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鸟纪》作者:海青拿天鹅

1、 萬舞

天气已经发寒,可殷人武士们毫不在意。
一圈鸦色的乌云笼在天边,太阳却仍明亮地挂在巩邑的上空。
“萬乎!萬乎!”扬场上,尘雾弥漫。上百武士聚在这里,左手执干,右手执矛,鼓声中,挥舞如萬虫。
阳光灼灼照在□的臂膀和胸膛上,鼓声渐急,有的武士奔放地嘶吼。红白二色的狰狞兽面绘在干上,衬得舞姿张扬且孔武。
在场边歇息的人们大笑,纷纷叫好。不少有莘女子聚在场边,双目望着舞姿热烈的殷人,指指点点,面红地巧笑。
“跃!”少雀见到跃出现在不远处,喊了一声。
跃身披甲胄,手中还拿着铜戈。他走过来,与少雀一同看着那些萬舞的武士,日头直直晒在年轻俊朗的脸庞上,眼睛微微眯起。
“小子们不错。”少雀双手环抱胸前,笑着说:“疾走两日,又是祭社又是操演,还如此神气。”
跃亦是笑了笑。
环视场边,来观望的妇女似乎越来越多。
“跃!”这时,场中有人发现了跃的到来,朝他叫喊。旁人纷纷望过来,顿时应和地鼓噪一片。有的武士甚至跑到跟前来,挑衅一般向他舞起干戈。
少雀瞥了跃一眼:“你不去?”
跃莞尔,将手中铜戈交给少雀,脱下甲胄。他从旁人手中接过一付干戈,大吼一声,奔入舞阵。
武士们一阵叫好,鼓声和呼喝声愈加热烈。
跃当先阵前,手足矫健,干戈挥舞如风。他虽然只有十九岁,身形却已经长得高大,阳光下,健硕的身体泛着铜器般的光泽,动作间,英武逼人。
场边,女子们似乎中了术一般,眼神全被跃吸引了过去。
与预料无差,少雀哈哈大笑起来。
跃是商王次子,已故的后辛所生。
近年羌方频动,商王决定开战。一个月前,商王命跃为史,少雀为亚,从大邑商率师出发,经有莘之地伐羌方。
跃年纪尚轻,此番乃是他第一次率师征伐。朝堂上的臣子们对此顾虑颇重,议论不休。可是商王毫不畏惧,特地命贞人行卜,一共五告,皆是大吉。灵示在前,朝臣们的议论被压下,商王派近臣之子少雀辅弼左右,择了吉日,就让跃告庙出征。
跃不负众望,三场大战皆大胜,俘虏万余。这胜利也一下解除了莘国今秋的西北之患,算是帮了莘伯的大忙。为了致谢,莘伯在殷师回程之时,特地将这巩邑借给他们休整。
巩邑富庶,且有莘女子以貌美闻名。此番征伐,殷人武士们长途跋涉,又经历恶战,正须调解一下沉闷之气。这般招待,也算莘伯一片心意。
一阵喝彩声传来,只见武士们被跃带得愈加兴奋,不断有人加入,尘雾中,场面愈加壮大。
围观的妇女也越来越多。不少武士冲着场边的年轻女子起劲舞动,干矛耍得呼呼作响,展示着结实健壮的身体。
女子们或掩袖或观望,皆目光顾盼。
忽然,一个东西从人群中飞出,打在跃的干上。
众人皆惊,只见那东西滚落在地上,是一枚熟透的杏。
一阵哄笑倏而爆出,跃看向人群,几名女子笑吟吟地望着他,羞红了脸。
武士们鼓噪起来。
“跃!去!”有人朝他大叫。
跃也笑,弯腰拾起那果子,咬在口里,从腕上扯下一串绿玉珠,朝她们掷去。
女子们连忙争相地接住,嘻笑声一片。
鼓声继续响起,有武士吼道:“跃!再来!”
跃却笑了笑,朝场边走去。
“怎出来了?”少雀看得兴头正起,愕然问他。
跃将干矛交给他,取回自己的铜戈:“我要入骊山。”
“嗯?”少雀闻言,即露出无奈的神色。
在商王的众多王子之中,跃最是好勇。他喜欢行猎,每回商王蒐田,他总是收获最多的一个。他还常常独自走入深山之中去猎猛兽,把随从之人吓得心惊肉跳。这般行径,宰臣们多有非议,可是商王却从不责备,还因为他从泽中猎来大犀而赏他玉帛。
商王多年前曾来过骊山,还在山中见过树一般高大的熊。跃自幼崇拜父亲,伐羌方路过有莘之时,跃就曾经对少雀说过定要到骊山一趟。他们今日修整,若是天气晴好,明日就要继续上路,少雀就知道跃必定不肯错过。
他望望头顶的天色,皱眉道:“贞人说今日要变天呢。”
跃说:“去不得许久,我卜过,今日可行猎。”
少雀知道他从来难劝,没再说什么。
他莞尔,拍拍跃的肩膀,叹口气道:“骊山呢!我闻骊山灵乃美女所化,去看看也好。只是勿归来太晚,免得误了夜里之约。”说着,意有所指地瞥向不远处的莘女。
跃笑笑,将手里的杏子咬了一口,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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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走了?”莘女们望着那走向田野中的身影,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不掩失望。
卫秩在人群后面听到,不由地皱皱眉头。
“不知呢……唉,原来他就是那王子……”
“哼!”他鄙夷地看看那些女子,转身走了开去。
待卫秩回到巩邑的庙宫,日头已经偏了一些。
“卫秩!脸色这般难看,谁惹了你?”门前,驭者正在给拉车的二马喂草,看到他,打趣道。
卫秩不理会,问他:“国君可在宫内?”
“在。”驭者道。
秩不再说话,冲冲地朝门内走去。
“……今秋麦、黍收获颇佳,贞人所言果然应验。”堂上,莘伯正与掌管庙宫的贞人陶说话。
贞人陶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巩邑乃有莘旧地,庙宫里供奉的祖灵可追溯至有夏,贞人陶世代掌管这庙宫,在莘国名望深厚,连莘伯也须礼让三分。
“此乃鬼神之示,臣不敢居功。”贞人陶谦恭道。
莘伯莞尔。他拿起一块贞人陶新刻的卜骨看了看,和气道:“上月巩邑送来的卜辞写得不错,我着实看了一番。”
贞人陶微笑,缓缓道:“我近来眼力不济,写刻卜辞,皆交与册罂。”
“哦?”莘伯看着他,有些讶异,片刻,含笑道:“原来如此。”说着,他的目光微动,停顿片刻,道:“今日来,怎未见册罂?”
贞人陶道:“册罂昨日往下邑查看献骨,须过两日才回。”
莘伯闻言,面上似掠过些失望,片刻,微微颔首。
这时,侯在外面的邶小臣走进来,对莘伯禀道:“国君,卫秩回来了。”
莘伯看看他,道:“召来。”
邶小臣唯唯退下,未几,卫秩走了进来。
“如何?”莘伯问他。
卫秩一礼,禀道:“殷人大部及获俘驻在邑外,王子跃领二百武士宿在邑东,与先前约定无差。”
“如此。”莘伯道,说罢,他看看秩欲言又止的样子,问:“还有什么?”
卫秩说:“殷人正在萬舞。”
“嗯。”莘伯神色从容,却指着地上放着的一小摞卜骨,对卫秩说:“你且下去,将这些卜骨交与邶小臣收好。”
卫秩愣了愣,应答一声,拿些卜骨,行礼退下。
走出堂外,卫秩忍不住回头往里面瞅。
“怎么了?”廊下的邶小臣看他这般模样,问道。
卫秩将卜骨塞给他,没好气地说:“我说殷人在萬舞,国君也不理会。”
邶小臣讶然,过了会,笑起来。
“有甚好笑!”卫秩瞪他:“你不见他们那般明目张胆勾引妇人,何其嚣张!”
“卫秩啊卫秩。”邶小臣摇头笑道:“此番殷人与羌方交兵,获益者实为有莘,你不是不知。且国君此来未曾告知他人,如何理会?”
卫秩无语,嘴瘪了瘪。
“真要变天了呢。”一阵寒风刮来,邶小臣望望已经把太阳遮住的浓云,岔话道。说罢,他看看手中的卜骨,又啧啧地说:“贞人陶整治的卜骨果然精细,怪不得国君定要将贞问收获之事交与贞人陶。”
卫秩凑过去看了看,忽然想起方才在殿外听到的谈话,点头道:“这个册罂写的字也果然好看。”
“册罂?”邶小臣瞅他一眼:“知道她是谁么?”
卫秩摇头。
邶小臣拍拍他的肩头:“她可是妇妸的女儿。”
“妇妸?”卫秩恍然大悟,却又不解:“她怎成了作册?不是说她又哑又傻么?”
“谁知道。”邶小臣笑了笑,片刻,他似想起什么,道:“先不说这些,你刚从外面回来,倒是同我说说那王子跃可果真与传言般英武?”
卫秩立刻没了好气,将头一撇,不以为然道:“什么英武不英武,他又不是那继承王位的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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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光仍然炽烈,将大山脚下的荒野照得黄澄澄的。一条小溪蜿蜿蜒蜒,泛着金光。
跃望了望,问身后的巩人:“此处就是野马常聚之所?”
那巩人道:“正是。此地水草丰足,野马常来觅食。不过野马生性警觉,王子须耐心守候片刻。”
跃颔首,看向狭长的原野中,只见此处虽有树木,却地势平坦。风吹得枯黄的高草延绵起伏,但是仍然不见有野马的踪迹。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大山,一面峰峦高高屹立在前,仰头才看得到山顶。
“那是何处?”跃问。
“是骊山。”巩人答道:“往南过了骊山,便是骊山氏之地。”
跃了然。他望着那边,只见粗壮的林木高大浓密,染着金黄的颜色,从山顶覆盖而下。
那上面一望即知是人迹罕至的去处,必定也藏有许多异兽。
跃的兴致被引了起来,问巩人:“现下可入山否?”
巩人笑而摇头:“现下不可。骊山中深广不可测,且无道路可循。若在这般时节迷路,夜里可要冻作冰呢,去不得。”
跃还想问些什么,这时,随从的卫士忽然指着前方:“马!”
众人皆望去,果然,一群野马正穿过原野中的矮树从,朝溪水奔去。
“蔽!”跃兴奋地低喝一声,众人忙在树丛中弯下腰来。
马群仍向前奔跑,丝毫没有发觉埋伏。
跃将手一招,卫士们会意,随着他蹑起步子,小心地向山坡下移动。
清冽的风掠草叶,声音将众人的脚下的窸窣声掩盖住了。果然,马群在溪边停了下来,三三两两,或饮水或吃草。
跃双眼紧盯着头马,只见它体型健美,枣红的毛色在阳光中格外绚丽。心中一阵欣喜,他的脚下却愈加谨慎,一步一步慢慢靠前。
随行的卫士们已经四散埋伏好,在距马群还有十余丈的时候,跃突然吹起一声唿哨,卫士们挥舞着长矛站起身来,口中“呜呜”呼喝。
马群大惊,即刻奔跑起来。
“俘头马!”跃大吼一声。
众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套马,对马群逃跑的路数了若指掌。在他们奔走围堵之下,马群开始愈加惊惶,不少马匹离群奔入野中。
待野马奔至跟前,跃发足狂奔,将手中绳圈一下抛到头马的脖颈上,借力一下跳到头马的背上。
头马受惊,发出长长的嘶吼,蹬着四蹄,想把跃从背上甩下来。
跃毫不相让,手紧紧地抓着绳索和鬃毛,任凭它如何颠簸也不放开。
头马发起怒来,左冲右突,跑得越来越快。
风呼呼地掠过耳边,跃却也不畏惧,一边夹紧双腿一边拉起绳圈。一人一马拗劲相当,马疾疾飞奔,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王子!”身后传来卫士们的喊叫,已经变得遥远。
跃抬头,高大的山峰遮住了太阳,一路狂奔,竟已经到了骊山的山道上。
“驻步!”跃大喝一声,将绳圈拉起。
头马却丝毫不听使唤,疯了一样直冲向前。
卫士们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枣色的身影一路奔入了苍郁的深林之中。
2、 山灵(上)

风一阵接一阵,带着寒气,从山顶上灌了下来。
跃从地上拾起被刀刃对穿的野兔,掂了掂。
不算太重,大概勉强对付一顿。血沥沥滴下,跃将污了的刀刃往旁边的树干上抹了抹,收回腰间。
有什么落在脸上,冰冰的。他呵出一口气,呼吸的形状在寒风中隐隐可见。他望向头顶,光照阴暗,偶尔有风卷着白点,从树枝的缝隙间撒落。
他被那发狂一般的野马颠下山崖,一阵翻滚坠落,幸好被崖边横生的巨树接住。一场惊魂,跃寻觅着方向走回去,无奈骊山林木深邃,他在山中走了许久仍不知身处何处。四周,参天巨木和灌木茂密得如墙壁一般。秋时叶落,四处皆是一样的枯黄,入目之处,看不到空旷的地方,也看不到能可作为指向的溪流之属。
天似乎又暗了一些,林中寒风穿梭,地上没多久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
四肢有些发麻。跃出来时乃是正午,只穿了一件单衣,防御之物也不过一把铜刀。他并非头一次独自深入荒山,知晓这般光景,自己十有八九要在山中过夜。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一处栖身之所,再烧火取暖。
他踢踢脚下的落叶,除了些青草,并无其他。
青草?跃愣了愣,弯腰仔细看了看。
没错,那确是青草,还有刚发出的嫩叶,怪不得方才这野兔贪食得不知危险。可疑惑又起,这秋凉时节,怎会长出青草?他看向四周,只见除了青草,树林中还生着不少蕨叶,皆是春来时的颜色。
跃望向前方,光照越来越幽暗,茂盛的草木却一览无遗,远处,似乎有些汩汩的水声。
山溪么?
跃心中一动,赶紧循声走去。
水声渐渐真切了,走了数十步,树林中的光照变得有些模糊。不是因为天黑,而是像染着淡淡的雾气,浓淡交错,风中似乎夹杂着些水气的味道。
再往前走一段,那水气愈加浓了,树木的枝叶往后退去,待转过一棵巨大的老杉,面前豁然明亮。
岩石嶙峋,雾气腾腾。清水在山石中间流动,白气蒸腾。
跃俯身舀了舀,只觉暖意浸上冰冷的指间,竟是温热的。没有树木的遮挡,雪片自空中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泉边的岩石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愈加显得热气融融。
心中一阵欣喜。
王畿也有几处温汤,商王傍着营造了宫苑,跃身为王子,去过许多次。他循着水流向前走十余丈,果然,泉水在山岩的阻隔下汇作一泓大池。那池面四五丈宽,一块巨石横亘其中,雾气与乌褐的表面相映,显得愈加浓重。
强劲的北风卷着雪吹来,跃已经冻了许久,打算先赶紧让自己暖和起来。他脱下身上的单衣、敝膝和麻履,放在岸上,踏着岩石走入水中。
温暖从足底蔓延上来,跃走到深一些的地方,将身体完全浸没。汤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受寒已久的身体登时感到一阵舒畅。滚落山崖时,身上被擦出了好些伤口,幸而都不算大,泡在温汤中,刺刺地疼.
跃长长地吁了口气,靠着身后的大石,眯起眼睛。
忽然,“哗”一声,似乎有什么拨起了水花。
跃睁开眼。
汤雾蒸腾,四周寂静,只有他一人。
听错了么?
他心里道,正想再闭上眼睛,这时,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更加真切。
跃一个激灵。
周遭确无别人。他观望片刻,将目光落在一丈开外的巨石上。
及腰深的汤水流动着,水雾氤氲变幻。跃贴着巨石,慢慢看过去。
视野渐渐开阔,果然,另一片泉池铺展在眼前。不过这里安静得很,并无半个人影。
跃仍狐疑,再转头看向四周。北风降下山谷,搅得温汤上的雾气缭乱,树木的枯叶一片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只有源头的汩汩之声。
这时,他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岸上放着一堆白乎乎的东西。
跃走过去,用铜刀挑起。
只见那是一件宽大的皮裘,松垮垮地放在岩石上,似乎是什么人随手扔在了这里,面上已经落了一点雪。
正察看,突然,跃感到身后的巨石边上有动静传来。
他猛然转身挥刀,却已经来不及。
一个冰冷的物事抵住了他的脖子,话音轻轻入耳:“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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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动作僵住。
寒风阵阵吹来,跃只觉热气渐渐散去,将眼角的目光瞥向侧面,只见刃光雪亮。
他并不着慌,定了定心神,道:“我乃捕猎之人,不甚迷途至此。”
后面那人没有立即接话。
“放下刀。”片刻,只听那话音又道。
跃不动声色,松开手。
“当”一声,铜刀落在池沿的石头上。
身后的人动了动,似乎想弯腰。
跃余光盯着侧方,屏心静气,蓄势伺机。
可那人却并未去拾,一只脚伸过来,将铜刀踢到了跃的视线之外。
正当跃心中失望,脖子上却一松,利器收了起来。
跃讶然回头,只见身后丈余之处,一名女子正将他的铜刀拾起。她身着单衣,裳裾垂在脚边,头上绾着乌发还带着水润之色。
女子将跃的铜刀拿在手里看了看,片刻,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只见那双眸清亮,氤氲的雾气中,乌发愈衬得面庞白皙。
“你不是莘人?”女子道,话语带着浓重的口音。
跃愣了愣,待那女子打量,才忽而意识到自己身无寸缕,不禁窘然。
“我乃外来之人。”他遮挡地往巨石边上靠去,微愠道:“并无恶意,子将刀还我。”
女子没有理会,她四处望了望,目光落在对面的池岸上。
“那死兔是你的?”她转向跃,抬手指了指。
跃看了看那边,“嗯”了一声。
女子问:“你方才说迷途至此,可知出山道路?”
跃心中狐疑。
“不知。”片刻,他答道。
“如今黑夜将至,可曾寻到栖身之处?”
跃盯着她,没有出声,也并未否认。
女子忽而笑了笑,沉沉的暮霭中,杏目明亮。
“喂,”女子走到跃的面前,与他对视:“你我可做个交易呢。”
※※※※※※※※※※※※※※※※※※※※※※※※※※※※※※※※※※※※※※※※※
柴火“噼啪”地燃烧着,火光熊熊,似乎丝毫不畏惧外面呼啸的寒风。野兔已经洗剥干净,正架在火上烧烤。
跃坐在旁边,将目光不住打量周遭。
方才在温汤池边,女子说可以带他走出骊山,并提供留宿之所。不过,跃要将猎到的食物分她一半。
跃身陷山林,正为此发愁,没有拒绝。
两相约定,女子带他离开温汤,在山林中拐了几拐,来到此地。
这是一处石穴,藏在山壁之中,入口只有一道狭长的缝隙,女子启开外面的掩着的柴扉才看得见。石穴不大,只有两三丈见方。四壁平平整整,有的地方还能看出粗糙的凿痕,应当是人工所开。
跃看看正北方的石壁,那里摆着一只石主,面前有石台,收拾得很干净。穴中有草铺有柴火,看得出时常住人。
骊山闻名四方,传说山中匿有火灵,寒冬不至。骊山氏以为神迹,在山中设有灵祠,世代祭拜。如今看来,这传言确实不虚。许是真有火灵,骊山中不但有温汤,这石穴里亦是温暖,在地上坐了许久也不觉寒冷。
兔肉在火上“滋滋”冒着油气,跃不停地翻动着,却将眼睛看向对面。
女子坐在一堆干草上,正低头扯着足上的韤带。方才池边的裘衣已经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她的身上,火光跳跃,羔绒在洁白的颈上投着淡淡的阴影。过没多久,女子已经将布韤解开,小心地拉下。跃瞥到那足踝红红的,似乎肿起来一大块。
他讶然。方才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女子行路有些跛,原来是足上有疾。
女子低头细看,微微皱起眉头。未几,将布韤穿回,重新将韤带系好。
“兔肉好了么?”女子抬起头来问道。
跃将手上的树枝拨着火堆,淡淡道: “快了。”
忽然,一个明晃晃的物事递来跃的面前,是铜刀。
“还你。”女子看着他,神色自若。
跃怔了怔,看看铜刀,接过来。他瞥瞥女子,忽而笑了笑:“子与我共处此穴,我利刃在手,子不怕么?”
女子却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莞尔道:“骊山深广,若不识道路,便是行猎多年之人亦迷失其中。子不怕么?”
跃结舌。
女子不再理会他,将身体靠在石壁上,从怀中取出一块物事。
跃看去,只见那是一块扁骨,上面刻有文辞。
卜骨?跃讶然。
女子盯着它,很是专注。少顷,她拿起随身的短刃,对着卜骨要扎下去。刃尖才触到骨面,却又停住。她终于没有下手,把短刃放下,眉头微蹙。
“你做甚?”跃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