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梦断凤凰阙》作者:端木摇

内容简介:
宫阁煌煌、玉阶流血,脉脉朝阳,眼底一片血色。她是豪放公主,他是铁血将军;她是惊世美人,他是乱臣贼子。即便万千宠爱,终究是铁血太后统一天下的棋子;即便炽情相拥,终究是抵不过帝位与权柄的诱惑。当心爱的男子夺去最后的美好,纠缠孽欲一夜梦断;当守候将军踏着灯影沉稳走来,哀痛心扉轰然塌陷。一咏爱情,二唱枭杰,三叹天下兴亡,徒留一阙长恨歌。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


夜幕高旷,清月浅泊。南萧帝京建康城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石径上,枝影横斜,晚风幽凉。

“公主,风凉露重,仔细着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绫子,今晚月色如何?”被唤作公主的女子内穿白色寝衣,外罩墨色披风,与浮白的夜色融为一体。

“月白风清,遍地霜水。” 绫子答道,试探地问,“公主是否想起飞凰台?”

如此静美良宵,湘君公主应该是在洛阳城的飞凰台抚琴或是研读的,而如今——绫子晓得她内心的不甘与无奈、凄苦与怅惘,明日就要入城,从此便是母仪天下的南萧皇后,从前那个任意妄为的湘君公主从此遗留在洛阳皇城内的凤凰铜阙。

北宁湘君公主从洛阳一路南下,三月二十六日抵达潇江,而杨策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二十七日,抵达建康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休整两日,于四月初一辰时入城。

这夜,湘君公主本已歇下,却是辗转反侧,又躺了半晌,便起身披衣,带着贴身侍女绫子出殿漫步,躲过巡逻禁军,来到“杏花天”。“杏花天”乃行苑东侧一处花木繁盛的园艺景地,遍植杏树,甚为壮观。若是盛开时节,定是浅白深红、轻薄如绡,如白雪如云霞,可惜,时节不对。

湘君公主一愣,看了身旁一身明黄衫裙的侍女一眼,但见她眉目间笑吟吟的,不禁莞尔,“越发伶俐了!我在想什么,为何你都猜得到?”

绫子笑道:“公主殿下,小的哪里敢猜测您的心思呢?小的不过是…”

湘君公主见她一副娇羞的神色,笑着逼问:“是什么?”

突有一队禁军迎面走来,两人赶紧闪身在树后,噤声不动。待禁军走过,两人方才拍着胸脯走出来,大口喘气。

宫灯渐少,星火暗淡,只余深宵的风露缠绵。白日里人迹罕至,此时更是静寂。而绫子趁机躲过方才的逼问,娇声道:“公主,小的听南萧的宫女说,五十年前,萧烈祖眼见此地视野开阔、林木葱茏、风光奇绝,实为难得之胜景,便下令兴建三宫六殿,耗时十余载。”

燕子矶以形似飞燕而著称于世,展翅凌飞、纤巧轻灵,风物旖旎,殿阁精致,确是一处游冶胜地。

湘君公主静静听来,却不甚感兴趣,突然止住步履,轻声问道:“绫子,随我来到建康,你后悔吗?此生此世,你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洛阳。”

绫子回道:“能够伴随公主左右,是小的荣幸。虽然小的双亲在洛阳,不过,跟随公主是小的一生夙愿,怎会后悔呢?”

湘君公主望着寂静月色,轻轻叹气,“你不后悔,我后悔了。”

是的,她很后悔!此生此世,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的诗赋华章,听不到他的泠泠瑟音,再也见不到他的神秀姿容,听不见他的脉脉朗声。她与他,已成永诀,竟连见最后一面都是奢望!

绫子抬眼看向湘君公主——自从出了洛阳,湘君公主再没笑过,此时更是素颜凄涩。当初太后下旨将公主嫁往南萧,公主多次大闹皇城,甚至以死抗争,仍是无法撼动太后的决定。绫子不明白,太后如此宠溺湘君公主,只要湘君公主要湘江干涸,太后一定会照办。然而,这道懿旨下得却是异常坚定。

母女一夜长谈之后,湘君公主答应嫁给南萧帝王。绫子不知道太后以何种说辞说服湘君公主,更不知道湘君公主为何答应。

一声喷嚏惊醒了陷入沉思的绫子,她着急道:“公主,小的回去拿件外衣。”

湘君公主捂着鼻子,“不必,待会儿就回去。”

绫子望了一眼浮云飘动的天幕,只见清月洁白,宛如一片皎洁的花瓣漂浮在深蓝的海域,心想今晚并非寻常日子,往后定然不会如此惬意了,于是笑道:“小的速速就回,公主一人在此多加小心。”

湘君公主无奈地看着她匆忙转身离去,心知她都是为了自己才会如此任性。三年来,她一直是那么善解人意。

“站住!来者何人?”前方传来一声断喝。

湘君公主遥遥望去,原来是绫子匆忙之中未及闪避碰上禁军了。但听绫子解释道:“我是湘君公主的侍女,正要回殿。”

“夜已深,你来这里有何要事?如此匆忙,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今日午时,公主殿下在此丢了一样东西,我奉懿旨来此寻找。难道,这也是见不得人的事吗?”耀眼火光之下,绫子淡定说来,丝毫不惧。

“丢了什么东西?找到了吗?拿出来瞧瞧!”

“放肆!你敢以下犯上?公主之物,你一个巡逻小兵,我拿出来,你有胆量瞧吗?你配吗?”绫子的声音陡然高扬,稍具威严。

“怎么?不敢让我们看?还是…你根本就不是湘君公主的侍女!来人,把她抓起来!”

湘君公主紧紧蹙眉,眼神已是凌厉,正要举步,却听见一声沉稳的怒喝:“住手!”

巡逻小队闻言,转身望去,立时,所有人等恭敬地站到一旁,齐声喊道:“将军!”

借着火光,湘君公主望见一个轩昂男子缓缓走来,一身黑衣,眉目俊挺。方才审问绫子的小兵慌张地陈述道:“将军,这个女子非常可疑。她声称是湘君公主的侍女…”

将军看也不看说话的小兵,盯住绫子,挥手示意巡逻小兵退下。绫子敛衽行礼,似乎有点儿慌张,“小的谢过将军。”

将军淡漠道:“你先回去吧!”

绫子不觉一愣,迟疑道:“这…将军…”

湘君公主站在原地,蓦然喊道:“绫子,你不是回殿取衣吗?快去快回。”

绫子朝这边望了一眼,最终转身去了。将军缓缓地踏步而来,踏着清辉信步而来,黑色披风于此月白风清的深宵分外灼眼。他的眉目冷硬若石,“公主深夜到此,是欣赏杏花呢,还是欣赏月色?”

话落,他已站定在她跟前。湘君公主挑眉望着他,“都不是!”

将军奇异地问:“此话怎讲?”

湘君公主转首看向枝干遒劲的杏树,淡淡地说道:“杏花已谢,月色苍白,无法欣赏。杨将军深夜到此,是巡视呢,还是闲情?”

杨策转身与她并肩而站,仰脸望向沉沉夜幕,一本正经地说道:“都不是。”

湘君公主稍微一愣,望着他不语,只听他继续道:“巡视已经完成,闲情不合时宜。公主,如何?”

语毕,杨策迎上她的目光。四目交接,他看见清凉月色下一双深瞳,冰澈而美丽,眼梢似乎蕴涵着深浅不一的愁绪,而那眼神是傲慢的、挑衅的,是一个骄横公主、一个惊世美人该有的眼神,却不是他所见过的女子的眼神。

那漆黑的眸心,还有一种深深隐藏的异样流绪:玩味。三十六年来,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玩味地审视着自己,亦从未有过一个女子敢明目张胆地挑衅自己。这一刹那,他感到惊奇与震撼。

湘君公主收回目光,侧过身子笑道:“不是杏花,不是月色,也不是巡视,更不是闲情,如此说来,真是不巧,时辰不对咯!而燕子矶的‘杏花天’,也许真的不是一个该来的地方。”

“我倒觉得,凋谢之后的杏树别有一番孤涩之美,而今晚的月色…皎若白日光。”见她冷静地别开目光,杨策心中暗奇她过人的克制力,面上却只是淡淡的,“时辰对不对,关键者,乃心中所想。在我看来,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是,只是湘君公主与杨某不期而遇,闲谈几句,如此简单。或许是公主不想遇到我,才有‘时辰不对’这一说。”

“杨将军驰骋沙场二十载,南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匡扶社稷之栋梁,与一介女流闲谈,该是很不耐烦的。”湘君公主斜过眼睛看着他。

“冒犯之处,请公主见谅。”杨策微垂目光,似是恭敬,“能够与湘君公主在燕子矶闲谈,之后无论怎样,杨某都会记得公主所说的‘时辰不对’。”

 “原来半生戎马的杨将军喜好口舌之争,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湘君公主打趣道,含笑看他。

杨策深深一怔,先是为她的一语道破而惊愕——从来,他不屑与女子言谈的,更别说与女子发生口舌之争了。他惊异地蹙眉,却在看见她闲淡的笑颜之际,再次惊愕: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如缎长发只以一条粉色丝带松松地束着,尤显袅袅风致;眉心的金箔花钿散发出淡淡的芒色,宛如这闲淡的笑、惊世的美、逼人的眼。

湘君公主见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脸上微现不悦之色,“杨将军?!”

杨策惊醒过来,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听闻湘君公主素来骄横放恣,甚至以死抗争华太后懿旨,却不知为何最终嫁予我朝陛下为后?”

湘君公主闻言,微眯眼睛:他怎会知道?莫非走漏了风声?或者宫中布有南萧的耳目?

她轻轻笑了,“杨将军何处听来的消息?以死抗争?生在帝王之家,天赋尊贵,无上荣宠,然而世人只见尊贵与荣宠的光芒万丈,光芒背后某些注定的命数与责任只有天家儿女识得个中滋味,比如联姻。杨将军宦海多载,理当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听毕,杨策大为惊异,然,也只是一瞬间的异光闪动。他饶有意味地笑道:“照此说来,公主对此次联姻不置可否?遵循华太后安排?”

湘君公主轻描淡写地笑道:“杨将军觉得呢?”
四月初一,南萧帝萧顶添迎娶北宁湘君公主,册后大典于翌日卯时举行。

巳时,萧顶添已在皇城玄武门等候,而半个时辰后,湘君公主的鸾驾方能抵达。都城建康,全城沸腾,万人空巷。初夏的阳光已有暑意,照在脸上有些刺疼,夹道欢迎的百姓却是不惧,皆是翘首以望——北宁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惊世美人即将成为南萧皇后。于他们来说,百闻不如一见——北宁盛名之下的美人是否媲美于南萧美人。

皇家礼乐响遏云霄,各色花瓣漫天飞散;甲胄铁卫当前开路,缤纷宫娥衫裙飘举;北宁蟠龙旗幡迎风招展,南萧皇家旗幡遥遥呼应;鸾驾必经大道,绣金红毯铺地,从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迤逦至玄武门,极尽奢靡。

“陛下迎娶北宁湘君公主为后,真是…咳…有得瞧咯!”一个锦缎袍服的老者戏谑道。

“你叹什么气,这是喜事啊!”老者旁边的一个中年人奇怪地问。

“北宁强,我大萧弱,那华太后为何将万千宠爱的湘君公主千里迢迢嫁到建康?”一个白袍青年疑问道。

“北宁对我大萧一直虎视眈眈,此次联姻,只怕不是那么简单。”锦缎袍服的老者似乎心事重重。

“我朝掌控半壁江山,尤其是这富饶的江南胜地,华太后忌惮我朝,也在情理之中。”那中年人不屑道。

“这湘君公主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吗?恐是北宁孤陋寡闻,没见识过我们大萧的江南美人就吹嘘百年难遇。我看呐,有点悬!”白袍青年调笑道。

“来了来了,快看…”一个女声激动地喊着。

随着这一喊声,熙熙攘攘的人群兴起一阵骚动,你推我搡的,几乎冲垮禁军的拦阻。近了,近了,骏马缓缓地嘚嘚而过…绸幡旌旗飘然挺立,幢幢如云蔽日,伴着北宁送嫁队列浩浩荡荡而来。当先者,四列轻骑开道,接着是两列雪白神骏缓缓驶来:南萧镇国大将军杨策稳稳跨立,雕鞍宝辔,面无表情;北宁定国大将军华一波,金盔长翎,眉目俊白,淡淡而笑。

深红服色内侍手持礼器前随,粉红服色宫娥抛洒五色花瓣,陪嫁妆奁逶迤在后,蜿蜒至官道深处,建康城民众望不到尽头。

而围观民众期待的是两大将军后面的两驾鸾舆。为首者,八抬为制,粉红纱幔外覆,朱色帷帐内盖,华丽高张。内坐之人乃一绯色华服女子,高髻珠钗,粉面樱唇,容貌娴雅,然而年岁已大。

中间者,十六抬,金漆红绸,金黄丝幔随意飘动,鸾锦凤帐垂立,描金绣丽,顶上璎珞流苏随着行进的步伐而轻轻晃动。舆中端坐之人高髻云峨,鲜红丝纱覆面,只能依稀见得双眸点漆、玉质柔肌。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代美人!”人群中有人赞叹道。

“未见真实容貌,怎知是惊世美人?”一人很是不屑。

 “虽是丝纱覆面,亦足以胜过建康城的所有美人。”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道。

“公主,听见了么?建康城的百姓都在盛赞您呢!”随着鸾舆步行的绫子稍稍斜着身子,低笑道。

“小声点儿。”鸾舆之内的湘君公主压低了声音,淡漠地看了群情激动的建康百姓一眼,却仿似眼前无物一般,眼风傲慢,“何时抵达玄武门?”

绫子闻之,赶到前方定国大将军坐骑下方,扬脸问话,须臾退回鸾舆旁侧,恭敬答道:“公主,半个时辰后抵达玄武门。”

湘君公主缓缓地挑高纤长眼睫,凝望着跨坐在神骏之上的南萧镇国大将军杨策,平淡的眼神在身旁的绫子看来,却是若有所思的。绫子不由得想起昨夜在南萧行苑燕子矶的偶遇,不自觉地蹙紧双眉,忧虑重重。

她是为了湘君公主而忧虑。

鲜红丝纱随风轻扬,黛眉轻蹙,凝思容颜似有几分隔世的冷漠。绫子眼见如此,心知公主该是想起昨夜的巧遇,于是轻声道:“公主,多想无益。”

湘君公主瞟她一眼,面上冷冷,心中却玩味着昨夜那个男子的脸容与气概。

他是铁血将军,出身武将世家,十五岁从军,二十五岁初封宣威将军,十年间为南萧南征北战,统帅大军灭西南两国、东南三国,一统潇江以南半壁江山,将南萧之国势推上自烈祖开朝以来的霸业巅峰。以此赫赫战勋,杨策官拜镇国大将军,凌驾于江南士族之上,丝毫不将文武百官放在眼里。

近六七载,杨策拥兵二十万,驻守潇江南岸,至此,南萧与北宁国势相当,划江鼎峙。

手握生杀大权,肱骨之臣,社稷英雄,南萧不败神话,在帝王面前尚且谈笑自如,在外邦一介女流面前岂会谦卑、恭顺?英雄当如是,凛冽如刀,潇洒如风。

湘君公主原以为南萧男子皆是儒雅雅士、温玉良人,却不想还有这等人物。在南下途中,她亦听华一波提起这个踏着皑皑白骨、手攫朝廷重权的铁血将军,想象中应是一个羽扇纶巾的白面将军,却不曾想是这样一个气势凛冽的男子。

从未有过男子如他这般待她,即便是北国驰骋沙场的英雄。在她面前,所有的男子不是恭敬就是谦卑,除了两个皇兄。

远远地,湘君公主看见了雕梁画栋的南萧皇城。相较北宁皇城,多了四分典雅与精致,少了三分沉稳与巍峨。只有玄武门是恢宏的,因了这玄武门,她的心里多了一丝亲切。

文武官员齐聚门前,玉冠朝服,南萧帝王站立于正中央,大袖锦袍,风度皎仪。鸾驾缓缓而动,杨策与华一波下马,叩拜帝王。萧顶添挥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便举步登上御辇,率先进入玄武门。

而湘君公主根本没有看清即将成为她的夫君的萧顶添是何容貌。暴晒在初夏阳光下的南萧官员仿佛透明一般,她的眼中只有目中无人的年轻帝王,只有隐约的火苗闪现眸中。

殿宇气派,朱栏鲜丽,黄瓦闪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绿枝如云,繁花似锦,雕梁画栋,像是浸透着南朝厚厚的脂粉与香气。

湘君公主觉得这座皇城美如阆苑仙境,却过于精雕细琢。在她看来,但凡精致的物什,稍微不慎,便会败得一塌糊涂。

太过完美的事物,总会在不经意间残酷地凋谢。

过了明光殿,便是昭阳殿。帝王与皇后的距离,仅是一步之遥。按南萧皇家礼制,帝王与未来的皇后分别在寝殿歇息、更衣,酉时,帝后大婚国宴,普天同庆——于皇城上林苑摆下筵席,宴请朝臣百官,而建康城的百姓早已收到发下的皇粮,以示同贺。

一个绯衣华服的女子单手托着金漆木案,撩开大红喜幔步入寝殿,“公主,用些莲蓉粥吧。”

湘君公主躺在锦榻上闭目养神,听之,睁眼看了绯衣女子搁放在青玉矮几上的清透玉碗一眼,“洛姨,我吃不下。”

绯衣女子是华太后的堂妹、湘君公主的姨母——华洛儿,封洛夫人,伺候公主已有四年光景。她坐在榻旁的绣礅上,笑道:“我知道你饿了,乖,用一些吧。”

湘君公主望着她期待的眼神,无奈地端起玉碗,勉强吃下一些,“真的吃不下了。”

洛夫人接过玉碗搁下,握住她的手,“公主,你不是孤单一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望着她温暖的笑,湘君公主的唇角牵开一抹艰涩的笑意,“洛姨,我真的要在建康终老一生吗?南萧皇后,就是我吗?”

洛夫人安慰她道:“我会陪着你,没人能伤害你…”

湘君公主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腕,“洛姨你告诉我,母后为何这么做?母后决意牺牲我的终生幸福,那为何六年前还千辛万苦地寻找我的下落?放任我流落民间不是更好?”

“时辰不早了,公主准备更衣吧。” 洛夫人缓缓起身,暗自狠下心肠,将玉碗搁在金漆木案上,走出寝殿。

“洛姨!”湘君公主唤了一声,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去,颓然地躺倒在锦榻上,闭上眼睛,深深蹙眉。眼角处,似有晶亮的泪水流淌而下。晴艳的日光从长窗流泻进来,照得寝殿内的大红喜幔冶艳无伦,打在她的如雪脸庞上,化为浓重的悲戚之色。

“你不能进去…喂,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来人…”绫子的声音步步趋近,极为震怒。

湘君公主豁然睁眼,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刚站起身,便听见大红喜幔透进来一个圆润的男音:“参见湘君公主!小的是内侍总管徐佳,陛下让小的过来问候一声,公主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与小的,小的自会安排妥当。”

湘君公主整整衫裙,正要举步,却迎上一双斜飞的丹凤眼和一抹人影。她眉心一皱,看向站在喜幔旁的绫子。

绫子诚惶诚恐地说道:“公主,他擅闯内殿,小的…”

内侍总管徐佳禀报道:“湘君公主,小的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过来的。”

听着异于寻常男子腔调的声音,湘君公主定睛看向垂首站立的年轻男子,摆手示意绫子退出寝殿,悠然问道:“内侍总管,是吗?陛下有何旨意?”

却有一股清淡的幽香袅袅地飘掠而来,萦绕在鼻端,她的心中滋生一丝儿疑虑。此人肤白光滑,面若桃花,衣饰鲜丽,静若玉树,行如临风,真真美男子也。

徐佳抬眼盯着她,仿佛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一个圆洞,“陛下的旨意就是——公主,明日你就会成为陛下的皇后,但是,陛下不属于皇后。”

那双丹凤眼充满了挑衅与愤恨,没有半分恭敬,仿似眼前女子是他此生此世最大的仇人。

湘君公主一震,心念急转——萧顶添尚未大婚,妃嫔侍妾应是不在少数,她设想过诸多美貌女子对自己的妒恨与咬牙切齿,却没想到会出现一个美男子对自己说:陛下不属于皇后!

他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无论如何,这战帖已经下了。湘君公主深以为趣地看着他,“哦?不知是你内侍总管的旨意,还是陛下的旨意?”

徐佳的眼中似有火光闪耀,“湘君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若想在建康皇城安然无恙,就该懂得审时度势。”

湘君公主好整以暇地问道:“依总管之见,本公主该如何审时度势?便如你所说的‘陛下不属于皇后’吗?”

徐佳阴冷一笑,“公主聪慧,怎会不知?”

湘君公主笑吟吟道:“若是本公主不够聪慧呢?是否就要命丧昭阳殿,成为建康皇城的一缕孤魂?”

“那也怨不得旁人…”徐佳面若桃花的面庞顿时扭曲成狐狸的面皮。

“徐佳!你好大的胆子!”外殿传来一声怒喝。

湘君公主一颤,望向来人。透过层层叠叠的大红喜幔,她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快步走来,须臾,这个人影赫然停驻在她面前,玉笄高冠,烟青纹锦袍服,广袖飘拂,风仪皎皎,脸上怒火丛生。

徐佳惊悚地震住,缓缓地转过身子,深深垂首,“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湘君公主看见徐佳惊恐的神色,若是平时,定会忍俊不禁,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萧顶添,眉梢眼底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