人昨儿刚把人扔义庄,人就醒了,好的跟全乎人似的,看义庄那哥们都怕她们连夜跑了,眼睛不带眨的盯着呢……”
“那这丫鬟还不是跑出来了?”
“你小子没听刚刚别人的话么,那是看义庄的哥们放的,没见只一个人,没有小姐?这是过来低头来了!”
“要不说还是咱们大夫人,这手段,够牛……”
小丫鬟青巧小心提着裙子,避开地上没扫干净的木屑纸片,全当听不到那些指指点点的话,一心闷着头往里走。
只要走完这条路,就能看到吴家侧门了!
她贝齿咬着下唇,提醒自己不紧张。
小姐都醒过来了,记得自己是谁,还那么聪明,会一手本事,她怕什么?就照小姐说的,抬头挺胸,谁都不看,到了就拍门——
吴家侧门正好打开。
青巧白净小手抬起,随意指向一个,离她最近的门房,下巴高高抬起,绷起气势,照着小姐教过的话,一字不漏:“你!就你!跑什么呢,不许动!你去给你们大夫人传个话!”
“我家小姐说了,要她嫁,行,拿十万两聘金来,现在送去义庄,她马上签婚书!若没钱,就承认人穷志短,有什么不满,去义庄和我家小姐说!”
绷着劲说完,小丫鬟声音都抖了,提着裙子转身就跑,一瞬也不多留,对面那门房想说话都没机会……
内宅里,消息通常落后半刻。
庑廊后,房间里,珠帘下,吴大夫人正在对镜整妆。
听说那女人的丫鬟来了,她唇角一抬,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我就知道,她们熬不住这个,早晚得服软。”
“要不说咱们夫人发的话,就得早点听,早早听了,不就没什么事都没了?”伺候的大丫鬟银杏拿来一盒首饰,选了枚金镶红玉的挑心,在吴夫人发间比着:“这个怎么样?”
“红玉啊,我这年纪,会不会有点太鲜嫩了?”
“夫人年轻着呢,瞧这脸色,这皮肤,比人家二八少女都不差,戴这个正正好!”银杏满脸堆笑,“您要连这个都不愿意戴,让外面那起子新媳妇怎么活?学那寡妇只能戴素银去?”
银杏奉承的有点过,但吴大夫人就喜欢这调调,笑着斜了她一眼:“就你嘴刁!”
戴上挑心,吴大夫人照了照镜子,很满意。
“这世上啊……到底聪明人多。”
银杏不确定大夫人在说她,还是说义庄那女人,没应话,就笑了笑。
“行了,再晾那丫头一会儿,就找人去接吧——”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门响,门外守着的二等丫鬟进屋来传话。
青巧的话还没被学完,吴大夫人就气的推了桌子。
袖子扫到妆盒,里面的东西摔了一地。
玉梳,胭脂,螺子黛,还有几个玉镯,摔的稀碎。
银杏赶紧跪下,只敢悄悄扫一眼地上的东西,露出片刻心疼。
吴大夫人却不心疼,眼睛眯起:“一万两?她怎么不去抢!就她那身板,怎么敢提这话!她也配!”
“夫人息怒……莫要这般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等吴大夫人冷静一点,看起来没那么控制不住了,银杏方才膝行过来,小心给吴大夫人捏腿:“那女人怕是……没别的招了,想下您的面子。”
“觉得我不敢去义庄?”吴大夫人闭上眼,笑了,“咱们家做什么生意的,我会不敢看死人?”
这手段,也太嫩了。
她立刻站了起来:“走!”
……
义庄就在城南,离吴家倒不远,就是一路风太硬,吹的人透底寒。
吴大夫人坐在轿里,也没怎么暖和,心里一阵阵烦躁。
今年特别冷,正月里连下了好几场雪,土都冻住了,挖起来费劲,义庄好些尸体没法埋,一天一天的多。那宋采唐的丫鬟还特别犟,关家都管不过来了,主母亲自应了这桩婚事,她还不放,拼死护着那宋采唐,非说她家小姐马上就醒了。
她难道不知道?她打就是这个主意!
她早早问过给宋采唐看病的大夫,那大夫说,宋采唐脑子里的淤血差不多化完了,许最近就能醒。
她儿子是傻子,她怎么忍心再给找个傻媳妇?肯定得是懂事的全乎人,才能好好照顾儿子,才能给儿子生儿育女!这个时间点,宋采唐将醒未醒,正正好。
谁知这么不巧,宋采唐昨儿晚上醒了!
人醒了,再逼着嫁,别人就有话说了……
而且昨儿晚上醒了,今天就作妖……
吴大夫人捏了捏眉心,眸底精光乍现。
她就不信,有哪个年轻女孩子不怕死人的!那宋采唐定然是没辙了,想这么着给自己挽回点脸面!
没关系,只要宋采唐愿意嫁,她这做人婆婆的,也愿给个脸,搭个面子。
若敢再闹,休怪她不客气!
“银杏,到哪了!”
“回大夫人,这就到了……”
没等多久,轿子稳稳落了地,银杏打了车帘,将手递过来让吴大夫人扶着:“大夫人,请下轿。”
吴大夫下了轿,眉头就皱了起来,迅速拿帕子抹了抹鼻子。
淡淡的桂花香气传来,她感觉才舒服了些。
不管来了多少回,这义庄,她还是很讨厌。
这股子恶心的,腐烂的,多硬多干的风都吹不散,多烈多暖的阳都晒不透的味道,远远的就钻了过来,着实让人想吐。
银杏见吴大夫人站着不动,小声提醒了下:“夫人?”
吴大夫人一个凌厉眼刀过去,拂了拂身上衣裳:“嗯,这就走吧。”
银杏头重重垂下去,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看守义庄的人远远看到主子,就迎了上来,笑脸开着,十分热情:“大夫人,您怎么来了?有事您吩咐一句就成,亲自来,多失身份,嘿嘿嘿……”
吴大夫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没说话。
银杏赶紧表现:“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我问你,里头的人可都在?可都是好的?”
小厮赶紧垂手道:“是是,都在呢,都是好的,那宋……还站起来了,会说话,会笑!”
“行了行了,滚远点。”银杏给了赏钱,扶着吴大夫人往前走。
义庄屋子用来停放尸体,自然不小,但视野很透,门一开,吴大夫人就看到了并肩站在停尸台的两个姑娘背影。
一个青裙素袄,梳着双丫髻,眼熟的很,正是青巧那丫鬟,另一个……更简单,穿着宽大的白色衫裙,乌青头发简单编了挽起,偏在后脑侧,以木簪固定。
白色裙衫过于宽大,按说是看不清身材的,可这女子很瘦,皮肤莹白,后颈到肩部的线条极为流畅,柔软细腻,阳光一照,似乎泛着金边,有种惑人的美。
衣服再宽,也能无端透出一股旖旎味道。
她还听到这女子和青巧说话的声音:“看到紫红色斑块了吗?这就是尸斑,手指按上去不退色,翻动尸体尸斑不转移,说明死者至少死了十二到十八个时辰。”
这管声音似春雨打在竹叶,又似珍珠落玉盘,不失女子柔意,又多了一股干脆韧力,十分入耳。
丫鬟青巧好像抖了抖。
吴大夫人皱了眉。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种感觉,今日这事要想顺利,好像有点难。
银杏觑着主子脸色,适时咳了一声,提醒那俩人,有人来了。
青巧回头看了一眼,迅速拉了拉宋采唐的袖子,退到一边。
宋采唐却连身都没转,扬声道:“夫人来的这么快,可见是家底太薄,娶不起媳妇了。”
2.我很为你担心啊
吴大夫人从没想过,与自己准儿媳见面是这般场面。
宋采唐手里垫着帕子,帕子里捏着死人的……烂皮肤?还凑近闻味儿!
冲击力太大,她还没惊喜准儿媳醒了,心就忽悠了一下。
还有那话,讽刺谁呢!这是见过阎王爷,有胆了?
吴大夫半辈子做生意,人前从没露过怯,此时更不能饶人,森冷一笑:“宋姑娘好大的口气,一万两聘金,我都能聘个皇家贵女来了,何必要你?”
宋采唐看完尸体,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转过身来:“吴大夫人出得起一万两聘金,聘得起皇家贵女?”
看到正脸,吴大夫人顿了一下,不得不夸,自己的眼光就是好。
宋采唐瘦是瘦,皮肤长的特别好,又白又细,似乎润着珠光,一管高鼻,一汪杏眸,眉长过鬓,透着英气,也透着智慧。以往人傻,眼睛里没活气,显的有点呆板,现在一双眼睛灵起来,整个人瞬间就不一样了。
柔润有姿,又有股鲜活的韧劲,女子少有长成她这样的。但只要有这气派,不用说,一定是撑家好人选!
她儿子,正该要这样的媳妇!
吴大夫人心中满意,对于宋采唐些许小心思,阴阳怪气的调调,也就容忍了。
有脾气的媳妇才好,没脾气,怎么管事,怎么理家?
“宋姑娘果然刚醒,对我吴家一无所知。”
吴大夫人声音渐缓,抚了下衣角,在银杏找来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万把两银子而已,随便调一调就有了。”
“哦,”宋采唐放下手中帕子,重复了一遍,“出得起一万两聘金,聘得起皇家贵女。”
吴大夫人微笑:“自然。”
她看着宋采唐,越看越满意,心说这姑娘要讨价还价抬高点身价也成,只要不过分,她给了!
宋采唐长眉一撩,润黑眸底粲粲有光:“聘得起皇家贵女,怎么不去聘,委屈找我这样的傻子,岂不是太亏?”
“你——”
吴大夫人这才明白,这死丫头在这等着挤兑她呢!
皇家贵女,也是她这样的小门小户能肖想的?她就那么一说!
可这话都放出去了,怎么往回咽?
“小姑娘家家,张口闭口要钱,你的家教呢!”
宋采唐:“夫人没钱,直说就是,没必要拉别的说事。”
“谁说我没钱了!”
吴大夫人倒抽一口气,再往这个上转,死丫头还会扯皇家贵女!
倒是真聪明,也真有胆。
她看了宋采唐两眼,深呼吸一口,压下火气,转了转腕间镯子:“有钱没钱,这婚事,也是同你舅母谈的,你舅母可是应了。你那丫头不懂规矩便罢,你也不懂……可是要我教教你?”
宋采唐这次干净利落的转身,没顶嘴。
吴大夫人正满意,宋采唐又说话了。
“听说吴大夫人是开封人?”
“是。”
说到这个,吴大夫人就很自豪,这楚州栾泽,富庶倒是富庶,可商家居多,没多少地位高的。她从国都嫁过来,正经的闺秀,到哪都有面子。
她抚了抚鬓边:“你们小姑娘家,就是对这些好奇。倒也不难,你嫁来我家,我可同你说说这开封的事,教教你名门的规矩,得空还能带你去——”
“那吴大夫人想必对官家之令很有了解。”
宋采唐根本没听她说话,直接半截阻了。
吴大夫人脸色有些难看:“……自然!”
“十五年前,也就是建安十年,官家中堂发令,邸报下发州府县驿,其内有一条:狱事诉讼,从严从规,但有尸者,必须经由仵作检验,入格目录,官查无有异议,方才可入土为安。”
吴大夫人眼瞳骤然一缩,警惕心起,宋采唐说这个干什么?
“而夫人你这吴家,一万两银子随便调调就有的富贵,也是近十五年才发展起来的吧。”
吴大夫人手中帕子猛的攥紧。
“从未听闻谁家只做白事生意,就发了财的,你吴家,倒是令我宋采唐大开眼界——”宋采唐长眉扬起,眼梢微垂,“靠着白事生意,风风火火,屋瓦越起越宽,家中子弟一个个送出去出息,姻亲都跟着沾光,一万两银子,竟也是小事了。”
“吴大夫人,我着实很为你担心啊!”
最后一句,像是重锤,敲打在吴大夫人耳边,敲的她心头发颤。
她看着面前眉目清婉的宋采唐。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无波,仿佛能映出世界所有丑恶事。
不……
不可能……
她不可能知道!
那样的秘密,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诈她!
宋采唐看着吴大夫人失态,并未放过,而是一步步逼近:“吴大夫人,死人财好发么?”
“不……你不知道……”
宋采唐笑了,眼睛眯着,唇角弯着:“那些官夫人,好伺候么?”
吴大夫人陡然睁圆了眼,呼吸急促,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封口费。”
宋采唐纤细指尖点了点桌子:“打点费。”
“置棺费。”
“跑腿费。”
她说一点,就往前靠一点,最后微微弯身,逼的吴大夫人直直往后仰,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魔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好,”宋采唐拍了下手,“那就说点你能听懂的。”
“官家明文,不管是谁,不管在哪儿,不管什么身份,只要见了尸体,都要走正经程序验录,一旦发现异常,必须立案申查。这大家门庭的下人们……也在这中间。”
吴大夫人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宋采唐不仅仅是聪明人,本事还不小,只醒了一夜的工夫,竟也有通天的手段,知道了那个秘密。
今日这一出,宋采唐不是允嫁,不是要钱,是要敲诈!
她眼皮缓缓垂下,指尖掐的生疼,先头突如其来的震惊过后,她开始想办法回旋。
“奴就是奴,卖身契一签,此生此世,命便捏在主人手里,主人想要他死,他就得死,哪怕极刑杀奴,律法上不过也只罚点银两,你同我说这个做何?”
她静静抬眼,看向宋采唐:“再者,这些同我,没半文钱的关系。”
“你说的不错,主杀奴,的确不会下狱,也不会赔命,”宋采唐微微弯身,对上吴大夫人的眼睛,冲她笑,“但是丢、人、啊。”
“如今干什么不要名声?宗妇掌家,儿孙前程,女儿婚嫁,家族未来,哪一个不要?”
吴大夫人瞪着宋采唐,眼底几欲瞪出血。
她还真小看了这丫头!这哪里是能娶回家的撑家主母,这是只只要招了,就会被啃啃撕下一层皮的小狼!
“有些人在外慈眉善目,在家心狠手辣,磋磨下人性命,敢做,却不敢担,还怕丢不起那人,就寻你吴大夫人帮忙,做个假象,弄到义庄。”
“你吴大夫人虽穿金戴银,却‘善名’在外,多年来一直襄助义庄,捐钱捐物捐薄棺丧仪,甚至为无家可归之鬼理办丧事,义庄得了好处,怎会不照顾?”
“你再打点周到,这事,便抹平了。官家不会查,风声不会漏,别人家留住了好名声,你吴大夫人,得了银子。”
宋采唐指尖转了转:“嗯……你来我往交情越发好,更多阴私的,上不得台面的事跟着来……”
才养肥了吴家这大耗子。
房间里陡然安静,落针可闻。
话到如此,大家彼此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宋采唐开始谈条件:“你家那傻儿子,我不会嫁,你把事抹了办好,再为我主仆被关在这里赔礼道歉,几百两银子我不嫌少,上千上万我不嫌多……”
“这事,我便不同你计较,也不同别人讲,如何?”
她微笑着看吴大夫人,很在诚意。
吴大夫人却阴着脸,慢慢站了起来。
空口白牙,她才不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哄了!
“宋采唐,你莫血口喷人!”
宋采唐笑容渐渐收起:“你说我血口喷人?”
“没有证据,不知哪听来些闲言碎语,便胡乱造谣,威胁于我,宋采唐,你可知你这般胡闹,我是可以到公堂上告你的!”
吴大夫人底气十足,以为这样可以吓退宋采唐。
宋采唐却动了。
“你要证据……”
她突然转身,走到尸台前,纤细手指捏上覆尸布。
吴大夫人想起初时推门看到的那一幕,突然间,心跳如擂鼓:“你……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
宋采唐低眉一笑,覆尸布掀开,在阳光下划出飞扬弧度。
“给你证据!”
3.尸体都是证据
义庄依山而建,官道至此,正好顺着山势来了个缓坡,坡度最矮处,与义庄相距并不远。
此处无街无坊,也没有茶摊,有些荒凉,过往人车从没谁想过要在这种地方歇脚休息,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那前面不远处长长的平平的房子,是义庄。
可是今日不同。
几十年不遇的倒春寒来袭,往日寒冬都很少结冰的地面,眼下结了薄薄一层冰,胆子大的年轻人没准还觉得好玩,赶着车一路冲过缓坡,年轻大的人却是不敢。
一辆四轮高额,车角挂着福结,车前帘下盖着一层木质车门的马车停下,车帘掀起,车门打开,一位四十多岁,梳着圆髻,周身爽利的妈妈下了车。
下了车,她也没走,回身把手伸进车内,扶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夫人下了车。
老夫人鬓角斑白,脸色有些不好,但衣衫头面十分整齐,周身富贵,脊背挺直,眉眼里透着坚毅。
她看了眼前面的路,拍了拍身边妈妈的手,笑道:“只这一点冰,就把你吓着了?我瞧着倒还好。”
“倒不是怕这点子冰,老夫人当年什么路没走过?这有什么可怕,就是闷在车里太久,腿脚不活动,总是不好,奴婢呀,是想累您一累,让您下车走一走!”
妈妈笑眯眯说着话,指着义庄:“那边避风,路也缓,咱们就往那儿溜达着下坡?奴婢叫赶车的小子在前头等您,您走够了,咱们再上车赶路!”
老夫人体贴伺候了她几十年忠仆的良苦用心,笑着看了她一眼,应了:“那我就走走?”
“走!”
这位妈妈扶着老夫人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趣话,逗老夫人开心,直到——
义庄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
两个女人,一年轻一年长,似在吵架。
背后听人说话不大好,但路已经走到这份上,往回走还要上坡,这位妈妈全当听不到,继续扶着老夫人往前,只是不再说话,动作也放轻了。
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也没责备,二人静静往前走。
……
宋采唐掀开覆尸布,底下尸身就露了出来。
灰败的脸,泛青的唇,奇怪的表情,恶心的味道……一股脑砸来,砸的吴大夫人头晕。
“你有话好好话,同死人计较什么!”
她以为宋采唐急了,要破坏尸体。
宋采唐微笑:“吴大夫人不是要证据?”
吴大夫人:“这算什么证据!”
“吴大夫不懂,我便教教你!”
“这具死者,女,年二十上下,皮肤细腻,眉秀姿丰,手指有茧,头顶发下亦有茧,胳膊,肩背有数细小针孔,手肘内侧,腿脚内侧,有多处淤痕,舌未抵齿,内硬,喉间指探可察异物,乃是细长针状,其唇乌青,指甲绀蓝——”
宋采唐眉英目湛,翻动尸身,一样一样讲说特征,看问吴大夫人:“吴大夫人,您见多识广,可否告诉我,什么样的年轻女子,皮肤细腻,眉秀姿丰,哪哪都好好的,瞧着过的是好日子,偏头顶有茧,指尖有茧?”
不用吴大夫人回答,银杏摸摸自己的手指,想想头上硬茧,就知道,这死者,肯定和她一样,是丫鬟。
头顶的茧,是常年顶盆训练规矩留下的,手指,则是做针线活计留下的。
“辛苦训练,守规矩,努力做活,却不为主母所喜,一不高兴,那些针,就扎到了自己身上……”宋采唐微微阖眸,“扎针还不算,惹到了拿有身契的主母,不管怎么哀求,被架着吞针,也得吞,哪怕这针有毒,可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