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作者:多木木多

【吴家院里锦绣年】

第 1 章

饱吃闷睡多喝水,过着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杜梅把这句话当成座右铭,天天念叨,但她也很清楚这一天要实现是很困难的,至少现在看不到丝毫希望。快三十了,找不到一个愿意供她过这样生活的男人,工作饿不死也吃不饱的这么耗着。想挣足够一辈子花的钱还早得很,现在她还跟父母住在一起。可悲的是父母不只她一个孩子,她上有一个能干漂亮的大姐,有老公有儿子,月工资五千多,过得滋润得罪过。下有一个混吃等死的弟弟,也是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带着老婆儿子住在父母家里,文凭不错却高不成低不就的什么工作都看不上。可惜父母捧着大姐宠着小弟,就她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所以,当杜梅有一天醒来看到满室的古典家具,一个十三四左右的小丫头梳着双髻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问她:“二姑娘,要用些茶吗?”
她顿时热泪盈眶,只差握着丫头的手说:“太好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杜梅换了个天地世界,觉得这天也青了水也蓝了,连墙角的旧贴花都显得那么顺眼。
她如今是吴家屯吴老爷吴大地主的嫡妻所出的二姑娘,年方六岁,正是如花骨朵般的好年华啊。成日里的任务就是招猫斗狗,闲时跟着婆子学两手绣活,真是睁开眼睛就是幸福,闭上眼睛就害怕自己又回到那个需要自己打拼的可怕世界。
女人,其实让人养着也没什么,她不求进步的。
吴二姐如今过得真是太滋润了,滋润到有一天她被自己这辈子的亲娘,二十二岁的吴冯氏抱在怀里说:“二丫头,过几日浩方过来,你过去见一面,也亲近亲近。”
六岁的吴二姐手里攥着麦芽糖,这个世界如果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可供享受的东西太少了,不过吴二姐适应的不错,她的要求真的不高。
听亲娘这么说,她奇道:“浩方?哪个浩方?”听着是个男人的名字,莫非是她娘家的舅舅?想起上回那个二姑舅过来时送她的那堆时兴的衣料,还塞了个小荷包给她,回房后打开一瞧,一把金灿灿的小金豆子啊!!
吴二姐差点没把嘴乐歪。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吴冯氏好脾气的解释着,六岁的孩子忘东忘西也不奇怪,谁家六岁时也不见得能记得住每件事啊,吴二姐上辈子快三十岁时还常常丢三拉四呢。
“浩方啊,浩方就是拿着你另一只玉蝉的人啊。”吴冯氏逗吴二姐,边说边扯出她脖子里挂着的红绳系着的一只墨绿色的玉蝉。
吴二姐一把攥过来,怕人抢似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翡翠啊!!瞧着颜色绿得!瞧这透亮的!从她头回在自己脖子上见着这只玉蝉开始,就从来不许旁人碰。
吴冯氏呵呵笑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凑趣笑二姑娘护东西。
吴二姐只是贪财而已,她没见过多少贵重物件,偶尔一件就成了宝贝。
可吴二姐自吴冯氏那里回了屋子,躺床上翻了半夜后才依稀有些回过神来。
玉蝉这东西……似乎应该有个什么意义吧……再加上那个浩方是个男的!他是个男的!
吴二姐呼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陪房的小丫头红花立刻被吓醒,披着衣服凑过来眼睛都睁不开呢就拍着她的背哄她。
吴二姐想到了一个大概依稀仿佛的可能,不过她才六岁大啊,六岁啊!
几日后,吴二姐见到了浩方其人,一位十五六岁的年青男子,像刚抽条的杨树般挺拔,年青得让人流口水。
吴二姐顿时就觉得自己矮敦敦土豆红薯般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所以她别别扭扭的被自己亲娘推到段浩方跟前,周围一堆掩嘴娇笑花枝招展的大娘大妈。
段浩方相貌端正,清秀得很,冷冰冰的露出一丁点笑模样,站着让各位大娘大妈打趣了会儿后,扯着吴二姐的手就退下了。
吴二姐被段浩方扯着手在自家院子里走,茫茫然倒不识东西南北了。进屋坐下后,丫头婆子前后左右站了一群,捧茶端果子供着两人闲话。
段浩方抿了口茶,打量了下换了里子的吴二姐,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说:“快三个月没见了,怎么,跟我生疏了?”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吴二姐手中,说:“瞧瞧,这可是你说的会发声的小鸟?”
吴二姐自段浩方开口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咬紧嘴巴一声不发,她摊开手瞧,手心里是一只精致的黄铜小鸟,圆滚滚可爱的很,摸一摸尾巴就会发出啾啾的声音,内里应该有机簧,她把玩了一阵,心中的确喜欢,可是仍是咬死了牙不肯出声。
段浩方喝完了半杯茶才发现吴二姐不似以往般聒噪,定睛一瞧,面前的吴二姐紧抿着嘴低垂着头,脸红得像灯笼,额头一层薄汗,满脸倔强的紧张。
想起以前来时被她扯着不停的讲院子里又孵了一窝小鸡,家里的狗追猫被挠了鼻子,她偷偷溜进姨娘的屋子偷了姨娘的肚兜,偷吃了丫头的胭脂等等。
他以前对吴二姐就像哄孩子,虽然每隔数月就要见一面,他也会带些好玩有趣的东西送她,毕竟以后她会嫁给他,但要说对她有男女的感情,段浩方还真没那个意思,反正想着等她大些就好了。
可今天他倒觉得吴二姐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懂事了,这嘴角的笑就有些意思了,于是更加凑近她说话,盯着她发红冒汗的脸蛋瞧,时不时的给她递块点心。
今天这半个时辰过得是真快,段浩方站起来时觉得意犹未尽,告辞离开后,中途跟母亲段章氏分开,说要去铺子一趟,段章氏交待要早些回家用晚饭,不能跟那些狐朋狗友再去胡闹后放他离开。进了自己家的布料铺子,段家管事早就迎上来,行礼道:“二爷来了,屋里请。”说着就侧身准备迎段浩方进账房。
段浩方却站定在铺子中间,盯着铺子里新摆上的几款新料子瞧,段家管事躬着腰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段浩方指着几款料子说:“包上,送到吴家去给二姑娘。”
段家管事干脆的答应,麻利的亲自动手当着段浩方的面把几款刚摆上的新料子包好,使唤店里最机灵的小子自己的亲侄子要他赶紧送到吴家去。
看着段家管事做完这些事,段浩方才满意的点头,在段家管事的陪同下掀帘子进账房。
吴冯氏送走打着来玩的旗号其实是来瞧段家未来媳妇的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唤人叫吴二姐过来,谁知吴二姐一脸涨红悲愤的走进来,开口就是:“……他说话比我好听!”
吴冯氏半口茶呃在喉咙里,瞧着一脸不自在不痛快的二丫头,掩着嘴把笑咽了回去。真不容易啊,她也知道不好意思了!
吴二姐可不晓得她把自己的亲娘和未来相公都给惹笑了,她只知道在段浩方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就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她跟段浩方的口音不同!
自打吴二姐在吴家屯吴大老爷家的东院的床上醒过来自觉的学会了这里的乡音后,就从来没为口音说话之类的事发过愁,相反她觉得这口音听起来挺顺耳的,还小小得意了下,瞧她多能干,听两句就会说了。
可就像她以前在学校里头一回听到女同学讲普通话一样,那个女同学很自豪的说她根本不会说家乡话,说她全家都只会说普通话。在听到段浩方说话的口音之后,她又有了那种害怕丢人现眼的感觉。
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细品起来,吴二姐的乡音粗犷却别有一分亲切感,段浩方的口音却像玉器丝绸般,真是明明白白的表示出了他们各自的出身,城里和乡下。
吴二姐自卑了,在她意识到段浩方跟她的关系后,这种自卑就不容她逃避了,她必须缩小两人的差距,她不能在日后嫁过去了还要让人指着背后说:乡下来的,配不上段浩方。
所以她要学会像段浩方那样说话。
对于吴二姐的这个决定,吴冯氏举双手赞成,有什么能比女儿懂事更让她高兴的呢?
吴二姐这才发现,原来吴冯氏就会说那种城里口音,她当天晚上就缠着吴冯氏说了一晚上的话,一字一句的纠正。
到了晚饭时,更是连筷子碗都有不同的说法,吴二姐边吃边学,举一反三。吴冯氏乐得合不上嘴,哎呦她的二丫头可真是聪明啊!
晚饭吃过,吴冯氏一边跟吴二姐闲话,一边跟婆子丫头做针线,她也想让吴二姐动手,可惜吴二姐不但自己不肯做,连她也不让动手,吴冯氏被她闹得没办法,放下针线说:“这女人就要会做针线,你是逃不掉的。”边说边去拧吴二姐的耳朵,又是疼爱又是无奈,她的懒丫头啊。

第 2 章

吴二姐缩着肩躲开吴冯氏的长指甲,争辩道:“这针线自有丫头婆子来动手,娘你每天多少事,该歇歇时就要歇着。”她没说的是,摆弄针线对眼睛可不好,自己家人能不干还是不干。
吴冯氏一时被吴二姐的话弄得感动得要掉泪,一把抱过来疼啊心肝啊的搓揉她。
这时一个丫头进来说:“太太,段家二爷送了五匹布给二姑娘。”
吴冯氏一下子乐了,放开吴二姐说:“拿进来瞧瞧。”
吴二姐直起腰,正在想这段家二爷是谁,又想到下午刚见过的段浩方,难道是他送过来的?立刻伸长脖子看。
那个丫头掀开帘子,三四个丫头捧着布进来,匹匹都是正色。
一匹大红色绣金线的大朵的牡丹花,一匹大红色上是压花的图样,这倒是最近时兴的样式,不是绣上的花样而是压上的花样,一匹是大红色上是正统的万字花,但布边却用小祥云纹了边,另有一匹上是五毒,最后一匹上却是吴二姐以前喜欢的,是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和花卉。
吴二姐瞧了一遍,新东西总是招人喜欢的,再说料子一看就比她身上穿的要好得多,布料上的花样子也是没见的新样子。
吴冯氏也满意,摸着布盘算着过年可以给两个姑娘多裁几件衣裳,说:“把棉花叫过来。”
吴二姐是等这个叫棉花的丫头进来才回了神的,因为这丫头可真是长得太漂亮了。昏黄的油灯下,满屋子的丫头,连吴冯氏和她这个吴二姐加起来都比不上那棉花的一个小指头。
棉花长得就像她的名字,皮肤细白嫩红,乌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有神,人看起来软绵绵的,裹在粗布衣服里,可是削瘦的肩、颤巍巍的丰满的胸脯、纤细窈窕的腰肢、圆滚滚的屁股、笔直的腿,站在那里就是亭亭玉立的招人。
吴二姐愣了,吴冯氏却没当成回事,她叫棉花来指着这些布要她搬回去说:“改日给大姐和二姐量量身,用这些料子给她们做几套时兴的新衣裳。”
棉花抿嘴一笑,一开口,那娇滴滴的声音又把吴二姐给吸引住了,她对吴冯氏说:“太太可要留下点也裁件新衣?奴婢瞧着这些布二位姑娘可使不完,等明年就过时了也不好用了。”
吴冯氏想了想,点头同意自己也做一套。
棉花抱着布出去后,吴二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到吴冯氏耳朵边小声笑说:“娘,你养着这么个丫头干什么?”
这么祸害的丫头放在娘的屋子里,吴二姐突然想起她自己的爹吴老爷了,她醒来后快有三个月了,可是没见过自己的爹一次,按说她也常到吴冯氏这里来,却没有碰见过自己的爹一回。
吴冯氏抱着吴二姐轻轻一笑,这笑冷得吴二姐几乎要打哆嗦。她原本以为只是个玩笑话,可瞧吴冯氏这样子又不像。
难不成还真有什么缘故?
自从跑到这里来后她的日子可是过得舒坦极了,天天饱吃闷睡多喝水,真是过得像猪一样。她还以为这辈子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乍一瞧吴冯氏的脸色,她的心里打起了鼓。
吴冯氏给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带着满屋子的丫头离开到外间,吴冯氏才抱着吴二姐说:“二丫头,你也大了,有些事你也应该明白了。”
吴二姐定一定神,扬头听吴冯氏慢慢说。
原来吴二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吴冯氏虽然才二十二岁,不过已经是算是人老珠黄了。
吴二姐听得嘴角直抽抽,上辈子她都快三十了还觉得自己鲜嫩得像朵刚开的花。
吴冯氏十四岁进门,头一年得了个丫头,就是吴大姑娘,第二年初吴老爷就在吴老太太的要求下纳了个妾,第二年年尾又得了个丫头,就是吴二姐。吴老爷这心眼就开始活泛了,妾就一个接一个的抬进屋来,吴冯氏就渐渐不那么得吴老爷的心了。直到三年后她又生了个儿子,就是吴家大爷,吴二姐的弟弟,今年三岁的吴敬泰,这才真正算站稳了脚跟。
至于吴二姐为什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这是因为吴家大姑娘正跟着婆子学针线女红等事,每天被拘着连院子都不能出,而弟弟早起晚归的跟先生念书,轻易不回后院来。
吴冯氏讲了这么多就歇了气,放吴二姐回屋子去了。这话不可说尽,剩下的慢慢让她明白。
等吴二姐走了,吴冯氏的陪嫁冯妈才轻手轻脚的过来,端着碗阿胶红枣茶哄吴冯氏说:“太太,喝了就睡吧,二姑娘慢慢教,不急的。“
吴冯氏一怔之下回神,接过茶来让冯妈坐下,疲惫的笑着说:“早些知道的好。今天段章氏过来讲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就想先给浩方娶一房妾吗?说什么二丫头还小,浩方大了。”她想起来又恼了,把茶碗重重放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生气。
冯妈叹了口气,也不敢说话。
吴冯氏茫茫然的说:“……我就吃过妾的亏,可我当时好歹还过了一年多的舒心日子,那时爷还没纳妾,我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俩。结果到了这会儿,我的闺女倒连我这点运气也没有了?浩方现在纳妾,等二丫头进门,他的儿子能生一屋子!”
吴冯氏擦泪,冯妈小心翼翼的说:“……太太还是要早做打算,这也不是能拖得过去的事。”
吴冯氏何尝不知道?段浩方本来是她为大女儿相好的女婿,可惜八字相过后,说是不合,她又不忍心放过段浩方这么一个好男孩,满城里又相过一轮后,她咬着牙仍是把二女儿相给浩方,结果现在倒落得个这么个下场。可是吴冯氏现在想起来,仍然不后悔。这相男人,她知道要给自己女儿挑个什么样的丈夫才好。
男人家里有钱不算本事,他自己还得能挣钱才行。段浩方年少有为,从祖父那辈起就是城中数得着的人物,虽然在家里行二,但吴冯氏看中的就是他行二,大哥不好当,长子长媳就更难了。所以一个大家族中,行二的反而是最占便宜的,而排行第二还不是庸才的简直比在地里刨金子还难。段浩方就是这么一个人才,吴冯氏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自己的女儿相过来。
更何况吴冯氏看得出来,段浩方是个难得的负责任的好男人,只要二丫头嫁给他,就算是不得他的喜欢,他也会保二丫头一世安稳富贵。这就够了。
要是像吴老爷这样的,吴冯氏冷笑,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吃自己吃过的苦。
以妈看着吴冯氏的脸上难得的软弱消失了,坚强与冷硬又回来了,心酸之下倒松了口气,说:“……那,什么时候让棉花过去?”
吴冯氏扳着指头算日子,说:“过两天,大爷的先生旬休,老爷会送大爷回来,到时让棉花出来。”
吴家二姑娘从吴冯氏那里回屋,洗漱过后躺上床,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觉得吴冯氏这话没说完,没说透。她能猜到这棉花是吴冯氏准备了来给吴老爷上供的,好让吴老爷多到吴冯氏的屋子里坐坐,这是后宅争宠的招数,她能看穿这一点,但吴冯氏为什么那么慎重的跟她说?她只有六岁大,吴冯氏在她问起后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从头给她说了这么多?只是报怨?
吴二姐在床上烙煎饼,翻过来翻过去。这件事在她的脑子里打转,像是有什么不祥的预感逼着她似的不让她安生。
吴冯氏如果不是闲得发慌跟她说闲话,她说这些就是意有所指了。
吴二姐从床上弹起来了!她的小丫头红花立刻披衣从旁边的小榻上下来过来说:“二姑娘让梦魇着了?”又是倒茶又是拍背给她顺气。
吴二姐在丫头的服侍下渐渐冷静下来了,她想起来了,段浩方已经十五了,而她才六岁,如果要等到她能出嫁,段浩方最少也要二十几岁了,要一个这时的男人守身如玉到二十几岁?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段家想给段浩方纳妾?恐怕不止,应该是想让他先生几个儿子吧,好留下香火血脉。
吴家屯的吴老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的女儿当然也不是什么小门户的可以任人欺凌。段家想在她进门前让段浩方纳妾生儿子,不来打个招呼是不行的。
吴二姐想通这一点后,只觉得火冒三丈高,头发都要竖起来。好个段家,竟想着先给她添这么一块堵,当她是吃素的?
红花服侍着她又睡下,等四下无人了她躺在炕上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冷笑。
这日子真是哪里都不让人省心。
她深吸几口气,这有什么啊?不就是想让她贤惠吗?这有什么难的?她就贤惠一回!那段浩方的鼻子眼她都没记住呢,管他是要纳妾还是要生儿子?呸!
二姐翻了半夜,带着一肚子气睡着了。

第 3 章

第二天一大早,吴二姐气哼哼的就去找吴冯氏了,吃过早饭,挥退丫头婆子,吴二姐单刀直入的把她对段家的猜测说给吴冯氏听,问道:“昨天回去我想了半夜,娘,是不是这么回事?您实话告诉我。”
吴冯氏只觉得老天像开了眼,抱着气鼓鼓的吴二姐直想掉泪,她的女儿啊,她的女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吴冯氏说的跟吴二姐想的差不多,只是这话不是段章氏头一回提起,从段浩方十四岁起,提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半了,但吴冯氏不松口,段家还真不敢明目张胆的干。
只是这拖得一时,拖不得一世,早晚也要答应的。段浩方十五快十六了,段家放了话,段章氏也越来越不客气,越来越急,隐隐放话有些后悔订亲,不过吴老爷在那里站着,退亲的话段家是不敢说的,吴冯氏心里清楚,却也知道再拖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可三个月前的吴二姐还成天钻洞爬树,泥猴子样的不懂事不开窍,吴冯氏干着急束手无策,直把心都要操碎了,就是有心答应,又担心女儿回头明白事理之后又埋怨她这个当娘的。
现在吴二姐跟菩萨开眼似的突然懂事了,吴冯氏就是在观音前磕一百个响头也是心甘情愿的。
吴二姐听吴冯氏前前后后给她说清楚,见吴冯氏小心翼翼的瞧着她的脸色,生怕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吴二姐阴森森一笑,说:“娘,这事应该是段家着急!应该是他求着咱们!没点好处就想让咱们松口,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吴冯氏一时反应不过来,吴二姐脸上不见一点伤心难过,倒咬牙切齿像要啖谁的肉喝谁的血般愤怒。
吴二姐昨天才见了段浩方一面,要想从这一面里生出什么要死要活的爱啊情啊的,她就成花痴了。
吴冯氏呆呆的问:“……那依你说要怎么办啊?”
吴二姐理所当然的说:“他们家要给咱们些好处啊!”她就差说白了要钱了。这世上,什么也没有钱靠得住!
吴冯氏醒过神来,掩嘴笑倒,歪在榻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女儿,真真是她的好女儿!知道什么才是真正要紧的!男人哪有手中的钱实在?
吴二姐笑嘻嘻的凑到吴冯氏怀里撒娇道:“娘,这我可不懂了,该要多少,要多少合适,都要娘帮我办了。”
吴冯氏捧着吴二姐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口说:“交给娘了!看娘不给你挣半个嫁妆回来!”
娘俩抱着边笑边聊,吴冯氏狠不能把吴二姐揉到怀里,心肝肉喊着亲得不得了。外间候着的几个婆子丫头稀奇得很,可谁也不敢凑过去偷听偷看,听着里间二姑娘哄着太太高兴,都偷笑着互瞧。主子好奴才的日子才好过。
说了一通后,吴二姐转着眼珠子把她的第二个打算说出来了,这回她可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吴冯氏的脸色,说:“娘,能把棉花给我吗?”
吴冯氏一怔,笑声歇了,问:“……你想要棉花?”
吴二姐看着吴冯氏脸色,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抢母亲的人,可是临时她也找不到另一个好人选,只好伏在吴冯氏怀里说:“娘就疼疼我,把棉花给我吧,你再找一个。”
吴冯氏认真的问:“二丫头,你老实说,你要棉花干什么?”
吴二姐笑嘻嘻的说:“……反正段家要给他纳妾,干脆我先送他一个。”她没说出口的是,这送过去了日后也是她的人。吴冯氏既然打算把棉花送到吴老爷眼前,那棉花一定是被吴冯氏拿捏住的,就是送到段家,日后也不担心她掀起大浪来,等吴二姐能嫁过去了,搓圆捏扁也由她。
吴冯氏哭笑不得,这丫头一能起来,一个能顶十个。这招式的确不错,吴冯氏自己也想过,只是没想到她瞧上了棉花。
吴冯氏抱着吴二姐说:“……这棉花给你也行,下回段家再来,让他们把棉花带回去。”说着叹了口气。
吴二姐良心难安,说:“……要是娘有其他的人给我也行,我只是一时找不到身旁有棉花那样的。我不是非要棉花不可的。”只要能送到段家先帮她占住位子,是棉花还是菜花她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