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这一生 作者:韩寒

引子 无悔这一生

曾经有一线泪水被泪水所填堵,

曾经有一份记忆在记忆的深处,

曾经有一个恋人让恋人小声哭,

曾经有一半自己使自己迷了路,

曾经有一次期待化期待成领悟,

曾经有一种放弃变放弃为永不服输!

第一章 旧日的足迹

1

这个世界只用两种表情表达,一种是哭,一种是笑;这个世界只有两种色彩渲染,一种是黑,一种是白。这个世界上却有着无数的人,无数的人将笑凝结在哭中,将泪水搀杂于笑容之间;无数的人抛弃了黑白,用大红大紫掩盖了最单纯的色彩。这个世界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复杂的让我无所适从。

我站在教室的走廊上,嘴里嘎巴嘎巴地咬嚼着一支冰棍。这天是初中二年级的我十五岁生日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回家很快解决了晚饭,然后一溜小跑赶到学校上晚自习。我悠闲地看着远处天边的晚霞,心里回味着上午那出英雄救美。

我最好的朋友栋突然跑过来说:“承,你快走,慧带了一群人上楼来了!”

我的心一阵狂跳,但是仍然故做镇定:“没事,谅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把剩下的冰棍扔了出去,破碎成几块的冰棍滑行着散开了。细小的冰屑很快就融化成水,化进了粗糙的水泥地中。

我不喜欢学习,在这方面我一直很被动,但是我绝对不笨。小学的时候老师总是布置多得让我做不完的作业,通过这种填鸭式的学习,在升初中的考试中我居然考了个全县第二,我爸高兴得四处向人炫耀他教子有方。进入初中后,没了课业的负担,我开始纵情玩乐。好在我凭着点小聪明,在班里还马马虎虎能弄个中等偏上的成绩。我喜欢上学,因为我喜欢坐在我前面的蕾。

初一开学的第一天。“不可否认,男性人类在身高突破一米四的时候就不可避免地对异性产生兴趣……”我坐在课桌上,腿翘在前面桌上,口水四溅地向一帮刚结识的同学卖弄着刚从杂志上看的一篇文章,突然有东西重重地砸在我的腿上。

“喂,把臭脚从我桌上拿开!”一声斥骂把我吓了一跳。

我定睛一看,一个女生横眉立目地站着,手里拎着一个书包。旁边的听我吹牛的同学知趣地散开了。我觉得很没面子,但是又觉得理亏。乖乖地跳了下来回到自己座位上。那一天,我盯着她的马尾辫研究了很久,企图弄块泡泡糖粘在上面,但是我的目光居然被她白皙的脖子所吸引。我暗骂自己没出息,强制着把目光移开,很快又不由自主地欣赏起来。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四了,后来我知道了她叫蕾,而且我更吃惊地发现我、蕾和栋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成了好朋友。

蕾的成绩很好,是老师的宠儿。我的成绩虽然只是过得去,幸亏语文一直是我的强项。每次语文考试我都在一半的考试时间内交卷,并且每次都是最高分。教我语文课的老师是个小个子,长着一张娃娃脸。在他的课上我看小说,睡觉,做一切与上课无关的事情。他开始的时候还管了我几次,但是我每次都嬉皮笑脸对他,加上每次语文考试我都没让他失望,所以他再也不过问我的行为。

栋对我说:“你在语文课上只要不杀人放火,老师都不会管你!”

我非常喜欢语文考试,主要原因是蕾在每次考试后都要拿我的试卷看,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我。这个时刻的我也特别高兴,甚至于比刚捡了一百块钱都高兴。

栋是我的同桌,他考初中的时候是全县第一。老师特意把我们前两名安排在一起,也许他想实践“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思想。栋让我佩服的不是他的成绩,而是他的学习方法——在上课的时候从来不听,不是和我聊天就是发呆,但是成绩却一直是无人能比。我一直以为他回家后要刻苦学习到深夜,但是没见过他睡眼朦胧过。栋的学习方法对我来说是个谜,我只能归功于他的大脑比较发达。

正因为他不是书呆子,所以我们很是臭味相投,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吹牛。我们这种吹牛不是闲人那种瞎侃,而是互相展现自己懂得东西多。吹牛是一种运动,通过吹牛这种运动可以充分锻炼自己的脑细胞和嘴皮子;吹牛是一项很讲技巧性的运动,吹牛的基本功就是要知识面广,要思路清晰灵活。我们俩人可谓是吹遍全校无敌手,并且闲着没事就在一起切磋,你吹老母鸡的下蛋原理,我就吹人造卫星如何上天。和栋在一起的那几年,我看遍了所有可能弄到的书,从毛选到家禽养殖,只要记住一些名词加以想象就是很好的吹牛素材。若干年后,这段时间扩展的知识面帮助我掘到了第一桶金,这是后话。

蕾的同桌叫慧,是个很复杂的女生。我第一次见到蕾以后感觉这是一个泼辣的女生,事后发现蕾比我想象的要温柔的多,而她的同桌已经不仅仅是泼辣二字能形容的了。她的成绩非常糟糕,并且在校外结识了很多痞子,一次两个初三的同学打篮球不小心把球打飞到了她的身上,她没等那两人道歉直接就把篮球扔到了球场边的排污沟里。两天后那两个倒霉蛋在校门被七八个人打得爬不起来。我则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几个人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以后打球不长眼就把眼挖掉!”

我当时对这个女生的感觉就是一句样板戏的唱词:“这个女人不简单!”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和她说话。

现在看来我那时候不是一个家长和老师定义的所谓“好学生”。我住的大院里有一个老混混,他比我大七岁,我小的时候经常带我玩,我叫他“小勇哥”。尽管我的爸妈后来不让我跟他玩,我仍然偷偷地跟着他混。他留着一头披肩发,经常用橡皮筋扎起来,在现在看来是毫不希奇,但是在当时的社会里可是前卫到了极点。除了女性外,长发是只有艺术家和流氓两种人才有的发型。这两者留长发的方式一样,目的却有所不同,小勇是两者兼而有之。

小勇的正式工作是在文化馆搞美术的,我考上初中的那年,小勇当上了“菜刀帮”的帮主,他带我打游戏,打台球,但是都要确定我的作业完成之后。我跟着他认识了不少混社会的痞子,小勇介绍说我是他弟弟,所以我在学校也比较嚣张,因为有点来头的都认识我,见面最起码要打个招呼。内心里我确实是把小勇当成自己的哥哥。

那时候我的脾气很暴躁,也是青春期的原因。我曾经在三天内和本班和外班的同学打了七架,而且我打架一直是不要命的。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有次在上学路上和一个比我高一个头的看起来比我大几岁的人忘了因为什么打架,我被他连续打倒三次,第四次我从地上爬起来,抄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把他敲了个头破血流。我没敢跟任何人说这次打架,包括小勇在内。他从来不让我在外面跟人打架,他总是让我好好学习将来不要走他的路。以前我不理解他的想法,现在想来他是对的。

这天早上,我刚到教室把书包塞到抽屉里,打了个饱嗝后坐下。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前面,发现蕾趴在桌上,头埋在胳膊里。

我推了推她,“快起来,昨晚又熬夜看琼瑶小说吧?”

然而她却没有任何反应,栋在这个时候悄悄推了我一把,然后摇了摇手。我有些奇怪,然后发现蕾的双肩在不断地抽动,她哭了?我感到十分诧异。栋示意我把耳朵凑过来,两分钟后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在我没来之前,慧要求蕾在上午的语文考试中把答案写给她,蕾有些犹豫,因为前几次她们俩的答案相同,老师已经找蕾谈过话了。慧一见蕾犹豫了,立即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然后把书包一摔走了出去。我发现原来蕾没有平时表现的那么坚强泼辣,她原来也很脆弱。我很为她愤愤不平,实际上蕾和慧的关系一直还是不错的。

我想安慰蕾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只好故做深沉地叹了口气:“哎,女人啊!”

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语文老师走进教室,厚厚的眼镜片后一对小眼睛瞪得像电力充足的探照灯。他故做威严地扫视了一遍,走上讲台后将一沓试卷交给了班长。考试开始了,我在考场上心态一直很平稳,拿到卷子便悠哉悠哉地做了起来。

考试开始五分钟后,慧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语文老师对她也无可奈何。慧拿了一份试卷后坐下,然后狠狠地瞪着蕾。我很为蕾捏了一把汗,蕾全神贯注地做着试卷,好像把慧当作不存在。我眼睛转向试卷,但是心却不在这上面。

终于写完了作文,我长舒了一口气。我一抬头看见慧用手碰了碰蕾的胳膊,而蕾却毫不理会。我心里想这小丫头倒也挺倔!我越来越开始喜欢她了。

慧发现了我在看着她,她的头好像安装了轴承一样迅速地转向我小声地说:“快把选择和填空的答案写给我!”随即转了回去,假装做试题。

我看了看老师,他正端坐在讲台上全神贯注地看张报纸,于是我就起了搞恶作剧的心态。其实平时我是不敢得罪慧的,但是那一天为蕾报仇的心态使我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下面的内容:“选择题无可奉告,填空题还是无可奉告。”然后递给了慧。一分钟后纸条传了回来,上面只有三个字,可惜并不是“我爱你”,而是“你等着”。我撕碎了纸条,然后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起来。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我想这两天可真得防备一点。

“嘶拉”一声震开了我合上的眼帘,原来慧伸手去拽蕾的试卷,蕾不给,结果试卷被撕成了两半。蕾当场就哭了,哭声终于惊动了沉醉在报纸上的老师,老师用他探照灯一样的眼睛搜寻一圈后终于发现了哭声的来源。

他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全班鸦雀无声,栋小声地说:“这下有好戏看了。”

由于班里很安静,栋的话音显的尤其的大。

老师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走过来,问:“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哭什么?”

蕾只是哭,并不回答。老师发现她的试卷变成两半了,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转向慧问:“怎么回事?”

我想这个时候如果临阵退缩,恐怕以后再也没有和蕾说话的机会了,于是硬着头皮:“慧抢蕾的卷子抄,蕾不给她……”

栋拽了我一下,我没有理会,继续说道:“然后卷子就撕成两半了。”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这次的举动,纵使后来导致了很多事情的发生。

我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异常,放眼一看,同学们根本无心看热闹,都在争取这宝贵的机会互相抄袭。

老师严厉地说:“慧,你太不象话了,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老师回到讲台上抽了一份新试卷给蕾,让蕾重新誊抄一遍。慧噔地站了起来,毫不理会老师大模大样地走出了教室,把教室的门猛摔了一把,震得门框上的灰沙沙地落。老师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成了一根改变我的人生轨迹的导火索。这场风波仅仅算是后来的暴风雨的一个前奏而已。

我所在的中学是省重点,但是校风一直是令老师头疼,使家长担忧的一个问题。我们每天津津乐道的就是谁因为得罪了某班的某人被几十人打了个半死,谁和谁为了一个女生打架等等。我也经常打架,但是从来都是和别人单挑,因为我的信条是——永远不主动打群架,即使打不过别人。一般来说,也很少有人会找人来揍我。他们不是怕我,而是怕小勇。

2

在听说慧和一群人上来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转念一想,没什么可怕的,即使真被打了我还可以找小勇帮我报仇。抱着这种心态,我走向楼梯口,主动迎了上去。我们班的同学围了一圈,我想他们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的。

慧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怒目圆睁。

她指着我说:“就是他!”

凭良心说,慧在长相上并不输给蕾,尤其是鼻子高挺,很有点像混血儿。在班里喜欢她的男生也不少,但是都不敢主动接近,生怕被玫瑰花刺给扎了。在她身后跟着七八个人,为首的那个长着一张猪腰子脸据说是慧在高一的男朋友,看起来有十六七岁,也是一个打架出了名的痞子。

我学着小勇的口气对着猪腰子脸说:“哥们,你可能有点误会。”

话音还没落,我的左眼眶上就挨了一拳,我没想到他上来就出手,所以被打懵了。我想我的眼一定被打成熊猫眼了。我捂着眼睛,根本来不及反应,小腹一疼,肚子上又被踹了一脚。我踉跄地退了几步,靠在后面一个看热闹的同学身上才没有摔倒。我好不容易才站稳,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他走上两步还要动手,我扑上去和他搂抱一起,闭着眼睛不管他的拳打脚踢,像一个泼妇那样两只手不成型地冲他的脸猛抓猛打。很快我就被他的同伙拉开,然后我的右眼眶又被打了一拳,我眨眨眼睛都觉得很疼。一个人从后面抱住我,猪腰子脸从前面又踹了我几脚,我的胳膊被牢牢箍住,只好双脚离地冲着他乱蹬。抱我的人一把将我摔在地上,我心说不好,忙用手护住头脸,破口大骂,将我所知道最恶毒的词语都用了上去。我闭上眼睛,只觉得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在被人蹬踏。地上腾起的烟尘呛得我喘不过气来。

猪腰子脸一边踹,一边狠狠地说:“我还以为你很牛B,没想到也不撑劲啊。”

我开始还有回骂的能力,很快就只顾护着头脸和要害了。我想这下真是栽了,丢人丢大了,心里只盼望他们赶紧罢手。终于地上的烟尘不再腾起,我睁开眼睛,艰难地爬了起来,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疼,手背上好像也破了个口子,流了一手的血。

猪腰子脸指着我的鼻子:“今天就到此为止,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望着猪腰子脸那帮人的背影,喘着粗气,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我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蕾还没有来,我在座位上呆坐了一会,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的空位,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上只写了两个大字——报仇!!!

栋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我:“你没事吧?”

我没好气地说:“你放心,我死不了!”

当时我非常恼恨在我被打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帮我,就连最好的朋友都袖手旁观。后来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朋友之间为对方付出的根据人的性格总有个底限,有的朋友在那种场合下可以帮我打架,如果他没有帮我打架,这个朋友就不够义气;而有的朋友在那种场合下最多能做到在最后帮我擦擦眼泪,如果他帮我打架的话,我的心里也会不安。栋很胆小怕事,作为朋友他已经做到位了,我实在不应该怪他,可惜我当时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栋看到了我手上的血,忙关切地说:“你流血了,我们赶紧到医务室去包一下。”

“不劳您大驾,我自己会去。”我毫不领情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径自走了出去。

走向医务室的路上正好遇到蕾背着书包迎面走来,我连忙把目光瞥向一边假装没看到她。

蕾还是发现了狼狈不堪的我,她忙喊我的名字问:“承,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强作欢颜地回答,然后我加快脚步走了开去,留下了一脸不相信表情的蕾。

我们的学校在护城河边上,那里是我和栋看书的地方。所谓护城河,不过一条在旁边栽了不少柳树的排污沟,但是仍然吸引了不少谈恋爱的男男女女在那里卿卿我我。我没有去上晚自习,我呆呆地坐在那里。附近阴影里缠绵的一对男女并没有阻碍我的发呆,因为我突然发出的怪笑很快就把他们吓跑了。

3

呆坐半小时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大胆地超乎了我以前的为人风格,我心中燃烧的怒火使我丧失了理智。一个小时后我拎着一根钢管出现在猪腰子脸的班级门口,里面一个女老师正对着黑板写写划划。我闯进教室,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我。我很快发现了猪腰子脸坐在最后一排靠走道的座位,他正兴致盎然地和旁边的人聊天,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也许他正在吹嘘他下午是如何把我暴打了一顿。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打死他!我三步并做两步冲了上去,用钢管朝他的头上砸了下去,他一下就被我砸得趴在了课桌上,我紧接着又给了他一钢管,他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我确实有些丧失理智,当我再次轮起钢管的时候,几个人从后面把我抱住了。

我把钢管一丢:“你牛B啊?!你怎么不牛B了?”

现在想起来我很是后怕,当时真是有些冲昏了头脑,丧失了理智。也许是正值青春期,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原因。幸好没造成严重的后果,否则我这一辈子就毁在猪腰子脸的手里了。

当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爸匆匆赶到了学校。我在保卫处老老实实地蹲着,除了蹲得两腿发麻意外,眼眶也很疼。实际上直到我爸走进保卫处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有点害怕。虽然我经常打架,但是家里人从来都不知道,并且我也是第一次进保卫处。保卫处里的几个人,实际上也是些文明痞子,他们像警察一样给我做了笔录,然后把我冷嘲热讽一番。这个时候我爸和我的班主任一起走进了保卫处。保卫处的人不是很客气地接待了他们,说了一些考虑事出有因,而且我年纪尚幼,还是没把我转交派出所处理的话,同时要我爸和猪腰子脸的家长好好商量一下医药费赔偿的事情。从这些对话里我知道了猪腰子脸被我砸破两个口子,缝了7针,还有轻度的脑震荡,正在留院观察。我心里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快感,但是看着爸严肃的脸色硬是把笑容压制了下去。我爸进去后根本就没看我一眼,只是不停地问猪腰子脸的情况,并且很关心对我可能的处理结果。

当时我确实很幼稚,根本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这下算是出名了。初二的学生撵到高一教室打了一个高一的学生,这可能是我们学校破天荒头一遭。

折腾到了半夜我才跟着爸爸出了学校大门朝家里走去。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爸只是不停地抽烟。我家住在离学校很近的一个小区里面。快走进小区的时候,我看到我妈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待了。昏黄的路灯下的那个等待的身影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终于感觉到有些后悔。

妈迎了上来,严厉地问我:“小承,你怎么能和人打架?还拿钢管砸人家头,那可是能砸死人的啊!”

我忙说:“是他先到我班里打我的,你看我的手,你再看我的眼。”

“先回家再说!”我爸没等我妈说完接道。

我以为我回到家以后要挨揍,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严厉的爸一扬手让我早点睡觉。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隐隐约约听到爸妈在客厅里说话,好像在商量第二天去医院看猪腰子脸的事情。在我十五岁的第二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回想着这一天的事情,心里好像有块棉花堵住了一样,真的想找个东西发泄一下。最后我还是睡着了,因为这一天我确实累了。

太阳透过窗户将我从睡梦中烤醒。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了看床头的闹钟,糟了,已经七点半了,要迟到了。我忙坐起来,浑身酸疼的肌肉令我穿衣服都感觉到很困难。我突然想到今天是周末,遂长舒了一口气,将穿好的衣服脱掉,然后重重地躺了下去。

我一整天没见到爸妈。他们只是给我留了张字条,说如果中午不回来的话,就让我自己去吃饭。我百无聊赖在电视机前过了一天,本想去找小勇,后来考虑了一下还是没去。到傍晚的时候,爸妈终于回来了。

我爸在县委大院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对我的教育一直是胡萝卜加大棒。每次都给我的肉体和精神同时加以锻炼。我在小时候总是想以后对我自己的孩子绝对慈眉善目不打不骂,但是年纪渐长之后我开始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出乎意料的是晚上他并没有动手打我,只是在客厅里把我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我开始还觉得有些委屈,但是后来慢慢感觉有些后怕。学校对我的处理决定也下来了:留校察看。我爸和猪腰子脸的父母也协商好了,赔偿全部医药费。因为他动手在先,所以也没别的附加条件了。

当天晚上我妈在旁边很是长嘘短叹了一番,后来又拿了一些消炎药给我吃。晚上的饭菜也比往常的丰盛。

在饭桌上爸突然说:“小承,你知道我是下放知青,现在有项政策可以允许有一个子女返回上海读书。我打算明年送你到上海住你爷爷那里,然后在上海考高中。”

我楞住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上海,在我的记忆中是我一直很喜欢的地方。那里玩的地方很多,很新奇。每次寒暑假我都会到那里去,并且每次都是留连忘返。以后永远到上海去生活我不能说一点也没想过,但是一直是想着以后考大学到那里去。现在想起来我爸对于把我送到上海去还是犹豫不决的,这次的打架事件促使了他做出这个决定。我没有做声,低头把饭菜扒到肚子里,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