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她发现绣娘居然会双面绣,而且技艺之高堪为一代宗师,因此她更加用心学习,学了半年多已小有所成,能在一条帕子的两面同时绣上扁嘴小鸭和戏水鸳鸯。
只是高深一点的双面绣还不行,如果她爹真能在明年开春调回京,那么她只剩一年可以学习了,绣娘事前言明不跟他们回京,她的家在齐南,要和孩子、丈夫在一块。
人离乡难,他乡哪有故乡好。
殷家三老爷亦是如此,外放两任混个资历有利日后的升迁,朝中有人可以运作,再升一级不成问题。
酿酒用的桃花要一大清早采,趁天色微微亮,桃花花瓣沾有露水未干前,再放在箩筐里晾干,略加洗净后沥水才能进行接下来的酿制过程,时间上很紧凑,丝毫马虎不得。
殷如素和青玉每天天未亮就背起了竹筐,以前是采到正午才休息,十几棵桃树差不多三天就能采集二十几坛酒的量,利用夜深人静时酿酒,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赚钱。
如今为了学刺绣、女红,她们必须早起一个时辰,摘完花后先略微洗一下,上午学绣技,晌午一放学连饭也来不及吃,赶紧将花入坛,前前后后十来日才完成将近三十坛的桃花酒。
但是采了花不代表结束,能歇一会了,她们还要授粉、看桃花结果的情形,有时还得做疏果动作,果子长得大又甜才能酿出好的桃子酒,不能让虫子白糟蹋了。
桃花林不大,位处偏僻,一出林子是废弃的一整排客居,再往前一点是水质清澈的小湖,湖上无荷,但长了开紫花的水上植物,不结果,春秋开花,冬天一结冰就枯萎。
湖底有鱼,又多又肥,被苛待日常饮食的主仆俩常来此捉鱼吃,冬天凿冰用钓的,其他季节撒鱼料用捞的,一网子下去能捞到三、五尾半臂长的草鱼和鲗鱼,偶尔也有鲤鱼和湖鳗以及其他不知鱼种的大鱼,让她俩吃得欢。
从发现桃花林到现在已过了五年,两人没看过宅子的主人,五进的大宅院只有寥寥数名下人打理着前门和前院,后面几进院子皆搁置不用形同废宅。
“小姐,快点换衣服,你的裙子下摆和衣袖都湿了,再不换又要病了。”看着这些年添购的物品,青玉欣慰的笑了,好在老天待她们不薄,没让她们饿死在小院子里。
在枣树和柿子树的中间空地,别人种花她们种的是菜籽,每年不只种出不少菜,多的还腌成菜干留着当冬天的菜食,茄子、黄瓜、豇豆、小白菜能用粗糠腌,胡瓜、萝卜则切成条状用盐腌再晒干,能保存久一点。
院里有个小灶台,是她和小姐一有空闲便去敲隔壁的院墙,把人家砌墙的砖头敲下来,用煮熟的糯米浆和石灰及泥涂抹,自个儿造了简易灶台,上面搭个挡风遮雨的棚子,若是厨房给小偏院的食物减少或是根本不给,她们便桃枝当柴火,买鸡买肉自己煮。
因为离得远,柴火晒得干,又离隔壁邻居很近,所以烧起的白烟很淡,没人注意是由哪里发出的,两家的下人都以为对方在煮食,最多看一眼就干自个儿的活去,不当一回事。
人要活得自在并不轻松,殷如素是身子多病以及行事上不张扬,很本分的扮好庶女的角色,嫡母有心挑她的刺也找不到地方下手,她弱得当不成对手,说不定一场大病就要她的命,何须造孽。
反之,殷如惠是反向教材,正好成了挡箭牌。
她太爱掐尖耍强了,什么事都想和嫡姊抢,殷如卿有的她也要一份,殷如卿学什么她也跟着学什么,人家舅父送了三匹花色不同的流光锦,一匹给简琴瑟、一匹是外甥、另一匹则是外甥女的,殷如惠却不管是谁家送来的礼,居然当着简琴瑟的面就想拿走殷如卿那一块流光锦。
养成这种浑不吝的性子,哪可能有好果子吃,她手才刚一伸出来就被打了十板子,罚禁足一个月,抄写《女诫》五十遍。
相较殷如惠的张狂及不知天高地厚,殷如素的不争不吵就让人省心不少,她像院子里的一棵树,明明存在却又不招人惦记,因此她只要不跳出来找死,简琴瑟也不会主动找她麻烦,如今简琴瑟的头号眼中钉是殷如惠。
“哪能说病就病,咱们囤积了不少药材,所谓久病成良医,我不用看大夫就能自己处理了。”小病她还行,什么头晕脑热的配一帖药煎服就没事,不像以往得缠绵病榻大半个月。
院子里有不少黄花地丁、鱼腥草、板蓝根之类的野草,殷如素会摘来晾干了煮茶喝,有预防风寒、清热解毒的功效,相对的她一经风就着凉的毛病也减轻了许多。
这几年下来看的医书多少起了效用,加上她用所知的养身知识照顾自己,当年一病不起而亏损甚重的身子被她养得差不多了,连着几个月未再患病,除了偶尔会轻咳几声。
“小姐别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药能不吃就不吃,那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咱们离它远点。”青玉边说边取来厚一点的衣裙,这天气看着暖和其实还有几许凉意,早晚温差大,湿气重。
“管家婆。”一天从早管到晚,到了入睡前还不停歇,非逼着她喝上一杯温水才准上床,也不想想喝多尿多,她实在不想睡到一半又爬起来如厕,相当累人。
青玉当作没听见的垂下眼眸,细心而专注的帮小姐梳发。“一会儿小姐别跟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吵,坐离远一点。”
“我晓得,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有娘靠,我只能靠自己。”她自我解嘲,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
在穿越前,她也是没有爸妈的孩子,两人去二度蜜月时船沉了,再回来已是两具没有气息的尸体。
那年她三岁,之后便由祖父母抚养长大。
只是她刚满二十岁时,两老相继过世,没有兄弟姊妹的她从此孤零零一个人,靠着父母的赔偿金以及打工独自生活。所以她非常讨厌夜晚,讨厌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人,连呼吸声都显得空洞,孤寂得仿佛全世界都一起死去。
后来她选择夜班急诊室的生活,宁可天天加班也不愿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七年来她几乎以医院为家,要听到人的交谈声才能入睡,急诊室的人生百态给了她回家的感觉。
试想一个鲜少放假的人,她不过劳谁过劳?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再硬实的铁人也会倒下。
“小姐,要称姨娘。”青玉小声的提醒,唯恐主子犯了夫人忌讳,姨娘是半奴,称不得主。
不能说雪姨娘太自私,而是她能力不足,胆子又不够大,不像杜姨娘那般和老爷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如今又少了殷老夫人撑腰,雪姨娘顶多只能顾全一名子女,而她选择了能让她依靠的儿子罢了。
有时候她挺同情小姐,有娘还不如无娘,多了伤心,可是无人疼惜也比当奴婢强,至少不用服侍别人,有吃有喝有屋子住,不必担心被卖,哪像她家三代都是家奴,不得脱籍。
“你这小蹄子才该当心,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喊三小姐,多加一个字会要你命呀!小姐小姐的喊,小心把小命喊没了。”一名穿藏红色衣裙的妇人走了进来,伸手往青玉臂上一掐。
“月嬷嬷——”
“奶娘……”
年约四十出头的妇人一手轻戳三小姐眉心,怪她没个尊卑之分,纵容丫头没个分寸,一手推开满脸委屈的青玉,面色微愠地要她小心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别以为说的话没人听见。
月嬷嬷也有一子二女,但小女儿出水痘殁了,她把自小奶大的三小姐当女儿看待,比亲娘还宠她。
只是夫人找了名目将另一名奶娘给辞了,她一人得照顾小姐、少爷两人,因此分身乏术,顾得了大的就照顾不了小的,小少爷年幼,她只好在那边待久点,待有空闲再过来三小姐这边瞅瞅。
但她一介下人终究起不了什么帮助,雪姨娘自个儿都不管了,她一名领月俸的老妇又能说什么,只能感慨三小姐投错娘胎。
“那边来人了,别再过去摘花。”这主仆俩的胆子真大,一年一年的“偷”花也不怕被发现。
“奶娘,我们只是……呃,捡花!花掉在地上不捡太可惜了,我们把花晒干了磨成粉,还能加在胭脂里增点艳色。”桃花脂、桃花膏、桃花香胰,她做的不多,仅自用,大多数都用来酿酒。
酒越陈越香可以久放,不会有什么后患,倒是香粉有季节性,不能放久,比例没配好会招事的。
月嬷嬷从鼻孔轻轻一哼。“你们还小,用不着急着上颜色,倒是那一手女红若是学得好可是受用无穷。”
她们私底下捣鼓什么当她不知晓吗?她只是不忍心说,毕竟堂堂县令老爷的千金竟连一帖药也吃不起,委实让人心疼。
月嬷嬷心里是有怨的,认为夫人的作法太过了,雪姨娘老老实实的做姨娘,又没碍到夫人什么事,偏是气量狭小,大的小的都不让人好过,想着折腾人的法子彰显主母的威严,巩固地位。
“知道了,奶娘,我们就要去了,不会耽搁的。”她也明白多一份手艺多一份保障,也许哪天用得上,就跟酿酒一样。
她想学会郑绣娘的双面绣好多一条出路,哪一天缺银子了就来卖双面绣,做成团扇的绣品一件约一两银子,大一点的如桌屏是五两,若是半人高屏风,一座少说七八两。
只是绣法繁复,动辄要个把月到半年才完成得了,买的人多,绣的人少,有价无市,不好出手。
闺阁中女子的绣件不能外流,攸关世人最看重的名节,除非逼不得已或以此维生的绣娘,否则稍有底气的人家都不允许自家女儿将贴身物品示之以众,更遑论出售。
殷如素打听好行情是以备不时之需,一辈子很长,谁晓得会不会一直顺风顺水,多学点总没错。
“今儿个三老爷要考究你们功课,午膳别急着赶回来,就在绣阁用膳,吃完歇一会儿再去书房,三老爷下午没事,约未时中会过去,这是三老爷的吩咐。”孩子大了,三老爷不希望有苗子长歪,儿女一多也怕他们不学无术。
譬如某个人,纨绔中的纨绔,天都敢捅破的浑人。
“啊!我的桃花……”要是今儿个不酿,那几筐桃花就白摘了,她损失的银子……心痛呀!
月嬷嬷面色一凝看向主子。“还有奶娘在呢!怕什么。”
“奶娘,你待我真好。”殷如素软声的撒娇。
“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可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当年小猫儿似的娃儿都快能说人家了……”一看到三小姐就想到无缘的女儿,月嬷嬷鼻头微酸。“好了,不说了,说多了又被嫌弃唠叨,洒水的比例说清楚了,我便能匀兑了。”
青玉眼睁得很大。“月嬷嬷,你怎么知道……”她们偷酿酒?
“姜是老的辣,你们打个嚏涕我就晓得你们要什么……”哪瞒得住她,她只是不说而已。


【第二章 大脚姑娘争出头】

“大脚妹妹,你来了。”
这是一句讥诮,也是不怀好意的恶意羞辱。
本朝有裹小脚的习俗,举凡家中小有富裕的人家都以小脚为美,女儿一到了年纪都需裹足,以三寸金莲为最美,没裹小脚的姑娘可嫁不到好人家。
殷府的千金亦是如此,不足六岁便要裹足,小小的脚儿还没女子的手掌大,缠上一层又一层的裹脚布,维持脚形不变大,往上扳折的脚趾也要固定住让其不再生长。
为了美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折断骨头的痛也能忍受,即使要忍受数年也在所不惜。
端看弱柳扶风的殷如惠,以及迎风招摇,弱不胜衣的殷如卿,她们都有一双三寸莲足,走起路来莲步款款,身形一摇一摆,摇曳生姿,走一步晃三步似的,娇弱的姿态让人心生怜惜,想上前一扶。
殷如素也缠足过,但没多久便因照料不周而伤口恶化,整个人烧得像火红木炭,差点整条腿都要切除,后来大夫说了至少要休养一年才能再缠足,否则脚就废了,殷老夫人心疼孙女就没让缠足。
又过了一年是三老爷的科考年,大家一心扑在科举上就忘了这回事,她便逃过一劫。
隔年举家外任齐南县,这件事便不再有人提起,殷如素的小脚越长越大,早超过三寸。
等大家想起这事时,殷如素已经十岁,想缠足却来不及了,除非削足折脚,再切掉一根小脚趾方能塞进三寸长的绣花鞋。
那时灵魂已穿越过来的殷如素哪肯让人在脚上动刀,做那种变态裹小脚的事,她又吵又闹的不准人裹脚,还跑去躲在隔壁无人居住的客房待了七天,最后准了她不裹小脚才回来。
那几天她也没饿着,青玉和月嬷嬷轮流给她送饭,好言相劝裹脚的好处,但不为所动的殷如素仍以大脚为荣。
其实她的脚也不是很大,也就比手大了一些,和真正的大脚相比不值一提,可是与三寸金莲为美的小脚一比,那真的大了,曳地的裙子往上一拉,一排的小脚丫子摇摇欲坠,唯独她稳如泰山的站立,明显的大脚与其他小脚格格不入。
不知是天生犯冲,还是一山难容二庶,殷如惠每回一瞧见小她两岁的妹妹,总拿人家的大脚作文章,非要把人从头到脚剜一层肉下来,否则誓不罢休。
“二姊姊,小妹来了。”殷如素低眉顺目,一副平和的样子,不卑不亢。
在急诊室什么样的人没碰过,她早就养成处变不惊的淡定,只要不伤害到人身,她一向左耳进右耳出,少了锣鼓声的剧还唱得起来吗?
“你那双大脚挺费布的,你做一双鞋我们都能做两双了,你惭不惭愧。”真是的,一双丑脚也敢出来丢人现眼,简直丢尽她们姊妹的脸,她怎么敢用那双大脚示人。
“所以姊姊们一年做五、六双鞋,我只做两双。”够穿就好。
“三妹妹,你这是指我娘苛待你的日常用度了?”面色冷然的殷如卿眼一吊,似在斥责她不懂事。
是苛待呀!何必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那是你亲娘哪!你敢发誓证明她一视同仁?“大姊姊误会了,我是说我鲜少出小偏院,走的路少,所以鞋子不用多,多了我也穿不了。”
又不是蜈蚣,出门要穿九十九双鞋,等穿好了天都黑了,不用出门又开始脱鞋,解好鞋带天又亮了,那她整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穿鞋、脱鞋。
“下次说话别说急了,让人对母亲有所误解,娘对你们够好了,一应吃穿从未短缺。”她意有所指,是说给二妹妹听的,杜姨娘老在父亲面前讨要东西,叫人看了很不齿。
一点骨气也没有,少了文人世家的气节,撒泼耍横只为了一点点身外物,谁见了谁鄙之。
“是的,大姊姊,我很知足了。”只要不来烦她,她可以伏低做小,手中近百两银子够花用一阵子了。
“啐!这种瞎话你也说得出口,我真佩服你了,瞧瞧你这一身衣服是去年做的,有多久没做过新衣了,大姊上个月在‘兰衣坊’做了八件衣裙,花了几十两,她有想过给你做一件吗?你知足个什么劲,母亲把你的分例全贴给大姊了,就你傻乎乎的以为别人对你好。”殷如惠恨铁不成钢的数落,把简琴瑟的龌龊事一把掀出来。
“真的吗?大姊姊。”殷如素抿抿唇,仿佛受了极大委屈又极力忍着。
看到二妹妹的咄咄逼人,有理无理也要闹三分,再一瞧眼泛泪光楚楚可怜的三妹妹,又慌又急的殷如卿气得都快暴青筋。“谁说没有三妹妹的,我有两套衣服就是为她做的。”
她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
殷如惠闻言果然掩嘴咯咯直笑。“大姊你别逗了,瞧瞧你铁塔般的身形,再看看三妹妹麻雀似的小身板,你确定你的衣服她穿得下?不会是当披风吧!直接卷三圈挂在她身上。”
殷如卿最痛恨人家说到她的身材,她不像爹也不肖娘,偏偏生得像她三大五粗的二舅,他是家中唯一弃文从武的武官,官任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使,正七品官。
她个头高,殷如素站在她身边真应了那句“小鸟依人”,只到她肩头而已,而且她的肩很宽,眉也是英挺的浓眉,若做男装打扮绝对是英挺俊雅,能将一干女众迷得晕头转向。
可惜她是女儿身,长得高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特别突兀,瘦高的身子活像一根竿子。
因此为了让容貌显得秀气点,她不时便会修眉、画眉,将浓黑的粗眉修成柳叶眉,以胭脂水粉妆点过于男气的脸庞,使其多些女子的娇美。
她不能卸妆,一卸妆就有如男扮女装,明明是小姑娘却有男子的俊秀感,眉眼间隐有武人的英气。
可能也是如此,殷如卿年已十五仍尚未订亲,殷三老爷的四子三女都未定下婚事,他打算回京后再找几门好亲事,齐南县太小了,找不到足以匹配的人家。
他想为儿女找门当户对的亲家,六品以下非高门的不予考虑。若是姻亲结得好,凭着家族关系,他的官位还能再高呢。
“哼!我说她穿得下就穿得下。玉秋,将我屋里雪色的软烟罗抱来,那一尺要十两银子,有钱也买不到,我那儿有半匹,是宫里的姑姑送的,我全给三妹妹做衣服。”
宫里的小姑姑指的是殷府最小的女儿,是殷老夫人的嫡出亲女,几年前进宫,位阶是婕妤,无子,但有一女。
禁不起激的殷如卿被二妹妹一挑拨,豪气的将珍爱的软烟罗拿出来做面子,她本意要气气一遇事就想压她一把的二妹妹,可是一看到拿出来的上等布匹,她又有几分舍不得,宫中的赏赐少之又少,她原本准备回京后再做几件新裳,在各府夫人、小姐面前亮亮相。
可是殷如惠坏了她的好事,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去!她气愤二妹妹的多事,同时也恼怒三妹妹的不知推辞,傻愣愣地收下了,再没眼力的人也看得出软烟罗多珍贵,她怎敢说收就收。
暗笑在心的殷如素是渔翁得利,捧着贵得要命的布料装傻充愣,两位姊姊要吵就吵吧,占便宜的人是她,反正她从头到尾没介入就是个看戏的,别人丢银子她就捡,一点也不客气。
“哟!你还真送得起,也不怕她福气薄,折寿。”满眼妒色的殷如惠盯着雪色软烟罗,手痒的想把它抢过来,占为己有。
别说她还真敢做,有一回她就强抢殷正书挂在脖子上的小金锁,殷正书哭着向父亲告状,她才在父亲的喝斥下不情不愿地还回去,私下还恐吓小她几岁的殷正书小心点。
“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个无福的,我高兴给就给,你少眼红,三妹妹比你听话多了。”起码不顶嘴,性子软得像泥。
被人误以为是软泥性子的殷如素为免遭池鱼之殃,她不动声色的转身将怀里的软烟罗递给一旁服侍的青玉,让青玉拿回小偏院收好。
在两位不甘示弱的姊姊面前,她把带点憨气的小白花扮演得很成功,让人气在心里又拿她没辙。
殊不知扮猪吃老虎,她这小老虎一口吞掉两个姊姊,将人耍得团团转,还让姊姊们把她当成无知小儿——一个最无害,不争不抢的傻儿。
这便是殷如素聪明的地方,让自己的存在降低,不会引来无谓纷扰,在她还没有护住自己的实力前,她只能在人前低头,将自己隐藏起来。
“再听话能当条狗养着吗?!大姊应该去看看三妹妹的小偏院,一到冬天咱们屋里烧的是银丝炭,她那屋里用的是会薰眼的柴火,我说母亲怎么只苛待她一人,是欺人性子软吗?”三妹妹,我替你说话了,软烟罗分我一半。
当没瞧见二姊姊眼神的殷如素头一低,装出十分畏怯的样子。有道是会吵的孩子有糖吃,不屑以哭闹为手段的她自是被归为软柿子一类,想捏就捏,想掐就掐。
也因为雪姨娘不敢为儿女出头,因此她和弟弟成了府中最弱势的两个,欺善怕恶乃人之常情,谁会跟石头硬碰硬,肯定是软绵的馒头好拿捏。
“你……”
“你们在吵什么,还学不学刺绣?”
刚一进绣楼就听见不小的争执声,绾着明月髻,发上插了一对海棠如意金钗的郑绣娘抬眸一看,果然又是她俩。
“学,怎么不学!”都给了银子哪能中途而废。
“师父,打扰到你了,姊妹间斗斗嘴而已。”有嫡女风范的殷如卿轻声细语,对郑绣娘给予十足的尊重。
但说句老实话,郑绣娘最不看好的便是上头两位小姐,一个没耐性坐不住,想要一蹴而就,一个自视甚高,老以为自己比别人懂得多,对她的话阳奉阴违。
这两人都不是学女红的苗子,能做件衣服、绣朵花就是顶天的成就了,别指望她们有过人的手艺。
倒是这个小的有异于常人的天分,她只要说过一遍就能牢牢记住,隔日做出一模一样的绣法,虽然线法生涩却别有一番意趣。
“嗯,都坐下吧!我们从昨日断针处教起,这绣花、绣景讲究神韵,或钩、或捻,斜针一入……”郑绣娘睨了一眼三张神色不一的脸儿,在巴掌大的小脸多停留一瞬,而后再缓缓讲解刺绣的要领。
一上午的时光在针与线之间穿过,郑绣娘一开口说出“休息”两字,早就不知魂归何处的殷如惠像打开笼子的鸟儿,迫不及待的往外飞,一声招呼也不打的离开绣楼。
而只当消遣却不看重的殷如卿面上表现得倒满像一回事,对郑绣娘形式上的一颔首,坐久的她有些腰腿无力,在两名丫头玉秋、玉槴的扶持下缓缓跨出绣楼,她一双小脚走得相当慢,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