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的悲剧 法月纶太郎

【内容简介】


“新本格派”代表作家法月纶太郎出道二十年最负盛名的代表作!
“是谁杀了我的儿子?!”我多想理直气壮地如此大声吶喊。可是一旦揭穿了这个秘密,多年来我拚命保护的一切就将瞬间化为乌有!我好害怕,比什么都害怕……
“山仓史郎,是你杀了茂!”富泽路子几近疯狂的控诉在我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没错,是我杀了她的儿子茂。若不是我没能及时交付赎金,可怜的茂也不会被撕票;若不是绑匪抓错了人,现在躺在太平间里的应该是我家的隆史;若不是七年前我一时鬼迷心窍背叛了妻子,跟路子上床,茂根本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茂其实是我的私生子,然而此刻我却仅能望着他的“父亲”哭喊儿子的背影。我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愤怒——到底是谁?竟然如此残忍地杀害一个孩子!我发誓,一定要揪出这个可恨的凶手……


导读:一个推理迷的热情与烦恼

 

“推理评论家” 冬阳


最近常有读者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你的每一部作品都会改变风格?……(中略)……如果可以进一步深思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或许我会回答“因为觉得自己的风格还没有成熟,所以想重现自己身为幸福的读者时期所看到的、令自己感到震撼的作品,借着模仿与不断地尝试错误,来打好基础,并磨练自己的作家之路。”吧?

——摘自·法月纶太郎《一的悲剧》日文新书版后记

终于,让我盼到了这本《一的悲剧》。
四年前,由于工作的关系,当时曾花了好一段时间整理并审阅一批日本推理小说,评估在台译介出版的可能性。历经半年的时间,考虑过种种因素后决定暂时搁置下来,虽然之后仍在推理出版这块领域上持续经营发展,我的心底仍不免感到些许怅惘。
有趣的是,自该年下半年起,日本推理小说突然像雨后春笋般在书市上一一冒出,其中不乏曾被自己列入出版书单的作家作品,自是开心不已。即便无法亲身参与编辑工作,但当看到有更多的读者开始接触并喜欢上推理小说、谈论起社会派新本格等类别及一个个专有名词时,我体内那个“推理迷”的灵魂仍会为此兴奋至极。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仍有一些令我引颈企盼之作迟未出版,法月纶太郎的《一的悲剧》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我对《一的悲剧》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亲近、一种难以三言两语道尽的特殊感受——
且听我从头谈起吧。

类型小说的“承继”与“革命”性格

嗜读推理小说,不,扩大到“类型小说”的读者也成,积累了一定的阅读量之后,肯定会察觉潜藏其中的“承继”与“革命”性格。这种书与书、作家与作家之间所有的承继与革命关系,使得类型得以在发展初期稳固根基,慢慢建立起特有的架构与样貌之后,逐步朝众声喧哗走去,而非刻意条列规则公式、不断套用复制的死水一摊般产物。也就是说,类型本身的发展不受钳制,具有高度的可塑性,因此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与地域文化中,其核心价值与书写阅读趣味,读得白话点,就是大众的、主流的风格调性,就会出现或绵延或断裂的现象——可能来自读者的阅读需求,或是写作者的文字魅力,亦或是文学评论者与出版社积极经营鼓吹所致。
当了解到类型小说这两项重要的性格后,我们便不难理解欧美推理史上所谓的黄金时期(Gold Age)、美国革命(American Revolution),或日本推理史上的本格、变格、社会派、新本格派等词汇,便是推理小说一百六十余年的发展史中,最重要且最具魅力的特征与时刻。
因此,在“承继”的性格底下,我们往往会看到部分作家被冠上某某大师传人、接班者等名号(更多时候你还会多看到一些附加的赞美之词,诸如闪亮的、耀眼的、青出于蓝的云云);在“革命”的性格底下,则常见旗手、开拓者等头衔(这类附加的形容词就更有趣了,诸如颠覆的、石破天惊的、开启新局的,如此这般)。
或者,在日本推理小说界特有的,被冠予(或自称)“日本的某某”名号——“某某”的位置请填上欧美推理大师的名字。
例如,“法月纶太郎:日本的艾勒里·昆恩”。

机巧的推理书写策略

问题来了:唔,谁是昆恩啊?显然“日本的艾勒里·昆恩”这句话会让昆恩迷眼睛一亮,相对却也让没读过昆恩作品的读者感到一头雾水。此刻请容我稍稍回头谈一下日本“新本格推理”的起源,并简单介绍美国推理大师艾勒里·昆恩。
日本推理小说发展,按照评论家傅博的说法,可分为三个时期:浪漫主义推理小说期(一九二三~五六)、社会派推理小说期(一九五七~八六)、推理小说多样化时期(一九八七~至今)。在推理小说多样化时期中,《讲谈社小说丛书》编辑部自一九八七年出版绫辻行人《杀人十角馆》起,有计划性地积极推动“本格探侦小说”的复辟,掀起了一波“新本格浪潮”。
那么,什么是“新本格”呢?尤其自《讲谈社小说丛书》出道的新本格作家作品,其特特征有二:作者的年龄大多未满三十岁;作品为强调不可能犯罪的诡计设计为主轴的解谜推理小说。

(以上两段引述自《漫谈日本新本格推理小说l》傅博着,原刊载于脸谱出版《Mystery 2》)

法月纶太郎便是在二十四岁那年(一九八八),以《密闭教室》一书在《讲谈社小说丛书》露脸出道。
来年,第二长篇《雪密室》登场,法月的作品开始系列化,塑造了推理作家法月纶太郎这号侦探角色,以及任职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父亲法月贞雄警视。这点采作家与笔下名侦探同名的机巧策略,恰恰与一九二九年以《罗马帽子的秘密》登场的艾勒里·昆恩相仿,甚至小说中昆恩的父亲也是纽约警局探长,两者设定极为相近,只不过活跃的的舞台相隔了一片太平洋,以及六十年的时光(以小说初出版时算起)。
法月仿效昆恩之处还不只于此,两位名探同以逻辑推理见长,早期作品多以犯罪解谜为题,连后来在侦探性格的转变与书写方向的调整,都极为相似。

“混血”的现实

昆恩登场的来年,冷硬派大师达许·汉密特的《马尔他之鹰》出版;十年后,另一位冷硬派大师雷蒙·钱德勒《大眠》问世,前述的“美国革命”就此展开。两位革命者与二次世界大战造成的社会剧变相继摇撼了推理小说以逻辑解谜为核心的架构,快速朝向写实的、去神采化的世界奔去。
于是,推理小说不再只是纯粹的斗智解谜,陆续融入犯罪的、谍报的、惊悚悬疑的风格,呈现出一种“混血”(Hybrid)的美;然而公认最精彩多元的解谜推理作品,也在二O到四O年代这三十年间面世。
在此同时,坚守解谜推理的昆恩也在作品中加重了犯罪的元素,以符合大众读者的口味,甚至将故事的舞台转移到五光十色的好莱坞、增添了过去在其作品中少见的心理惊悚情节,并让年轻气盛且略显自傲的名侦探昆恩踏入人性的陷阱,遭逢重大的挫败,深陷自我怀疑的烦恼之中。
只不过,艾勒里·昆恩出道十五年后才发生的转变,法月纶太郎在一九九O年发表的第四长篇《为了赖子》中,便让名侦探法月走上转型之路。
昆恩当年的转型,一则来自于市场阅读口味的改变,一则来自于作家之一曼佛瑞·李(艾勒里·昆恩是一对表兄弟作家组合所使用的笔名)的坚持,将严肃的政治性、社会性及心理性主题加进小说当中。
法月的转型则来自于另一种不同的经历与氛围,从他“京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出身,以及撰写过许多新本格派作品的评论来看,法月是个“见多识广”的推理作家,以至于在其作品中处处可见“混血”的影子——在我读来,那正是法月的字里行间中,无处不在又强烈浓郁的热情与苦恼。
那份热情,就是文前引用法月在《一的悲剧》日文新书版后记自我阐述的部分;那份苦恼,则显露在整部作品的节奏、布局,以及出道二十年不到十五部长篇的写作数量上。


苦恼,也是种魅力

“苦恼”二字乍听之下是个负面的、不舒服的评语,这是否代表着小说读来难懂?
我们再回头看看昆恩的例子。
四O年代起,转型的昆恩完成了《十日惊奇》、《多尾猫》等成熟颠峰期的最高杰作,侦探与作家的苦恼非但不影响读者的阅读情绪,反而强化了故事整体的广度与深度,文学艺术价值往上提升,使得推理小说的“解谜”本质不再停留在“猜凶手”上头,谜团的设计跳脱出物理性,诡计的范畴转而探究起人性——从“谁干的”(Whodunit)、“怎么办到的”(Howdunit)、往“为何犯罪”(Whydunit)的层次,也就是朝犯罪动机的探讨而去。
以《一的悲剧》来说,一桩看似绑错人的掳人勒赎案,以山仓史郎这个男性为起点,勾连起两个家庭的悲剧。就长篇小说的篇幅来说,全书登场人物不多,自始至终却紧扣这桩绑架案,隐晦不明的犯罪动机贯串全书,直至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是幕将落下的人间悲剧……
如果你是个遍读群书的推理迷,希望你能在掩卷之余,对照自己是否有同作家法月一样,同属推理迷的热情与苦恼?如果你是第一次接触推理小说、或喜欢一读但还称不上入迷的读者,希望你能在阅毕之后,呼应作家法月曾说过的一段话:“如果能让最近才开始看推理小说的年轻读者,借由看我的作品接触到过去的大师名作,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话不多说,请翻页欣赏《一的悲剧》。

 

 

第一章 开端——替换物语绑架事件【注】

 


1


好几条的水痕划过车窗。不知不觉,外头已经下起雨来了。在墨色的夜中,一条条模糊的街灯拖着淡淡的尾巴一个接一个地掠过车窗。
“请问……现在开到哪里了?”
富泽耕一询问前座的警官。他的侧脸照映在玻璃上,声音则微弱如耳语。
警官只简短回答了“东大和市”。没有更多的说明。富泽瞄了我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将背靠向中间的位子。
我看了看手表。
现在接近凌晨三点半。从久我山的家中出发至今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然而,由于来到不熟悉的地方,所以对于还需多久时间才能抵达目的地,真的是毫无头绪。
跌伤的伤口,直到现在才开始在身体各处隐隐作痛。轻轻将手按在右耳上,发现先前撞到的地方烫烫肿肿的。我将头靠在玻璃上,让肌肤获得冰凉的刺激。然而,即便这么做,也无法弭平内心的自责。
“茂——”
左后方传来绞紧喉咙般的抽泣声。那是富泽的妻子——路子的声音。之后,不断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富泽耕一回应这个声音,弯着上半身,紧紧握住路子的手。我死命压抑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这次换前座的刑警半转向我。他是杉并署的竹内警部补【注】。我们眼神交错,他没有说话,再度将目光移回前方。最后,路子垂着头,安静了下来。
我再次将眼神瞥向窗外。深夜,车辆稀少,好一阵子只听见雨刷刷开雨水的声音。这辆车并没有鸣警笛。
“竹内警部补——” 棒槌学堂·出品
开了约五分钟,带着杂讯的男子声音从警察无线电装置中传了出来。竹内拿起麦克风回复。
“我是青梅署的搜查员,已经找到孩童的遗体了。”
在无线电宣告事实的这一刻,车内的空气仿佛冻结了。富泽耕一的身体有如脉搏鼓动般痉挛了起来。由于我和他在狭窄的后座中促膝而坐,因此他的震动直达我的骨子里。我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看路子的脸。
“在哪里?”竹内以低沉且平淡的声音询问对方。
“就如凶手所说的,在青梅养老院附近的工地上,孩童的特征也都符合。遗体将立刻送往青梅医院”
“医院的位置是?”
“从青梅署往南五十公尺,位在同一条路上。”
“了解。我们大概在十五分钟后就会抵达医院。孩子的父母也在车上,所以麻烦告诉他们尽速准备确认身份的手续。我希望尽速完成。”
一句短促的回答后,无线电便断线了。
“他刚才说找到遗体了,他说找到孩童的遗体了。”路子突然发出有如高烧时呻吟般的声。
富泽耕一猛然抱紧妻子,将她的额头按在自己的手臂上。
“说不定是搞错了。山仓先生,拜托你跟我妻子说明一下。”
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无法回答。如果为了一时的心安而附和了他,将成为天大的谎言。老实说,我老早就预料到这个最坏的结果。
“富泽先生,富泽太太——”此时我听见竹内的声音。他透过后照镜看着他们,“看来应该就是你们的孩子,我想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我内心复杂的情绪交错。竹内所说的虽然不无道理,但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强调吗?这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办案程序而已。
因为竹内的一句话,路子开始哽咽。富泽耕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妻子,只能眼神呆滞地望着车顶。
我开始后悔和他们两人一起行动。这不是因为身体上伤口的疼痛。我自以为要求同行是出于一种责任感的行为,然而这个心情背后却紧跟着无法逃脱的罪恶感。
自从离开久我山的家到现在,我不断试图将自己和富泽夫妇的悲伤情绪切割开来,却也因为这个念头更加深自己的罪恶感。简直是恶性循环。然而,最坏的结果还等在后头,而我有义务目睹那个场面。
汽车左转离开青梅街道【注】,似乎进入了市中心。穿过建筑中的公寓大楼旁,青梅警察署出现在熄了灯的商业大楼之间。外头太昏暗,无法判读,不过正面的墙上挂着防治犯罪的标语布条。
经过大楼前,再前进约五十公尺,车头灯照亮了“青梅东医院”的招牌。用萤光涂料所画的箭头指示着夜间入口的方向。车子从未开的正门前倒退,左转进眼前的道路。
夜已深,而且还是雨中,夜间入口周围却挤满人群,在那里形成五颜六色的雨伞花朵。不用询问身份,也知道他们肯定是闻讯赶来的媒体先锋,有如猎犬般的家伙们。
驾驶座的警官猛按喇叭破坏人墙,总算开了进去。竹内回头告诉我们:“到了。请下车。”
我打开自己这方的车门,单脚踩在淋湿的水泥地面上。带着相机的人们挤到后保险杆处。探出头的同时,所有闪光灯不断闪烁,我不禁举起手遮眼睛,然而光线依旧令人晕眩。
人群中,有人对着我伸出麦克风,他误以为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打算先替富泽夫妇开路。
“孩子被凶手杀害,您作何感想?”
“吵死了!”我怒斥他,猛力甩开他的手,似乎撞到什么东西而发出怪声,但我没去理它。
富泽夫妇相拥,低着头,总算下了车。停车场上此起彼落的声音掩盖了路子的啜泣声。竹内拨开一堆相机,在媒体群中保护两人。这样的场面,让他们两人简直和落网的重刑犯没两样。我们胡乱冲向建筑物中。
外头的喧闹仿佛是一片虚幻,院内沉寂在寒冷的宁静之中。几个表情严肃的男人沉默地往来各楼层。身穿鱼骨纹西装外套的男子一看见他们,立刻叫住竹内。
“你就是杉并署的人?”
“我是竹内警部补。”
“我是青梅署刑事课课长,松永。”两人交换了同行才能理解的眼神。
“他们是被害者的父母。”竹内并没有介绍我。
松永向富泽夫妇再次道出自己的名字,并说明自己是该案的负责人,接着表达制式的哀悼之意。富泽耕一打断他的话。
“还不确定那就是我儿子。遗体在哪里?”
“在地下室的太平间。你们可以马上过去确认吗?”
富泽点头。不论结果如何,他似乎想尽早解决这件事。路子的脸颊湿透了的人偶般沉默。
“那么,走吧!”竹内说。
松永课长带领我们往前走。走下角落的楼梯后,一行人便挤成一团,走在充满消毒药水味的楼下走廊。没人开口,唯有脚步声响彻整个空间。
走廊深处,一扇阴森的门上平凡无奇的写着“太平间”几个字,松永打开门,请我们进去。
路子在门前裹足不前。富泽抱着妻子的肩膀,催她一起进去。路子没有反抗,遵从丈夫。我也打算跟着两人进去,却被竹内挡住了。
“你不行。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你不是孩子的家属。” 棒槌学堂·出品
竹内只说了这一句,便让我吃了闭门羹,无法表达异议。走廊只留下我一人。
不到三十秒,耳边传来了路子嚎啕大哭的声音。果然,不会错了。哭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我咬紧牙根伫立在门前,试着将路子的哀号刻入自己的耳朵里。门突然开启,松永课长的脸出现了。
“这孩子还这么小,竟然白发送黑发,教谁都受不了呀!”
我点头。这时,松永似乎突然对我的身份感到好奇。
“我忘了问你,你跟家属到底有什么关系?”
“——山仓史郎,凶手原本计划绑架的是他的儿子。他住在他们家附近。”在我开口之前,竹内已抢先说明。他也刚回到走廊。
松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我。
“你可真走运呢!要是凶手没出错,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你儿子了。”
从松永的语气听来,他显然早已知道我今天的失误,所以话中带刺。肿胀的头部发疼。本想反驳,却在开口前又有人插进来了。
“——都是因为你。”
那是路子的声音。她挡在敞开的门前,用哭肿的眼睛瞪着我。虽然哭得妆都花了,她也不在意。
“都是因为你,茂才会——”
“别说了。”富泽耕一从背后抓住妻子的衬衫袖口,试图安抚她,“不能怪山仓先生,不是他能控制的情况。要怪就怪凶手。”
“才不是。”
路子甩开丈夫的手,以坚定的步伐走向我。两名警官被路子的气势震慑住了,从她的面前逃开。我静静伫立着,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下接受路子的责难。
“是你杀了茂。”
“路子。”富泽耕一制止她。
路子不理会丈夫,双手抓起我的衬衫,歇斯底里地拉扯。我只能任由路子摆布,因为我无法动弹。
“是你杀了茂!”
她像是失去平衡的风筝一样,忽然晃了一下,下一瞬间就突然倒在地上。我身上的衬衫扣子被她扯了下来,空虚地滚落在地上。路子的脸碰到地毯,像个孩子般啜泣,不断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没错,的确是我杀的。不论理由为何,是因为我,才让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命消逝。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我无法辩白。不,我根本不打算辩白。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呢?
我不会原谅夺走富泽茂年幼生命的凶手。同时,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躲藏着另一个自己,期待茂的死亡。
富泽茂,是我的儿子。

 

 

 
【注】“替换物语”是日本平安时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主要在描述一对兄妹交换身份被抚养与生活的经历
【注】警部补属于低阶警察。日本警察的阶级顺序由高至低为: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巡查长)与巡查。
【注】此处的“街道”为日本道路名

 

 

 

2


凌晨四点半。青梅署二楼,我被要求独自待在六个榻榻米大的冷清房间里等侯。这是只有铁桌和几张折叠椅的充满灰尘的房间。地板的地毯裂开了,露出地毯与水泥的缝隙,里面积满黑黑的尘埃。看来,连清洁人员都放弃它了。
富泽夫妇也在这个署里的某个房间里,由警方向他们说明必要的手续与今后的事宜。原本我也打算列席,但因为路子拒绝,于是我就这样被迫独自度过空虚的时间。
我发现窗外有一排铁栅栏的影子,想必这里原本是侦讯嫌犯的地方吧!从青梅署玄关被人一路带往这里时,我应该抗议警方的无礼对待,然而,我在肉体上、精神上都早已筋疲力尽,连向竹内或松永那些家伙发火的力气都没有。
或许我也有点希望独处吧!在医院太平间的那一幕似乎严重打击了我。
桌上摆着肮脏的铝制烟灰缸,但我打从两年前就戒烟了,就算这里有烟灰缸也派不上用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解闷的办法,只好像个破布般靠着椅背,紧盯着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