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是天正教?"林如龙摄定心神,继续问老李。
老李道:"那些人的气质根本不像是一般盗匪,而且他们竟称其中一人为香主!为首那位香主甚至说……说我们所保的镖具是贪官污劣所有,正该用于重建天道;我们这些人是,是为虎作伥,都该杀了,才见得本教教义。"林如龙脸色变得很难看,半晌才道:"其实我猜也是天正教,振威镖局,长风镖局先后失事,幸存者也指认可能是天正教。只不过……只不过我一直不愿意往这方面想罢了。也罢,死难兄弟照例厚加怃恤,其他兄弟也不容易,都回去好好休养吧。"一时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下林如龙的几名弟子和方岩了。方岩早已无家可归,和父亲一直住在镖局中一间小屋里,镖局便是他的家了。
老父去世后,方岩渐渐崭露头角,深得林如龙器重,几次要给他换间大点的屋子,方岩都谢绝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屋,似乎还留着父亲当年的气息,怎舍得离开?更何况,他素来简朴,年纪又轻,并未娶亲,要了大些的屋子也觉太空旷了似的。林如龙见此,也不勉强,私下却与总管等人商定,要在方岩订亲之后送他一栋房子,心下待方岩,已比自己的十余名弟子还亲了。
林如龙见只剩下些心腹之人,才微吐一口气,道:"我们的麻烦只怕还远没有结束呢!"方岩双眉一挑,道:"总镖头还知道些什么吗?""长风镖局、振威镖局在失事之后都曾接到警告,从此只能运送天正教指定押送的货物。两家的主人,韩威和黄业武暗中都和我联系过,要与我商议对策。我因为自己这里不曾有过动静,一直推推诿诿……倒也不是怕事,可这么多镖师,几个不是拖儿带口的?牵一发动全身,假如我们不是天正教的对象,冒失撞上去,不是害了大家么?现在看来,还是……还是轮到我们了。"方岩道:"我跟这些人交过手,大多武功平平,可其中有两三位领头的---其中一位就是李大叔方才所说的香主,武功实在不凡,如不是镖师大哥们帮忙,让他们几人联起手来,我也不是对手。"林如龙皱眉道:"你后来杀了他们吗?"方岩道:"那位香主当胸中了我一剑,受伤颇重,不及时救治,可能真有性命之忧。大概便是因为要救那人,所以他们才匆匆退去,暂时放了我们。"林如龙思索道:"看来我们真要和长风、振威联合起来了。不然他们若来报仇,我们只怕应付不了。"言犹未了,便听得有女子清脆的叫道:"怕什么呢,爹爹你的武功那么好,还有岩哥哥,师兄们说他比韩威和黄业武那两个老匹夫还厉害,放眼整个青州,有谁是我们振远镖局的对手?"林如龙不觉微笑。
他有二子三女,俱已长大成人,两个儿子继承家业,分别在幽州、洛阳镇守分局,大女儿、二女儿也早已嫁人,来的是他唯一未出阁的小女儿林小凤,身边还跟着她的姨表姐云英。二人出身江湖,虽家资豪富,长得也颇是秀美,倒也没有骄娇之气,一个活泼娇媚,一个清爽怡人,甚得林如龙及众师兄弟宠爱。林小凤口中的岩哥哥,正是方岩。他剑术高明,青州武林同道中提及"妙剑方岩",已绝少有不知道的,镖局之中崇尚武力,林小凤、云英受此风影响,对这有着一身绝妙剑法的同龄少年极是崇拜。
方岩道:"小凤姑娘过奖了。其实我的修为也极是寻常,只能算是个二三流的人物,大局还是得靠总镖头来支撑。"林如龙摇头道:"方岩你也不要太谦,虽则你年纪小,这青州城中是你对手的根本找不出几个来。尤其这身剑法,放眼江湖也找不出几套威力能与之匹敌的,纵是目下你内力不足,仅凭这身剑法,即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能拿你怎样。"方岩淡淡笑道:"那恐怕是因为我们向来只是坐井观天,根本没遇到过真正的高手吧。"云英笑道:"那可是你不对了,纵然我们年轻,走的路少了,难道姨父还没见过大世面吗?他说你的剑法了不得,一定是了不得,你也不用辩了。"云英的姨父正是林如龙,她父母早丧,幼年之时便被姨父姨母抱回家来抚养,视林如龙夫妇无异亲生父母。
方岩却还是摇摇头,道:"我这剑法,唉,还是有很多诀窍没掌握,否则这次一定可以护下更多的兄弟。"林小凤心中一动,道:"那你为何不去问你师父?"方岩苦笑道:"我哪有师父,他不过……"他住了嘴,抬头看看众人,正竖着耳朵听他讲呢!方岩这身剑术从何而来一直是众人好奇的事,他一时失言,倒露了一丝口风,却叫众人更好奇了。
林小凤却不管,继续追问:"他是谁?教你武功的人么?你没拜过师呀?"方岩叹口气道:"莫要问啦。我原发过誓绝不提及他的。不过,我相信他才是那种真正的高手,我的剑术,只不过得了他的十分之一,不,是百分之一的传承罢了。我竟没那种福气,可以再跟他多学些东西。"林小凤还要问,方岩却无论如何再不肯说了,只笑笑道:"今晚兄弟们大约又有很多去如意居聚餐去了吧,你们去不去呢!"林小凤道:"你请客吗?我们当然去!"方岩叫道:"现在还早呢,总得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言犹未了,已被林小凤一手拉着表姐,一手竟拉住方岩,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也不知拉哪里去了。
林如龙看着几个年轻的背景,不觉暂时丢开了镖局那些烦恼事,微笑了起来。
第三章妙剑如意居是家酒楼,就在振远镖局的旁边,酒楼虽不大,但却请了很好的厨师,烹调得一手好菜,价钱也不甚贵。掌柜姓王,三十多岁模样,很平庸,很普通,普通得即便被人看见了十次,也未必会留下一点印象。老板娘却性情十分爽朗,高兴起来甚至会和镖师们拼酒,一两坛下去也不见得有多醉,倒是镖师们常给她灌得歪七竖八不得不让小二背回镖局去。平时也常和镖师们谈天说地,和他们论些走南闯北的奇闻异事,十分谈得来,既是谈得来,镖师们的酒菜价钱自是一降再降,故而老板娘虽长得肤色粗糙,满脸麻斑,却极受镖师们欢迎。每次出镖回来,必到楼中小坐,点上十几个菜来,聚上一聚,几年来宛然成了振远镖局一道不成文的规矩了。
这日晚上,方岩带二女来到如意居时,那些受伤不重的镖师们,包括林如龙的几个弟子田枫、易朴风、陈越和老李的儿子李小春已然先行在桌前坐定了,论着近日之事,老板娘斜歪在柜台边,正指点小二们铺排碗碟,又催着叫快些送菜上来,一边还在叹着气:"唉,那个王镖师,前次还在这里和我们拼酒来着,怎么看也不像个短命之人,怎么竟也不明不白丢了命呢!这次是造了什么孽哟,难道你们出去之前没烧香么?不行不行,我也得去准备些纸钱,多多烧些给他们,我记得小高还是个孤儿,又没成亲,这么出了事,清明连个上坟的都没了。王镖师倒有家室,可家里都指着他呢,一出事,家里可怎么过哟。"她絮絮叨叨只管说,几个心肠软些的镖师已禁不住掉下泪来。
老板娘顿时住了嘴,叹口气道:"算啦,你们来吃酒谈笑的,我何苦又招你们?"她自己捧了个大碗来,提起坛子倒了满满一碗,一仰脖全灌了下去,笑道:"算我给各位赔罪啦!"一喝开酒,老板娘就收不住了,开始和镖师们拼上了酒。
林小凤很是羡慕,道:"我要有老板娘这般好的酒量就好啦!只怪爹爹从小就不让我喝酒,不然我的酒量才不会这么差。"方岩失笑道:"女孩子家的,什么不好比,连酒量也来比!酒量大就好么?你瞧瞧那王掌柜!"林小凤回头一瞧,只见王掌柜已自柜台中立起身来,一脸苦笑和无奈之色,仿佛欲要来劝,又不甚敢,畏畏缩缩得好生可怜。
云英抿嘴一笑,拣了个僻静些的位置坐下,方岩与林小凤也正要去坐下,那厢镖师们发现了他们,已叫了起来,要他们凑过来一桌来吃酒。
方岩拗不过,只得和林小凤、云英走过去。田枫便向老板娘道:"瞧见了,这次亏了方兄弟,要不是他,只怕我们一个也回不来了。"老板娘笑笑道:"妙剑方岩?你好久不过来啦,没事也不常来捧捧场。"方岩笑道:"我不也来过好多次么?只是每次来的人都很多,我又不喝酒,老板娘怕只记得那些酒国英雄吧。最近却是连出了三次镖,不曾有停歇的时候。"陈越笑道:"能者多劳呀,我瞧咱们振风镖局是越来越少不了你了。稍远点的镖,你若不去,总镖头就不放心。"老板娘"噢"了一声,瞅了王掌柜一眼,道:"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呀。来,我敬你一碗。"王掌柜抱着四五岁的儿子,正跟他低低说些什么。那孩子却长得极是清灵秀气,很是扎眼,全然不像王掌柜那般一副懒惰庸俗样儿,肌肤也极是白皙细嫩,怎么看都不像是这对平凡酒家夫妻所生。
却见那孩子听了父亲的话,一径走过来,跟正在大口喝酒的老板娘,奶声奶气道:"爹爹说,元儿快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叫妈妈不要喝那么多酒,不然肚子里的小弟弟会给酒呛哭的。"众人才知老板娘原来是有身孕了,细看也发觉老板娘果然略有发福,听得那元儿的稚拙的话语,不觉哄然大笑。
有人已在叫了:"老板娘,这下子可不能拿着拴门棍打人了吧!"这老板娘个性刚烈,最不肯服软,一次有几个恶棍吃了酒菜不给钱,便扬长而去,王掌柜追出去,见几人一脸凶煞模样,畏缩着不敢去要,老板娘却舞了一根拴门的大棍子追了出去赶着这五六个壮汉便打,居然仗着一股横劲打着了好几个人。等振远镖局的人闻声出来,老板娘虽还在打,身上却已着了好几下,头上也多了个大包了。镖师们出手,帮她讨回了酒菜钱,赶跑了恶棍,事后却忍不住称赞老板娘大有巾帼之风,等闲二三个大汉也不是对手。老板娘得意极了,头上整整裹了半个月的绷带,却像是她胜利的旗帜了。
老板娘给这么一打趣,也不由红了脸,狠狠瞪向王掌柜。王掌柜却只看着她憨憨地笑。
方岩暗暗好笑,老天也真会配对,一个温善得近乎懦弱,一个却跟个女霸王似的,却也从不见二人斗口吵架,莫不是阎王爷在他们投胎转世时将性别颠倒了?
但老板娘却也不喝酒了,搂着儿子看镖师们喝,镖师们也不强求她了,只是不断地打趣,问什么时候可以吃喜蛋,什么时候可以喝满月酒?
田枫见大家正闹,却坐在方岩身边来,向他讨教:"你那日伤那香主的剑法,好似跟你平常所用的剑法大不一样,不如原来的那般流利飘逸,却沉稳利落,另一番风格,威力却是加倍,难道不是一套你原所用的流云剑法么?"方岩沉思道:"田兄眼光好厉害!那招的确不是流云剑法中的,它虽同是一人所创,风格却大是不同,我虽是勉强学了,但到底资质不够,到后来又无名师指点,因此用起来感觉很是吃力。因此虽知这套剑法威力犹在流云剑法之上,却不敢轻易使用,免得替……替创这套剑法的高手丢人。如果有机会见到传我武艺的那人,好好请教一番,我的武功大概会更上一个台阶吧。"他神情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一个黑袍剑客飘逸灵动之极的身影。
田枫叹道:"我实在想不出,教你武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我记得你曾说过,之所以我们看不出你剑法来路,全因为这剑法是传你武功的人自创的。这么高深的剑法也可以自创么?"方岩道:"所以我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像剑尊那样的绝世高手都从未说过自己无敌天下的言语,一直教导月神学海无涯,要谦虚待人,我们又有什么资格称作剑客、高手呢?要说自创剑法,教我武功的当然是个天才。但剑尊连'离恨天'那样的绝学都能自创出来,流云剑法与之相形比较又不足为奇了。"田枫听得愣愣的,连林小凤、云英等人都听住了。
方岩见众人那模样,笑道:"莫要看我,这话并不是我说的,我有什么资格来评论剑尊和月神那般的绝世人物?"众人便知这些话必是传授他剑术的高人所讲的了。当下也不好多问,继续放开胸怀饮酒。
老板娘在听这些话时却若有所思地望着王掌柜,王掌柜却在柜台边打起了瞌睡。
方岩今日几度提及那授艺之人,却不觉思绪连翩,趁众人不注意时,悄悄走到窗边,望向不远处的青阳山和青阳山头极圆的一轮明月。
青阳山紧傍青州城,虽没有五岳雄伟秀丽,但自有一种雍容大度的风采,近年来传说山中有仙女出现,更使得山中道观香烛鼎盛,趋者如云。
但方岩却知道,出现的不是仙女,而是武林高手。
因为他曾遇到过。遇到过仙女般的人物,更遇到了他的比这"仙女"更不了得的恩人大哥。
那年他才十五岁,从了父亲第一次走镖,不想出青阳城当夜,便在青阳山中一处临时安歇的峡谷中遇袭。
那一战,是振远镖局有史以来最惨的一战。
他的父亲竭尽全力不顾性命地护他,也只能让他拖延片刻死亡而已。
他的父亲叫他快走,他不肯;他的父亲已倒在地上,他也不愿离开,狠下心肠拼了命地护着父亲,却不知他父亲已经死了。
最后的结果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胸口被剑洞穿,肩背部中了刀,内腑也受了伤。
他便预备好自己也随同父亲去了。
这时,一个持剑的黑袍的蒙面人出现了。
这黑袍剑客衣着打份很是普通,手持的剑也显然是凡铁一块,可身上却自然流露出一种极高华的气质,高华得咄咄逼人,令人不敢仰视,他更有一身飘忽灵异的剑法,几乎方圆百米之内都成了他伸手可及的范围,被他如梦如幻的剑光笼罩。这近乎神奇的剑法震住了所有人,劫匪们几乎不知道--也许根本不懂得如何去躲开这如云如雾一般存在的剑光。不过片刻,几乎所有对手都挂了彩,脸上显现的,全是不信和惊疑。天下竟有这样高妙无穷的剑法么?还幸亏是这人好象暂时无意杀人,否则谁逃得过他追命一剑?
所以那些对手心也寒了,竟撇下所劫的镖银,逃了开去。
但他们却没能走多远。
才几步而已,鬼魅般出现了一名黑衣女子,美若天仙,眉间却荡着骄傲和不屑,嘴角更是含着不羁的冷笑,然后--出刀!
完全是杀人的刀法!已受了伤、又被那黑袍剑客的绝世剑法惊得肝胆俱裂的劫匪们根本没有回手之力,如猪狗般被一一屠宰!
方岩刚从被杀的阴影中走出,却见仇人如鱼肉般被一个女人的刀剁死,却惊得晕了过去。
最后的飘忽意识中,他听到刚刚救了他的那身手绝高的黑袍剑客在惊叫:"小蝶……"黑袍剑客看来并不想杀人,可那女子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后来方岩回到镖局的才知道,所有人都死了,镖师们全死于强盗之手,所有的强盗都身中剑伤,但不致命伤口却是刀伤!全是一刀毙命!青州公认武林大豪神风山庄田笑风闻风特地赶去看刀口,老半天才道:"问天刀法!"问天刀法是问天刀谢问天的独门绝学,顾名思义,问天刀很有些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意念,霸猛绝伦。这刀法原是一无名老人所创,这老人被谢家孩子超人的习武根骨所吸引,将刀法传授给了谢家的一双儿女。谢家儿子完全得到问天刀法的真传,甚至因此更名为谢问天。他的行事诡异,我行我素,又有邪刀之称,其刀法在江湖上的排名仅次于刀神。刀神闭关已久,论起刀法,江湖上已无人能出其右了。
他虽有弟子,但甚少离开谢家庄,而且这劫匪所中之刀,出刀之狠之快之准也绝非一般弟子所能办得到的。难道是谢问天亲身来到了青阳山,还替振远镖局出头除掉了劫匪?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知道些内情的,是方岩,他却对他重伤后的遭遇讳莫如深,无论如何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方岩再次醒过来时已在一甚是幽深的山洞之中,只觉几处外伤俱已被裹扎停当,后背正有一股极强的力道传来,缓缓周游全身,所经处伤势立即大有好转,周身也渐觉舒泰。
好久,那股力道才消失,然后听得有人在耳边温和道:"好点没有?"方岩回头,看到了一双极清亮的眼睛,怜惜地看着他,却正是那救他的黑袍剑客。
他依旧黑巾蒙面,但身上已无逼人的高华之气,他盘膝坐在方岩身后,温和得像阳光下的邻家男孩,忍不住叫人心里一热。
方岩看着他,道:"您救了我?"黑袍剑客仿佛是笑了笑,道:"大概是吧。不过我想大半是你救了你自己。若你只顾自己逃了,不理自己的父亲,我大约是不会出手的。"方岩回忆起父亲,不胜伤痛,道:"我得去找父亲。他,受得伤更重。"黑袍剑客沉默了片刻,道:"你的同伴都死了,包括你的父亲。我在现场没发现一个活人。"方岩其实也早预料到了,但听得他说,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黑袍剑客续道:"现在你也不要想太多,现在天已亮了,料不久人们便会发现他们,通知镖局处理。你现在的身子不宜挪动,暂时在这山洞里吧,我教你一套功法疗伤,等晚间我再来瞧你。"他语言温和,有种说不出的抚慰人心之力,让人不由得愿意听他的话,方岩只觉得镇定了许多,强抑悲痛,听他细细传授了一套名为"春风化雨"的内功心法,却和平时父亲教自己的练功法门大不一样,眼见这剑客武功绝高,远非向时所见高手能及,即便是他最敬佩的总镖头林如龙也远不能相比,不由不用心记忆。好在那功法虽艰深些,这剑客却是个好师父,讲得甚是深入浅出,明了易懂。
等得黑袍剑客解说完毕,天已大亮了。方岩还在默默记忆,只觉眼前一花,却是昨日那名持刀女子,全身已没有了原先的杀意,说话时语声居然还甚温柔:"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带些干粮和水来,让这孩子先在这里休养吧。"黑袍剑客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那女子解开一个小包裹,取出些粮食和水,丢在方岩面前,冷冷道:"这山洞如此偏僻,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就在这里休养,不要乱走。如果真不顾死活要离开,今日遇到我二人之事,也绝不可对人提起,否则……"女子极美的容貌上又闪过了杀气,偌大的山洞之中,寒气陡然闪过。
方岩打了一个寒噤,道:"姑娘放心,你们是我恩人,既叫我不对人提起,我绝不对人提起。不过我伤势颇重,这里远在青阳腹地,没有十天八天休养,是没有体力离开的。"女子道:"那随便你了。不过,我不是姑娘,我是他的妻子!"方岩一怔,那女子却飞身出去,眨眼不见了。
方岩当时年纪尚小,江湖阅历也浅,心中对那黑袍剑客极是敬重,对这二人来历猜度不出,也不去猜它了,只管依着那黑袍剑客所授功法行起功来。
行功到得晚上时,只觉浑身暖洋洋的,伤口也不很疼了,尤其内腑伤势,大为好转,照此下去,顶多半个月就能恢复了。遂就着水吃了点干粮,就地躺下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觉得身上有点动静,睁开眼时,却是那黑袍剑客解下了他的外袍,正披在自己身上。
方岩忙欲爬起来见礼。
黑袍剑客却摇摇头道:"不要多礼,我来看看你伤势如何的。不想你就睡在这冷地上。我向来不会照顾人,竟没想到给你带些遮寒衣物来。重伤之后若着了凉,可能就一世落下病根了。"方岩道:"我已好了很多了,多谢恩公如此关心。"黑袍剑客笑笑道:"不要叫我恩公,听了叫人太不自在。若不见弃,叫我一声大哥也行。"方岩道:"恩公技艺如神,小子尚有自知之明,岂敢高攀!"黑袍剑客叹口气道:"技艺再神不也是人么?你根骨极佳,若有人细心指点,未必不能学成一身好武艺。"方岩也算是福至心灵,一道念头闪过,他立刻强撑着跪了下去,道:"恩公如不嫌弃,在下求拜恩公为师。"黑袍剑客没想到他有这一招,一时怔住了。看了他半天才道:"你要拜我为师?那是不行的。"方岩并不泄气,一下一下磕下头去,道:"小子自知鲁钝,但论起勤奋,必不会在任何人之下。日后习成武艺,一定以恩公武艺造福人间,锄恶扬善!"黑袍剑客又立着想了半天,方岩却支持不住了,几处刀剑创伤,因不断磕头受了震动,裂了开来,缓缓渗出鲜血,面色也变得极其苍白。
黑袍剑客只得赶快拉起他道:"我倒不是信不过你人品,只不过,以我现在的情形,是不能收徒授艺的。既然你执意要学,等你好了,我教你一两套剑术防身。不过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岁,不能收你做徒弟啦。你还是叫我声大哥就行了。--莫要再叫恩公啦,我听得着实不舒服。"方岩大喜,连身称是,立起身来,才觉伤口极是疼痛,忍不住呻吟一声,坐倒在地上,满脸是汗。
黑袍剑客叹道:"快把外衣脱了,我来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何苦呢!便是学了如我这般的武功,不是一样……"黑袍剑客没有说下去,解开方岩衣衫,也不管他身上污秽不堪,小心松开那浸满鲜血绷带,撕开衣襟,用水浸湿,仔细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裹,指触很是轻柔,还不时问方岩有没有弄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