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海棠压梨花 作者:明开夜合

文案:

二十四年前,自六岁在医院第一次见到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婴儿开始,
她的生命轨迹就刻下了何决的名字。

最初他是个喜欢黏在她身后要糖要抱抱的糯米团子;
不知不觉间二人变得如真正的姐弟一般彼此疏离又亲近;
然后,那个孤僻的小鬼一夕之间拔节生长,
突然就成了一棵树一般苍翠挺拔的少年,
而看她的目光里也开始掺杂更多的意义。
此后不断地追逐与逃避,挣扎与沉沦,角色易位,他渐渐成了保护者。

二十四年,时光究竟在如何盘根错节地生长,
才成为这样一段牵连不断的乱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暖,何决 ┃ 配角:谢清晏,程静达,高朗,许云瑶

第一章

天阴沉了几日,下班的时候雪终于下了下来,扯絮一般纷纷扬扬。在门口听到公司的年轻女生给男友打电话,语气是带着几分天真的开心。

乔暖不无羡慕地看着。女生没戴手套的手在冷空气里冻得泛红,但仍然不舍得放下电话,用撒娇的语气央着那边:“过来接我嘛,反正你也不远,一起吃饭然后乘地铁回去啦…”

直到那边好似终究答应下来,女生才心满意足地收线,乔暖也收回目光,独自走进漫天风雪里。

赶到餐厅的时候,相亲对象已经到了。这迟到的十五分钟明显拉低了乔暖的第一印象分,她连忙几番道歉,却始终不见相亲男脸色好转,于是本已不耐的心情瞬间变得更加糟糕。然而饭还是要吃的,不然无法回去给赵女士一个详细清楚的交代。乔暖解开大衣和围巾,将它们挂在椅背上,发上的雪在暖气中迅速液化成水。

点了一份芝士焗饭,在等上菜的间隙,和相亲男进入固定的流程。交换完彼此身高体重血型等信息之后,相亲男抛出了第一个现实的问题:“乔小姐,你的月薪有一万吗?”

疲倦的假笑是一直挂着脸上的,所以乔暖也懒得去思考此刻是不是笑得更僵硬:“有。”

“那房子呢,是否打算结婚以后一起供房?”

他们的位置不算太好,乔暖背后那桌的位置更不好,空间狭窄,又正对着厨房门口,平时基本不会有人坐,然而今天是周末,餐厅人满为患,那桌也不得不坐人。这样导致的问题就是,乔暖座椅的椅背和背后那人座椅的靠着了一起,彼此稍微有点动作就会互相影响。乔暖不自在地将座椅往里挪了挪,然后回答相亲男:“房子正在按揭。”

这个答案似乎让相亲男的心情好了一些,他将口袋里的烟盒拿出来,意识到这是无烟区之后又放回去,“乔小姐,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在本地和S城都有房,这么问只是想看看乔小姐在经济方面是否足够独立。”

乔暖把垮下去的嘴角扯上来一点点,“应该的。”

“乔小姐谈过几次恋爱?”

乔暖看了相亲男一眼,有些无语,“刘先生,这个问题不如我们彼此熟一些了之后再问?”背后那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对乔暖这边空间的侵略,椅背不知不觉又靠过来了。乔暖压制住回过头去看的冲动,又往里挪了挪。

“抱歉…我无意冒犯。”相亲男诚意乏乏地道了歉,“乔小姐应该知道我的工作,我这些年在S城任教,见过太多亵渎爱情神圣性的事例,因我希望能够对乔小姐您的爱情观有些了解,由此判断我们是否有进一步接触的必要。”

乔暖顿时被这直接得近乎冒犯的义正词严噎住了,这才正式抬起头来观察相亲男。他穿着深灰的针织衫,露出衬衫的衣领,领带绑得很认真,眼镜的样式有些老气,胡子刮着一丝不苟,从镜片背后透过来的目光和他的话一样一本正经。就像一本用宋体字印刷的思想品德教科书。乔暖有些想笑,然而及时忍住,“刘先生以为,什么叫做亵渎爱情的神圣性?”

相亲男推了推眼镜,“在我的爱情观里,不负责任地确立关系,以及任何形式的婚前性行为都是对爱情的亵渎。”

“那么,刘先生又依靠什么判断负责任与否呢?”

“双方起码了解半年以上才能确立恋爱关系,而一旦确立,就必须以结婚为前提。”

背后的椅子又靠了过来,乔暖一边挪一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虽然立即止住,却让相亲男本已很严肃的表情又凝重了几分。

“那么我和刘先生的爱情观可能有些出入。我以为,彼此喜欢就足以构成恋爱的条件,而婚姻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所以乔小姐你至今还没有结婚。”

“…”乔暖彻底无语,心说你不也是四十好几了还没结婚吗?!她暗暗呼吸几次,最终没让毒舌毁了相亲男对她本已不多的好感。

很快焗饭端上来,相亲男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跟乔暖就十八大报告进行了并不算愉快的交谈。而这次的不愉快是由于乔暖没能第一时间说出某个在她看来丝毫不需要进一步了解的领导人的名字。至此,乔暖知道自己和相亲男绝无下次见面的必要了。

不过平心而论,相亲男的学识渊博,只要避开一些无法协调观点的领域,他们还是能够就如何更有效地把西红柿去皮这样的问题进行比较轻松的经验分享。而当西红柿绕到白米饭又绕到白月光朱砂痣及至守宫砂和金庸老先生的《侠客行》时,相亲男又抛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那么,乔小姐还是处女吗?”

一直被乔暖无视的背后的座椅又靠过来,这次耐心终于完全耗光,她非常用力将椅子往里一拉,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顿时周围的目光都投射过来。此刻的尴尬羞愤让乔暖想要拿她那条血红的围巾裹住脸,然后飞速逃离这种屈辱的案发现场。

然而饭还是…

吃你奶奶个腿!乔暖愤愤将筷子放下,直视相亲男,“刘先生…”然而没等她说完,一个清越而语带讥诮的声音响了起来:“乔暖,你真是越混越有出息了。”乔暖背后的椅子被人拉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站了起来。

“何何何…何决…”看着靠过来的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乔暖大脑顿时短路。

由于神游太虚,接下来何决和相亲男交涉并将她带离现场的事情她都迷迷糊糊不在状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回旋:看了这么多年的死蠢小言,总算也能当一回玛丽苏女主角了。即使男主角是她这辈子都不敢再见到的何决。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和何决站在了风雪肆虐的路口,何决正在给她裹围巾,脚边立着一只大大行李箱。

乔暖嗫嚅说道:“你…回来了。”

何决轻轻地哼了一声,“废话。”

乔暖顿时沉默,这种时候,除了这种妥贴的废话,还能说什么呢。

她不说话何决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她把围巾戴好,又将压在里面的头发轻轻拉出来。路灯光温暖如一捧萤火,雪落在二人的发间肩上,竟有种霎时白头的错觉。

乔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清咳一声拢了拢大衣,说:“回来过年么?”

“不是。”何决回答。然而是什么却不多做解释,握住行李箱的拉杆说道,“回来得比较匆忙,还没订酒店,能去你那里住一晚么?”

乔暖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何决低声解释,“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话里带着自嘲的语气,刺耳得像是只在雪里使劲冻过的手,在人心脏上恶狠狠地掐了一把一般,又冷又疼。

乔暖于是立即否认:“不是…我住处有点乱,年底了工作忙没时间打扫。”她将手□大衣口袋里,低头轻声说,“走吧。”

为了相亲结束就能很快回家,乔暖特意选了小区附近的餐馆,而这个选择在此刻对她而言却是一种折磨——走回去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要如何在短短的十分钟内修好防御工事,让它起码能够稍稍抵挡住近在眼前的第一波攻势。

何决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拉杆箱在地上滚动的声响让她思维更加混乱。这次重逢太意外,甚至她已经有意识地排除了二人再次重逢的可能性。如今发生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她知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是不可能有平静日子了。

两人走过一个路口,小区的大门和旁边的超市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乔暖如遇到救星一般用前所未有的炽热目光看着超市的灯箱招牌,“我想买点火锅底料和蔬菜,回去煮火锅,”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刚刚没吃饱。”

何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随你。”

何决将行李箱放在超市门口,随乔暖一同走进食品区。超市很暖和,这个点人也不多,空气里充满了各种食物混合的气息。乔暖推着购物车挑挑捡捡,看到什么都拿过来研究一番,明知道这种拖延时间的行为很幼稚,还是抱着能拖一刻是一刻的心情,在面积不大的食品区来回晃荡。

最终何决也忍不了这种令人发指的无聊行径了,开口问道:“我说,老干妈的配方值得你看这么久?”

乔暖顿时面上一哂,迅速地将老干妈辣子鸡的瓶子放回去,将一旁的金针菇罐头扫进购物车。

去结账时路过日用品区,乔暖想起家里的护发素即将用完,于是推着车拐进去。她常用的那款放得有点高,便踮脚准备去拿。然而身后的何决却先一步伸手,拿下来问:“还在用这个?”

他说,“还在”,只是个疑问语气并不明显的句子,却着实让乔暖心中一惊。本来在拖延中逐渐做好的心理建设,也顿时豁开一道口子,端着长枪的敌军呼啦啦往里一顿猛冲,还每个人都长着和何决一模一样的脸。

比起这个,更要命的是乔暖此刻控制不住的联想:她觉得这样逛着超市的何决和自己,就像一对关心粮食和蔬菜的普通夫妇。

她深吸一口气,从何决手里抢过护发素,“我就喜欢这个不行么。”说完就径直走向收银台。

最终何决提着一大包东西,乔暖拖着他的行李箱进了电梯。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何决的存在感变得异常强烈。乔暖将目光钉死在不断变换的阿拉伯数字上,然后强迫自己不断回想当日自己说过的话。这方法很凑效,起码让她着急的智商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电梯停在十二楼,乔暖从包里摸出钥匙,边走边说,“屋里真的挺乱的,不要介意。”

何决不以为意,“又不是没见过。”乔暖伸出去开门的手又是一抖,然而她立刻发现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她握紧手,退后一步,声音发颤,“何决,门,门是开的。”

 

 

第二章

何决一把将乔暖揽到身后,握住门把手,问:“你出门时有没有关?”乔暖笃定地点点头。

“你先把报警电话拨好,情况不对劲立刻拨出去。”乔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点了点头。何决握住她轻颤的手,转过头来,低声说,“别怕,有我在。”

他的手温暖干燥,很有力,让乔暖顿时安定下来。她深深呼吸,轻声说:“开吧。”

何决缓缓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然而半晌没下一步动作。

“怎,怎么样?”乔暖扯了扯何决的衣袖,忍不住问。

何决让开,无奈说道:“你自己看吧。”

乔暖好奇地探出头,却见客厅里,一个女人正带着一个小女孩坐在茶几旁的小方羊绒地毯上看电视,电视机里正传出灰太狼夸张的声音:“我还会回来的!”

“谢!清!晏!”乔暖走进一步,咆哮出声。

坐在地板上两人都转过头来,小女孩爬起来朝乔暖飞扑过来,一边甜甜喊着:“乔阿姨!”

谢清晏也站起来,笑着说:“回来啦。

乔暖抱起脚下软软香香的小家伙,哼了一声,“我说韩夫人,你来就来吧,不锁门是什么意思?引狼入室么?”

谢清晏老公韩策时常出差,谢清晏便会过来和乔暖同住,方便有个照应。乔暖便把备份钥匙给了谢清晏一份,好让她随时能进门。

谢清晏走过来,“诶,没锁门?”说着将目光投向她怀里的小家伙,“南南,怎么回事?”

南南自知做了错事,低头往乔暖怀里拱,不敢说话。乔暖被她这样子逗笑了,噗嗤笑出声,“南南你真是个小麻烦,以后可别这样了。”甫一笑完,她就想到门外还站着一个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大麻烦。

她头皮一麻,往旁边跨了一步挡住谢清晏的视线,“清晏,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先答应我别激动。”

谢清晏看她举止古怪,蹙了蹙眉,“什么事。”

“…何决回来了。

谢清晏声音陡然提高,“诶,在哪里?”

“在…在门外。”

谢清晏一把拉过乔暖,只见门外立着一只行李箱,行李箱的主人正闲闲站着,一脸无辜的表情。

进屋之后,乔暖给大家倒了茶,在谢清晏旁边坐下。大家的情绪都渐渐平复下来,乔暖放南南继续去看动画,谢清晏则和何决攀谈起来。

“这次回来了还回去么?”

何决看了乔暖一眼,“看情况。”

谢清晏笑了笑,“在国外还习惯?”

“还好,习不习惯都是那么回事。”

谢清晏叹了口气,“何决你变化挺大。”

听谢清晏这么说,乔暖这才认真地看了看何决。之前慌慌乱乱,不是没机会就是不敢。

何决变化确实挺大,一改之前刘海盖至眉骨的斯文形象,晒黑了很多,留着板寸,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渣。三年前那种大男孩的青涩和稚嫩彻底褪去了,此刻他就像一把上了镗的枪一般硬朗,整个人英俊不凡。乔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之间外形上的年龄差距竟是缩小到了几不可察的地步。起码现在一起走在路上,再也不会感觉到那明显横亘在两人之间六岁的光阴错落。这种认知竟是让她窃喜不已。

“谢姐才是,女儿都这么大了。”何决将目光投向南南。

提到女儿,谢清晏表情顿时变得温柔,“是呢,你刚走我就结婚了,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也通知不到。”

何决沉默,彼时的他近乎落荒而逃,一到加州就埋首课业,忙着课业、实验和打工,有意识地避开了国内的一切消息。每年过年也都不回家,是他妈妈办了旅游签证过去看他。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回国时才发现w市已变了太多。

而听着这些内涵并不丰富的寒暄,乔暖竟是莫名地都有些坐立难安。

谢清晏注意到她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回来就好,只是回来看看也好。

何决淡笑点了点头,“过两天请谢姐和你先生吃饭。”

“哪能让你请,我们给你接风洗尘才是。”谢清晏转向乔暖,捏了捏她的手,“你还不打电话给阿姨汇报

,小心她骂死你。”

乔暖会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啊”了一声,抽回手站起来,“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说着摸出手机,“你们先聊。”

她回到自己房间,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对如河流般波涛暗涌的回忆和溯游而来的何决,实在是疲于应对。三年前的那些困难和压力其实都还在,时间未曾改变其分毫。年岁越长越怯懦,她已没有任何勇气再度面对父母的愤怒和何决妈妈的鄙夷。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动摇软弱,这件事不管过多少个三年都不会改变。而她今年已经三十,还能禁得起多少个三年又三年的蹉跎。她给老妈发了条短信,撒谎说今天加班没跟相亲男吃饭,过两天再说。

有气无力地躺了许久,直到何决过来敲门。她应了一声,爬起来扒拉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开门出去。

一股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何决正端着一碗水饺出来,餐厅的桌上放着热腾腾的火锅。

乔暖看了看四周,“清晏和南南呢?”

“韩先生接回去了。”

“韩策不是出差了么?”乔暖在餐桌旁坐下。

“不是,应该是他们吵架了。”何决将水饺递给她。

乔暖“哦”了一声,见桌上只有一套餐具,问:“你不吃?”

何决挑了挑眉,“我吃的又不是鸿门宴,自然是吃饱了的。”

乔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起来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恰好在那里?”

“我说就是恰巧,你信么?”

乔暖摇头。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何决弯下身,凑到乔暖耳边,一字一句说:“爱,信,不,信。”说完直起身,朝浴室走去,“我洗个澡。”留下耳朵被呼吸灼得发烫的乔暖。

乔暖恶狠狠地用筷子插起一只水饺,心想这人不但外形变了,连性格也比以前更讨厌了。然后又慌乱地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朵。

乔暖很快吃完收拾干净,然后给谢清晏打电话,约她和韩策明天一起给何决接风。

“乔暖,刚才我和何决稍微聊了一下,他在美国没有女朋友,所以你放心。”

乔暖扒拉着吊兰的叶子,“他有没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要我放哪门子的心。”

“行了啊,你就装吧。”

“清晏,难道你觉得我和他还有可能么。”

“有没有可能可不是我说了算的。”电话那边南南在喊“妈妈”,清晏应了一声,对乔暖说,“南南不肯洗澡,在和她爸爸闹呢,我去一下,明天再细说。”

乔暖将电话扔到一边,倒在沙发上。浴室里传出的细细的水声和愁思一样连绵不绝。一想到还要洗澡还要卸妆保养皮肤,就觉得人生就是没有尽止的疲累。三十岁,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十岁。三十岁意味着不敢素颜出门,不敢不投入相当的数额的金钱来和眼角的细纹抗争。意味着没结婚是一种被人指指点点的奇耻大辱,而甘于不结婚的自己简直比失足还要更该拖去浸猪笼。

三十岁,留给她挥霍的时光已经越来越少几乎告磬了。而父母那边的耐心,恐怕也已经弹尽粮绝。自己何尝不希望像清晏那样回归家庭洗手做羹汤,何尝不希望雨雪天气有一个可以撒娇的人。然而在正当年的时候遇到正合适的人,是一件多么需要幸运的事。和何决的一场不成功的相恋,大约已经发光了她此生所有关于爱情的幸运。

水声不知不觉停了,乔暖听见何决的脚步声靠近,用清朗的声音问她:“我应该睡哪个房间?”

乔暖脸埋在抱枕里,也不起身,抬手指了指客房的方向。

何决并没有离开,语气犹疑地问:“怎么了。”

乔暖使劲摇头,不说话也不抬头。何决见她这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没有犹豫地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起来,不顾抗拒和挣扎,按住她的肩将她扳过来。

疲惫的眼中是满目的泪水,透过泪水的目光里含着似乎超载的悲伤,深深击中何决的心脏。他不记得上次见乔暖哭是什么时候,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一贯没心没肺得让人发指,又天真又残忍。在他的记忆中,她哭得很少,而且从来没有哪一次是为他而哭。

在离开乔暖背井离乡的日子里,他一遍一遍回想当时和乔暖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时常怀疑两人是否真的有过所谓的爱情,还是从头到尾只是他一厢情愿,而乔暖只不过是布施她一贯而来的怜悯。

而此时此刻,人是真实的,体温是真实的,泪是真实的,目光也是真实的,即使它们贴着身体发肤,竟然有种绝望的意味。

而乔暖就用那样悲伤得近乎绝望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冰冷发颤:“你为什么要回来。”

正文 3第三章

面对这样近乎无理的责问,何决沉默不语,只是伸手不由分说地乔暖揽入怀中。乔暖环着他的腰,哭得隐忍却又放肆。多年的委屈酿成一壶烈酒,浇在心口暴露许久仍未结痂的伤口上,痛得连着筋骨和血肉。

她记得曾对清晏这样说过:我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甲方任何变态的刁难,也可以在任何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任务。在私人生活方面,不管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在背后议论,我都能一边相亲一边把脸皮修炼得和城墙一样厚,坚持抗战决不屈服。可是唯独何决,唯独他,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能跟他结婚,也无法跟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结婚。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时的谢清晏背着睡熟的南南,跟在她身边,两人沿着梧桐落叶的长街慢慢地往前走,谢清晏回答:“乔暖,曾经我也觉得和韩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是现在,我们结婚了并且还有了南南。任何事情都没那么绝对,我只是相信,你和何决缘分未尽。”

此刻乔暖确信她和何决确实缘分未尽,不过尽是纠葛不断难成正果的孽缘。

她渐渐地停止哭泣,挣开何决,往后退了退,声音沙哑地说:“失礼了。你先去睡觉吧,我去洗澡。”说着也不管何决神色顿时阴郁下来,起身走去浴室。纵使再疲累,该做的事情也必须一点不落地完成,不然明天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只会是无尽的懊恼、自厌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