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是伤痕,新伤旧伤,唯有一张脸是完好的,虽然有些脏污,但也可以清晰地看出他的模样。
正是他的这一张脸,让人无从否认他就是沈崇之的儿子这件事情。
他很像沈崇之,比沈千祺沈千易还要像。
虽然现在还是七岁稚龄,但是他的那张脸却已经能够看出属于沈崇之的轮廓,刀劈阔斧般,正气而俊美。
沈晏看着沈元亦,也是一阵恍惚。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同一滩死水,没有一点波澜,更没有一点光亮,根本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沈元亦刚到沈府的时候,她不知道有多讨厌这个孩子,一有机会就欺负他,后来渐渐将他遗忘了,才没有对他如何了。
但沈元亦在沈府的日子仍然过得不好。
沈崇之刻意遗忘他,穆海柔对他好不起来,而沈千祺三兄妹则是厌恶他,沈元亦一开始在沈府便是被无视了的。
可穆海柔还是做不到苛待一个小孩子,沈元亦是外室之子,比庶子来说都要不如,但穆海柔该给的一样没少,两个仆人,每月的例银,连他住的地方,都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只是比较偏远而已。
沈府很大,虽然大部分仆人的品性都很好,但少不了有一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小人,特别是沈元亦住的那种偏远地方。
结果,本来应该服侍沈元亦的仆人,看到夫人对这个庶子并不在意,府上的人更是直接无视他,便开始偷奸耍滑。
一开始只是慢待他,后来,便是直接欺压他了。
占了原本属于沈元亦的东西,在沈元亦的院子中作威作福,沈元亦这个真正的主人,倒是必须与狗争抢才能够吃到东西,整天还要被恶仆打骂。
这种事情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不露的,只是听到这件事的管事,也只是提点了这两人几句,并没有真的罚他们。
这其中,跟沈晏曾经的故意欺负,还有夫人的刻意遗忘有关的。
后来,竟然还是到了沈元亦十三岁的时候,穆海柔才发现这件事情。
当初的怨气已消,沈元亦到底还是沈家人,穆海柔看了自然是怒不可遏,直接逐出恶仆,将沈元亦调到了更好的院子,精心挑了几个下人过去照顾着。
可这并没有换得沈元亦的感激,在从小颠沛流离的生活,入了沈府过得更是连狗都不如,沈元亦的心,便已经开始扭曲变态了。
他的心中,充满了都是对沈家的恨意,还有幕后的那个人。
如果沈元亦很平庸,扭曲变态也祸害不了多少人。可偏偏,沈元亦是个妖孽!
他天赋极高,心性聪慧,就算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如同海绵汲取着一切。
穆海柔对他心存两分愧疚,再加上沈家本来就不少这点儿东西,于是对于沈元亦想要看的书,都是尽力满足的,还为他请来了夫子单独教导功课。
沈元亦的天赋就是在这个时候展露的,他没有靠沈崇之,没有靠任何人,完全是用自己的灵气和才学,获得了大儒王学文的认可,以庶子之身拜入王学文门下,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
这在沈家将门绝对是难得的事情,沈家庶子沈元亦至此开始为人所知。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他辉煌之路的一个开端而已。
拜入大儒王学文门下之后,沈元亦的学习进度飞快,不少大儒都赞他是“当世奇才”,而一些文人学子,对他从一开始的抵触,也慢慢变成了后来的推崇。
这一切都与沈元亦本身的手段脱离不了关系,他仿佛天生就是此道高手,说话做事都能够切中每个人的要点,让每个人都对他心服口服,无论是身份比他高的,还是身份比他低的。
而在大晋,对于庶子远远不如庶女严格,像是沈家这种高门宅地的庶子,也是有资格出仕的。
于是,沈元亦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参加了科举考试,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居然是摘了状元!
随后,沈元亦进入朝堂,成为天子门生,并且以他的手段和聪慧,迅速取得了陛下的认可,成为了真正的天子近臣!
沈元亦的扭曲变态性格,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展露出来。
大家都以为他会是一个贤臣,可他在掌握了权力之后,却变成了揣摩圣心的奸佞之臣,多少肱骨之臣死在他的手中,连他的师父都怒斥他是狼心狗肺,恨不得此生没有收过这个弟子,然后一怒辞官。
沈元亦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此时他已经是陛下最相信的臣子,陛下年老,怀疑心越来越重,沈元亦的这些做法虽然残暴,但却最是符合陛下的心思。
这一点,沈元亦做得很聪明。
章008 还你因果
沈家不是不想管这个沈元亦,而是根本没有能力管沈元亦。
沈元亦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时候,就是沈崇之一家最悲惨的时候到来。
眼看父兄惨死,母亲不知所踪,不知所措的沈晏最终只能找到沈元亦,那些所谓亲戚的嘴脸,她已经彻底看清。
唯有一个沈元亦,还有丝丝缕缕的希望。
沈晏以前是很不喜欢沈元亦的,可是现在,她为了父兄,却不得不求他,而现在,也就只有沈元亦可以帮到她。
她直接去了沈元亦的府上。
很久之后,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忘记沈元亦说的话,和那时候他的眼神——
“你凭什么要我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沈家?我从来没有在乎过它,于我而言,沈家没有任何的意义,也没有一点美好的回忆,那些关于我的过去,都是腐烂的痛苦的,难道你不知道?没错,你沈晏是身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众星捧月,而我沈元亦只是阴沟里面的臭虫,活该被烂掉。”
他的语气很轻,是以一种陈述的语气说出来的,就算话语的内容满是怨毒愤恨,但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事情。
但是,他的眼神却幽深而冰冷,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受到战栗。
当时沈晏几乎站立不稳,连连后退,最后摔在了椅子上面,只能茫然地看着沈元亦。
“你应该感谢我没有落井下石才对。”他用睥睨的眼神看着沈晏,然后说了最后一句话。
沈晏原本还欲多说几句,却看到了他抬脚离开的时候,痛苦闭上眼睛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愣住了,想要继续哀求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从二哥那里听来的关于沈元亦幼年时候的事情,就算她不喜欢沈元亦,可听到他的那些经历,她仍然觉得胆战心惊。
一个人,到底要有怎么样的毅力,才能够在那样的痛苦折磨中活下来。
那一瞬间,沈晏明白了很多。
于是她离开了沈元亦的府上,没有质问,没有怨恨,没有愤慨。
当年种下的因,如今只是尝到了果而已。
无论是香甜还是苦涩,这个果,都该自己承受着。
一场变故,沈晏成熟了很多,也变了很多。
后来,她为了复仇独身前行,调查,密谋,算计…多少次困难,她化险为夷,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
直到她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她这条孤独的复仇路上,一直暗中帮她的人,是沈元亦。
也许他是有一丝不忍,也许他是有一丝怜悯,但他帮助了沈晏,是肯定的。
沈晏心里是感激的。
此时,她看着那个紧紧捏着拳头,浑身几乎是在瑟瑟发抖的瘦小孩子,眼中光芒闪动,瑰丽璀璨得如同天上的星星。
这也是曾经沈元亦种下的因而已,她现在,便还他一个果。
“宝宝,过来。”穆海柔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沈晏连忙冲到了坐在椅子山的穆海柔身前,立马抓住了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可怕。
“娘。”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穆海柔。
穆海柔紧紧抱住了沈晏,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可怕。
只有前面这个柔软小小的身子,能够给她继续坐在这里的勇气。
她简直不敢想象,她付诸一切深爱的那个男人,那个口口声声说只有她一个的男人,竟然…竟然也会背叛她,还留下了这么一个耻辱的证据。
穆海柔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震惊、背叛、耻辱、痛苦…都有,她想要逃避这一切,可摆在面前的东西很明显不是她想逃就能逃开的。
其实她周围的女人,哪个的丈夫,位高权重的不都是三妻四妾的,穆海柔一开始嫁人的时候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沈崇之一直一心一意待她,久了,她又如何愿意将这么好的丈夫让给别人分享?
就算她想装一装大度,都装不出来。
沈崇之也不知所措地看着穆海柔,担心她,却又不敢开口唤她。
他怕看到她失望甚至是绝望的眼神。
当他转头看向沈元亦的时候,眼神已经可以说是冰冷了。
就算这个孩子,有一张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沈千祺这个时候已经稍微缓过来一些了。
他至少还是性格沉稳的,不至于这么一时半会儿就失了分寸。
“爹,这么说,这个孩子,真的是您与外面的女人生的咯?”他皱眉看着沈元亦,里面的厌恶丝毫不掩饰。
沈元亦略略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却羞愧匆然地低下头,恨不得将脸埋进胸口似的。
这个人…太耀眼了,与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就像是车泥土中的尘埃一样。
这样的人,是他的大哥吗?
他有些恍惚,脑海中回荡的,是那些人不断在自己耳边说的话,那些强行灌加给他的东西,让他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沈崇之听了沈千祺的话,并没有斥责他目无尊长,而是下意识地看向穆海柔。
穆海柔的身体抖了抖。
他叹了口气,最后没说话。
算是默认了。
虽然这些事情他很不想跟儿子说,但他也必须要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告诉穆海柔。
“我没有背叛你们的娘亲,也没有外面的女人,只是之前一次,我喝多了酒…”还有沈晏在场,他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沈元亦长得太像他了,两人的父子关系,完全无法否认。
那么唯一的意外,也就只有那一次他的醉酒了。
那次的醉酒,他隐隐约约有一点感觉,可是醒来之后,旁边没有别人,床上也就只有一块醒目的落红,他命人查探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可一切,好像都只是一场酒后失误而已。
除了消失的那一个女人。
沈崇之没敢将这件事情告诉穆海柔,他不敢想象她的反应。
却没有想到,当初的一时犹豫,竟然给自己种下了这么大的苦果。
章009 怂恿出行
“娘。”沈晏突然软软地唤了穆海柔一声,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衫。
听到女儿的声音,穆海柔猛然一震,慢慢缓过神来。
她穆海柔,本就不是柔弱的女子,刚刚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现在,她心头清明几分,也明白,她现下这样的态度,也是无用的,这件事情,是必须要她来处理的。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垂眸看着仰着一张娇嫩小脸看着自己的女儿,里面满满都是担心,心下一软,揉了揉女儿的发顶,扯出一个柔美的笑容。
自己这个当娘亲的,竟是让女儿担心了。
以前一直以为宝宝还小,现在看来,宝宝也已经很懂事了。
穆海柔喟叹一声,整个人的思绪开始迅速整理起来,目光也随之落在那瘦小身影之上。
沈崇之立马带了几分欣喜地看向她,穆海柔却偏开脸,错开他的目光。
就算她知道,沈崇之是不会背叛自己的,但她心里还是有结。
“把这孩子安置下来吧,毕竟…是将军的血脉。”她说出这句话,表情有些恍惚,不过,却是越说越坚定。
她也很想做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直接将这个孩子丢出去,让他自生自灭,眼不见心不烦,想必沈崇之也是不会置喙的。
可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比宝宝都还要小上几岁的孩子做这种狠毒的事情…她还是做不到。
沈晏看着娘亲微蹙的眉头,抿了抿唇。
虽然知道娘亲肯定不会选择将沈元亦推出去,但是沈元亦的存在,对于娘亲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她转头看了看沈元亦,眼神很是复杂。
只是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沈元亦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沈晏不同寻常的表情。
穆海柔发了话,沈元亦就算是这样在沈家安顿了下来。
沈崇之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揭过去,他已经打算好要打持久战的准备了。虽然没有十足的信心,可是他有坚持!
说起来,沈崇之是一个十分执拗的人,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
可是,他丝毫没有想到,穆海柔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什么?这怎么可以!现在正是天气寒冷的时候,一路上也多有危险,还是,还是呆在府中比较安全啊!”沈崇之一脸的急切,围在穆海柔旁边团团转。
穆海柔悠闲自若地喝着茶,搭都不搭理他一下。
沈崇之急得不行,却又是在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穆海柔的眉头。
穆海柔放下茶杯,睨了他一眼:“不仅我要去,宝宝也会和我一起去。”
沈崇之立马瞪大了眼睛:“这就更不行了!宝宝身体不好,出去多危险!”
穆海柔嗤道:“我们是去莲溪寺,又不是去哪个山贼老窝。”
“可是…”
“怎么?觉得在这西关城,连你沈大将军的名头都不好用了?”
沈崇之彻底焉了。
最后,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夫人带着最心爱的女儿,上了马车,在一行打着沈府旗号的侍卫护送下,一路出城上山。
西关城位于边境,天气一贯严寒,所以冬季出行的马车,也是很有讲究的。
车身通体由楠木打造,坚固而沉稳,髹以清油,饰以景泰蓝,车身上还绘着沈崇之大将军府的图腾,远远一看便知车马身份。
马车的车窗门帘还都是用的皮质,来遮挡严寒,马车顶棚上搭着厚厚的动物皮毛,一直垂落下来,雪花落在上面也仿佛与这雪白的动物皮毛融为了一体,却完全确保了马车里面的温度。
而马车内部虽然看着并不多么金碧辉煌,但却很宽敞,且处处精致讲究,也是在不经意间彰显了一种顶级权贵讲究的奢华舒适。
比如说紫檀木打造的小茶几,还有一整套的薄胎茶具,放在小茶几上面的凹槽处,就算马车行动间也不会影响茶水。小茶几下面便可抽出一个小屉,里面放着一些干果零嘴,都是沈晏爱吃的。
车内烧着暖炉,清浅的香味很是宜人,而沈晏和穆海柔手中还各自捧着一个小的,自然没有丝毫的冷意。
更何况,沈晏如今内力深厚,寒暑不侵呢?
“如果爹爹知道是我怂恿娘亲出来的,肯定要骂我的!”沈晏狡黠地笑眯了眼,看起来跟只小狐狸似的,于穆海柔眼中自然又是各种可爱。
穆海柔忍不住问道:“宝宝,你突然有了一个弟弟,不生气吗?”
沈晏很干脆地摇头。
穆海柔有些意外。
别说沈晏,就是沈千祺这个一贯稳重的家中长子,对于这件事情都是说不出来的愤懑不满,为何沈晏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呢?
对此,沈晏眨巴眨巴眼睛,用天真的语气说道:“因为那是爹爹不小心犯错了啊,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嘛,我之前不是也不小心弄破了娘亲的蜀绣文锦吗?娘你虽然说我了,最后不还是原谅我了么?”
穆海柔的眼中浮现出痛苦纠结的光芒,喃喃低声道:“娘知道…”
她在沈崇之那里听清楚了解释,虽然一切都只是一个可笑的错误,但如果没有那个孩子的存在,她也不会感受到这个别扭纠结。
那个孩子,那么相似的眉眼…她每次一闭眼睛,似乎都能够想起。
沈晏的目光在穆海柔的脸上停留片刻,继续道:“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讨厌沈元亦啊,他又没有错!他看着还是挺乖巧听话的嘛!”
沈晏只是很随意地嘟哝了一句,却如同重锤般落在了穆海柔的心上。
穆海柔一震,很快露出了苦笑。
说到底,她还没有一个孩子看得明白。
沈晏一直在关注穆海柔的表情变化,到最后也是松了口气。
这次她拉着娘亲出来,就是为了缓和这件事情,让娘亲好好想想,免得呆在家里面老是钻牛角尖。
爹娘的感情从小就是让他们兄妹三非常向往的好,也希望自己未来能够遇到这般的良人,自然不希望爹娘因为一个沈元亦便闹掰了。
沈晏知道这点小考验虽然不足以动摇爹娘之间的感情,可两人之间到底还是会生出间隙。
没了这间隙,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章010 莲溪山中
莲溪寺是西关城附近非常著名的一家百年古刹,而且还是一家尼姑庵,西关城中不少夫人小姐,都喜欢到莲溪寺来进香礼佛,偶尔在莲溪寺住上一小段时日。
莲溪寺承蒙这些香客们的慷慨解囊,也是一贯在寺中单独划分了一片禅房,专门给前来的夫人小姐们居住。
穆海柔过来之前,也是提前招呼过的,所以莲溪寺中,一切都已经准备得很好了。
莲溪寺的静明师太在门外迎接,脸上挂着平静温和的笑容,见到穆海柔这位整个西关城,甚至是整个西北地区都最有权势的沈将军夫人,也是不悲不喜,不谄不媚。
“见过沈夫人。”
穆海柔身负诰命,按照国礼,静明师太理应向她行礼。
只是静明师太是出家人,身不在红尘中,自然只是作揖行礼,以表尊敬。
穆海柔也是和蔼笑容,没有丝毫架子:“静明师太,许久不见了。”
“承蒙夫人挂记。”
“这几日过来,倒是叨扰了。”
“是敝寺的荣幸才对。”
简单的几句客套之后,穆海柔便带着沈晏在莲溪寺后面为女眷准备的禅房中住了下来。
这里虽然有些简朴,但胜在清幽干净,禅房内的淡淡莲香味,更是有别于名贵香料的大气厚重,另有一番清新淡雅。
穆海柔带着沈晏在静明师太的禅房坐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回到自己禅房的时候,丫鬟仆人们已经将禅房布置了一番,换上了自家的锦被,挂上了珠帘,摆上了暖炉,铺上了地毯,再放了花瓶,整个简朴的禅房顿时焕然一新。
穆海柔自己便是世家大族出身,对于环境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来这莲溪寺住也是为了散散心,可不是为了受罪,出门的时候,应带的东西自然是都带齐了的。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穆海柔刚刚吃了点素果子,有些倦了,便打算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可沈晏却是坐不住。
穆海柔听沈晏的意思是要到山里去玩儿,很是反对。
沈晏一把捞起在屋内窜来窜去的雪团儿,一把递到穆海柔面前,笑嘻嘻道:“娘,不是还有雪团儿吗?”她朝着穆海柔眨了眨眼睛。
穆海柔当然是知道雪团儿的底细的,只是看着雪团儿那小小的身子还有懵懂清澈的眼睛,怎么都觉得不放心。
可雪团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对它的重大期望,连忙唧唧叫了两声以表自己的决心。
“真乖!”沈晏拍了拍雪团儿的脑袋。
雪团儿顿时叫得更欢了。
穆海柔无奈地笑笑:“好吧,你自己注意一点儿,待会儿多带两个侍卫,小心不要走丢了。”
“当然!”沈晏眼睛一亮,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搂着雪团儿便冲了出去。
穆海柔还来不及多吩咐两句,就看到沈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只能摇摇头。
沈晏自打重生回到幼时以来,便一直呆在沈府中,几乎没有出门过,可是闷坏了,这次得以来到莲溪寺,顿时有了一种天广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
身后虽然跟着尾巴,但沈晏还是蹦得挺欢实的,跟雪团儿在山间窜来窜去的,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还挖了不少好东西。
穆海柔看着摆在面前的品相完好的老山参,看一眼便知道这绝对是超过千年的绝世极品,连皇宫都没有的稀世珍品,顿时对自家女儿随便出门逛逛都能捡到人参的好运道说不出话来。
不过转而想想赤焰貂的威名,好像又是理所当然的。
“这山参真不错,宝宝也很厉害,娘就替你收着了,以后还可以放到你的嫁妆单子里去。”穆海柔捏了捏沈晏的鼻尖,夸赞道。
沈晏立马抱着穆海柔的手臂撒娇道:“我才不要嫁人咧,我要陪着爹娘一辈子。”
“你呀。”穆海柔以为沈晏只是小女儿心态,并未在意。
但此时,沈晏的眼中,是极快地闪过一抹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痛来。
她的眼前不禁浮现起那个如同高山雪莲般不染尘埃的身影来。
说恨也不算恨,说爱却也不算爱。
只是遇在了错的时间,错的人罢。
沈晏闭了闭眼睛,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穆海柔在莲溪寺一住就是五天,这五天沈晏都没有闲着,天天往山里跑。
一开始穆海柔还担心她,老是让一大堆的侍卫跟着。可时间久了,她也亲眼看了沈晏利落的身手,秉着将门无犬女的想法,也没有让人跟得太紧,倒是让沈晏很是松了口气。
她可不喜欢自己玩得正好的时候,旁边冷不丁地窜出一堆的冷面侍卫。
这次她出来,身后可算是没人了,不过穆海柔也让她不要走太远,免得下雪在山中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