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炊烟》作者:莫惹是非【完结】
第 1 章
西河原本非河,方圆八百里,水深千尺,是条名副其实的大湖,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它一直都叫做西河。

西河城有一半的领土都是水域,在西河的南边,有一个西河镇,而在西河的南畔,有一个西河村。
西河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几十里路,百来户人家,大多以打渔种田为生。
一般一户家里都会有两个以上的壮劳力负责打渔,第二天赶大早走上一两个时辰的路上镇上卖了,若是家里能有辆牛车,那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了。家里的男人则负责一切琐事,有的还要下地种田。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是这样的,比如说这个刚搬来村里的女人,她总是最后一个下船出河,也不去卖鱼,打多了就低价卖给村里一些上镇上卖鱼的人家,自己种了几亩地,偶尔赶集上镇上买些油盐酱醋,切上块猪肉回来。
西河里有三宝,银鱼,白虾,红蟹。若是到了金秋十月,螃蟹都是一车一车往镇上送。所以对村里的人来说,鱼虾蟹吃得管够,但是猪肉却是很少能吃到,就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也最多隔三岔五吃上一顿。
每天黄昏的时候,那个新来的女人总是会上村东头的酒肆打上一壶酒,风吹雨打不动,慢慢和酒肆的老板混熟了,就知道她叫做梅朔,据说家里闹瘟疫人都死光了,就剩下她一个,来了这西河畔,因为喜欢这水乡风情,所以就住了下来。
这一天,村里突然来了辆马车,在这偏僻的小村庄里,马车是很少见的,丫头片子们跟在后面看稀奇,没多久,那马车在一户人家停下来。
“娘。”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子,身穿紫色夹袄,紧接着还下来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公公,跟在身后,手里捧着几匹上等的绸缎,都是这村里见不到的东西,还有两个小侍,也是提着不少的东西,跟在那男子身后。
“孩儿回来看你了。”细看来,那男子小腹微凸,原来是怀了身孕。
***
林源很郁闷,非常郁闷,明明都是生了儿子,为什么那赵家的就能进了大户人家当小侍,还被小姐给收了,现在还怀了孕,这么多好东西往家里带,她自己的两个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于是这天,她就带着大儿子上了赵家。
林影在这村上,上相也算是上乘的,加上从小娘亲又偏爱他,总也有些傲气,到了赵家,见门口挤满了人,心里不免有些不服气,那姓赵的,明明长得还不如他。
林源提了两只鸡,送到那赵家正君手里,“赵家的,我也不和你绕弯弯,就是想和你打听打听,到底这怎么样才能把儿子送进去的?”
那赵家正君接过两只大肥鸡,眉飞色舞道,“其实也不是怎么麻烦事,首先你得长得好看,我看你家老大倒是也可以了。然后呢,你就得买通那些大户人家招人的管家。”
“这怎么买通?”
“我就给你指条明路,这镇上有个玉爹爹,和那些管家都有来往,你花上些银子,只要把他伺候好了,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这,得多少银子?”
“自然是多多益善,不过至少十两,这事就可以成了。”
十两?林源倒抽了一口气,她怎么可能筹得到这么多银子?
林源带着林影回家,她那小儿子正等在门口,一见到她就迎上来,“娘,我刚刚去鸡圈喂食,大白和小喔都不见了,你看到了吗?”
“去去去,什么大白小喔的,就知道这些无聊事。还不去做饭?”
“可是…”
“我送走了。”
林绰一急,也忘了几天前挨得揍伤还没好,抓着他娘的袖子,“大白和小喔都是我从小养大的,娘,你能不能…”
林源正在气头上,哪里还高兴听他絮叨,怒道,“老娘高兴送就送,高兴杀就杀,还不去做饭去。”
林绰一阵瑟缩,刚刚的气势早缩没了,低着头进了屋,做了晚饭端上桌,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吃着昨晚的剩菜,想到自己养大的两只还在下蛋的大公鸡,眼泪偷偷落到饭碗里,却又不敢哭出声。
用过晚饭,林影进里屋去绣花去了,林绰洗着碗,林源则坐在外屋里,转着脑子,十两银子,怎么才能凑出来?
天一入秋,西河畔捞螃蟹的旺季就开始了。人们的收入在这个时候通常都是一年里最好的,可惜林源生来就懒,家里的生计都是靠小儿子养的家禽和种的地,还有大儿子绣些花样拿去卖。
这天她经过酒肆,好几个女人正围坐着聊天,一边一张小桌上摆着一副棋局,两个人正下着棋,还有好几个站在边上看着。
那棋盘是酒肆老板的,上面写着两行不算好看的字,观棋不语,落子无悔。
“梅朔,你快点。”其中一个大声道,对面的年轻女子喝了口酒,手里白字缓缓放到棋盘上方,却没有落下,“说好了,两斤猪肉。”
“行。”
白子落定,周围的人细看来,都是大叹,“高呐,果然高招。”
那女人也不恼,“两斤猪肉换这么过瘾一局棋,值啊,来来,继续。”
“老马,你都输了三子半了,换我来了。”
“去去去,谁理你。”
林源走到铺里,听那几个聊天的女人高谈阔论,“何家那个败家子呐,又赌输了钱,这次,你猜她怎么还得帐?”
“怎么还的?”
“她把自家弟弟卖去了青楼。”
“作孽呐。”几人大叹。
林源却是心里一动,一个主意成了形。
“老林啊,不是我说,你家这小公子,脸上是破了相的,这不管去哪家,不会有人肯收的。”
“真的不行了吗?”
“五两,不能再多了。”
“十两,少一分不行。”
“那你还是找别人吧,我是收不了了。”
“哎等等,老刘,我们也是相识一场,你总给个方便,我有急用。”
那老妇人想了想,“这样子吧,我听说这再往西那个山沟沟里的村子,人都穷,地方又差,没有人肯嫁去,都是买的,要不我替你找找,有没有人肯出到十两?”
“要是穷,能肯出这么多吗?”
“我试试看,说不定会有,指着生个女儿传宗接代的,也许会肯把棺材本拿出来。”
“那就拜托你了。”
赢了两斤猪肉回来,梅朔这天做了顿红烧肉,加糖又加醋的,烧了个半调子的糖醋排骨,刚吃完饭,推开门,就见到门外躲着几个女孩子,小的四五岁,大的也就八九岁,都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她一笑,这些娃娃,每次闻到有人家烧肉都是等在门口,就指着能讨到块肥肉吃。
“你们,想吃是不是?”
孩子们齐齐点头,她进了屋,找了几张泡在水里的粽叶,本来是想试着包在鱼外面做来吃的。她走出屋,一人给了那些孩子一张粽叶,夹了肉放在粽叶上,等到最后一个给完,正好一碗肉见了底,那些孩子嘻嘻哈哈地跑开。
她站起了身子,嘴角噙着笑,这样子的日子,种田打渔,为了生计奔波,有块肉吃就能开心上一整天,才是生活嘛。
第 2 章
“梅朔,你快开门。”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女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大清早的,你吵什么?”
“我是特地好心来叫你,这两天镇上赶集,虾蟹的价格比平时能高上一倍,你去不去?”
“我打得不是都已经卖给你了,我哪里还有多的?”
“我知道,就是想叫你去搭把手,忙不过来,晚上算你工钱。”
梅朔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想了想,“好吧。”
“那你快点,我在村口等你。”
“知道了。”
等于安走开,梅朔打了个哈欠,就是有一点不好,都没有懒觉睡了。
她收拾妥当,走过湖畔向村口走去,见到一个男子的身影蹲在湖边,似乎在洗着衣服,暗自摇头,这秋天的水也已经很凉了,尤其是在这大清早的,怎么还有人在洗衣服?
林绰用力搓着那些衣服,双手冻得通红。抬眼,看到湖边的暗桩上绑着好几艘渔船,大家都赶集去了,今天出湖打渔的人不多,好多船都停在了这里。
他换了盆水,打量着那些渔船,却见到一艘特别的奇怪,渔船哪个不是空出大片地方安置鱼虾蟹的,这艘却似乎没有那些可以打开装鱼的暗仓,反而在两边安置了两个对坐的位置,当中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倒是艘游湖的小船。
他看得有趣,正好那艘船靠着岸边,于是伸手把那艘船的锚绳拉近了,正想去摸摸那坐垫。
“你干什么呢,洗了这么半天还没洗完?”身后传来林源的吼声,他一吓,手一松,连忙端起那个大得和他极不相称的盆子,“我,我洗完了。”
“还不回去?把那些鸡蛋装好了,去镇上卖了。”
“我也去吗?”
“你去干什么?动作还不快点。”
林绰低下头,使劲拿高了盆子,快跑地回了家。进了屋,拿出一只大篮子,细细的铺上一层棉花,这才把存了一个多月的鸡蛋一只只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他提着篮子,正要出去给他娘,林影从房里冲出来,没见着他,直接撞在他身上,篮子被打翻,鸡蛋都滚了出来,地上一片白花花,黄灿灿。林绰连忙跪在地上,抢救那仅剩的几只没有坏的。
林影见状,连忙退回房里。林源等他不到,推门进来,见到这满地的蛋清蛋黄,气得一脚踢在他身上,“你,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拿些鸡蛋都拿不稳。滚,今天别想吃饭了,什么时候凑齐这些鸡蛋,什么时候再回来。”
林绰跌倒在地上,捂着有些疼痛的肋骨,走了出去,拉了拉单薄的外衣,被风吹得有些冷。
他该去哪里呢,不知道这次娘什么时候才会消了气让他回去。要是不能回去过夜,他是不是又得躲到那个土地婆婆的庙里去了?
林源死了男人许久,村里的人都知道,她和城东头的鳏夫有那么一腿。那鳏夫家里的条件倒是比林源好上一些。林源没去成集市,正郁闷着,就来找这鳏夫诉苦。
“你说我这造的是什么孽?生了这么个没用的儿子,脸上还破了相,想卖都没人要。”
那鳏夫何月在她旁边坐下,“我倒是有个远房堂侄女,三十来岁还没娶夫。因为腿是跛的,不太利索,她上次还托我打听来着,有什么年轻的男子,长相倒也没什么要求,就是会干活,会生娃就行。”
“真的,她肯出钱吗?”
“她之前倒是也娶过一个,因为三年没生孩子,一年冬天被她关在门外,吹了风得了肺炎,就这么去了,后来就一直一个人,想来应该也存了不少钱了。”
“你替我问问,我也要的不多,至少十两,当然越多越好。”
“行,我打听打听。”
林源心里舒坦了不少,转头见何月今日穿了件新衣,虽然已经是半老的年纪,倒还真有那么几分余韵犹存的味道,心里一热,就上前抱他。
何月拍了她一下,“说起来,前几日我上镇上,一个铺子老板给我推荐了瓶药,据说是祖传秘方。”
“是什么?”
“说是能让人精力旺盛。”他媚眼带水,林源心里越发的热,“拿来,我来试试。”
半大一个小罐子,里面是羊乳一样的液体,林源一口气喝了下去,一股骚味,下腹当真是一股热流传来,她一手开始脱何月的衣服,顺带着解自己的。
何月躺在床上,突然见她眉目一抽,“你怎么了?”
“我,我…”林源胃里发出一阵咕咕的声音,“我好像不行了。”她披了衣服就跑去茅房,留下何月一个人大惑不解。
林绰在外面晃了大半天,趴在人家的猪圈前面看着那些小猪崽在泥地里打滚,听到有人在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眼里泛过一丝羡慕,抬眼看着夕阳西斜,转身走向回家的路,希望娘已经消了气,肯让他回去了。
林源在茅房里蹲了一下午,拉得鲜血直流,此时坐都坐不下,站在门口,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到他回来,一股怨气立马都发泄出来。
“蛋呢,没有回来干什么,想挨揍是不是?”
“娘,我…”
“别让我看见,见到你就心烦,滚,滚。”
林绰站在墙角,等她回了屋,一直等到天边月牙出来,才认命地向村口的土地庙走去。
破庙不挡风,他窝在供台下面,肚子饿得乱叫。犹豫了半晌,他终于站起身,看着供台上几个发干的馒头,偷供品吃,会不会遭天谴呢?
可是真的好饿,他摸着自己的肚子,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拿。手刚拿着一个馒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是几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他一个害怕手里一颤,馒头滚落地上,滚到草堆里。
“今天生意还真是好呢,都已经忙到这个时辰了。”带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梅朔,钱回头再算给你。”
林绰心里了然,是赶集去的人回来了,想来她们也不会进破庙,他蹲下身,想去捡那个馒头。
“不急,你我还信不过吗?”比之前的声音要低上不少,林绰却莫名地停下手里动作,希望那个声音多说几句话,他好像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那就好,明天我们还继续上那里,那个摊子的位置还真是不错。”
“可不是,老马还真是够意思,把这么好的地方让给我们。”
脚步声越来越远,那个声音却没再开口。林绰回过神,才发现,一只小耗子正扒着那只馒头,啃得正欢,一双灰溜溜的小眼珠盯着他。
“你也饿了,是不是?”
他靠坐在草堆上,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看着破庙大梁后开裂的一道小小的缝隙,正好可以望见一颗闪亮星星。
想起小时候爹爹抱着他,还有哥哥,一起坐在院子里,和他们细数着天上的星星,讲那些遥远的故事。
“很久以前,在这村子的一头住着一个放牛的女子,她的姐姐和姐夫将她赶出了家门,她就和老牛相依为命。
有一天,老牛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它说,“今天你去碧莲池一趟,那儿有些仙子在洗澡,你把那件紫色的仙衣藏起来,穿紫仙衣的男子就会成为你的夫君。”这个女子非常奇怪,真的去了湖边,藏了衣服。
那个仙子没有衣服回不了天,只得留了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爱上了那个忠厚老实的女子,两人恩恩爱爱,过着与世无争的快活日子。
可是这个男子是天神的儿子,还是她最宠爱的小儿子,天神派人下来将他绑回了天上。女子伤心欲绝,日日望着天边,希望可以重新见到她心爱的男子。
这天,老牛又开口说话,它说,“我已经时日无多,等我死后,你割下我的皮,披上它,你就可以上天去找他。”说完老牛就咽了气。
女子越发难过,做了两个竹筐,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披了牛皮,当真飞上了天,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爱人。
可是她们的相见被天神发现了,她在两人中间划开了一条天河,波涛滚滚地横在两人中间,无法跨越。男子苦着求他的母亲,凡间的人们都跪下祈愿,请求天神成全这对情人。
经不住儿子的苦求,天神终于同意,在每年的七月初七,让两人见一次面。
从此以后,两人就住在天河的两边,遥遥相望,只有在每年的七月初七,在喜鹊搭的桥上,可以见一次面。”
林绰闭着眼,隐隐约约听到了爹爹的声音,还有刚刚那个好听的声音,蜷着双腿,睡了过去。
第 3 章
“阿嚏。”梅朔揉着鼻子,旁边传来于安的大笑声,“我说梅朔,你晚上是掉地上去了还是怎么的,怎么会着凉了?”
梅朔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又有些沙哑地声音,“我怎么知道?”
于安的妹妹于宁拍着她的背,“你看现在天也开始转凉了,一个人睡总是容易冷,干脆,”她和于安相视,促狭地笑道,“去找个人来暖暖被窝不就行了,你就不会着凉了。”
她白了两人一眼,推着板车,绑上牛身。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林绰还在睡着,手脚都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等到日头升高,他终于被屋顶的缝中照进来的日光刺醒,揉了揉眼睛,饿过了头的肚子现在倒是不再叫唤了。
他站起身,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一时之间什么都看不见,他微微晃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断木,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
他走出破庙,天已经大亮,正见到好几群人驾着牛车,或是徒步向村口走去。他向回家的方向走去,越近心里就越怕,终于走到的时候,却发现他娘站在门口,和一个甚是高大的女子在说着什么。
那女人大概有三十多岁,肥头大耳,却长着一双老鼠眼,贼溜溜地打量着他。
“怎么样?”林源急切问道。
“长得马马虎虎还过得去,身段也还行。就是这么瘦,怕是不好生养。”
“不会不会,我家老二身子好着呢,家里什么活都能干,你看看这样,其实身上不算瘦,不算。”
“那,”那女人转了转小眼睛,“过两天我取银子来带人。”
“十两?”
“十两就十两。”
林绰怔怔地站在那里,等那女人走了,也没理解他娘和那女人到底在商量着什么。
“来,老二。”林源突然极为和蔼地招手让他过去。
他慢慢走近,林源拿着一篮鸡蛋,“走了,和我上镇上去。”
林绰极为惊愕,娘以往每次都是带哥哥去,回来的时候就会买上些小玩意,或是一些零嘴点心,他一直都只有欣羡的份,怎么这次娘竟会带他同去?
“我问何月要了些,加上之前还剩下的,也算有一整篮子了。镇上没有这么新鲜的草鸡蛋,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林绰跟在她身后,虽然有着欣喜,更多的却还是害怕,暴风雨前,不总是无比的平静吗?
这是林绰第一次在赶集的时候来到镇上,拥挤的人群,身上挂着褡裢,摩肩接踵,街道两边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摊位,很多都是现搭出来的,几张椅子,几块木板,摆上货物就是一个。
大一点的就还有顶棚撑着,小些的只是拿着东西坐在地上,等人过来再招呼着。林源就挑了个仅剩不多的空地,把篮子放在地上,“老二,你在这里看着,有人来就往多了卖,价钱能抬多高就多高。”
“娘…”林绰叫她,她已经走开,他坐在一边高起的台阶上,一手抓着篮子的柄,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没有人驻留,偶尔有人扫上几眼,也很快就走开。
虽然天凉,手心里也已经抓出了汗,几个年轻的男子走过,带着毡帽,上面飘着两根丝带,据说是最近最流行的款式。指点笑语让林绰手越抓越紧,脑袋就要埋进两腿里。“鸡蛋怎么卖?”
一个洪亮的嗓门响起,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回道,“你,你要买?”
“废话。”女人拿了两个看过,“多少钱?”
林绰对这价钱是一点数没有,只得问道,“你,你开个价吧?”
女人扫了他一眼,“二十文钱,这一篮我要了。”
他就是再不懂,也知道这些鸡蛋绝对不止这个价钱,“我不卖。”
那女人又道,“不卖,怎么你还嫌少?”
“是少了。”
“那三十文?”
他还是摇头,那女人手里一用力,两个鸡蛋应声而碎,她站起身,“你看看,就这样的烂货你还想卖多少钱?”
“你,你怎么把它捏碎?”他又急又气,伸手把那个篮子拿近自己身边,他那些小鸡长大了一天也就下一只蛋,大哥和娘亲每天还要吃掉两个,集这么多本来就不容易,之前还打碎了好些,他心疼地护着那个篮子。
那女人伸腿踢了踢那个篮子,“那你倒是说说,要多少?”
“我,我不知道。”他摇头,女人嗤笑,“你说你又开不出价,又嫌我给的少,你倒是想怎么样?”
“那,那再多一点。”
“三十文,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她伸手拉过那个篮子,林绰抢她不过,水汽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流出来,“你怎么可以?”
“怎么样?”女人拎起篮子,“要不是齐家那位公子最喜欢吃新鲜的鸡蛋炒出来的菜,我才懒得来这种地方。”她扔下一吊钱,渐渐走远,林绰捡起那吊钱,还是坐在那里,等着林源回来。
“葫芦儿--冰塔儿。”坐了没多久,吆喝声传来,他抬眼看去,一个年长的女人举着插满冰糖葫芦的草垛,身上还挂满了那些晶莹剔透的红果,正边走边吆喝着,时不时被人撞到,他咽了口口水,心里却在幻想着,一会娘会不会也像以前带大哥出来一样,买些碎嘴零食给他。
“哎,老伯,你今日又来买虾了?”于安熟练地刮着鱼鳞,一边招呼着来人。梅朔称好白虾放进那老人的篮中,“还要什么吗?”
“这些鱼,倒是很新鲜。”
“当然。”于安又抓了一条起来,“我们都是现打现卖的。”
他指着一边一条刚刮完鱼鳞洗干净的肥鱼,“这条看上去不错,我那小儿子正怀孕着,正好给他好好补补。”
“马上就好。”梅朔正要去拿,一只手伸过来,“这条,我要了。”她斜眼看去,“换一条吧,这条已经卖了。”
“不行,我就要这个,他还没付钱。”
“先来后到,抱歉了。”
于安连忙插嘴道,“小姐,你看看,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的鱼,都很好的。”
“有这条肥吗?我就要这条了。”
老人连忙道,“算了,我今天就不买了,明日再来吧。”他提着篮子离开,那女人得意地看了梅朔一眼,付了钱提着鱼离开。
才走出没几步,那女人右腿突然一弯,站立不稳,脸朝下向前摔了下去,肚子正好压在手里之前提的篮子上,黄白相间的蛋液染了满身。
她破口大骂,站起身,双手沾满了黏糊糊的蛋液,她甩着手就要走,却一脚踩上那条鱼,向前滑了出去,直接撞到街角的墙上。
于安嘴唇向下一收,手里动作不停,摇头道,“虽然她是挺欠揍的,你也不用这么狠吧?”
梅朔擦干净手,揉了揉塞住的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只可惜,浪费了那一篮鸡蛋,看这色泽,倒都是上好的草鸡蛋。”
“就这些?”傍晚的时候,人群渐渐散去,林源也终于回来了,身上带着酒气。
林绰抓着衣角,点头,林源气得嘴巴都歪了,“这么一篮,你现在跟我说就卖了这么些钱,还把篮子都弄没了。”
“我…”
“你什么你,我看在你也就还能在这里呆几天的份上,好心想带你出来转转,果然你这个兔崽子就只配关在家里干活。”她把那吊钱塞进褡裢,一手拎过他的领子,向前一扔,林绰踉跄着差点摔倒,站稳了回身看着她。
“回去,晚上你也别吃晚饭,别睡觉了,给我把家里全都打扫一遍。”她举步离开,林绰跟在她身后,却对她那句话大惑不解,什么叫还能呆几天?
每个月三天的赶集终于结束了,此时天已入深秋,湖水越来越冷,秋风萧瑟,吹得满地落叶堆积。
这天黄昏,梅朔照例上酒肆打完酒,喝了口酒暖胃,塞上葫芦的塞子,嘴里叼着根稻草,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却看到一户人家门口跪着一个男子。
嘴唇哆嗦着,走近了听到他不停重复着一句话,“娘,求你,不要卖了我,我会好好干活的,我会听话的,娘,求你不要卖了我。”
梅朔摇了摇头,吐了嘴里稻草,人家的家务事,她还是绕开的好。
就在她想走开的时候,那男子大概是跪久了,身子支撑不住,向后倒下,正倒在她脚上。双眼合上,嘴里还在呢喃,一双手无意识地伸出来抓着什么就牢牢不放,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娘,不要,不要卖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