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医相思 作者:煌瑛


如果在周小蝶那个年代,也有“年度人物”这种评选,她一定能连续三年摘取“最悲惨女性”的桂冠——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她只不过是好心救了一个江湖人士,就这么误入江湖,被盛怒的师父赶出家门;她那个生来就和她有仇的哥哥,竟然在最后关头为妹妹承担了七十七鞭惩罚—— 遗憾的是,他不过是本门最大的酒囊饭袋,在挨到第六十八鞭时挂了…于是周小蝶失去了最后的亲人,还得领这个死人的情;她一个弱女子,女扮男装当医生,艰难地经营一家药店,连续三年没有一个疑难杂症上门——这是热爱挑战的她绝对不能容忍的。但最惨的还是最近发生的这一件事——那个应该早就死翘翘得老哥竟然没死!要是他只是跑来找她混吃混喝就算了,但他竟然一露面就抢了她辛苦经营的店…

周小蝶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房顶的屋瓦,看看她头天夜里做的记号是不是被动过——但结果总是一样:没有她盼望的夜行人出现。

周小蝶每天起床的第二件事,就是呆呆地看着后院的某根柱子,数数上面的刻痕。

然后,是她每天起床第三件事——无可奈何地叹气——“师父啊师父,你老人家也太绝情了…”她攥着手里的小刀,犹豫好久,才在柱子上又刻下一道。再看看这根柱子,已经被她划得惨不忍睹,随时都有“喀吧”一声折断的可能。

“眼看就要一千天了…柱子啊,柱子,你也别怪我把你弄成这样。”她摇摇头,“我怎么能料到那个狠心的老太婆竟然真的不要我了…”

她垂下头,似乎无限伤感,踱着方步,唱着小调走了——这是她每天要做的第四件事。

“自从夜奔出家门,算到如今近三载…”

如果让容州城那些没出阁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知道——她们的偶像,“济慈堂”的周大夫竟然是个多愁善感的小丫头,她们一定会歇斯底里。而歇斯底里的女人是所有会动的东西中最可怕的——她去世的大哥这么说过。这就是为什么小蝶打定主意决不让别人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周小蝶是个生活极有规律的人。如果哪天她没按部就班完成起床后的一系列活动,那一整天她一定跟丢了魂似的。

周小蝶还是个生活节奏极为简单的人——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外乎七件。

现在她正着手实施第五件大事。

济慈堂和所有药店一样,兼当医院。在厅堂之中,最显著的地方,供奉着医圣张仲景的画像。

小蝶每天的大事之一,就是——对这个老祖宗发牢骚。

“我说老祖宗,你每天在忙什么呢?我都跟你抱怨过好多次了——你怎么无动于衷呢?”说到这里,她才慢慢腾腾把手里的香点燃。规规矩矩把香插到小鼎中之后,她正式开始叉着腰语重心长地倒苦水:“每天来我店里的,不是伤风感冒就是头疼咳嗽——一点挑战性也没有!我可是药宗掌门任绯晴的弟子,你怎么能把我当作普通的医生对待呢?我和他们可是有本质区别的!…俗话说的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既然不给我争气,我也不给你烧香!”

说着,她顺手抄起还没正式开始烧多少的香,往旁边的茶杯里一掇。“啪滋!”香灭了,她也哼哼着走了。

周小蝶医生最大的哀痛,就是再也遇不到像两年七个月又十一天之前的那种“病人”。

她打开店门,探头探脑看看外面——每个路人的气色都正常得很。

“哎…”她只能再叹口气,退到药店里,坐到红檀木的桌子后面,开始她每天的第六件大事——回忆从前。

那一天,她这辈子也不会忘。

她是个精力充沛得有些过剩的女孩子。大概这类型的女孩儿在十几岁的时候,都会比正常人更加逆反——至少周小蝶是这样。

十二岁的时候,师父看她能懂不少事情了,就语重心长地教导(间以声色俱厉的威胁):“江湖是个可怕的地方!千万不能踏入!否则,想脱身都不容易——像师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好不容易跟江湖人士断绝往来。所以你们作为我的弟子,绝不能和那些江湖上的人有牵连!”——说白了就是不让她结交江湖人士,免得把师父也拖下水。

但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很旺盛的。

小蝶趁着她大哥要去昆仑山寻药的机会,死缠活缠,终于得到师父的许可,出去见世面。

谁想到,一路上没看到心目中的江湖,却得看她那个风流的大哥不断骚扰良家妇女、不断被良家妇女的爹爹哥哥丈夫追打…有时候小蝶甚至怀疑:真的有江湖吗?怎么她老哥骚扰了这么多女性,其中竟然没有一个是身怀武艺的?按照传统的说法,早该有性烈如火的暴力女把她老哥身上捅个三刀六洞了…

昆仑之行留给小蝶无限遗憾。回到云南老家以后,她再也不幻想什么江湖了。

但江湖这时候却找到了她。

那天,她兴高采烈地从后山的金霞洞出关,打算把刚刚炼成、能完全破解二百三十五种毒药的九转白玉丹拿给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显一显。

就在药宗山门前,她看到了那个中年人。

小蝶的师父,是当代最伟大的医师——药宗掌门任绯晴女士,所以山门外排七八里长的队来求医问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什么浑身浮肿、面如土灰,什么口鼻流血、指甲脱落…种种惨不忍睹的情状,药宗弟子都见怪不怪了。

但今天山门口这个人,却有些异常。

他面色红润、体格强健,从前看到后,从头看到脚,给谁看也不像有病的样子。但是——俗话说得好,“于无声处听惊雷”嘛!

小蝶知道,这次可让她遇到一个活宝!

“咳、咳!”她干咳了两声,迈着八字步绕着中年人转了两圈,假惺惺地说:“这位大哥,请恕小女子直言——看您站立的样子,左脚脚趾蜷曲,右脚脚根微抬,似乎是中了‘苍月流星散’,下肢日渐酸胀所致;听您呼吸,三长三短,似乎心肺如针刺,必是中了‘红霄丹’的剧毒;‘苍月流星散’和‘红霄丹’二者相生,如若中毒,顷刻毙命,但您却仍有一息,可见是服用了‘霜里见’强行压制…”

她的高谈阔论还没打算收场,这个中年男子就“咕咚”一声跪在她面前,眼泪汪汪,流出来都是蓝色,声音哽咽哀求道:“姑娘如此博识,必是药宗弟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姑娘救我!”

他蓝色的眼泪让小蝶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倒退两步,失声叫起来:“蓝色的眼泪?…你、你还吃了‘九头葫芦草’?!”

中年人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小蝶深深吸了口气,仰望上苍,展露出由衷的微笑——它终于,为她送来一个真真正正的考验!

低下头,她的神情恢复了庄重,“这位大哥,”她缓缓地、虔诚地说:“医者父母心,我这里有一颗九转白玉丹,可解天下奇毒,您先服下”

那中年人却含着泪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我身中多种剧毒,相生相克,如不能同时化解,必然突发,要了在下的性命…”

“你信不过我,是不是?”小蝶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凶巴巴瞪着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我的九转白玉丹可是能解二百三十五种毒药的天下至宝!你赶快吃了!”——这时候她的目的已经很难说,不过据她师兄师姐事后估计,她多半是想试试自己的解药灵不灵…

“可是我中的毒还有孔雀芭蕉灰、北风膏、三元金丸…啊!你至少要让我把病症说完…”

“那些都是小意思!”小蝶毫不客气地把白玉丹往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嘴里一扔,往他下巴上一拍,“三日内不得饮酒,五日内不得吃荤——回家去吧!”

治疗的后期反应和小蝶的预计有些差别。

这个中年人应该间歇性手脚抽搐三次,出一身冷汗,然后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对她顶礼膜拜、千恩万谢后离去——这是小蝶的期盼。

但?是,他却“嗵”一声仰面栽倒,牙关紧咬,嘴唇发青,右手左脚的指甲出血…

小蝶的脑子“嗡”一声,陷入浑噩——他竟然还中了“山北水南”那种珍惜的毒药…

“我的天啊——那种稀世之宝,你到底是在哪里搞到的?!”小蝶手忙脚乱把他扶到阳光下。“‘山北水南’是纯阴剧毒,没有四五十年,绝对炼不出来。竟然让你给遇到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你说‘恭喜’…不过你运气真不错,我师父有解药,而且和我的九转白玉丹完全相容,不必担心!”

她知道,这话完全是说给自己听——那中年人已经翻白眼了…

小蝶来不及和师父汇报,一溜烟跑到素霞洞禁地,用一根银簪开了十六把锁——她曾经打算,有朝一日如果离开药宗门下,就去当闯荡江湖的侠盗…

最后,她把一小瓶比香油还粘稠的粉色液体倒进中年人口中后,算算时间刚好。

过了不到一刻,那中年人果然幽幽转醒,似乎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肆无忌惮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茫然地看了看小蝶。

小蝶松了口气,“这次没问题了——胸肺里的秽气都清空,六个时辰之内呕吐一次,就万事大吉了。”

中年人终于明白这次是遇到贵人,拱拱手,诚恳地说:“在下曲光,请问恩人大名?”

小蝶叹了口气,“施恩不图报,你速速离去吧!”——其实,她偷了师门重宝“琼华液”,怎么还敢报上姓名。

那中年人还想坚持,就在这时,山门吱啦打开了。

一个白衫青年在阳光下伸个懒腰,“啊————”他打个哈欠,看似午觉还没睡够,睁着惺忪的睡眼,含含糊糊地招呼了一句:“小蝶,你出关啦?”

曲光笑了笑,向小蝶一躬到地,“原来恩人芳名小蝶——恩人医术高超,他日必然扬名江湖…”

“江湖?!”小蝶伸直了脖子,惊叫一声。

曲光笑得高深莫测,又拱了拱手,“我们日后必定还会相见!”

说完,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就转身下山,三下两下不见了人影…

白衫青年又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晃晃悠悠走到失神的小蝶身边,把胳膊往小蝶肩上一撑,懒散地问:“这家伙终于走了。妹妹,你用什么法子把他打发走的?回头我在师父面前好好夸一夸你——这家伙据说是什么什么‘毒宗’的,来咱们这儿挑战。”

小蝶的脸色“唰”一声白了,好像浑身所有的颜色都在一瞬间褪到了地底下…“你说什么?!”她在哥哥耳边惨叫起来。

周小风对她这种高亢的腔调熟视无睹,白了妹妹一眼,继续说:“他啊,据说是毒宗的什么什么执掌,不幸抽签抽中了——你也知道,毒宗三天两头就搞这种无聊的把戏,给人下若干种毒,还不让这人死,再把这个毒人送到我们这儿,看师父能不能解了…师父已经婉拒了百八十次。”

说到这里,他终于发现妹妹的脸褪色了。

“你、你、你…难道…?!”小风的声调也变了。

“哥哥,我的九转白玉丹炼成了…”小蝶开始抽泣,“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写在本门《大事记》中——第一个炼成能解二百三十种以上毒的解药的人,是你妹妹…”

任绯晴今天的脸色是近二十年来最难看的。

她默默地看着桌子上一张青底洒金的战书。

上面措辞虽然恭敬严谨,但蠢蠢欲动的恶意却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解了他们的毒人,就是接受了毒宗的挑战…”任绯晴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感情,但她的眼神却浸透着无奈和苦涩,“我特意下令不准任何人接触那个人…小蝶,我知道你在闭关,不知道我的命令也是在所难免。可是我一向嘱咐你们不得亲近江湖人士。你明知此人身中奇毒,以你的聪颖,不难推断他决非寻常百姓,为何还招惹他?你就是太喜欢招摇!而且,你竟然为了救一个江湖人士,偷盗本门禁药——只这一条,我就该重重罚你。”

“师父…”小蝶早就哭肿了眼睛,撮了撮红红的鼻子,可怜兮兮地哀求:“弟子只因炼药成功,一时得意忘形。还求师父大人大量,给小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好不容易避开江湖,你却把江湖又拉到我面前…”任绯晴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太师椅高高的后背上,“难道这就是天命?”

“师父!”静静立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药宗首徒孟小霞走上前,为师妹求情,“救死扶伤乃是我辈本分,小蝶师妹宅心仁厚,路遇伤者,上前救助本不为过。至于酿成大错,也是一时糊涂,您就…”

“仁厚?”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任绯晴打断,“她一向聪明有余,仁厚不足!小蝶,我早就告诉过你,少年人自信是没错,但你却太狂妄——本门规矩不能为你坏了。偷盗禁药,要用桐油鞭重责七十七鞭,逐出师门。”任绯晴停了停,接着说:“行刑使者,带周小蝶到后院领罚!”

小蝶顿时觉得天昏地暗,浑身冰凉,“师…父…”

“师父!”忽然,一个白衫青年走到小蝶身边,向任绯晴深施一礼,“小蝶只是个柔弱女子,请让我代她受那七十七鞭!”

“哥?!”小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生来就和她有仇的哥哥,竟然在这时候说要替她受罚?

小风冲妹妹苦笑一下,“谁让我生在你前头…”

任绯晴眼睛微微下垂,接受了这个提议,冲两边又叫了一声:“周小风愿代妹受罚,行刑使者,你带他下去。”

小蝶心惊胆寒地看着二师兄拉着哥哥绕到后院,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双腿不住打颤…

桐油鞭的声音隐隐传来,身为本门头号酒囊饭袋的哥哥竟然没叫出声!

小蝶先是怀疑二师兄手下留情,但旋即打消了这个天真的念头。如果行刑使者是大师姐,这种事情还有可能发生。但二师兄就是因为一向铁面无私,才被选为行刑使者的…她又怀疑哥哥身娇肉贵,挨了没两鞭就昏死过去,也许,还没挨鞭子就吓晕了…但这个念头也转瞬即逝:鞭刑就是要受刑者受尽精神和肉体的痛苦,如果受刑者昏死,行刑使者一定会把他弄醒再继续…

难道哥哥偷着练了一身钢筋铁骨?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小蝶心里数着,越发忐忑不安。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任绯晴忽然问:“小蝶,你恨不恨我?”

小蝶垂下眼睛,低低回答:“小蝶是自作自受,却连累了哥哥,害师父又和江湖牵扯…小蝶不敢怨恨师父。”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

鞭声停了。

“不敢…”任绯晴有些失落,声音飘忽,似乎另有什么心事。

这时候,二师兄范小泉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异常,一见小蝶还在,立刻把桐油鞭藏在身后——但血珠还是滴落在他身后。

“师父,”范小泉的声音有些哽咽,“七师弟他…”

任绯晴忽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颤抖着问:“他,怎么样?”

“他不行了——”

范小泉还没再说什么,小蝶已经“嘭”一倒在地…

清晨的鸟鸣是小蝶最喜爱的起床曲。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帏和透过窗扉的阳光。

“再睡一会儿吧…”她唧咕了一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啪!啪!”清脆的声音吓了小蝶一跳。在她耳中,这就是桐油鞭落在哥哥身上的声音,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哥哥受罚的情形。

她“忽”一声坐了起来。

“啪啪!”——只不过是鸟雀踏上了枯枝…

但小蝶的好心情却全然消失无踪。

是的!是的!那不是梦!她被逐出师门,她的哥哥死了!她只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晕倒,才在师兄师姐们的求情中,暂时留下调养。

这是她后来每晚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师妹,你今天就下山去吧。”大师姐的眼睛不忍和小蝶对视,“按本门规矩,你只能从山上带一样东西——我提醒你,如果你要的是本门秘药,我们药宗弟子拼死也会从你手里夺回…”

小蝶摇摇头,失神地说了一句:“我要…我哥哥的牌位。”

她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开了药宗山门。

她的背上留下一个浅色的疤:那是日以继夜背着哥哥的牌位流浪,被那块木头磨破的伤痕。她发誓,这个伤疤一辈子也不去掉——这是她欠哥哥的。

——回忆结束。

小蝶伤感地叹息一声,拎起抹布,对自己说:“反正又没客人——打扫卫生吧!”

于是她开始着手这每天要做的第七件大事。

怪不得她的药店一尘不染。

小蝶以前从来不知道,“百无聊赖”是如此可怕的一种病。在她有记忆时起,就在师兄师姐的包围中,当然,还有那个特别特别喜欢欺负她的哥哥。

而现在,她就好像活在一个罩子里,身外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只有每天夜里回到从前的梦是鲜明的…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否则会压抑到精神错乱。

倒霉的是,容州这个地方地肥水美、人杰地灵,可老天爷也太眷顾这里,竟然让容州的人民生就一副健康得只能用“异常”来形容的体格——本来小蝶是听说这里医生特别少、竞争不激烈,才兴冲冲千里迢迢赶来,谁料到这里一年到头就只有几个轻度伤风头疼的患者…怪不得别的医生都搬家了。

“唉,不如我也换个地方混饭吧——”小蝶正在心里暗自筹划,就听到大街上传来紧张兮兮的叫声。

“周大夫!周大夫!”一个仆童风风火火冲进药店。

“慢着!”“叭!”小蝶的扫把一横,架住仆童的小腿,抬起头,漠然道:“这位小哥,我刚打扫了那边,您请走这边!要不——先把鞋底蹭干净!”

别看他这么着急,其实顶多就是家里出了一个“罕见的”头疼患者——这是小蝶的经验。

“大夫——”仆童眨巴眨巴眼睛,对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结结巴巴说:“我家小姐病了,老爷请您出外诊。”

“你家是谁家啊?”小蝶无精打采地把抹布仔细地挂好,随口问了一句。

“城南王家。”

“你家小姐什么病?”——多半是感冒,小蝶心说。

“不知道。”

“你回答地真干脆…”小蝶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我要是什么都知道,”仆童挠挠头,“那还用找医生吗?您快点!好像是急病!我这辈子在容州从没听说过这么严重的病啊!”

急病、急病——这儿的人也太少见多怪了。小蝶心中叹息一声。不过聊胜于无嘛!她不紧不慢地收拾了药箱,活动活动筋骨,出门了。

要说王家,虽然算不上容州的大财主,但也算殷实人家。至少他们家给女儿修了一栋挺体面的绣楼。

“有钱人的女儿都是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关在一个漂亮的牢狱里…”小蝶看了看那栋描花绘草的绣楼,为里面的同胞惋惜了一声。

“大夫,久仰久仰!”——这个笑眯眯迎上前的中年人应该就是王老爷。呵,就称呼一声“大夫”,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也敢说久仰?

“王老爷,久仰久仰。”小蝶虚伪地客套着,打量了王老爷几眼,不禁心花怒放:看他脸膛通红、满面油光、一身赘肉——典型的富贵病患者。虽说这“富贵病”严格来说不算病,但好歹比伤风稀有一些。

“好希望他能意识到自己的体质虚弱…”小蝶心中暗自祈祷着:“然后请我做长期治疗。”容州的人民对“疾病”都没什么概念,所以她除了拼命祈祷,并不打算对牛弹琴给这位大爷讲解肥胖的危害。

“不知道大夫怎么称呼?”王老爷好像对他女儿的病不怎么着急,先和小蝶喝茶聊天。既然他都不急,小蝶这种没良心的医生当然更不着急。谅他女儿也染不上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病,反正有她周小蝶出马,疑难杂症一应手到擒来——她抿了口茶,心里盼着王家能留她吃顿午饭。

“小姓周,名小风。”——顺便一提,小蝶行医打着她那个死鬼哥哥的名号。有朝一日她要混成了江湖第一名医,也算给哥哥长脸,没让他白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