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苹计划 作者:横山秀夫
导读 酝酿十五年的罗苹计划
颜九笙(推理评论家)
如果你没读过横山秀夫的作品,《罗苹计划》是一个好的开始;如果你读过他的作品、却始终读不出趣味来,那么在放弃之前,请把这部作品当作最后一次机会——就我的亲身经验而言,《罗苹计划》完全改变了我对横山秀夫的印象。
过去我虽然读过几部横山秀夫的作品,然而却始终觉得“热不起来”。这些作品的切入角度(从内部解剖“组织”——警察或记者)当然很有意思,描述也极有真实感,但是或许就因为太“真实”了,对于我这种在推理小说中寻梦(说难听点就是逃避现实……)的读者而言,总觉得有几分不能满足。在横山秀夫的世界里,不会有不败的名侦探华丽地拨乱反正,实现读者对正义的梦想;他也不会编织很复杂病态的惊人凶案,把我们生存的地方描述得比实际上更疯狂危险;他只是很诚实地告诉你,努力追寻之后真相或许会出现,但正义呢,或许会被现实的晦暗混沌吃掉一点——不过也还不到完全沦丧、了无希望的地步,所以看完以后你会叹一口气,却不会沉溺于黑暗的情绪中。所以,可以说是相当四平八稳、脚踏实地的写实作品……
这听起来不怎么令人兴奋,是吧?
所以,我本来以为我跟横山秀夫无缘了。不过呢,我运气好,碰上了《罗苹计划》。
突然从皇冠编辑口中听说,横山秀夫有一部藏了十五年才出版的“真正”处女作,而且书名居然叫做《ルパンの消息》——怪盗亚森·罗苹的那个罗苹?光是这个书名,就勾起我无穷的想像了。这会是横山秀夫的处女作该不会意外地充满了天马行空的幻想吧……我一边胡开书稿。
结果我没猜对。这本书仍然品“,奠基于现实也反映现实,没有离奇的诡计,也没有性格太不寻常同的是,《罗苹计划》有着超越其他横山作品的高度”紧张感“。
故事一开头,在警察与记者宴席进行得正热烈时,警方突然接获密报:十五年前被视为自杀结案的,其实是他杀命案,嫌疑犯则是当时密谋偷窃考卷的三名高中生。这桩追溯时效了,到底谁是凶手?为何犯案?警察们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找,而且从他们口中问出往事。时隔十五年,当年的三个不良高中生:喜二郎、橘宗一,早已各走各的路,为什么会有人过了十五年才密告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开端已经够吸引人了另一个特殊的元素:日本史上有名的”三亿圆抢案“。一九六八份不明的歹徒乔装,骑着机车接近日本信托银行的运钞车,声称运钞车被装上了炸弹;车上的职员车逃走之后,”警察“就把运钞车开走了,从此人间蒸发,那三亿圆的钞票从来入市面。在《罗苹计划》中,当年三名高中生经常盘桓的”亚森·罗苹“咖啡厅,妙的寡言老板内海;老警察沟吕木一直怀疑内海就是”三亿圆抢案“的犯人,然到抢案的时效过期为止,都没能找到证据;在时效将至之前的最后一次拘提里,然保持沉默。现在的女教师命案,又勾起沟吕木当年的遗憾回忆。然而并未直接内海,却在此时刻意来拜访沟吕木。他到底知道什么?
限时破案、加上横跨十五年的案情,让这本书显得格外丰富,我忍不住开始想像,这部小说或许可以改编成节奏很快、充满魄力的电影?当然,过去横山秀夫的作品曾不只一次映象化,像是《颜》的日剧版”超感应女警“在台湾应该就有不少人看过;但是,不管是原作还是日剧版,我总觉得故事”平实“了些——请注意,平实不等于平凡或平庸(横山秀夫笔下的案件其实不容易猜出真相),只表示”戏剧张力“(或者该说”芭乐程度“?)没那么强,没那么容易直接牵动观众的情绪变化,受欢迎程度也就有限了。要”增加戏剧张力“,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想办法塞点爱情元素进去,所以日剧版的”超感应女警“就凭空冒出一个男主角——可惜效果并不怎么样。然而《罗苹计划》的故事情节本身,就已经包含许多打动人心的元素:爱情、亲情、长年的恩仇纠缠、怀旧情绪、解谜的刺激感,全都包裹在里面,在接近结尾的地方一一爆出。如果用一种非常俗气的说法——《罗苹计划》说不定是横山秀夫最有商业卖点、最适合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的小说?
这样的作品竟然是”处女作“!够惊人吧。
在我这样的描述之下,《罗苹计划》似乎变成一部徒具娱乐性的作品了——不过,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啦。读秀夫的小说,总是让人对生命产生更深一层的感慨。十五年前的高中生喜多、龙见,并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他们只是三个不读书也不考虑未来的不良高中生而然而在命运的拨弄下,他们看见了同一事件的不同面向,人生走向也跟着改变。这变并不是立即产生的,然而过了十五年之后,他们彼此天差地远。上班族、道上兄游民,各自背负着完全不同的秘密。故事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穿梭,我看着前不良少现任上班族谈吐间的巨大差异,为之目瞪口呆。读到这样的段落,你很难不跟着去,十五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当年的亲近友人,今日何在?当年的我们,可曾什么遗憾?过去我们可曾想像过,自己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大部分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之外;故事,就这样发生了。
无独有偶,此书完成、获奖到正式出版,中间就隔了十五年——简直就像是这部作品不小心预言了自身的命运一样。根据横山秀夫自己的说法,新版本虽然经过修改,剧情还是跟旧版一样,只是”整体深度“增加了。这么说来,现在才读到这本书的我们该是幸运的:《罗苹计划》不但包含初出茅庐时代的新鲜奇想,也有成熟时期的风采。

第01章 密告
01
平成二年[注]十二月八日晚上,巢鸭——
[注:西元一九九〇年。]
“喂!公主,你在犯案现场要怎么小便呀?”
女记者刚从厕所回来,洪亮且粗野的声音贯穿了筵席,捕捉着她的背影。
“讨厌!”
一个期待中的开朗回应,学生头的女子猛然回头,讨人喜欢的下垂眼立刻找出这个失礼的声音来源。“署长[注]!真讨厌!”她瞪了上座的后闲耕造。她的表情中一半是她应有的愤慨,一半则是带着被人调侃的喜悦。
[注:在日本的警察制度中,“警署”相当于台湾的“警察局”,署长相当于警察局长。]
后闲摇晃着他那三角瓶般的庞大身躯,发出豪爽的笑声。早已酩酊大醉的他,说话也变得毫无保留。女记者嘟着嘴,后闲以夸张的手势要她到自己身旁,继续调侃说:“来吧!尿都撒出去了,该补充啰!”
人称“公主”的国领香澄早已习惯这样的场合。她也当仁不让,勇猛地喝下半杯冷清酒,接着立刻要对方回敬。
“来!喝吧!这次换性骚扰署长上厕所啰!”
“性骚扰?你是说关原吗?[注]干嘛提到别家署长?”
[注:性骚扰的日文为“セクハラ(sekuhara)”,关原为“せきはら(sekihara)”,只差一个音。]
他一脸认真地反问女记者,这只能说是他太大意了。香澄开心地手舞足蹈,逮到机会口齿伶俐地消遣署长说:“不懂性骚扰还当什么署长啊?性骚扰就是好色的中年男子戏弄花样年华的年轻女子,这里不就有个性骚扰男子的范本吗?”
时间已过了下午十一点,尾牙宴正渐入佳境。
管区干部和跑社会线的记者交杂在一间不甚大的和室宴会厅内,把房间挤得水泄不通。通常这一个时刻该是一行人前往第二家、第三家店的阶段,然而这一天傍晚,一辆卡车辗毙了两名补习回家途中的小学生,而且肇事后逃逸,无奈之下,这场尾牙只好暂告流会。会计课长为这场尾牙劳心劳力,或许是上帝听见了他的祈求,漏洞百出的临检竟然轻轻松松逮捕了肇事驾驶,辗毙事件也就此迅速破案。
历经一番波折后,迟了两个小时,尾牙总算开始了。这算是因祸得福吧!大忙一场之后的欣慰,以及潜在的同业意识,今晚格外拉近了管区干部与记者之间的距离。平时双方总爱争论人权、代用监狱等无法达成共识的议题,唯独今晚一切休战,发挥难得一见的默契,处处可见圆滚滚的背影勾肩搭背,醉得摇摇晃晃,犹如一波波海浪。有人拿起啤酒瓶当麦克风,两个男人高歌男女对唱曲;有人顺着醉意比腕力而青筋暴露;有人相互炫耀自己的丰功伟业频频点头,仿佛一场亲密伙伴之间的酒宴。
会计课长坐在末座露出满心欢喜的笑容,这时一名清醒的年轻刑警掠过他的背,沿着墙壁蹑手蹑脚、静悄悄地靠近上座。然而在座个个烂醉如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的出现。年轻刑警掌中紧握着一张沾湿汗水的纸条,来到酒桌的死角,轻轻摊开在后闲的大腿前。“嗯?干嘛?”
刑警不回答,将视线投在纸条上。后闲遗憾无法继续与香澄嬉闹,但又以莫名清醒的脑袋顺从了刑警的视线。
——什么?
有关十五年前的女教师自杀一案
可靠消息表示他杀嫌疑浓厚
烦请尽速回署
纸条上草草记下了大致状况,只有聊聊几个字,但反倒凸显了它的严重性。
讯息以同样的方式扩散到筵席上的各个角落,传达给负责办案的每个警官。香烟烟雾无处可去,在白烟弥漫的空间里,恢复了神志的眼神两个、三个相继交叠。
后闲首先有了动作。为了不让人察觉,他悄悄在脑中数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离开聊天的圈子,接着以突破敌营的心情直冲沾有水渍的纸门。
——好死不死,怎么发生在今晚呢。
后闲将酒席的喧哗紧闭在他背后,叹了一口夹杂了焦虑的叹息。“警察和媒体是同一辆车的两轮”,这是他一贯的想法。只要双方适度地发挥各自的功能,即能天下太平。但一旦有一边轮胎胡乱转动,便会失去平衡,招致社会动乱。警方的秘密行事煽动媒体抢独家的竞争行为,近来确实造成许多胆大妄为的记者做出误报或是虚报的行径。最近警察与记者的联谊会已经鲜少举办了,然而后闲依旧专心经营这一层关系,尽可能拉近媒体的关系,只希望利用文字或电子媒体的力量,打通官民之间的隔阂。警察与媒体之间,存在着无可救药的勾结与反目成仇的畸形架构,这样的关系老早就发霉发臭了,他有时也会自嘲自己想得太天真。然而那些有后台撑腰的家伙们,戴着温和的假面,阴险地企图操作媒体。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得萌生一股使命感:我们这些从巡查[注]一步步爬上来的警官,怎能放手不去经营这层关系呢?
[注:日本警察组织之中的最低阶级。]
即便如此,“汽车的两轮”这个理想也需要斟酌时机与情势。若一开始就让记者拐走最重要的讯息,总是让他们抢先报导,打乱办案程序,这么一来,该办的案子也难逃半途夭折的命运。即便事后被人诬告成“撒谎署长”,该沉默的时候就该保持沉默,该躲避的时候就得尽速躲开,这也是署长难为之处。
酒席上,其他调查干部也纷纷离席,有人以老兵的口吻说:“老人家该回家睡觉啰!”有人则假装如厕悄悄消失。场内只剩交通、预防犯罪、警备等不直接触及命案的干部们。就警方的角度而言,他们也担负了阻止记者、管制资讯的任务。
另一方面,记者们的状况则是,大部分的资深老手、或人称狠角色的记者们也混杂在菜鸟之中,与以海量着名的警官们正面交战的结果,平时的敏锐度全都深深的沉到酒杯底了,唯有刚才那位国领香澄稍稍起疑说:“署长怎么上厕所上那么久啊?”
署长的黑头车在寒风成束的餐厅后门巷子待命。
“喂,真的是命案吗?”
后闲臃肿的屁股陷在车座里,只有左脚仍留在车道上,轻声细语地问了跟着他过来的细长影子。
“……好像是。”
刑事课长时泽刚翻了翻记事本,含糊答话。
“我先说明十五年前的案子——女教师横死在自己所任教的高中校舍旁。当时研判她为失恋所苦,因而从顶楼跳楼自杀。可是……”
时泽充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笔记。脑袋似乎清醒,但酒精效应让他的上半身向左右大幅摇晃,双腿也支撑得不甚牢固。
“那怎么会变成命案?”
后闲迫不及待地催促他。
“大约一个小时前,有人通报这是一起命案。据说凶手是她的三名男学生。”
“你是说学生杀了老师吗?”
脸、眼睛、鼻子都圆滚滚的后闲,连嘴巴都张得圆圆地反问回去。
“是的。据说这三名学生在女教师死亡预估时间里,说什么要执行‘亚森·罗苹计划’,在深夜里潜入校内。这个举动似乎关系着女教师的死亡,可能是他们将老师推下楼——大致内容是如此。”
“什么亚森·罗苹计划啊?……”
“他们是这么说的。”
“这故事也太幼稚了吧。”后闲一脸无奈,但又立刻提振精神,继续问道:“然后呢?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三人杀人吗?”
“这我不清楚。”
“会不会是假消息啊?”
“消息来源似乎假不了。本厅[注]传话说,这是具有可信度的情报。”
[注:“本厅”相当于台湾的“警政署”。]
“什么?”后闲一脸狐疑,“你说这是来自本厅的情报吗?”
时泽皱起眉点点头。他的想法和后闲一样。
“可靠的大哥”总是碍手碍脚。若警署和本厅有良好关系,靠着关系取得情报,再请求本厅支援,这倒是不会产生问题,既好办事又能保住警署的面子。但若本厅先握有情报,由上往下下达命令,这就难搞了。下场就是被上层当成办事工具。身处在同一个组织内,后闲无意对抗他们,然而这样的局面往往遭人怀疑警署的存在意义,让他不由得感到失落。
“不过……”后闲依旧皱着眉头说:“既然本厅这么说,那应该就是假不了啰。”
“应该是吧。只是……”
时泽欲言又止。
“只是怎样?”
司机正要关后车门,但察觉到对话中的紧绷情绪,立刻住手。
“就算是命案,过了明天也就过了追诉时效。”
汽车奔驰在深夜的街道上,俗艳的霓虹灯成了几条带状飞逝而过。后闲感到气闷,伸手按下车窗按钮。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他看清楚手表上的时针。
——追诉时效到期时间只剩二十四小时呀。
在旁人眼中为人海派,下属对他的评价也不差,后闲这样分析他自己,然而交通才是他的专业所在,他缺乏调查经验。老实说,刑事案件对他而言太沉重了。况且这个案件离追诉期只剩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沾边。他可以预期本厅的厉害人士势必大摇大摆地掌控办案大权,不过在组织内每个人都有他应尽的角色。简单来说,后闲的工作就是不露声色地接触记者,还有在办案出现错误时,面对成排的镜头深深一鞠躬。
不管如何,明天绝对会是忙碌不堪的一天。
——趁现在能睡就多睡一点……
后闲合上眼,任由汽车摇晃他的身子。留在酒席上的记者脸孔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公主”嘟起的嘴巴和下垂的眼睛,犹如拼图般交错在脑海里,命案的压力暂时远离脑袋,他的嘴角浮出笑意。
——别怪我唷。
好心情带来的罪恶感,稍稍延迟了瞌睡虫的诱惑。
02
嗵!
一个拳头带着焦虑的情绪挥了出去,在厚重的墙壁上发出响声,微微震动了侦讯室内僵硬的空气。
“我要你给个交代!”
喜多芳夫的怒气已经达到极点。
警察强押他到警署,但他却不知为何而来,完完全全毫无头绪。
两名刑警中间躺了一张刚才喜多踢倒的铁管椅。不论他如何吼叫、如何攻击,刑警只会摊开双手表现他们的耐性,丝毫不愿透露抓他来警署的理由。不,自从他到了警署之后,他们惜字如金,仿佛开口是种罪恶,紧闭双唇,就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不晓得是在等调查官还是负责人,总之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在大头们到来前监视喜多,只会像只看门狗紧守在侦讯室门前。
“你们是木头啊?”
喜多怒斥,却突然感觉到一阵虚脱加上晕眩,仿佛内脏全被掏空了。他的神经无法维持极度紧张的状态而发出警讯,身体的自我防卫机制使他不由得虚脱。
喜多已经无法站立,在狭窄昏暗的视线中,摇摇晃晃摸索了背后的墙壁。索性单手触及到靠墙,整个人就窝在墙角,然后一次又一次地以手背敲打自己的额头。
——妈的!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警署的刑事课,而且还是在侦讯室里。
脑袋一片混乱。只有些许的冷静意识不断地怪罪这一个无理的一天的开始。气喘吁吁地磨蹭手臂,才发现刑警巨木般粗大的双手触感,伴随着发麻清楚留在身体上。
事情的开头就已经非比寻常。
天刚破晓的时刻,两名刑警敲打了集合公寓的铁门。还记得绘美闹脾气说:“妈妈,我要尿尿。”和代陪孩子去厕所,他在朦胧中听见和代快步走回房间摇醒他。
“老公——喂,老公醒来吧。有人在敲我们家的门。”
喜多睡眼惺忪地说:“是不是门铃坏了啊?”和代反驳:“可是时间这么早呢。”没错,敲门的时间才是问题。
上午六点四十分——
他稍稍提高警觉,小心翼翼地开了钥匙,外头却以出乎意料的力道向外拉开门,冷空气吹进脚边。锁链拉直成一条线,阻碍了“暴徒”的侵入,但下一个瞬间,穿着深褐色大衣的手窜入窄小了的脸重叠挤在缝隙中,吐出比脸还大的白烟。
“警察?……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有事想请教你,麻烦你到警署一趟。”
那是在连续剧中听过的台词,喜多一时间还无法体会它的真实性。
“要问什么?”喜多傻傻地继续问道:“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他以飞快的速度检视了自己。他是工作十分认真的汽车销售员,从来不曾与客户起冲突,也不记得盗领过公司的钱。年轻时多少闯过一些祸,但那也是一小段时间罢了。出了社会后就卖命干活,然后结婚生子,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警察就好比空气,他从不曾在意过他们的存在。
然而刑警却不为所动。
“我们会在警署里向你说明缘由。总之麻烦尽快换衣服吧。”
“到底是什么事啊?告诉我重点吧。”
“到警署再说明。”
人工语音般毫无抑扬的声音。
喜多感到些微的恐惧。自己什么都没做,却确实出事了。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但警察知道的事情,他的恐惧就来自于这份茫然。
和代紧贴在他背后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绘美紧紧抱着和代的小腿。这孩子对于父母的情绪反应十分敏感。
“爸爸……”
喜多抱起绘美,对和代咬耳朵:“别担心。”
“老公……”
“没事的。我真的没做坏事啊。”
“可是……”和代的脸失去血色,战战兢兢地看着缝隙中的刑警。
这些家伙的态度确实相当强硬。
——非去不可了。
反正一定是认错人了。事实上,他真的没做什么亏心事。好吧,去一趟,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和代虚弱地蹲在地上,喜多频频对她说:没事,一会就回来了。于是随便套上一件高领毛衣就出了玄关。突然间,有人使尽全力拉了他的手,毛衣的毛线都快被拉松了。
“过来!”
面露凶狠的年轻刑警轻声恫吓,粗犷的手臂勾起喜多的手。不分青红皂白,以蛮力夹紧喜多的手臂。
“好痛!干、干什么……”
两名刑警互相使了眼包。
“放开!”
喜多扭了身子试图松开对方的手,但刑警绝不松手。另一名刑警也加入战局,强押他的双臂,迅速走下集合公寓的狭窄阶梯。
“放开我!喂!别闹了……”
“我要你闭嘴!”
年轻刑警的口气恶劣地恐吓喜多。
一辆深蓝色房车发出白烟待命在停车场上。喜多不停挣扎,勉强后仰着身体看了三楼的窗户。
和代身体倾出栏杆外,都快掉出窗外了。
——和代。
喜多想叫她,想大喊她的名字,但看到其他屋子已经透出几盏灯,只好默默闭上嘴。有些人家已经起床了。万一让邻居看见自己像个凶恶命案的凶手,被刑警强押走的画面……因为他记得和代不断提醒过他,公寓内的闲言闲语是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