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作者:府天

文案:
一场劫火之后,越千秋被草根出身,子孙满堂的越老太爷抱回了家。
这个天下有世家,也有自以为清高正确的书生。
这个天下有江湖,也有不甘仰朝廷鼻息的门派。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纷争和精彩并存,机遇和风险同在。
但在鹰击长空,鱼跃大海之前,越千秋必须得解决自己的地位问题。
身为养子,他是该谨小慎微,蛰伏待发,还是活得恣意逍遥,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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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千秋
渐渐西落的夕阳将天边染上了一层明亮的金色。小街上,一乘二人抬的青布小轿晃晃悠悠从墙角转了出来。
两个轿夫都是三十出头的壮汉,步伐不缓不急,轿子后头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中年仆从。
看到这一幕,习以为常的街坊行人们纷纷让路,还有人热情地打招呼。
这青布小轿隔三差五上这儿,至今已经有好几年了,一来二去,他们渐渐就知道了,轿子里的老人是城里某家族学中延请的老塾师,奈何学生顽皮,同行又常使绊子,所以心里不痛快时就让轿夫抬着,带一个仆人出来这么晃悠一圈。
轿子后头的严二笑呵呵地应付着七嘴八舌的问候,心里却很无奈自己的差事。
要散心,满京城里多的是地方,这位却非要青布小轿出来闲晃!
比寻常二人抬小轿稍稍宽敞的加高轿厢里,一身蓝布直裰的老人正在生闷气。
他背后侍立着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可外头两个轿夫却丝毫没有多抬一人的吃力感。
随着外头轿夫的步伐,轿子上下起落,老人却用手肘支着下巴,神游天外。
准确地说,他就是在发呆。
为了防止别人拿着他这习惯大做文章,他从来不在路上下轿,轿夫和跟班都是从家里挑选很少出门的生面孔。毕竟,他这是散心,又不是微服私访。
而今天,是他这么多次散心以来心情最坏的一次。
一向性情乖张的幼子竟然不满即将定下的婚事,离家出走,还说什么定要让他瞧瞧本事,那些落井下石的同僚又抓住这一点攻谮他教子无方,纵出一个忤逆子。
想当初那个孽障还小的时候,那是何等讨人喜欢,谁知长大了竟是如此混账!
都怪他这些年一心一意做官,老妻去世后,他给前头三个儿子挑了媳妇,就再没理会过家务事!家里那几个混账又有私心,否则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会闹到这无法回头的地步?
想归想,老人渐渐眯瞪了起来,可就在他几乎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轿子就落轿停了。他眉头皱了皱,下一刻,杂乱的脚步声,呼叫喧哗声,各种器具碰撞的声音……各种声音汇聚成了一股混乱的曲调。
老人立时睁开眼睛,将门帘挑开了一条缝。这一看,他就立时瞪大了眼睛,就只见不远处的一座房舍有火光乱窜,赫然是走水了!
严二已经赶上了前,急忙说道:“老太爷,前头都在扑救,正乱着,咱们改道走吧?”
老人本来就心情不好,如今半道碰见屋舍走水,下人居然第一反应就是改道,他不禁气急败坏地喝道:“轿子停下,你去衙门叫人,赶紧上水车,万一烧成片了怎么办?”
等到严二如梦初醒撒腿就跑,老人示意轿子停在原地等。眼看着不少衙丁渐渐赶到,和街坊一起手忙脚乱地用水车救火,火势渐渐得到控制,他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也穷过,怎不知道这屋宅家当烧了是什么滋味?
可就在这时候,眼尖的他不合听见那边厢有人大声嚷嚷,紧跟着,一阵响亮的婴啼就顺风传了过来。他心中一动,当严二满头大汗地赶回时,他就立时吩咐道:“瞧着像是火场里救出来一个孩子?快,过去看看!”
严二心中叫苦,可他深知老人的固执脾气,唯有吩咐两个轿夫重新起轿前行。随着渐渐接近前头乱哄哄的人群时,他终于听清楚了那些议论声。
“这妇人竟然拼了最后一口气,护着孩子从火场中逃了出来!”
“人是外乡来的,赁了这里的房子住才没几天,就连房主也只知道那妇人姓丁。”
“这孩子哭声倒是挺大,谁做做好事,收养了他给口饭吃,也不枉那妇人拼死相救!”
“给口饭吃?养个孩子哪那么容易!瞧他这脸才巴掌大,人还没我手肘长,一看就是先天不足,就算过了这个坎,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轿子中的老人隐约听见了这些议论声,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突然出声吩咐道:“严二,把那孩子抱来我瞧瞧。”
严二答应一声,左推右搡排开人群挤到了最前头。他就只见有人正拿着一块苇席,往地上一个直挺挺的妇人身上盖。
那妇人脸色被烟熏火燎得不见本色,身上衣衫几乎都被烧毁,露出在外的皮肤竟是被火烧得一片焦黑,惨不忍睹。他慌忙移开目光,这才发现地上还丢着一件湿透的棉袄,而那个发出响亮啼哭声的婴儿,此刻正躺在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
正如那汉子所说,孩子的脑袋躺在他的巴掌上,脚还够不到他的手肘,看上去不过四五斤重,极其瘦弱,也不知道出生了多久。
想到主人的吩咐,严二就立时上前两步,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家主人翁听说这里走水了,有人拼死救了个孩子出来,想要瞧瞧这孩子。”
他也算是常出现在这条小街上的人,那汉子对他并不陌生。他本来就因为看着孩子羸弱不好养活,心里为难,这会儿连忙就把孩子递了过去。
连自家小子都没抱过,严二一时顾头不顾腚,手忙脚乱接了过来,道谢一声就转身匆匆往回走,竟没注意到刚刚还哇哇大哭的孩子这会儿竟是渐渐不吭声了。到了轿子边上,他让轿夫将轿帘打开一条缝,一手托头,一手抱着孩子的屁股,小心翼翼地将其凑了过去。
“老太爷,就是这孩子,小得和猴子似的,所以街坊四邻没人愿意收养。”
小小的孩子仿佛因为被人说像猴子而气愤了起来,冷不丁一蹬腿,重重踹在了轿帘上。
他黑亮的眼睛不期然和老人的眼睛碰了个正着,紧跟着就看向了老人背后的男子。
仿佛是被那中年男子刻板的脸吓了一跳,孩子突然伸出手去,猛地去抓老人的胡子。
严二见状赶紧抱着孩子想往后退,可轿中老人突然伸手接过孩子,直接抱在了怀中。
有那么一瞬间,老人的脸上罕有地流露出一丝温情的笑容。
“你去拿些银子给他们,就说这孩子我抱回家去养了。让他们买一副棺材,回头你再过来一趟,把这妇人好好安葬了。”
老太爷不是开玩笑吧?
严二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可看到老人有些不自然地换了一个抱孩子的姿势,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终究赔笑应了一声是,随即慌忙放下轿帘,转身去了。
果然,当他说出老人的吩咐时,那边厢众人登时齐声赞颂,那汉子更是抢先把严二递去的银子抓了在手,死死地攥着,满脸堆笑地说:“老先生这般善心,咱们自当帮这个忙,好好把人收殓了。那孩子能有老先生这般好人家收留,也是福分。”
严二安排好一切,这才匆匆回来。他不敢再随意去揭轿帘,只是恭恭敬敬地低声回道:“老太爷,都安置好了。”
“那就走吧!”
随着轿子再次被人抬起,晃晃悠悠起行,老人看着怀中安静下来的孩子,哂然一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从来不信这种佛家的屁话。要是别的时候遇上,我帮几两银子就仁至义尽了,可谁让你今天碰上我?我那个逆子离家出走,连爹都不要,我权当丢了个儿子,再捡个孙子回家养,也好给那臭小子留个日后上供扫墓的人。小影,你说是不是?”
老人背后那中年男子蠕动了一下嘴唇,惜字如金地说:“是。”
见怀中孩子竟然就像听懂了似的皱了皱眉,老人不禁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那眉心。
“那救你的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母亲,听说她姓丁,你和她从哪来,叫什么,我会让人去查查,但多半没什么结果。我就另外给你取个名字。今日你活,她死,却遇到了我,算是够离奇的了,这样,你就叫千秋吧。”
老人轻轻抓住孩子的手指晃了晃,面上露出了一丝惘然:“这是当年我的老师常挂在嘴边的两个字,一词多解。生也千秋,死也千秋,长长久久亦千秋。只可惜这世上,生死常见,长久不常见。”


第1章 春光里
三月的天气,正是脱离了乍暖还寒,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的时节。
越府一扫秋冬的萧瑟,四处的花草树木全都绽放出了嫩绿的新叶,姹紫嫣红的色彩点缀其中,恰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少爷小姐们穿了一冬的厚重大袄、中袄和小袄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新裁的鲜艳春装。
丫头们虽不敢过分花枝招展,却也变着法子在头花和绣鞋上下功夫。
这会儿,几个清闲下来的小厮就群集在二门前一棵树后,翘首往里头望着,希望能看见刚巧路过的倩影。
府里刚刚有消息传出来,道是一批到了年纪的丫头要放出来婚配,虽说最好的那批未必轮得到他们,但谁没点奢望,万一就和里头哪个有头有脸的丫头看对眼了呢?
“来了,来了!”
随着这么一个压抑着欢喜的嚷嚷,几个小厮无不眼睛鼓瞪,屏气息声地看着那双穿着异常华丽绣花鞋的脚绕过曲径渐行渐近。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那两条腿异常短,哪怕是府里最矮的丫头也不可能这幅身材。
当过分繁茂的树丛终于遮不住来人的上半身时,他们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粉妆玉琢的脸蛋,大红的百蝶穿花衫子,葱绿的撒花裤子,脖子上挂着个沉甸甸的镶金嵌宝项圈,活像是那年画上的送财童子。
这是里头的哪位?
有人正嘀咕的时候,一个记性好的却已经解答了这个问题:“是九公子。”
“什么九公子,不过是个捡回来的小子!”
气咻咻说这话的,是身材高挑,五官俊俏的锦官。此刻,他那嫉妒的目光如同针刺一般朝越千秋的方向扎了过去。
其余三个小厮哪里不知道锦官为何口出恶言,有人便嘿然笑道:“锦官,九公子是被老太爷捡来的,你是被三老爷捡来的,这命可就不一样了。”
“就是,三老爷把你交给了林管事抚养,你八岁就被挑上来跟七少爷,算是命够好了。可看看九公子,直接被老太爷捡回来当了孙子养!”
“咱们越府四世同堂,老太爷,三位老爷,八位少爷,还有再小一辈的比如长安少爷他们,要挑个人过继给出走的四老爷还不容易,老太爷何苦养个外姓儿?”
都是奴仆,面对一个出身和自己这些人差不多,却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几个小厮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自然没有一句好话。
到最后,锦官就轻哼了一声:“府里从前还当他是四老爷外室生养的,老太爷忍不了家族血脉流落在外,当年才亲自抱了回来。要不是老太爷前几天说漏嘴,他是路上看到一个妇人奄奄一息,旁边躺着一个孩子,一时恻隐之心,让人安葬了妇人,把孩子抱了回来,谁能知道这一茬?不说别的,就连他那称呼都是最特别的,九公子……他算哪门子公子?”
“都少说两句,那毕竟是老太爷亲自上了族谱,又在衙门上了户籍过了明路的,没看老爷少爷们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二门口的越千秋隐约听到了那些议论,但完全无视了那些扎人的目光。
老太爷就喜欢把他扮成无锡大阿福,他早就认命了,可每次打量自己那短胳膊短腿,他就叹气想长大真难。
想当初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火海时,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噩梦。他至今都还记得用壶中凉水泼湿棉衣,抱自己冲出火海的那妇人说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不论是被严二抱给越老太爷,还是越老太爷决意收养,给他取名,他一度麻痹自己,当这是一个梦境。直到这梦境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长,长达七年,长到他再也没办法将这当成是一个单纯的噩梦。
在这里,隋朝不是两代而斩,竟然延续了百余年,之后卫朝代隋二百余年,天下大乱,如今的吴朝太祖趁势揭竿而起,戎马一生打下江山,定都金陵,至今已是第四代皇帝。
可眼下看似富贵荣华的越家却不是世家名门,甚至不是。官至户部尚书的越老太爷,当年家里连寒门都算不上,只是个打杂伙计,竟硬生生不由科举,从守库小吏走到了现如今二品高官的地步,简直是一段活的传奇。
越大老爷在外任太守,长子越廷钟去年二十六便已然进士科金榜题名,排名却是三甲倒数,亏得越老太爷在,仍是得了个国子博士的美官。
越二老爷恩荫挂了一个太常寺闲职。越三老爷从太学出来就不想熬着守选了,靠着妻子的母家经商,竟也风生水起。
唯有他越千秋名义上的养父,越老太爷的嫡亲幼子越四老爷,听说不满婚事离家出走,多年连个音信都没有,死活都不知道!
就算四房在越家已经够不起眼了,可数日前老爷子一不留神捅破他是养子,这仍然就和捅了马蜂窝似的!
越千秋正在发呆,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公子,您怎么又跑到这二门来了?”
随着这声音,二门前那几个偷窥的小厮就瞧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出现在越千秋身后。
柳绿丝绦束发的双丫髻,上身是姜黄色,滚边上绣着樱草的衫子,鸭卵青的湘裙,外头罩着一件嫩绿的比甲,底下一双绣鞋上,一对蝴蝶栩栩如生。这样鲜嫩的颜色,配着她那明眸皓齿,眉眼如画,直叫他们目不转睛。
当看见她给越千秋搭上一件披风时,几个人恨不得自己才是正在被人服侍的越千秋。
那可是内院丫头中有名的美人,原本叫做落秋,三年前被老太爷亲自挑中给越千秋时,却硬是改了个名字,如今叫落霞。谁都知道这是因为她的原名犯了九少爷的名讳,暗地里捶胸顿足觉得老太爷没学问改俗了的人不在少数。
只可惜这丫头的干娘实在太贪婪,再过几日,一朵鲜花就要插在牛粪上了!
越千秋打了个呵欠,这才懒洋洋地说:“闲得慌,四处走走。”
“后院这么大,哪里不能去,要跑到二门来?”落霞嗔怪地说了一句,见越千秋转身往回走,她连忙跟了上去,莲步姗姗,裙腰上长长的垂带系着的银铃只间或发出轻响,直叫外间众人目弛神摇。
走在她前头的越千秋却没有回头。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大丫头在内院外院人气有多高,还听到过小丫头们背地里羡慕地叽叽喳喳,说是落霞这莲步一绝,就连不少千金小姐都未必有这样的体态。可惜他如今这小样儿,什么事都做不了,对于这行不动裙,铃声隐约也欣赏不来。
而且,落霞这一次就要放出去嫁人了,这其中还颇有些猫腻。
走着走着,他突然只觉得背后似乎有人靠近,不由自主脚下顿了一顿。果然,下一刻,落霞就从后头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公子,我听干娘说,后街上这些天老有一个人在转悠,四处打听您的事。那儿人多嘴杂,您以后就别去后门了。”
年纪小不能出门,越千秋从前只能在府里四处转悠,后门他也常溜达,此时此刻,他听到落霞这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心里却飞快思量了起来。
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身世,可他很在乎那个拼命救了他,但他甚至不知道是母亲还是谁的妇人。不论如何,那是救命恩人。
只不过,如今他是抱养的这一茬刚刚曝光,鬼知道在后街打听他的人是什么来路!
因此,回房安安稳稳发了一阵子呆,越千秋瞅了个落霞离开的空子,立刻翻出来唯一的一身不大招摇的衣裳,再次溜了出去。当然,他没有隐身的本事,一路上很是撞见了几个丫头仆妇,但他旁若无人,那些人却也少搭理他。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后门口,他就只见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不宽的后街上踢毽子,翻绳儿。
看到他出现,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声,众人竟是如鸟兽散,连那些没什么大事儿的大人们也都纷纷闪了。
知道自己这个养子不招人待见,越千秋索性跨过门槛出了后门,随即东张张西望望,十足十一个好奇宝宝。
用目光仔仔细细在一个个门户搜索过之后,他终于隐约发现,一户小院的门口似乎藏着一个人影。瞅了几眼后,他收回目光,仿佛意兴阑珊一般伸了个懒腰,嘟囔了一声“好没意思,回去了”,径直转身又进了后门。
他前脚刚进门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极力压抑的低沉声音。
“欣哥儿?”


第2章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辛格尔?
越千秋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名词。
转身看见那人站在后门之外,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他抬眼打量了对方片刻,狐疑地挑了挑眉:“你是谁?”
可那中等年纪的人却激动兴奋了起来。身穿半新不旧衣衫的他更进了一步,急切地问道:“欣哥儿,是你吗?”
确定自己之前只不过是听错了字,越千秋瞥了对方一眼,目光一扫那洗得发白的黑布履,这才淡定地出声道:“说人话。”
正在井边洗衣裳的两个仆妇原本竖起耳朵偷听,听到越千秋这“说人话”三个字,她们差点笑破了肚子,险些一个趔趄从凳子上摔下来。
而那中年人也一下子僵住了,随即才慌忙打点出一副哀伤的面孔。他抹了一把眼睛,似乎在擦拭眼泪,顺势跨过门槛进了越府后门:“九公子,我姓丁,丁有才,是你亲生舅舅。”
越千秋不禁眯起了眼睛。老太爷不过是在外书房游鱼斋说了一句他生母也许姓丁,这才几天,有人就如同闻着腥味的苍蝇飞扑了上来。
越家后门口平日里有这么容易让外人进来?
“丁有才?有才有什么用,还不如叫丁发财……”他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见丁有才被自己噎得脸色发青,他就好奇似的问道,“还有,舅舅是什么东西?”
两个仆妇终于再也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可是笑过之后,她们就只见越千秋朝她们勾了勾手,连忙讪讪站起身,在围裙上抹了抹湿漉漉的手,匆匆赶了过去。可刚到越千秋面前,她们就听到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问题。
“我只知道我有爷爷,伯父,伯母,哥哥姐姐妹妹,还有侄儿侄女。舅舅是什么?”
这越府上下谁都知道,四老爷如今别说下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因而自然也不存在那所谓的四太太,当年老太爷相中的那位姑娘也早就另嫁了。既然没有名义上的养母,越千秋哪来的舅舅?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见越千秋冲她们眨了眨眼睛,其中一个就心领神会地笑道:“九公子说得对,您确实是没有舅舅。”
越千秋对于这个仆妇的回答很满意,脚下非常自然地又往她身边挪去,却是疑惑地眨巴眼睛端详着丁有才:“既然我没有舅舅,那他是谁?”
丁有才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孩子挤兑成这幅光景,脸色很不好看,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道:“九公子,我是您亲生母亲的兄长,所以真的是您舅舅。我那可怜的妹子带着孩子上京投奔我,谁知道半路发病……”
“你妹妹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平常喜欢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眼睛是大是小,柳叶眉还是弦月眉,丹凤眼还是双眼皮?”
这一连串的问题落地时,两个仆妇已经完全傻了,而可怜的丁有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足足呆滞了许久,这才磕磕巴巴地说:“我那妹子容貌秀美,身材中等,不胖不瘦,柳叶眉……”
“行了。”越千秋突然打断了丁有才的话,随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位登门认亲的中年人,突然展露出了一个笑容,“爷爷对我说过,那位兴许是我母亲的妇人腰围四尺,五大三粗,眉如卧蚕,脸如圆月,身材也很高……所以,这位大叔你认错人了。”
面对越千秋那张诚恳得无以复加的脸,丁有才登时脸色铁青。下一刻,他再也懒得废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伸手就朝越千秋扑了过去。
他料想这一捞必定手到擒来,可越千秋竟是往一个仆妇身后一闪。他的反应也极快,立时一个滑步,继续朝越千秋追了过去。然而,他原以为这位九公子在越府身份尴尬,那两个仆妇顶多只会做个样子,可她们竟然立时撩起袖子围逼了上来。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一个箭步上前,出其不意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脚下突然使劲一绊。而另一个个子矮小的仆妇更是彪悍,直接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受到这样的双重打击,猝不及防的他仰面就倒,两个仆妇竟是相继死死压在了他的身上,三人顿时在地上滚做了一团。
下一刻,丁有才更是听到了一个清亮尖利的声音:“有强盗!抓强盗!”
抓……强盗?
丁有才就只见越千秋犹如敏捷的小兔子一般,飞也似窜进了那扇直通内院的小门,紧跟着,抓强盗的声音划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