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和屋顶一样高的石榴老树上,有双绣着蝙蝠图样的皂青软靴前后摇晃,树上果实结实累累,密叶疏枝间,隐隐有道浅紫色身影坐在叉开的枝干上。
由声音听来,少年年岁不大,嗓音清亮煞是好听,有如玉石般的清脆,气势却又不失轻狂,模样坦然放肆、无所畏惧。
“二少爷,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夫人和二夫人斗得凶,上回老爷把荆州带回来的琥珀屏风给了二夫人,大夫人就吃味得快把牙给咬碎了,不找个法子泄愤,只怕她又要闹得没完没了。”小厮苦着一张脸说,也明白夹在中间的老爷很为难,讨好了这个就惹恼了那个,
左右难做人。
“我娘同意了?”叼着半颗未熟的石榴,紫衫少年酸得满口牙发涩,微蹙眉头。
“哪有二夫人说话的余地,大夫人一端出元配的身分,连老爷都不敢吭半声气,忙说该为小儿打算打算,庶出毕竟不比谪子,早些安排省得费心。”小厮那时正好在窗口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敢多话。
“哪户人家?”少年挑眉问,不怕死敢进他井府的人,勇气可嘉。
井府虽已是地方富商,日进斗金,街上十间店铺有五间是井府的,银子更是常整箱扛进府里,听说多到足以砸死人。
可是,昔日发迹所做的那勾当,印象仍深植人心,纵使是三、四十年前的破事了,老一辈的人还是记得井家人当时的凶悍,稍有家底的人家都不愿和井府攀亲戚,多半退避三舍。
当年井老爷先后娶两妻便是用强迫的手段使人屈从,不然好人家的女儿哪肯嫁给马贼之子,那是一辈子洗刷不去的屈辱印记呀。
所以,井府再有钱也是乡里眼中不入流的匪商,除非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否则和井府结亲是万不得已的选择,能避免尽量避免。
“城南的陆家。”小厮据实以报。
“谪长女?”少年吐出果实籽,将手中的石榴砸向廊下的竹片风铃。
“庶女。”
“喔,庶女和庶子,挺相配的,看来大娘还满爱护我这庶出的儿子。”井向云笑得一团和气,眼底却乌云密布,一片冷飕飕。
“呃?二少爷,你很生气吗?”熟知主子性情的莫草悄然后退数步,找了个遮蔽物以防万一。
“你哪只眼看见少爷我在生气了?”他这会儿心情好得很,力气拆几个人的骨头绰绰有余。
缩了缩肩膀,莫草干脆躲躲藏藏的退到廊柱后,只探出一颗脑袋。“二……二少爷,如果小的说人已接入府内,就安置在少爷的‘春风阁’……啊!”
他没再往下说,因为额头忽地一痛,地上多了个砸烂的石榴,半青半红,像他肿起的额角。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放在最后才讲少爷我最近是太少教训人了吗?你才会忘了挨板子有多痛。”井向云气急败坏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冷不防地踹了莫草一脚。
年仅十四的他是个小霸王,有点被宠坏,总是不分轻重、无法无天,毫不把他人当一回事。
谪孙、庶孙照理都是孙,可是井家老太爷不知怎么了,特别偏宠行事乖张的小孙子,对他的顽劣和好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责骂。
至于长孙,则是寻常对待,互动如一般祖孙,看不出好坏。
“哎呀!二少爷,你别拿小的出气,是你的小媳妇当然住在你的院落,大夫人的安排谁敢说不?”莫草连忙讨饶,他们只是拿人薪饷的下人,哪能违逆主子。
井向云不快地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脸色阴沉得仿佛六月下大雪,一片凉寒。“走,去瞧瞧我的小新娘,看她有六只肢臂还是三颗头,敢胆大包天的踏进我的地盘。”
平白多了个不情愿收的小媳妇,井向云的气恼可见一斑,他踩着重重的步伐昂首阔步,怒容满面的想先去下马威,赶走陆家来的臭丫头,他才不要十四、五岁就娶妻生子,拖着累赘——
他走得极快,身后的莫草差点跟不上,一回到借大的春风阁,他立刻举目张望,找寻没见过的生面孔。
葺地,他瞳孔一缩,死命地盯着亭中小小的背影,吸气再吸气,一张嘴张了又阖上,足足过了好几口大气才压下怒火,恼怒地指着前方的「小竹竿」。
「你不要告诉我,她就是大娘指给我的对象?」
莫草硬着头皮,头低得都快垂到胸口了。「童养媳嘛,养几年就大了……」
「她几岁?」声音像是由牙缝挤出来的,井向云瞪大的双瞳眨都不曾眨。
「呢,好像是九岁……」大概吧,其实从背后看年纪似乎更小,小小的身板没三两肉。
他冷着脸,面颊微微抽动。「那要几年后才能为人妻、为人母?」
「少说七、八年吧,她看起来比我家妹子还小……」耳边听到手指扳动关节的声响,莫草脖子一缩,识相地闭上嘴。
「七、八年……」好歹毒的心思,居然用这一招下手……井向云心想,眼神锐利,丝毫不像十四岁的少年。
同样是井府子嗣,延续祖宗香火是必然的,两个孙子谁先有所出必占上风,晚几年有后便是吃亏,因为有无后人正是分产多寡的关键。
大夫人此等做法的确够毒了,井向天和井向云同样年纪,再过个两年府里便可为两人择一良缘,开枝散叶替井府添丁,好好地为延续香火而努力。
可是,她美其名是为二房着想,提前找了个稚龄童养媳好让庶子定心,事实上却是拖延井府二少爷成亲的时机,要令他空耗数年时光等着小妻子成长,无法抢在滴子前先育有子嗣,失去争产的先机。
而且要生下孩子,也不是说生就能生,大夫人八成就是看中小女娃的身子单薄不利有孕才选了她,用意简单到路人皆知——她不要二房有后,想尽方法排除一切的可能性,就是要让自己的嫡子一脉独占鳖头。「谁?」
感觉后头传来有人交谈的细碎声,换上湖绿色衣裙的叮当倏地回头,她一双盈盈水阵亮得出奇,似惊似诧地注视逐渐走近的人影。
心中有一丝慌张,还有些不安,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J限然情绪,深深地揪紧她的每根神经。
太久了,她都要忘了他也有年少的一面,忘了自己和他年少相处的过去,记忆中的容颜永远是冷漠的,不带半丝温情,总用漠然神情斜晚着她,好似她只是世上最卑微的小虫子,不值得他驻足一哂。
原来,冷酷无情的男人亦有少年时,俊逸面容不全然是冷淡无视,在这一刻的「初遇」,她看见他放荡不羁的率性,如晴空般湛蓝。
这一次,她没有畏怯的低下头,害怕自己遭人厌恶,反而眼神清明地迎视面前的华服少爷,不卑不亢地朝他露齿一笑。
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她要把握这重生的生命,扭转被自己错待的人生。
「二少爷,我叫陆清雅,小名叮当,是陆家二房所出的庶女,你的童养媳,以后请你多加照顾。」
见她有条不紊地行了个礼,井向云原本恼怒的眼忽地一眯,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貌不惊人又瘦得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的小人儿,抿紧的唇瓣慢慢往上扬。
有意思,她竟然不怕他,还敢直视他的双眼?看来大娘这回找来了有趣的小东西,让人心痒难耐地想……
欺、负、她!
第二章
「陆清雅,你裙子上有条毛毛虫,它快爬到衫子里面了……不许打死它,我等着看它变成蝴蝶。」
「陆清雅,你会不会爬树?风筝在树枝上,你爬上去取下它……」
「陆清雅,你为什么要绑两根辫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丑?本少爷不喜欢,把头发打散了,大喊一声『我是疯子』……」
「陆清雅,你是不是没吃饭,个子小得像快死的老鼠?少爷我可怜你,把盘上的糕饼全部吃光吧,一口也不准剩下,免得暴珍天物。」
「陆清雅,到池子里摘朵莲花,顺便捞一条肥鱼给你的晚膳加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对井府二少无理的捉弄,看来只有九岁,其实心智已届二十岁的陆清雅应付起来得心应手,毫不费力。
毕竟同样的事她已经历了一回,再来一次便全在她掌控之中,她用大人的心态来应对「小孩子」的胡闹,做来轻松顺手。
不许捏死毛毛虫,她反手就用手帕包着它,直接拉起小少爷的手把虫甩落他手心,让他真实感受到虫体的蠕动,而后惊慌失措地想甩开又要强装不在意,一张俊脸白得失去血色。
她本来就会爬树,取下风筝不难.,他硬拉她发辫刻意戏弄,她就一动也不动地任他弄乱头发,直到他自觉无趣的收手,没再捉痛她的长发。
一大盘糕饼少说有四、五十个,她吃得下才有鬼,因此她拐着弯和他玩划拳,输的人一口一个,绝不再一个人吃到胀肚皮。
结果,熟知他想法的她当然大获全胜,最后是始作俑者自己吃得快吐了,铁青着脸瞪人。
至于捉鱼、摘花,何需用到个小的她,她狡猾地将小厮莫草推下池子,反正他手长脚长,入水踩得到底,又是泅泳好手,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因为曾在井府生活了十一年,也和府里大半的人相处十年以上,她占了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以她对他们的了解,有些事不用他人提及也已了若指掌,甚至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她一样了然于心。
上一世她不受重视,却不代表一无所知,那时见她儒弱的人总是会不请自来的踩她两脚,她在受尽欺凌的情况下早看清每个人的嘴脸,知晓谁是欺善怕恶的奴才,谁又心机深沉,见她无势便来奚落几句。
她叮当……不,她陆清雅不是傻子,只是不再听从己逝娘亲的嘱咐:她不再一味吞忍退让,把自己藏得更深,不招惹是非、不找麻烦,凡事尽量置身事外,好让人察觉不到她的聪慧和机敏,明哲保身以免引起注意。
这些点,她相信重生后的她做得很好。
「陆清雅,你手心向上是什么意思?讨打吗?」此刻,井向云不解地扬眉,作势要拍打她的小手心。
陆清雅摇着小脑袋瓜,笑得好似春花开在她脸上。「少爷打赏。」
「打赏?为什么?」他偏过头,好笑地收掌为拳,以指节轻击她平滑的前额。「一两不算少,十两不算多,多多益善,少爷的气度完全展现在你的大不大方。」有钱好办事,如今她找到机会就要多攒点银两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
她想开了,彻底的抛下旧包袱,娘的话不一定正确,活着的人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才是对自己最好,所以她要努力存钱,不依靠别人,盼着有天能自食其力,离开困住她的井府。
「你好大胆子敢向我要钱!你吃井府、住井府,用的也是井府的,你哪个地方需要用到钱了?」他板起脸,故意佯装不悦,教训她的贪财行径。
「莫草跟着你都能月领一两养家,可我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比小厮还穷,要是突然想上街买个零嘴解解馋,全身上下只怕捞不着半枚铜钱。」她振振有词的说出个道理。
「嗯哼,一张嘴倒是伶俐,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井向云没好气的横瞪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小金印丢给她。
金子比银子值钱,在他看来不过是随手一扔的小物,对求财若揭的陆清雅来说,那可是日后的救命钱,她马上眉开眼笑的收下。
「少爷是活菩萨,跟了你就大富大贵,财源滚滚通通进我的钱袋。」她要找个上锁的铁盒来装银两了,一天一点装得满满的。
「瞧你笑得喜孜孜的模样,真是不长进,这么点小玩意你就满足了呀?」真是非常碍眼的笑脸,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掐……
掐住在眼前晃动的小脸,井向云两眉忽地璧拢,堆出一座小山丘。「陆清雅,不是叫你多吃些吗?怎么这两颊还是没肉,捏起来像扯着一层皮,没半点软嫩的舒服。」
面颊被往两侧拉开,她吃痛地低呼,「有吃、有吃,只是吃不胖,疼啊……」「不管,再给你半个月,要是脸颊依然乾扁扁的我就……」他瞪眼,一副小土匪的样子威胁人。
「你就怎样?」她十分紧张的问道,双手像守财奴般护着刚得手的小金印:他把眉尾往上一挑,伸出两指掐住她鼻头:「我就在你鼻子打洞,用黄金打造的牛环扣在鼻洞上,一天三回当你是牛带出府游街,让人对你指指点点。」
陆清雅一听,腮帮子微鼓:「我不介意你把金环直接给我,我还可以学两声牛叫逗你开心,是人是牛无所谓,多赏我几件值钱的东西,我还能在地上打滚。」
快点存够钱她才能早点脱离这里,不然一等到十六岁,她不想嫁也得成人妇,接下来就被迫由正室沦为二房,就算忍气吞声也会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受尽屈辱。
虽然目前情况和以前已不尽相同,也未一入府就受到冷落,数个多月下来看似被欺负,实则二少爷还算维护罩着她,可是想起重生前的凄凉和悲苦,她还是直打冷颤,不愿重蹈覆辙。
她要未雨绸缪,多一分准备就少一分伤害,她不会再多做妄想,以为做个好妻子便能得到丈夫的怜宠,世上男儿多薄幸,他们的心永远在新人身上。
前尘如烟,随风飘逝,既然下定决心要走出过去的阴影,要真正的「重生」,她就会把以前听话的自己给丢掉,不怕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而活。
所以,受点折辱算什么,没有失去哪能获得,尊严是一张破纸,丢了无妨,只要立定目标往前走,别人的异样眼光和闲言闲语再伤不了她,她已经三折胧成良医了,懂得如何自保。
「吠!就这点出息?以后别说是我井府的人,省得丢我的脸。」井向云恨铁不成钢,恶狠狠地以拳头压在她面颊上,用力的旋转了两圈。
明明很痛,泪花都在眼眠打转了,她依然露出无所谓的笑容,也不求饶。「我绝不会和人说与二少爷有牵连,是我自个不争气,没能给你长脸。」
他顿了顿,表情有些阴郁。「你不会忘了我是你的什么人吧?你以为你不提,就没人晓得你是我的童养媳吗?」
井向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是有点不是滋味,她的笑容越甜美,他便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好像总有意无意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让人心头发闷。
一开始他的确不满大娘的多事,平白无故的结了门娃娃亲要他接受,还把少妞直接安排到他的住处,让他日夜对着一张令人心烦的小脸,心里只想着怎么把她挥远点。
不过近来被她圆圆的大眼一瞅,他心口的烦躁倒是消退了不少。她瘦得像竹片,养不眸的小身板活脱脱是竹竿,可是言语却又有味,他越想要忽略她,越强烈感受到她的存在,他的反应更硬生生勾出他的兴趣。
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若是他将来的娘子如她一般,他愿意多耗些时日等她长大。
因此她的「撇清」听在他耳里,那就有些刺耳了,听来像是为他的面子着想,不想给人说长道短的机会,可他就是感到不舒坦,一股无明火隐隐升起。
「二少爷是出类拔萃的人,是神仙化身的仙人,我又蠢又笨又不出色,哪能配得上玉做的你,那只有天仙下凡才高攀得上……」陆清雅淡笑自贬道,宁愿当个不出挑的平凡人,只求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井向云眸心一沉,仲手捉住她下颗,抬高。「第一,不许叫我二少爷,我允许你喊我名字或向云哥哥;第二,不要再让我听见自贬的话,你是我的人,只有我能说你的不是,你或其他人不得代我发言。」
「二少爷……」他几时变得这么蛮横?她明明记得他是冷情的人,似乎没有人或事能入他的眼,如今怎么管起她来了?
难道是她记错了,少年的他仍有点得理不饶人的小脾气,对人也不是全然的不在意,是吗?
陆清雅的记忆产生了混淆,有些记得的事物好像已非她所想的那样发展,而不应该出现的情节,倒如雨后春笋一冒出,扰乱了她已知的既定事实。
九岁入府,十六岁成亲,十九岁怀有身孕,二十岁生辰前因难产而香消玉损,上一世她对身为「丈夫」的那个人,认知是肤浅的,甚至可以说是陌生,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一直在他心门外徘徊,说是夫妻却形同陌路人,除了不得不的肌肤之亲,他从未正眼看过
她一眼。
想起羞人的床第之事,她耳根微微泛红,不自在地压下心头的悸动,试图赶走令人脸红耳热的过往回忆:虽然他们之间并无深厚的感情,但该做的夫妻事一样没少,教她无法轻易忘怀……
不行不行,别再想了,她要振作,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她的重生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一场玩笑。
「陆清雅,想我拧断你一掌就能圈住的小脖子是不是?」井向云冷哼,低着头逼视她。
察觉颈上传来的温度,她这才回神地想到自己眼下有多弱小,还是个没长大的黄毛小丫头。「二少……向云哥哥,我疼着呢,你别掐我小得像竹签的颈项了。」井向云哼了两声,用瞪视表达心中的不快。「下次再喊错,我就把你头下脚上的吊在树底下,让你全身的
血往脑袋冲,好醒醒你愚昧的蠢脑子。」
「呵,没必要这么狠吧?我才十……呢,九岁,你这玩法会玩死人的。」也许她真的该试着离他远一点,免得有一天死于非命——被他活生生的整死。
听她提起年纪,他一时兴起,两只手伸向她腋下,毫不费力地举高她。「陆清雅,你真矮。」
闻言,她脸色一变。「向云哥哥,我刚才看到一只黑色的虫子从你脚旁窜过,好像是无孔不入的蜚镰,它正顺着你的裤管往上爬呢。」
哼!就不信你不伯。
「蜚……蜚镰~~」十四岁的井向云脸色一白,看得出面有俱色。
蜚嫌是常在灶房里出没的害虫,一见就令人觉得恶心。「向云哥哥,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那么白?」陆清雅暗地笑得肠子直打结,表面却佯装不知情,面露团惑的问。
从前从少年到成为夫妻也有十一年,她怎会不晓得他惧伯何物,只是一直不说破,好维持他大爷的尊严,小心地为他掩藏不欲入知的弱点。
不过重生后的她不再当自己是他的妻子,只是个心眼小的小女娃,他嘲笑她矮换来她的报复,这可怪不得她,谁教他没眼色,专挑她的痛脚踩。
她有着南方女子的柔美身形,不论九岁的她或是长大后的她,一直是娇小纤秀,没高过他肩头,小巧的玲珑身段薄如弱柳。
总归一句话,她是不高,和身材高大的井向云一比,活似大人与小孩的差距,往往他走一步她得小跑三步,才跟得上他迈开的脚步。
这是她心中的痛,长不高就显现不出大家夫人的气势,人家手一压她便只有低头的分,鲜有出头时,加上旁人刻意打压,在众人间她更显得毫不出色,犹如路边乏人问津的小草。
「陆清雅,拿……拿开它……」井向云的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笑得双眸眯成一条线,瘦巴巴的小手往前一伸。「打虫赏。」
咬了咬牙,他却连哼声都有点有气无力了。「你……你给我记着,我用银子砸死你。」
闻言,她的小身板一跳,模样开心地教入错愕。「好,死在钱堆里我也甘愿,你尽管砸吧,反正我命贱,能葬在银子山也算是得偿所愿。」
「你……你……你快把蜚镰拨掉,少说废话……」气得面上充血的井二少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杀人。
「是的,向云哥哥,我帮你……啊!我手太短了,构不着,人矮腿短就是吃亏嘛……别动别动,爬到背上了,你千万不要动哦,要是吓着了它,反而爬进衣服里头,那股恶心的虫味洗三大缸水也洗不掉……」
陆清雅眼底的笑意发自内心,在井府当了十一年受气的小媳妇,唯唯诺诺地担心讨不了公婆、夫君的欢心,战战兢兢不敢有自己的主见,这笔帐今日总算讨回来一些了。
「看什么书?你才多大,这密密麻麻的小字你看得懂几个字?别把眼睛看坏了,成了瞎子我可不要,照顾人的麻烦事休想找我……」
转眼间又过了大半年,依然没长高的陆清雅迈入十岁「大寿」,稚气的俏脸稍稍长了点肉,面容也因少了日晒渐渐回复光滑白哲,水水嫩嫩的透出一丝少女的娇嫩和光泽。
一入井府,她的日子确实过得好多了,不用像以往在陆家一般,一大早就得起来起灶烧水,先伺候大娘梳洗还得准备早膳,忙得没空喘息又得扫洒里外,一双手都磨破了皮仍不得闲。
在井府,虽然井向云的生母二夫人,仍是不满意她这个家无恒产的童养媳,常常会嘴上不饶人的刁难两句,或不冷不热的语带嘲讽,有意让她知晓自己的处境,要她安分点勿做攀高枝的奢想,不过在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情况下,她擅用甜言蜜语给足了二夫人面子,
又是奉承又是馅媚地哄得二夫人舒心,加上骂久了也会累,尤其是遇到脸皮厚的她还不痛不痒,久了二夫人也就懒得再开口自讨没趣。
不用多礼的日日请安,不用跟前跟后的伺候着,甚至不用时时陪着得上学堂的小丈夫,她的生活平白空出许多空闲,每日无所事事的四处闲晃,身后还多了两个面容姣好的丫囊随侍在侧。
其实她岂会不了解这是二夫人的安排,用意是和大夫人互别苗头,想在儿子身边安插自己的心腹,日后看上眼了也能收房为妾,到时二夫入不必等小媳妇长大便可抱孙,大夫入恶毒的诡计就无法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