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精校】《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2·茂陵秋》作者:高阳

编辑推荐

即使你没读过《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依然不影响你直接读《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之茂陵秋》,《红楼梦断:曹学家的故事之茂陵秋》独立又精彩!李煦家族的败落已不可逆转,终致繁华成梦,家破人散。《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之茂陵秋)》与《秣陵春》一春一秋,写尽李家各个人物的私衷款曲,道尽了世态的炎凉。

内容简介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的亲信,祖孙三代担任江宁织造达六十年之久,曹府盛况一如《红楼梦》中的贾府。雍正五年末,曹雪芹十三岁,其家人因罪革职,家产抄没,曹雪芹随母迁回北京居住,曹府从此败落。

曹雪芹以家族兴衰为线索创作的《红楼梦》,大量故事及人物原型来自从小耳濡目染的家族生活,除了以他自己为原型的贾宝玉,精明泼辣的王熙凤,风流灵巧的袭人,口齿伶俐的晴雯,都是现实生活中存在,并为作者所热爱的人。虚构角色的命运,多与人物原型相重合,也有被刻意隐去的现实悲欢。

历史小说大师高阳,潜心研究《红楼梦》三十年,“以考证入小说,以小说成考证”,详尽还原出《红楼梦》中被曹雪芹所讳言的时代和事件,尤其是原型人物的最终命运。

翻开《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茂陵秋)》,在作者(高阳)精彩的叙述中,贾母、贾政、王夫人、宝玉、贾琏、王熙凤、赵姨娘、贾环、鸳鸯、金钏、袭人、晴雯、平儿等人从“红楼”走出来,在《红楼梦断》中继续那个比梦幻更加真实的故事。

作者简介

高阳,(1929—1992),著名作家,以历史小说著称,为当代作品发行量最大的作家之一,曾出版《红顶商人胡雪岩》等小说,历来有“有井水处有金庸,有村镇处有高阳”的美誉。

高阳的历史小说,注重历史的真实,又擅长讲故事,读起来轻松畅快,于生动诙谐之中,带领读者一窥历史的本来面目。


两年不到的辰光,春郊驰马,犹能与子侄辈一争短长的李煦,已是皤然一叟了。

这是从鼎大奶奶自尽之后,一连串的打击所造成的。康熙六十年上京,为皇帝狠狠骂了一顿;在砖地上“崩冬、崩冬”碰头,前额正中碰出一个青紫大疱,亦未能挽回天心。恩遇一衰,内务府、户部、工部的那些官儿就另眼相看了!该他得的得不到,可以搪的搪不过去,眼前就有一大一小两笔款子,非交不可。

小的一笔是参款。这年三月十八皇帝生日,虽非整寿,但因登极花甲不举行庆典,所以除了奉召的李煦以外,其余两处织造:江宁曹俯、杭州孙文成,亦都进京祝嘏,隐然有朝贺君临天下六十年的意味在内。当时知道内务府库中,有一批人参要处理,便策动曹俯与孙文成,向内务府接头,按照往例,仍旧交由江宁、苏州、杭州三处织造经手发售。人参共有六种,总数两千多斤三处匀分,每处应缴价款一万八千五百多银子。孙文成首先交清;曹俯缴了一半;李煦分文未交。内务府已行文来催过两次;倘再不交,面子上怕会搞得很难看。

大的一笔是十几年以来积下的亏空。原来当皇帝恩赏曹、李二人,以十年为期,轮管淮盐时,他跟曹寅会衔奏准,将两淮盐差的余银之中,拨出二十一万分解江宁、苏州两织造衙门。每处每年各得十万五千两;原本向藩库支领的这笔款子,就此停支。

到得康熙四十七年,部议裁减应织缎匹。供应既减,经费自然也要减少;苏州每年可省下四万多银子;两淮巡盐御史衙门,仍依原数照解;理当由织造转缴差额。康熙五十二年以前,已经料理清楚;五十三年至五十九年,一共七年积下了三十二万多的亏空,内务府已经催了两年了。

李煦计无所出,这年——康熙六十一年三月里,硬着头皮又写了一个密摺,实言陈奏:“奴才因历年应酬众多,家累不少,致将存剩银两借用;今晓夜思维,无术归还。”唯有“伏求终始天恩,再赏浒墅关差十年。在正额钱粮以外,愿进银五万两”;此外,每年再拔补亏空三万两千多银子。十年可以补完。

皇帝没有准,但也没有驳。留中不发,也可视作皇帝尚在考虑。李煦并不气馁。

不但不气馁,他甚至始终是乐观的,能将眼前的心力交瘁之苦,融化在三五年内无穷的希望之中——希望在遥远的西陲:张掖。

张掖就是甘州;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恂郡王驻节之地。自古艳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旖旎风光,由于李绅的刻画,使得他更神往了。

※※※

李绅是端午节刚过,回到苏州的。他在平郡王讷尔苏帐下,专司笔札;一次战役大捷,他为平郡王写了一通贺函给皇十四子,大获赏识,要延揽李绅入幕;从此,他由诸侯的门下,转为“东宫”的宾客。

说皇十四子恂郡王是“东宫”,无名有实。早在康熙四十七年,皇长子胤禔革去直郡王爵位时,所撤回的上三旗护卫人员,即奉上谕,赐与十四阿哥。五十七年冬天授为抚远大将军时,特准使用标示御驾所在的正黄旗纛;亲御太和殿颁授抚远大将军的金印,在在暗示,皇十四子是代替御驾亲征。大命有归,已是公开的秘密。

为此,凡派赴军前的文武官员,都有从龙之威;但恂郡王人如其号,恂恂然为恐不胜,对部下尽管时有恩赏,而约束甚严。以李绅的性情,遇到这样一位明主,自然死心塌地,效力而去。

但是,江南还是常萦魂梦。所恋的倒不是江南之风光,而是在江南的亲族;他也知道,李煦老境颓唐,而李鼎则纨袴如故。想起十几年追随的情谊,很想有机会来看看这位老叔;只是几次请假,总为皇十四子劝说:“间关跋涉,往还万里,太辛苦了!等有机会再说吧。”

机会终于找到了。塞外苦寒,重裘不暖;恂郡王想到自己的那件“吴棉”小棉袄,隔一层布衫,贴肉穿着,又轻又暖;何不每人制发一件?

于是他脱下自己的小棉袄,作为样品,下令采办四万件。他所说的“吴棉”就是丝棉,出在江浙两省养蚕的地方。主管军需的官员,主张用大将军的敕令,行文有关督抚,从速照办,限期运到。李绅知道了这件事,另有主意。

“四万件丝棉小棉袄,大概八万银子就可以办得下来。可是行文督抚,层转州县,派到民间,恐怕二十万银子都办不下来。军需紧急,地方官不敢违误期限;于是胥吏借事生风,鞭仆追比,不知会如何骚扰?”李绅又说:“再者,若无专人督办,尺寸不齐,厚薄不一,验收分发,一定纠纷不断。是故此议不可行。”

“说得不错!缙之,”恂郡王问:“想来你总有善策?”

“不敢谓之为善策。只是我在江南多年,对这方面的情形比较了解。蚕丝出在太湖边上的苏州、湖州两府;我有个省钱、省时、省麻烦的办法。”

他的办法是委托苏州、杭州两织造,估价代办;工料款子请江苏、浙江两藩库代垫,咨部在西征军费项下扣还。将来运输亦可委请苏杭两织造代办;他们每年解送“龙衣”,自有一批妥当的船在。

“织造衙门在这方面是内行,购料比别人又便宜又好:至于工人,除了本衙门的匠役以外,另有一批特约的机户与裁缝。只要找到抓头的人,说明式样尺寸,领了料去,大包发小包,小包发散户;限期汇总来缴,再不得耽误,更不敢偷工减料。实在是一举数得。”

“好极了!”恂郡王很高兴地说:“虽小事亦是一番经济。足见长才!”

“十四爷谬赞,愧不敢当。”李绅紧接着说:“不过,我要假公济私;向十四爷讨这个差使。”

恂郡王想了一会,点点头说:“好!按实际,恐怕亦只有你去,才能办得圆满。”

“多谢十四爷!”李绅请了个安。

“言重,言重!应该我向你道谢。”恂郡王说:“你预备什么时候动身?”

“自然是越快越好。”李绅答说:“我想端午节左右赶回江南;限一个月办齐这批棉军服。随即装船,大概七月初可到开封。以后,接运的事,我就不管了。”

“行!不过,我希望你在苏州也别逗留得太久。”恂郡王念了两句唐诗:“‘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是!我尽力在八月底之前,赶回来覆命。”

※※※

道不完的别后相思,说不尽的塞外风光;直到第四天下午,李煦在沧浪亭设席为李绅接风,才能细谈公事。

同席的只得四个人,李家叔侄以外,另有两个李煦的幕友,一个叫沈宜士,籍隶浙江山阴,精于筹算;一个叫李果,字客山,本地人,专为李煦应酬各方宾客。这两个人都称得起笃行君子;在李家的门客中,也只有这两个人跟李绅谈得来,所以李煦特为邀他们来作陪。

叙过契阔,主客四人相将入席,不分上下,随意落座。李煦端起酒杯,第一句话就说:“缙之,你老叔有个不情之请;你先干了再说。”

一干了杯,即表示对他的“不情之请”,作了承诺;但李煦已先一饮而尽,举空杯相照,李绅就不能不干了。

“缙之,那四万件棉袄,你都交给我办吧!”

是这么一个“不情之请”,李绅大出意外;公文中说得明明白白,委托苏州、杭州两织造衙门,各办丝棉袄两万,价款亦由江苏、浙江两藩司衙门分垫。李绅又何得擅作主张?

李果本性喜欢急人之急,看李绅面有难色,体谅到他处境确有无法应命之苦,便开口替他解围。

李煦字旭东,门客都称他“旭公”!李果很率直地说:“旭公,此事非缙之兄所能作主;得另作计议。”

“‘吾从众’!”李煦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双手相叠,搁在鼓起来的肚子上。

他这个姿态是李绅看惯了的;只是感想不同。当李煦精力旺盛时,出现这样的姿态,自然而然地会使人感受到他作为一个最终裁定者的权威;而此刻白发满头,与他的双目炯炯不甚调和,所予人的感觉是,他在求援,他渴望着能有一个使他一手经理这批军服的办法出现。

就为了这一感觉,李绅提出一个他本人不喜欢的建议:“我想,或者可以跟孙三叔商量,请他自己表示,拿这个差使,让给大叔一个人来办。”

所谓“孙三叔”即指杭州织造孙文成。“这是釜底抽薪之计。”李果接口:“我赞成。”

“宜士先生以为如何?”

沈宜士是典型的“绍兴师爷”的派头,三思而言,言必有中;此时先喝口酒,拈块风鸡咬了一口,咀嚼了一会,方始开口。

“李、曹、孙三家如一家,这件事情孙家情让,实在算不了什么。不过,其中有一层关碍,只怕孙家肯让,浙江的巡抚跟藩司也不肯让。”沈宜士略停一下,又说:“列公请想,大将军派下来的差使,谁不想巴结?”

画龙点睛在最后一语。座中无不恍然大悟。浙江这个差使办好了,不见得有何好处;但如转到江苏来办,不知其中有此情让的委曲,只道浙江怠慢这个差使,倘或抚远大将军因此恼怒,浙江的织造、巡抚、藩司的前程,当然就此断送了。

“看起来不行了!不过,”李煦皱着眉说:“如果有这八万银子周转,我的几个关都可以过去了。”

“法子不是没有。”沈宜士慢条斯理地说:“这个法子叫做让利不让名。表面上,孙织造承办,暗地里将浙江的款子转过来;东西由这里办好,悄悄送到浙江再装船。不过,也不能全数拿过来,浙江自己要办一部分,才能遮人耳目。”

“是,是!”李煦眉目舒展地说:“此计大妙!如果文成肯让四分之三给我最好;不然就平分着办。”接着叫一声:“缙之!”

不必明言,便能意会;李绅慨然答说:“孙三叔那里,自然我去商量。时不宜迟,我明天就走。”

“也不必这么匆忙。”李煦急忙说道:“你好好歇几天再说。”

“事情要办就得快。”李果插进来说:“我陪缙之兄一起去走一趟,顺便逛逛西湖。”

“这倒也使得!”

李煦说了这一句,随即离席,亲自关照二总管温世隆,将他平日来往扬州、镇江、常州各地的一艘坐船,赶紧收拾干净,帷帐衾褥,皆备新品;又分派随行的厨子听差,直以上宾之礼相待。

回到席间,愁怀一去;天公恰又作美,来了一场阵头雨,炎暑顿消、神清气爽,酒兴谈兴,更加好了。

话题很自然地落到抚远大将军恂郡王身上。李果问道:“都道储位已定;都道皇上有禅位之意。缙之兄,你如今是大将军麾下的上客,朝夕过从,想来总知道这些至秘极密?”

李绅笑道:“既是‘至秘极密’,我何可妄言,不过储位已定,实在已算不了什么秘密。皇上的朱谕,我亦见过一通,谆谆以宽厚御民为勉,期望大将军能作仁君的意思,是很殷切的。”

“既然如此,去年万寿节前,太仓王相国奏请建储,何以又获严谴?”

“这是皇上的深意。一建了储,东宫体制在诸王之上;岁时令节,诸王见太子行二跪六叩礼,你想恂郡王的同母兄四阿哥雍亲王,心里是什么味道?”

“雍亲王为人尖刻。”李煦插进来说:“不立恂郡王为太子,一则是这一来体制所关,无法跟弟兄亲近;再则就是怕雍亲王心里不服。皇上深谋远虑,计出万全。大清朝福祚绵长;真正我辈何幸而逢此盛世!”

说罢满饮一杯,大家也都陪他干了,李果一面为大家斟酒;一面问道:“缙之兄,禅位之说如何?”

“这一层很难说,不过皇上早已下了好几年的工夫,把他即位以来的大事,按年追叙,以备嗣君奉为南针。或许等皇上将这件大事办妥了,还要当个几十年的太上皇,亦未可知。”

“这可真是自有载籍所未有的盛举!缙之兄,我倒还要请教。恂郡王到底有何长处;皇上何以独钟意这位阿哥?”

李绅想了一下答道:“皇上钟意于恂郡王,就因为他跟他的同母兄雍亲王,是极端相反的性情。”

原来恂郡王赋性仁厚,从小对兄恭敬,对弟友爱,因而最蒙父皇钟爱。自从太子两次被废,弟兄之间公认的,最能干的皇八子乘机而起,居然获得原来拥护太子的一班椒房贵戚、元老重臣的支持;弟兄之中,包括皇长子、皇九子、皇十子,以及现在的恂郡王,亦无不倾心。众望所归,宾客如云,俨然东宫气象了。

但在皇帝看,皇子中最不合继承大位资格的,就是皇八子。因为他的出身不好,生母良妃是籍没入官的罪人之女;如果他做了皇帝,皇三子诚亲王、皇四子雍亲王,还可能有皇五子恒亲王,都不会甘服,束甲相攻的骨肉之祸,必不可免。

还有一层为皇帝所深恶的是,皇八子的福晋,既妒且悍,所以皇八子一直没有儿子;如果是他继承了皇位,一传而绝,将来选取嗣子,必生严重的纠纷。因此,凡有大臣称道皇八子贤能,即不为皇帝所喜;但另一方面,却又用皇八子管理内务府,用意在显示他的这个儿子,可为人臣,不可为君。

见此光景,颇有自知之明的皇八子,绝了想君临天下的念头,决定在兄弟之中,挑一个人去支持,以成拥立之功,长保富贵安乐。

他心目中有两个人,一个是皇九子、一个是皇十四子。结果挑中了后者;最大的原因是,迎合皇帝的心理。

这一来,就更加强了传位于皇十四子的决心;因为皇八子眼前让贤,将来自必尽心辅佐,外而治国,内而消弭骨肉间的猜疑,有他参赞,更可放心。

“总而言之,皇上认为只有传位给恂郡王,才无后患。当然,恂郡王的德与才,亦足以成为明主。加以年力正富,一旦接位,起码有三十年太平天下。”

“有道理,有道理!”久未发言的沈宜士连连点头;然后提出一个疑问:“民间的大户人家,如果遇到这种承家顶门户的大事,总也要找几个大儿子商量商量;不知道跟几位亲王商量过没有?”

“问得好!”李绅答说:“照我猜想,诚亲王、雍亲王、恒亲王,还有皇七子淳郡王都商量过的。”

“照此说来,乾坤已经大定。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缙之兄飞黄腾达,指日可期。”

李绅淡于名利,对沈宜士的恭维,不甚入耳,所以矜持地微笑不答。李煦却大为兴奋,有一段锦绣前程,可以描画。

“我们曹、李两家,这几年的家运,坏极,坏极!不过,我看得比较远,所以一切都能泰然处之。恂郡王一旦登了大宝,我们那位姑爷平郡王是他在塞外同生死、共甘苦的弟兄,必定要得意的;加以缙之是从龙之臣,三五年工夫就可以戴红顶子。两位请想,我眼前这点坎坷,算得了什么!”

这是可以明言的关系,还有不便说破的奥援。李煦早在皇八子身上下了功夫,曾经买过四个绝色女子,送到京里;为皇八子营了很隐秘的金屋。恂郡王做了皇帝,如今还只是贝子的皇八子一定会被封为世袭罔替的亲王;成为第九位“铁帽子王”,这是最牢靠的一座靠山。

※※※

从杭州回来,已经六月初了,天气正热的时候;李绅被安排在水榭中下榻。李鼎亦移榻相陪,晚来置酒;兄弟俩闲谈,少不得要提起一个人。

“小鼎,绣春怎么样了?”

“‘春心莫与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绅黯然;然后怔怔地望着李鼎,好半天才问:“你现在跟她怎么称呼?”

“我没有见过她。”

“去年秋天,不说你在曹家作客,有一个月之久;莫非就没有机会看见她。”

“她根本不在曹家。”

“在那里?”李绅又问:“还是住在她嫂子家。”

“也不是!”李鼎又吟了两句诗:“此身已作沾泥絮,黄卷青灯了一生!”

“怎么?”李绅大惊,“真的出家了!”

“听说是带发修行。”

“在那个庵?”

“好像是在吴江附近的一个镇上。”

“小鼎,”李绅央求着说:“你给打听一下,行不行?”

“要打听容易,你让柱子到门房里去问一声就是;四姨还派人给她送过东西。”李鼎紧接着问:“绅哥,你还打算去访旧?”

“我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见我?”

李鼎年轻好事,加以久无新鲜的消遣;认为去看出了家的绣春,特别是见了李绅作何模样,是件很好玩的事,所以跃然欲试。不过,他知道李绅的脾气,倘或自己的态度欠庄重,就不但不会带他去,多半还要挨几句训。

于是,他神色肃然地说:“绅哥,论到这重公案,自然是你负她。但是,你有你的苦衷,也不是不能解释的;无论如何,你趁现在难得回来的机会,应该有个交代。或许会劝得她回心转意;乃至于对于真的绝望了,倒也能够丢开,重新从人。”

“你说得不错!我应该对她有个交代。”

“那好!我陪你去。”

李绅点点头;盘算一会说:“当然公事第一!照我原来的打算,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东西办齐装船,七月初可到开封。如今得赶紧催办;无论如何,月半一过,非装船不可。不然接运的车马多等一天;就让百姓多受一天累。于心何忍?”

“月半大概都可以齐。我帮你再催一催。”李鼎问道:“绅哥,你自己预备什么时候走?”

“至迟不能过二十五。”

“那怎么行?”李鼎有些着慌,“你不是答应了?要办喜事,几天怎么来得及?”

“不!办喜事,起码得明年。婚娶大事,岂可草率?”

“我说的办喜事是‘传红’,不是迎娶。‘传红’宴客,往来酬酢,亲友相贺,总要半个月才摆布得开。”李鼎自作主张地说:“这样,棉袄月半装船;然后办喜事;你月底动身。明天我替你去要船;有两天工夫就可以弄妥当。大后天我陪你去访绣春。了掉这重公案,回来你就可以专心一致地干你的正经了!”

※※※

黄昏下船,沿着运河南行,午夜时分,便到了吴江,泊在垂虹桥下。新月如钩,清风入怀;李绅忽然有了酒兴。

“糟糕!”柱子懊丧地说:“路菜倒带了,就忘了带酒。”

“不要紧!”李鼎携来的,春熙班的小旦琴宝说:“这里我很熟。上岸往南一里多路,是个镇甸,那里有好几家卖酒的;这时候还都在纳凉,不愁敲不开店门。”

于是李鼎派一名男仆与柱子一起去打酒;然后吩咐船家烧水烹茶,与李绅倚着船一面品茗玩月,一面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