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绯。
“既然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何必如此啰嗦。”谢摇篮平淡说道。
“你一个凡人,竟敢如此对我说话!”阿果不满,小七拽着她的袖子,低低劝道:“快走吧,别误了小姐的双修大典。”
谢摇篮呵斥了二人,随后轻轻皱起眉头,映日岭一战,在世人嘴里成了什么模样?她谢摇篮为何在世人口中成了勾引师兄暗伤师妹的寡廉鲜耻之徒?
“夫人,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摇篮回头,谢琅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气呼呼的儿子朝她走过来,凤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边的两人。
阿果和小七看到出声人的面孔,不由得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红了脸,连冰山美人的脸上都泛上一层淡淡的绯红。原来世上竟然有比秦稽师兄更好看的人啊。
谢摇篮伸手抱过不情愿的儿子,随口道:“不是,他们认错人了。”
“那夫人,我们回房吧。”
萌萌趴在娘亲的肩头,看了两人一眼,精致的面孔露出几分嫌恶,低声吐出两个字:“蝼蚁。”
谢摇篮呆愣地看着儿子,儿子垂着眼睛阴森森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哼了一声。
谢琅在那厢懒洋洋又毫无魄力的训话:“萌萌,礼貌些。”


第3章 清羽
玄清池距离方城不过一日车马路程,玄清池离清羽山主峰更近,使用缩地成寸的话不过一盏茶时间即可到达。
昨日雨水已停,玄清池哪里还有桃花,只余残枝败蕊,谢琅本来强打起的一丝劲头立刻散了,渴睡地眯起了一双漂亮的凤眼。
谢摇篮安慰他:“要不在山上住上一段时间,等桃子熟了看桃子也好,实在不行来年再来也没问题。”
谢琅困倦地点点头,“萌萌呢?”
“不知道。”谢摇篮茫然地看了看,她尚且还不习惯自己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总会忘了看管,刚想放出神识去寻找,却只觉得身体一阵虚弱,这才想起她被谢琅封了灵力,整个人同凡人无异。
谢琅皱起眉头,低低咳嗽了一声:“萌萌应该是去了清羽山。”
谢摇篮扭头朝清羽山主峰望去,正要说话,却被谢琅打断:“你快去将他带回来,萌萌不同于旁的有灵根的孩子,倘若奇异之处被那些修士们发觉,只怕安全堪忧。”
谢摇篮见识过儿子吹一口气就将自己储物袋上那避尘珠都除不掉的陈年血垢吹了个干净,自然不敢怠慢,唤谢琅解了自己身上的禁制,正要凝起灵力施展缩地成寸,回头看了谢琅一眼。
她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根桃枝,上边还有几朵残瓣,汇聚灵力将它幻做一柄紫竹伞递给了谢琅:“山间雨凉,我快去快回。”
谢琅接过紫竹伞,手轻微地抖了下,再抬头看去,谢摇篮身影已经凭空消失在原地。
清羽山正逢秦稽和阿绯的双修大典,张灯结彩分外热闹,秦稽是清羽山掌门栖云的得意弟子,栖云是元婴期大圆满的道修,有望近些年冲击出窍,整个青冥界无人敢轻视,来的许多人都是冲着栖云的面子。
无论是那些元婴老祖还是青年才俊都不足以吸引谢摇篮的注意力,她来来回回冲山门弟子解释,可是守在山门口的弟子就是一口咬准没有请帖不许入内。
忧虑儿子的谢摇篮几乎想直接去控制那弟子的心神。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那边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谢前辈?当真是你?!”
谢摇篮扭头看去,看到了那日在千雾森林遇到的清羽山弟子王冲。
谢摇篮勉强露出个笑容:“王道友。”
“谢前辈怎在此处?”
谢摇篮凝眉:“说来话长,今日夫君本想去玄清池看桃花,可是犬子这两天同夫君闹了别扭,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溜到了清羽山,所以我特来寻找。”
王冲早已被打击习惯了,别说只是有儿子,现如今即便面前这位女禅修说她有十八房小侍也不足以让他有丝毫动容,王冲很淡定地扭头向守门弟子求情,因为他在底层弟子之中还是颇具威望,守门弟子放了谢摇篮进去,叮嘱她不要乱跑。
谢摇篮向王冲辞别,然后放出神识探测萌萌的去向,待她发现萌萌居然在清羽山主峰的时候,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在清羽山外围晃荡还好,底层弟子不会认得她这张脸,可是倘若真去了主峰,曾经的师弟师妹们哪个不认识当初栖云门下弟子摇篮,那些人岂会像那天阿绯身边那两个丫头一般好糊弄。
谢摇篮不想见阿绯,不想见师父,也不想见秦稽,她不想再见清羽山的任何人。
她低头苦笑了下,也许这点总是想不通就是阻碍她顿悟的原因,迟迟徘徊在筑基期大圆满境界,突破不了金丹。
就在她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冷冽铮鸣,下意识祭出碧泉杖一挡,随手结了个防御禁制。
水光粼粼的防御禁制上,谢摇篮看清的偷袭者的脸,正是那日在客栈门口碰到的小丫鬟小七,果子两人。
两人举着剑,身上杀气重重:“好你个摇篮,你还真敢回来,当初映日岭之仇小姐懒得报,我们替小姐报,你今日血债血偿吧!”
她们二人刚刚在清羽山主峰看到了那日在客栈那个小娃娃,当下断定那个女人一定也混入了清羽山,细细勘测果真如是,更是相互埋怨当初走了眼,这摇篮虽然由当初金丹中期修为降到筑基,可是也不是当初客栈见面之时的毫无灵力波动的模样,不知道使了什么奸计。
两女修一个筑基初期,一个筑基后期,暗忖联手之下应该能给这谢摇篮一个教训,于是一个眼神交汇,齐齐动手。
谢摇篮也不想多说,面前二人明显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于是直接挥杖解除禁制,直接朝二女修攻去。
两个女修因为常年跟在阿绯身边,实战经验鲜少,只有果子记得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结了个防御禁制,而一旁的小七,早就忘了这茬,她挥剑刚要起剑势,对面谢摇篮的身影就想鬼魅一样同她擦肩而过,她甚至根本就没看清谢摇篮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肩膀一凉,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手握不住剑,正砸在她鞋面上,小七回头看去,谢摇篮已经离她三丈有余,而这时候,剧烈的疼痛感才传了过来,她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果子愣在原地,她甚至根本没有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小七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居然就这么倒下了,甚至连像模像样的法器都没有祭出。
谢摇篮不想久留,冷冷喝了一声:“滚。”
果子咬着嘴唇,不敢多言,扶起摇摇欲坠的小七,快步离开。
谢摇篮当下也想明白了,与其这般任凭世人猜测当初的映日岭之战,不如大大方方出现在世人面前就是,至于她那个师妹,如今她已然不是剑修,自然不必留在清羽山,带回儿子立刻扭头就走,想来她也不会拦。
谢摇篮收回碧泉杖,再次缩地成寸,踏入了双修大典的广场。
人声鼎沸。
除了在广场上急急奔走的清羽弟子外,还有许多旁的门派的弟子和师祖,清羽弟子的白色道袍混杂上别的门派的颜色,显得分外拥挤杂乱。
谢摇篮放开神识搜罗,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自家儿子。
她沿着红毯大步走向高台,小兔崽子懒洋洋趴在栏杆上晒太阳,眯着漂亮凤眼跟他爹一样的欠揍德行。
正当她拎起儿子的后衣领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惊讶地唤了一声:“摇篮师姐!真是摇篮师姐!”
随后广场上有一瞬间的安静,静到只能听见谢摇篮手中儿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要挣脱她的声音。
随后一阵窃窃私语响起,像被惊醒的春虫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气势汹涌地迎面扑来。谢摇篮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大致讨论的都是映日岭事件。
怀着对当初事情的好奇,她断了直接离开的打算,转头走向华阳殿去拜见师父,儿子依旧在挣扎着胡闹,她狠狠揍了下儿子的屁股,强迫他安静下来。
谢摇篮刚踏进殿门,就看见一道红色身影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小腿,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按捺下把这团红球踢走的念头,只听见这团红球絮絮念叨:“师姐你终于回来了,师姐你别不要阿绯,阿绯再也不跟你抢东西了,阿绯什么都给你,阿绯把师兄也给你,呜呜师姐你别再离开阿绯了。”
红球一边哭一边抬着脸看她,纵然接受了禅修的寡情之道熏陶,谢摇篮也忍不住心头颤了颤。
阿绯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妖孽了啊。
梨花带雨的脸蛋和吹弹可破的皮肤,还有这尖尖的小下巴,迷蒙的杏眼,无一不让人心生怜惜,只想好好宠爱一番。
红球怯生生地看着师姐,见谢摇篮没有露出任何有触动的表情,依旧木着一张脸,顿时哭的更惨了:“师姐你别不要阿绯,阿绯再也不抢你东西了,阿绯只想师姐注意我,阿绯…”她越哭越凄凉,假如说刚刚还存在装哭的嫌疑,现在可是真委屈地心绞做一团,也不说什么求饶的话,颠三倒四地重复别离开阿绯,别不要阿绯。
秦稽本来站在师尊身后,看到谢摇篮进来下意识眯了下眼睛,映日岭之战谢摇篮掉下苍冥河,他是最后和谢摇篮接触的人,更看到了谢摇篮是如何拉着那妖兽同归于尽的,那时候谢摇篮已无反击之力灵气枯竭,而妖兽还剩下一口气,当时情景,他认为她绝对活不下来了。
而如今细看,她只是修为从金丹中期倒退到了筑基期罢了。
“摇篮师妹。”秦稽向前走了一步,带着颤声唤道。
谢摇篮抬首看去,秦稽就那么站在那里,身着红袍,长身玉立,面容依旧和当初一般俊逸无双,浓眉中间轻轻蹙着,让人恨不得上前去抹平他眉宇间的担忧。
当年谢摇篮被师尊带上清羽山,懂事起就痴恋这位总是站在她前面的师兄,足足痴迷了几百年。谢琅知晓后没少嘲笑她,“小姑娘有多幼稚单纯,你倘若喜欢他,你那师兄岂能不知?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倘若你长得漂亮些,像为夫这般,你喜欢他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装糊涂,再倘若你有化神期修为,他更是拒绝不得。你倒好,被人嫌弃还不自知,美其名曰暗恋!哼。”
谢摇篮浅笑着摇摇头,将谢琅的声音从脑海中赶出去,直直看着秦稽师兄的眼睛:“师兄,好久不见。”
红毛球很不满谢摇篮跟秦稽说话,晃荡她小腿的幅度越来越大,最终是秦稽忍不住伸手将阿绯扶起来,她死活拽着谢摇篮裙角不松,谢摇篮皱了皱眉,当即以手为刀甩出一道银弧将阿绯揪住的那片裙摆割掉。
阿绯一怔,愣愣了一会儿,又忧伤地蹲在门口缩成了个红团团,只露一双眼睛泫然欲泣地看着谢摇篮的后背,手里狠狠揪着谢摇篮割下的裙摆,攥得指关节惨白。
谢摇篮朝殿里面的师父跪拜下去,“不孝徒摇篮拜见师尊。”
栖云是元婴期的大能,情绪控制早已炉火纯青,他按捺下激动,反倒舒了口气:“当年映日岭一别,一晃过去二十余年,那时候映日岭山下找不到你尸首,长生殿你魂灯也未灭,为师也就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重逢之时,如今,总算了却一段心事。”
栖云三十岁左右年纪,一身洁白道袍,双眸微垂,神态傲然出尘,行为举止皆是芝兰玉树君子之姿,几乎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有人附在栖云耳边说了什么,他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今日是你师妹和你师兄的双修大典,你我师徒待典礼过后再细聊,莫要误了时辰。”
谢摇篮垂首称是。
正在这时蹲在门口的红团一瞬间爆发了:“师父我不要和师兄双修了,我…我只要师姐,我知道师姐喜欢师兄,我把师兄还给师姐好不好!”
栖云敛眉,厉声呵斥:“胡闹!”
谢摇篮眉眼平静地点头附议,确实胡闹。
隐隐觉得又有什么玩意在拉她的裙摆,谢摇篮低头一看,萌萌又在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她小声问。
萌萌声音不大不小,可是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在大殿里是分外引人注意的:“母亲,听你师妹的意思,你曾经竟然中意这种炉鼎吗?”
谢摇篮晃神:“什么?”
萌萌指向秦稽,皱眉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像是在勉强忍受什么一样:“既没有上佳的灵根也没有出众的仙格仙姿,机缘气运似乎也只是普普通通,即便从容貌上来看,尚且不及父亲十分之一,你曾经竟然中意这种炉鼎吗?”萌萌的对自家娘亲的嫌弃溢于言表。
“没有!”谢摇篮慌张否认。
萌萌这才认真点点头:“如此甚好。”
“摇篮,这是你的儿子?”殿内唯独栖云表情不变,尚能温和的提问,其余长老管事皆落了一地的下巴。
谢摇篮说:“是的,师尊。”
萌萌看了栖云一眼,微微点了个头,透出些许尊贵和傲慢来。打过招呼,谢萌萌继续板着脸教育娘亲:“纵使母亲真的打算挑选炉鼎,也要选择灵根合适者,倘若灵根不和,机缘气运能弥补最好,容貌虽然也重要,可万万不能仅仅以容貌为重,罢了,依我看这殿内只有他吧,不过,还得等两个月后,他才算是能勉强入我眼。”
胖乎乎的手指往堂上一指,谢摇篮顿时觉得脑袋如同被天雷劈过,周遭寂静无声,连在门口哭闹的红球都没了动静。
良久才响起谢摇篮干巴巴的道歉:“犬子淘气,并不是故意亵…亵渎师尊,还望师尊…海涵。”


第4章 金丹
栖云的性格在整个青冥界出了名的温柔,愣神反应过来,也只是清雅一笑,“无碍,童言无忌。”
殿内其余长老虽说愤懑不满,奈于只不过是个孩子,也无法同他计较,再想起当初摇篮在清羽之时性格虽说算得上温柔,但刁蛮起来是什么道理都不肯讲的,于是也只能把满肚子火光压下,暗暗感慨世风日下。
萌萌挑了下眉毛,刚想再说些什么,被他娘一道禁制封了嘴巴。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负手一副小大人模样出了大殿。
谢摇篮安静垂首立在殿前,接受一众清羽长老和管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缝的审视。
秦稽摇头,低声冲谢摇篮说道:“师妹你这孩子确实淘气过头了些,应当好好管教。”他嘴巴几乎贴上她的耳朵,声音低到略微有些哑。
谢摇篮面不改色地回复:“萌萌父亲太宠他,我管教不住。”
“不知他父亲是?”秦稽一双纯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谢摇篮的侧脸。
谢摇篮勾着唇角:“他只是一个凡人。”
“师妹…师妹你何苦自甘堕落!”秦稽惊讶之极,几乎喊了出来。即便她真的对他求而不得,他确实不喜欢她也无法回复她的爱恋,但是何苦委屈自己和一个凡人生孩子。修仙之人眼中,凡人脆弱得如同蝼蚁。
谢摇篮还没来得及回答,透过大殿门看到正北方天空突然阴云滚滚,浓郁的乌云几乎遮天蔽日,中间还夹杂着几道紫色的闪电,乌云刚聚集起来,还没有酝酿,其中就裂出一条缝隙,一道紫色闪电仿佛只是试探般的砸了下去,可却连带着通玄殿都感觉到一阵震动。
“天劫!”
“此处怎么会有天劫?”
栖云微微一愣,问身边长老道:“可有哪个门派的分神期前辈在前方渡劫?”
长老摇头表示不知。
南海妙音门的门主疑惑蹙着柳眉:“当初前任门主化神期渡劫,我也曾在一边守护,但是我记得,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呀。”
说话间,第二道天雷也击了下去,威力比前一道更甚,众修士皆膛目结舌,“倘若换我的话,别说一道,恐怕半道都挨不了就得灰飞烟灭。”
谢摇篮终于看清了天劫的方向,不由地眉心紧皱,趁人不注意施展了缩地成寸,慌张朝天劫地赶去。
她走得急,没有看到身后红团团想揪她衣袖没有揪住,一跺脚也缩地成寸跟了过去。
秦稽一愣,也追赶了去,栖云发现不过一走神的功夫,身后三个徒弟都不辞而别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由得皱起眉头,悄悄决定开启清羽山传送禁制,以后这群罔顾师尊的兔崽子都给他乖乖地爬台阶去!
谢摇篮传送过去的功夫,已然几道天劫劈下,一道比一道威力更胜先前。
第九道紫色的闪电劈下,夹杂雷霆之势,玄清池周遭几乎尽数碎裂成沙石,她凝聚全身灵力结成一道防御禁制,才能勉强向前走去,周围像刮着旋风一般,几乎想吞噬地面上的一切,就在谢摇篮怀疑自己要走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像融入了一团水波之中,一片温柔扑面而来。
“是父亲的空间禁制。”脆生生的声音在她肩头响起,谢摇篮侧头一看,吓了一跳,一团毛茸茸的小团团卧在哪里,有巴掌大小,胖乎乎得尤为可爱,小小的尖脸水润的凤眼萌到人心肝都软了酥了。那货一边舔着前爪,一边拿漂亮的银色眼睛看她。
见她呆愣,白色绒毛团直接挠了她的脸一把,一爪见血:“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找父亲!”
谢摇篮满腔疑惑无意言说,勉强按捺下来,朝玄清池中间跑去。
小径随着桃花树拐了个弯,正中间那颗最古老的桃树下坐着一个人,他穿着谢琅的黑袍,背对着谢摇篮,一头极长的银色的头发,在他后背像一川瀑布一样流泻下,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还饶了几个圈,偶尔有玄清池流淌的池水溅落他银发上边,像落在荷叶上一般溅落成碎粒,纷纷滑下。
察觉到这边动静,那人动了动。
谢摇篮尚没来得及出声,就只感觉到战栗从心底传来,强烈的强迫力让她浑身虚软,毫无反抗之力地双膝跪地,心肝脾肺挤成一团,头上沁出大滴大滴的冷汗。这是恐惧,对于超越自己的强者的恐惧,面对足以像碾死蝼蚁一般对待自己的力量的恐惧。
那人几乎是立刻就收了威压,谢摇篮跪在原地不住地喘着粗气,许久缓不过神来。
“没用。”趴在她肩头的毛团唉声叹气地评价,拖着比它身体还长的尾巴向前一扑,满意地跌进了父亲的怀里,毛团抓住他的衣襟上爬,缩进了他柔滑的头发里。
谢摇篮狼狈地抬起头,待看到那人面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用手撑住地面,想站起来,可是一阵头晕目眩,膝盖再次碰上青石,闷闷一声,听着都疼。
她只能勉强直起脊梁:“你——”突然又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面前人拥有和谢琅一样面孔,只是这人的面部轮廓比谢琅更为精致迷人,谢琅有一双灰色的眸子,这人眸子却是银色,和他的头发一般耀眼夺目,不同于谢琅总是嘴角眉梢带着一丝蛊惑的笑容和懒洋洋的神态,面前这人眉眼之间,一片冷凝,如同六月不化的寒冰。唯一不变的,也只有那一双漂亮的凤眼了。
唯一不能否认的是,即便这副态度有损美貌,可他依旧很漂亮,可能找遍青冥界也找不到比他更美的了。
这人开口,声音都如同冷冽冰雪拂面而来:“时间已到,我该离开此界。你我倘若有缘,长生彼岸再见。”
谢摇篮低低地垂着眼睛,没说半个字,那人转身欲走,却听见她平静开口:“谢琅。”
他侧身留步。
“我感谢你二十年前的帮助和点拨,倘若没有你,我应该活不下去,只可惜我如今恐怕无以为报,只能谢之又谢。至于缘分这回事…”
她拉过他的袍袖,果不其然从里边掏出一束依旧沾染着少许灵力的桃枝,那是她前些时候留给他幻作紫竹伞的。
“大道坎坷,路途茫茫,我修的更是禅宗寡情之道,谢摇篮到达彼岸的时候不一定还能记得你,你好生珍重,你我…”她表情淡淡地折断了手中桃枝,枝尖蕊瓣上的水珠飞溅,折痕处只余一缕柔韧树皮,“缘分已尽。”
他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狭长凤眼里银眸一瞬间变作赤红,但是立刻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姿态,他冲谢摇篮一拂袖,谢摇篮顿时一阵气血上涌,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喷溅而出。
她再抬头,他的身影立刻退后到几丈开外,随后如水纹般隐隐现现,最终消失在原地。
还好,她还以为他最后想杀了她呢,原来只是让她吐口血罢了。
周围的空间禁制随着他的离开也在缓慢地迸裂,她膝下青石缓缓化作碎沙,桃枝雨水如同撕裂的画一样片片落下,谢摇篮静静看着前方,随后盘腿坐下,心思静止。
周身灵力飞快涌动,更是带动了空间禁制内尚未散去的那人的充沛灵力,一起朝她身上涌去。
拉着烧焦的尾巴呼哧呼哧跑来的萌萌几乎愣在原地。
这家伙居然这时候顿悟了?!
在一点面子都不给地把父亲大人给甩了之后,居然顿悟了?!
萌萌软乎乎的爪子里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尖利的指甲,忍了又忍才缩了回去,抱着被怒急的父亲烧秃的尾巴,委屈地往谢摇篮袖中一缩,眯眼睡了过去。
谢摇篮的金丹天劫在这天傍晚到达,算她好运,谢琅临走前流下的空间禁制并没有完全消散,小小金丹修士的天劫对于一个跨等级的空间禁制来说,几乎是瞬间就被禁制吞灭化得烟都没有了。
谢摇篮抱着熟睡的萌萌,仰头感慨地度过了平生最平淡的天劫。
进入金丹期,谢摇篮发现身上的灵力更为浓郁,经脉宽度更盛,她甚至觉得如今金丹初期的灵气度量都比当年金丹中期要多上不少,她将这归于重修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