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红 作者:黑颜

女儿楼之石榴红楔子 越者渡
书生背着一个沾染着泥土和青草痕迹的包袱脚步虚乏 仆仆地走在时隐时现的荒道上,喉咙渴得像是要冒烟了,腹中更是饥饿难耐。
这一路走来人烟皆无,连讨口水喝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不是这条被野草荆棘湮没但还勉强能够分辨得出的野道给了他一线希望,他或许已经放弃,埋骨于这荒郊野林中了。本是充满希望地赴京赶考,一心想着能衣锦还乡,谁料竟在路上遭了山贼,落到如今这地步。每每想到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的娇妻稚子,以及生死不知的书童,他就不由心痛如裂。

停下脚步,他抬手用衣袖擦去额上的汗水,发现袖内侧竟然被挂得脱了线裂开一大条口子。他心疼地摸了摸那里,眼前浮起妻子熬夜给他赶做衣服的身影,内疚不已。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荆棘野林,只是略一犹豫,他便将外衫脱了下来,仔细地折叠好放进包袱里,然后就这样穿着打满补丁的内衫继续往前走。

就在书生以为自己会一直走到生命终结的时候,原本荒凉的景色突然一变,一簇簇火红的花朵扑天盖地地映入眼帘,让他呼吸不由一窒。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正是五月石榴花开的时节,他多年都在寒窗苦读中,竟是早已忘记了。
慢慢地走过那丛丛复丛丛的石榴花林,他行动间下意识放轻放柔了许多,像是怕惊散了这一处碧云红霞。
石榴林外,一道石径斜伸下山,连着一条白光耀眼的河。河两岸青山相护,绿柳荡荡。那一瞬间,书生不由热泪盈眶,忘记了 无力的身 以及疼痛火辣的脚板,踉踉跄跄地跑下山。
捧着清凉的河水喝了个够,又洗了脸手,他晃荡着一肚子水 在柳树下,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所在之处竟是一处渡口。
越者渡。旁边的矮石上刻着这三个字,他呆了呆,正想着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见一条小船从对岸慢悠悠地撑了过来。
终于见到人了!他精神一振,勉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 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他以为是在这里摆渡的船,然而近了才发现那撑船之人虽然头戴遮阳的斗笠,穿着青衣布衫,但身形修长笔直,一举一动无不透出优雅之态,实在让人无法将之与渡者联系在一起。
“兄台来自何方,要去何处?”船靠岸,那人问,声音清润,在这初夏之时如同一股带着栀子花香的风,沁人心脾。
书生慌忙作揖行礼,寥寥几句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直起身时却吓了一跳,差点没摔跌在地。原来那渡者竟取下了头上的竹笠,虽然有长发遮掩着,仍能看清那张脸上布满烧伤的疤痕,骇人之极。
“抱歉吓倒你了!” 渡者温和地道,却并没再戴上斗笠,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
“不……没,没有……”书生脸上浮起愧色,急忙摇头想要解释自己的失礼,却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不由越发地窘迫。
渡者轻笑,书生不由抬头仓皇地看他一眼,却再次呆住。只见那人双眸温润而澄澈,明亮而坦荡,那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栀子花开。
“越者渡只渡越者。不过离这里两里处有一个庄子,兄台可去那处休顿,然后借车北上,不需五日便能抵达京城。”渡者道,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布包扔给书生。“兄台到庄子可报十一郎的名字。”
篙撑岸,小船缓缓驶离。他如一竿青竹,傲然立于船尾,河风穿过柳条,拂起他披散的发丝,似欲乘风而去。
书生接过小包,什么都来不及说,只能呆呆看着小船渐行渐远,好半会儿才想起打开布包。两个焦黄的饼子摊在青布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他眼睛再次湿润。

第一章 小骗子(1)
老苏羊肉饼摊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诱人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让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往这边看两眼,更有循着味儿找过来的外地人。
一个小小的人影排在买饼的队伍中,跟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不时抬起袖子去擦嘴边馋出来的口水,惹来周围人的笑声,其中尤以身后那位笑得最厉害。太阳慢慢爬上中天,前面终于只剩下两人了。小孩突然扭头冲身后那位眉目秀丽,打扮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丫鬟的少女眯眼一笑。
“阿姐,你要买几个?”
少女一愣,这时才发现眼前的小孩虽然身子瘦小,脑袋却奇大,加上两个圆溜溜又大又黑的眼睛,竟给人胖乎乎的错觉,看上去异常可爱,像个团子似的。
“姐姐要十个。”她笑嘻嘻地用着哄小孩的语气道,正想问小孩叫什么的时候,小孩已经转过头去。
前面已经没人了。
“苏大叔,给我包五个,多要些酱料。”小团子大声地道。
“好嘞!”
原来是和老板认识的。少女和其他买饼的一样心里转过念头,满脸胡子的异族老板已经动作麻利地用荫干的荷叶包好了五个饼子。
小团子接过,又大声道:“我阿姐还要十个。”说着,回头问少女,“阿姐,是不是?”
面对这样的热情任谁也无法拒绝,少女忙点头,顺着话对老板笑道:“是啊,老板,再给我包十个。”
老板一边答应,一边将揉好的生饼下进油里,油花滋滋声中,他取过一张荷叶,开始给少女包羊肉饼。
“阿姐,我先走了!”小团子脸上笑出两个圆圆的酒窝,跟少女挥挥手后,便撒开腿跑了。少女连回一声都来不及,不由摇头失笑。
小团子没给钱,似乎没人觉得不妥,直到——
“十五个,七十五文钱。”老板一边将包好的饼子递给少女,一边算帐。
少女掏钱的动作僵住,诧异地看向老板,“我只要了十个啊……”
闻言老板浓眉一竖,瞬间一扫之前和蔼可亲的样子,显得凶煞无比,“还有你妹子那五个!”他以为遇到想吃白食的了。
“她不是我妹子。她、她不是认识你……叫你……叫你苏大叔么?”少女张口结舌,脑袋有些发懵,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个套子。
“放屁!”老板一巴掌重重拍在揉面的案板上,震起不少面尘,“你问问这里谁不知道我苏克哈!”说着,突然转脸问四周的人,“大伙儿刚才是不是听到那小丫头说这姑娘是她姐姐?而且这姑娘也没否认,还答应了,是不是?” 
此言一出,附和之声立时此起彼伏,显然之前听到过两人对答的人,都认定了那小团子是跟少女一起来的。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她,你们……你们……”少女没想到只是买一个饼,不小心搭理了个小丫头,竟然会让自己陷于这种窘境,看着众人指指点点,不由急得都快要哭了。偏她又是一个不肯吃亏的,哪里甘心就这样被别人乖乖套了去,被逼急了索性杏眼圆睁,忿忿地道:“那她叫你大叔时你不也没否认?”
苏克哈被反问得一窒,想要反驳,偏在这时听到人喊饼子焦了,忙拿起竹笊篱赶紧去捞锅里炸糊的羊肉饼,心里别提有多憋气了。那少女倒也没趁机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等他忙完继续争论。
且不说这边吵闹成一团,只说那小团子抱着五个还烫手的羊肉饼一溜烟跑到街的斜对面,在拐角处被一只细瘦的手扯进一条无人的巷子里。
“丫儿,快点!快点!”手的主人一把将她手里包得好好的羊肉饼放到地上,然后便去扒她的衣服。
小团子一边配合地脱下外面的裙衫,一边道:“菜菜,我想吃大白馍和烧鸡。”
叫菜菜的也是一个女孩,比小团子高了近一个头有余,虽然五官还算清秀,但脸色灰暗,加上个子又瘦又高,没小团子看上去惹人怜爱。她利落地穿上小团子脱下的衣服,那衣服穿在小团子身上略显得有些长,但穿在她身上又短了,露出手腕和脚脖子。她也不在意,只是叮嘱道:“你赶紧回去。看到赖子那一帮人就躲得远远的,要不小心碰到被欺负了也忍着,等我回来收拾他们!”
“我知道了。”小团子穿上菜菜破破烂烂的衣服,又抱起羊肉饼,笑嘻嘻地应了声。
菜菜摸了摸她的头,便往外跑去,在快出巷子的时候又听到身后传来小团子的叫声,“菜菜,大白馍和烧鸡!”
“啰嗦!”菜菜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团子看着菜菜没了影,隔着干荷叶深深地吸了口羊肉饼的香味,又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城西贫民区走去。 
小团子其实叫纪小汤圆,而菜菜姓梅,认识的人都叫她梅干菜,和小汤圆一样是由长相得来的外号。别看梅干菜比小汤圆看上去大了不少,其实两人相差不过一岁,只是一个不长个子,一个太长个子。导致六岁的小汤圆看上去像五岁的娃,而七岁的梅干菜则像十岁的大姑娘。小汤圆是梅干菜两年前在一个庙会上捡回来的,那时她正跟一只野狗在抢食。自此,梅干菜带着小跟屁虫偷蒙拐骗,饱一顿饥一顿,竟然也熬到了现在。
长安城中孤儿不少,尤其是在城西贫民区,两人当然也曾受过不少欺负,弄到的食物被别人抢走的情况时有发生。为此,梅干菜没少跟人打架,她打起架来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时间久了,别说小孩,连大人都有些憷她。两人的日子这才好过一些。当然,在打架上,小汤圆只有拖后腿的。在某次梅干菜为救她而受重伤差点没命之后,她便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她学会了动脑子,开始懂得躲避危险并善于利用自己的本钱,比如可爱。实践证明,这一点屡试不爽。

第一章 小骗子(2)
走到西市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几个拖着鼻涕的脏小孩正围住一个外乡人乞讨,小汤圆身子一缩,躲在了旁边卖豆腐脑的大桶子后面,蹲着身慢慢地退到路口的地方,才起身跑进旁边的巷子,然后绕远道跑回与梅干菜的临时住所——一座墙垣颓塌荒草丛生的废宅。
这座宅子虽然破败得厉害,但有墙有顶,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 按理对于乞丐和流浪者应该是极好的住所,但恰恰相反,这里不仅没有人住,而且方圆十丈之内都清清静静的,没有人迹。
因为宅子是远近闻名的蛇宅。任人们用尽驱蛇的办法,也驱不尽这里的蛇,于是便有蛇精在此修炼的传言流出,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块禁地。然而对于两个没有太多自保能力的小丫头来说,却是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好地方。
扒着墙壁的缺口确定里面没有外人来过后,小汤圆翻进去,然后在墙角大石下摸出一个散发着浓郁酸苦味的布包系在腰间,这才往里面走去。沿路悉索之声不绝,蛇虫走避。
虽然梅干菜很剽悍,但终归年纪小,防不住人暗算,在外面与人混居时不止睡觉时常被人恶意地捉弄,连辛辛苦苦弄来的自己都舍不得一下子全吃完的食物也常常被偷,这样的事发生多次后,她终于决定带着小汤圆住到蛇宅中。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来的方子,挖了许多七叶一枝花的根,又东一家西一家地乞讨,终于凑满了一罐子米酒和醋,然后将七叶一枝花根磨碎了浸泡在里面,做出这防蛇的东西。别说这物还真管用,两人住进来几个月了,愣是一点事也没出。
若说一点险不冒那是假的,何况还有女孩子天生对蛇虫之物的恐惧。当两人第一次翻进院子看到满院游走的蛇时,小汤圆曾被吓得双腿发软,瘫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眼泪跟不要钱似地往外直冒。
“胆小鬼,它们不敢过来的,不要怕,不要怕……”她记得当时梅干菜一边架着她往屋里拖,一边这样说。她以为菜菜不害怕,甚至开始为自己的胆小而开始羞愧,不想嘴里念着不怕不怕的人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那一天两人抱在一起哭了个天昏地暗,之后就开始慢慢学着适应与蛇共处,到现在已经能独自出入这所宅子。
穿过人高的蒿草,小汤圆注意着尽量不压倒经过之处的草茎。经过院子时她们每次都会走不同的路线,以免踏出小径,方便其他人顺路摸进来。
嗖——一条碗口粗的花蟒在屋檐上打了个秋千,迅速地溜走了。小汤圆站在裂缝的石阶下,直到它螺圈似的尾巴消失不见,才抬起小短腿迈上足有她膝盖高的台阶,嘿咻嘿咻地爬上去,在经过正屋时并没进去,而是一直顺着檐廊走到最角落的耳房才停下来。
耳房的门早已朽败,歪歪斜斜地挡在门框上,小汤圆没有推,而是从门下面的破洞爬了进去。
透过门洞以及屋顶漏下的天光可以看到,在耳房的角落铺着厚厚的干草,草上是一张破席,房间里很干净,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个破罐子和破碗。小汤圆走过去,将手里的羊肉饼连带外面包着的荷叶放进最大的那个土罐里,然后拿起旁边罐子上倒扣的碗,倒了些水喝了,又重新钻出门,坐在屋檐下一边闻着手上残留的羊肉饼味一边饥肠辘辘地等梅干菜回来。
三月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走廊的另一头或蜷或倒挂着几条懒蛇,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草丛里两条蛇交缠玩耍着,在滚到小汤圆垂着的脚下,又飞快滑走。小汤圆打了个呵欠,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打起磕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之际,鼻子突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在神志回笼前,眼睛已先一步睁开,骨碌碌地盯着近在咫尺油光发亮的烧鸡张口就咬。一直到第二口下肚,她才彻底清醒过来,发现梅干菜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菜菜……”偷偷瞟了眼被啃了一大块的烧鸡,她害羞了。
梅干菜在她身边坐下,将手里用油纸包着的馒头放下,撕了个鸡腿给她,“吃吧。”然后又拧下个鸡头,就将烧鸡包了。
“菜菜,你怎么不吃鸡腿?”小汤圆迟疑地问。
“我喜欢吃鸡头,你吃不吃鸡脑,我咬给你?”梅干菜抱着鸡头啃得津津有味。
“我不吃。”小汤圆摇头,有些疑惑,她不知道干扁扁的鸡头有什么好吃的,可是菜菜吃得似乎很开心。
“吃的准备得差不多了,等明天南湖的踏花会一过,咱们就去燕州。”梅干菜推了推小汤圆拿着鸡腿的手,“你不是一直念着要吃烧鸡吗,还不赶紧吃。你再不长个子,我以后逃命的时候可不带上你了。”
一提到个子,小汤圆就郁闷,张开小嘴啊呜一声咬在鸡腿上。

第一章 小骗子(3)
“菜菜,天彻庄要不收咱们怎么办?”
小汤圆知道从长安到燕州要走好些天的路,她怕两人到了燕州人家不收她们,又怕半途走错路,更怕会遇到人拐子。自记事起便住在京城,如今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心里憷得慌。
梅干菜将鸡下巴使劲掰下来,啃尽鸡舌上的肉后,骨头远远地扔到草丛里,砸在一条晒太阳的黑蛇身上,黑蛇皮伸缩了一下,带着身周的草叶沙沙一阵细响,又恢复之前的姿势不动了。
“既然都传遍了,肯定会收。不管怎么样,咱们总得走一遭,总不能一直这样混吃骗喝下去……”梅干菜双膝曲在胸前,下巴搁在上面,看着废园荒草间已经盛开的野花,慢慢说。顿了顿,又道:“天彻庄的魏庄主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就算不收弟子了,咱们也要想办法留下。”现在她们还小,穿得又脏又破,没什么事。等再大点,看出小姑娘的样子,背后又没靠山,只怕再难混下去。而且,她也不想一辈子都这样。
每当在路上看到那些从马车上或者轿子里下来穿着锦衣绣裙纤步袅娜的大户人家小姐,又或者是骑马配剑英姿飒爽的侠女,她都会告诉自己,她和丫儿长大后也会像她们一样。因此,一听到天彻山庄广招门徒的消息,她就决定带着丫儿去试试运气。
“嗯。菜菜最聪明了。”小汤圆重重地点头,对于梅干菜所做的任何决定,她总是无条件表示支持和信任。
梅干菜弯眸笑了,撕下鸡冠子塞到她的嘴里,然后歪着头费劲地咬鸡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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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湖三月的重樱碧杏是长安城的一大盛景,每年的三月三,当樱杏全开的时候,这里都会举行一个踏花会,与会的多是未婚男女。在这一天,普通人家的少男少女们得到允许暂时抛开礼教的束缚,与自己心仪的人相约踏青,而更多的则是抱着寻找意中人的心思来游林。
“记住,要专挑那种旁边陪着女眷的男人要钱……”躲在一块山石后面,梅干菜再一次嘱咐。她们要去燕州,便必须凑些盘缠,好搭马车,不然只是靠走路的话,也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而论到乞讨,再没有比这踏花会更好的机会了。
“知道,他们不肯给,我就一直跟着他们,嘿嘿!”小汤圆狡黠地笑,不等梅干菜再叮嘱,人已一溜烟跑了出去。
今天要乞讨,两人都穿着平日里常穿的破衣服,那唯一一件算得上好的还是在坟地里捡的,只在要骗人的时候才会穿。
梅干菜原本还想重复一遍两人碰头的地方,见人已跑远了,只能作罢,抖擞精神也走了出去。
男人总是好面子的,尤其是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加上梅干菜专门挑的是那些看上去衣冠楚楚之辈,嘴又乖甜,一溜转下来竟然没落空过。少则几个铜板,多的也有好几钱银子的,不可谓收获不丰。当然,这样好的机会,乞讨的自然不止她和小汤圆。间中她也遇到过几个熟面孔,大家心里有数,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生冲突,都自发地远远避开了。

第一章 小骗子(4)
将刚到手的铜板揣进怀里,梅干菜正要寻找下一个目标,就听到有马蹄声从侧方传来,轻缓从容。她扭头,看到一群男女骑着高大的骏马分花拂枝地走来,不时低声交谈几句,在众多踏春的人群中显得异常突出。
梅干菜只看了一眼便打算绕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扑了上去,不由大惊,想要喊住已经晚了,只能跟着往那边挤去。看这群人的架式便知道不好惹,不用他们做什么,只是稍一不高兴,让胯下的马抬抬腿也够小汤圆受的。
小汤圆的目标是走在最前面的英俊少年,只是当站到马前时才发现那畜牲对于她来说有多高大,忙后退几步,眼睛笑得如弯月亮:“哎呀,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就像那天上的神仙似的。”
正谈笑着的几人因这突然冒出的小丫头而停了下来,有些莫名其妙地往下看去。但当他们看清那小不点脏兮兮的样子时,皆不由皱了皱眉,其中有几个少女甚至掏出手绢掩住了鼻子,眼中露出嫌恶的光芒。旁边一个少年噗地一声笑出声,嬉笑道:“子矜兄,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小的妹妹的?”一句话惹来众人的哄笑。
被夸的那个叫子矜的少年面色尴尬,没理他,喝斥小汤圆道:“小丫头胡说什么,谁是你哥哥?快快让开!”
“我不是小丫头,我叫小汤圆。哥哥你们是第一次来这南湖踏花会吧,没听过我的大名也是应该的。要知道,对这南湖花林的熟悉,我小汤圆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小汤圆像看不懂脸色,依然笑眯眯地,将小胸脯拍得啪啪地响,看得那一群人目瞪口呆。
梅菜干已来到近处,见状没敢马上上前,而是隔着一小段距离警惕地看着那几人的反应,就听到小汤圆仍在那里狂言大语。
“紫汀洲的重樱,醉红岩的碧杏,仙人台的姻缘泉,南湖踏花不去这三个地方,可就算白来了,而且我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好地方,虽然没这几个地方出名,不仅不比这几个地方差,而且还因为知道的人少而清静得很。我可以带你们去,保证让你们不……不……不觉得白来一遭。”她本想学那些有身份有学问的人说一个四个字的词语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含糊过去。
不虚此行。梅干菜悄悄白了她一眼,心想自己每次在外面学了东西都回来教她,怎么这丫头就是记不住?
“不用了!”一个少女蓦然开口,声音清柔微冷,扬手扔了块银子在小汤圆面前,“这银子赏你,拿了走吧。”
银子落在地上,差点砸到小汤圆露在破鞋外的大脚趾,看上去足足有一两重。小汤圆眼睛一亮,却并没马上弯腰去捡,挠着乱蓬蓬的黄头发,嘿嘿笑道:“那多不好意思,无功、无功……那啥……”
“少啰嗦!”另一个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喝断了她,“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这会儿给你了,还不快滚!脏死了!”
不是第一次被用嫌恶轻鄙的语气骂脏,小汤圆早已习惯,但仍然眯起圆圆的大眼向那个骂她的少女看去。
那少女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梳着流云髻,髻上簪着翠羽红花,面似芙蓉,眼如寒露……
啪!小汤圆还没完全看清楚,就觉身上一痛,人已飞跌到旁边,耳中响起那少女的呵斥。
“滚开!你这脏东西也配看本姑娘,小心我将你眼珠子剜出来!”
“丫儿!”梅干菜眼睁睁看着那条镶着金丝的马鞭打在小汤圆身上却阻挡不住,一口气骤然堵在喉咙眼那里,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扑了出去。
小汤圆也没觉得多痛,只是面朝下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草泥,正惊魂未定地在那里呸呸吐着嘴里的东西,就感到被人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