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卫正在划拳拼酒,见我过去,忙丢开酒壶前来见礼。
皱了眉,我踏着没过脚踝的春草走到陵墓的石门前,问道:“你们没把他弄死吧?”
侍卫对视一眼,忙答道:“属下不敢!这几日都有送食物进去,不过他一直不说话,也没向小姐认错,所以就没放出来。”
“哦,是么?”我嘲笑地盯着他们。这些能入惠王府并被挑选到我身边的侍卫,大多出身名门,被阿顼这般痛打了一顿,若有了机会,不报复他才是怪事。
侍卫给我笑得局促起来,才又道:“我们是给他食物了,不过他手给捆着,怕吃起来不太方便,所以没怎么吃。”
我想着那少年倔倔的傻样,实在想不出他怎肯伏在地上像狗一样吃东西,不觉叫道:“哎,打开门,我进去瞧瞧……”
侍女已猜出我不想那个阿顼死了,忙取过靠一岩壁上的火把来,让侍卫点燃了,扶了我一齐走入那黑漆漆的陵中。
侍卫要跟上来时,我忙道:“算了,你们在外守着,有事我叫你们。”
如果那个阿顼还是愣愣地和我顶撞,当了这些侍卫,我下不了台,还真没法子放他了。这人年纪轻轻,一身武艺实在让人不服不行,还有那双眼睛,嗯,真的挺像萧宝溶……
陵内很是空旷,里面的石块摆布和我几年前来时没什么变化,只是地上的青苔更多,虽有火把照着,但一不留心,差点又滑了一跤。
“小姐,你慢点儿!”侍女倒还走得稳,连忙扶我。
我连连叹气,早知道换双牛皮小靴再过来,软底的丝履,哪能穿到这些地方来?脚底早给硌得生疼。
不一会儿便走到横贯陵墓中的那条河流边,侍女将火把四处照了一照,纳闷道:“小姐,没见那个人啊!”
零乱堆着的石块散散落落,门口的一点微光根本看不清晰,反被火把照得影影绰绰,仿佛四处有黑黑的鬼影乱窜,实在不是个让人感觉舒服的地方,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建的陵墓……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四处找一找时,那悠缓流过的潺潺流水中忽然“哗啦”一声巨响,惊得我脚一软,差点摔倒下来。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四)
侍女更是惊叫一声,火把都掉落地上。
我忙拣起火把,强笑道:“大约是壁顶有石块掉水里了吧?这里黑乎乎的,我们先出去,呆会让他们把他带出去得了!”
侍女忙不迭点头,抓了我的手便往外冲。
走不几步,脚下一绊一滑,顿时摔倒下来,居然跌在一个软软热热的物事上,我心念一动,忙爬坐起身用火把一照,正看到阿顼惨白着面庞瞪着我,不过两三天工夫,那张本来挺丰润的面颊便小了一圈,脸型都尖削起来,额上被我打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疤,尚有干涸的血迹凝在周边,看来好生狼狈。那双曾经清澈纯净的眸子此时也是一片灰黯,如蒙上了一层暗色的轻纱。他的唇边也是灰白的,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开口。
我没来由地心里抽了一下,声音便和悦很多:“你……你没事吧?”
侍女蹲下身来一瞧,道:“小姐,他给牛筋索勒住的地方全肿啦!”
火把下,他身上所缚之处正渗着液体,牛筋索已深陷了入高肿的肌肉中,看来这三天着实受了不少罪。想想我身上的伤已经不疼了,我也顾不得让他认错什么了,向侍女道:“快……帮他解开绳索。”
侍女应一声,翻过他的身去,就着火光解了半天,哭丧着脸道:“小姐,似乎是个死结,解不开!”
我早已等得不耐烦,怒道:“你真是笨死了!”
遂将火把递给侍女,自己掏出腰间随身带的短剑,是萧宝溶特地来给我防身的,虽称不上削铁如泥,倒也锋利异常。
正俯身为他割牛筋索时,只听他沙哑着嗓子,恨恨道:“我不要你假惺惺!”
我刚割断了绳索,闻言恼道:“好,我不假惺惺,现在便砍了你的手报仇!”
说着,我作势便拿短剑向他尚背于身后的手砍去。
他虽虚弱不堪,到底练武已久,迅速抽动双手,闪开我的剑锋。那手给捆得久了,想来又麻又痛,他这般激烈一闪,已疼得*一声,鼻尖冒出晶莹的汗珠来,更显得脸色灰白可怕。
我抬眼看到他身畔果然有浅浅半钵米饭,钵上居然还搁着一双筷子,不觉失笑道:“你给饿坏了吧?吃了这半钵米饭,我便放你走。不然呆会还让人把你捆起来,天天就这样给你饭吃。”
这侍卫还真能想,以这钵的深度,阿顼就是学狗爬凑过去,也吃不着半口;至于那双筷子,对捆着双手的阿顼来说,简直就是个绝大的讽刺。
阿顼似不太相信我的话,勉强爬坐起来,努力活动着手腕手指,眼睛里总算有了一抹光芒,——害怕上套的警惕的光芒。
我盘算着以他目前的体力,一时应该没法子算计我,索性挥舞着短剑恐吓他:“不吃么?不吃我这就捆你了!”
阿顼瞟一眼米饭,喉咙间滚动了一下,红了脸,很艰难地将手伸向饭钵。看来他不是不想吃,而是给伤得一时没法吃了。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五)
我心肠一软,放下短剑,托过钵子送到他跟前,咕哝道:“快吃快吃,你吃完了我也要回去了,这个地方……”
我嗅着这里阴潮发霉的气息,紧皱起眉。
阿顼垂了头,抬起手,总算手指未伤,还能握住筷子,很艰难地挑起米粒,缓缓吃着。
他显然饿极了,吃得很快,但举止出乎意料地斯文,颇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子弟。
正吃着时,他的眉宇一凝,弯下腰咳起来,却是呛着了。
我嘲笑道:“这么大的人,居然吃饭还能呛上,真丢人。”
阿顼红了脸,瞪我一眼,却已只呛得无力辩驳。火把淡淡的光芒投在他的面庞,尴尬羞窘中,有着孩子气的不平和纯稚,让我忘了这少年其实应该比我大两三岁,一时只觉他年纪还小,很是可怜,实在不该再和他计较。
侧头望一望旁边流过的溪水,料这山间的水质应该还澄净,我遂将饭钵递给侍女,道:“去给他舀些清水来。”
侍女应了,把火把架在石缝间,接了饭钵去水边。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向阿顼说道:“先喝点水,好些了就跟我回去,到我别院里去吃些热饭菜吧。……哼,这次就饶了你……”
狠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听“扑通”一声,接着是侍女的惨叫传来。
转头看时,只见侍女鹅黄色的衣裙正迅速往水下沉没。我大惊,忙冲过去,踩入水中,去抓捞我那侍女。
“小心!”身后传来那阿顼喑哑的惊呼。
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腿部忽然一痛,手还没来得及抓到侍女,自己的身体便猛地往溪水深处坠去,不由惊叫失声。
什么东西?这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咬紧我往水底拖?
慌乱的挣扎中,我的身体迅速沉入水底,眼睛最后飘到的影像,是阿顼持了方才我扔在地上的短剑,疾冲过来。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顶了顶我的腰,分明是个活物。我张嘴时,大片冰冷的水立时涌入我的口鼻,呛得我差点晕过去。
刚嘲笑了别人吃饭呛着,一会儿工夫便轮着自己了,果然报应不爽。只是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正昏沉挣扎间,又有什么东西缠住我胳膊,隔了水纹尚能觉出那隐隐的温热。但觉周围水纹激荡如涌,身畔那顶我的活物忽然不见,脚下也是一松。
缠住我胳膊的那处温热,猛地将我一推,我已被推出水面,尚在扑腾时,阿顼的头从旁边钻出,急促道:“快,游岸边去!”
可没等他说完,我的头又没入水中,咕咚咕咚又吞进了几口水。
阿顼已扑过来,一把将我捉住提出水面,自己已发出一声*,估计水里那什么怪东西又在咬他了。我惊慌地叫起来:“快来人,我……我不会水……”
阿顼闻言,再不将我推开,左手一圈,已将我腰肢紧紧搂住,右手持了方才我扔于地上的短剑,迅速往水下刺去。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六)
我从未历过这样的险境,闭着眼惊慌地紧紧抱住他,只觉他的肌肤绷得极紧,不时剧烈震动着,周围水声哗啦啦一片,偶然睁开眼时,还能见到某种似鱼非鱼满身疙瘩的怪物在水中起伏,牙齿尖厉森白,而我自己的身体,也给阿顼在激烈的搏斗间带得上下起伏着,却已给吓得感觉不出人在水中还是水上,连泡在水中的冰冷都已感觉不出,只是肌肉再也止不住因惊吓而不住颤栗了。
终于觉得自己逃出生天,是在自己的肩背双腿落到实地后。
我咳嗽着,睁开眼时,却见我依然给阿顼紧紧环着,一起倒在满是青苔的石地上。我惊悸着身体要坐起时,阿顼才半睁开眼,望我一眼,小心翼翼松开了手,同样是掩不住的后怕和惊慌。
两名侍卫已经赶了过来,正在水边用刀砍斫着什么,然后飞快地撤上岸来,同样惊吓得脸色发白。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才觉腿部被咬过的地方疼得钻心,一边擦着疼出的眼泪,一边用变调的嗓音问:“那些……是什么东西?我那侍女呢?”
侍卫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阿顼勉力坐起,粗沉地喘息着,道:“大概……是鳄鱼吧?这种东西……只吃肉食,当然也吃……人……”
我身体一晃,结结实实地坐倒在地上,吃吃道:“这个地方……怎么会养着吃人的东西?”
阿顼抬眼,恼怒地望我:“你问我?”
我哑然,好久才能答:“呃……似乎你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吧?”
阿顼很是无语地盯着我,再也无力问我什么了。
我的侍女终于没能找回来,而我和阿顼是被侍仆抬回去的。
我的腿上给咬出了对称的一排牙印,阿顼更是浑身是伤,因他受了这几日折腾,肌肤多有破损,一入水,那群鳄鱼的主要攻击方向换成了他。如果不是我两名侍卫及时过来接应,只怕我们两人要一齐葬身鱼腹了。
吩咐了叫给我治伤的大夫同样也去给阿顼好好诊治,我便一头倒到床上,整个人给抽掉筋骨般无力,整个晚上都似睡非睡,不时从梦中惨叫着惊醒。
原来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胆大,又怕疼,又怕水,还怕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吃人的鱼。
第二日,我有些发烧,同时鼻塞声重,怕是感冒了。问阿顼时,听说伤势虽重了些,不过全是外伤,已经无甚大碍,静养几日便行了。
怕母亲知道了担心,我遂让人告诉母亲,说今日一位宫妃生日,邀请了我,萧宝溶赶早儿派人将我接回城了,未及告辞,让她不用记挂。然后依然留在别院中静养,不敢惊动上清寺或惠王府的人。
我住在别院中险些出事,众侍仆自然也不敢向母亲或萧宝溶透露半分,只怕惠王一怒,谁也领不起那责罚,因此更加殷勤小心地侍奉着,盼我早日恢复过来。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七)
在阿顼手底下吃过亏的诸侍卫到底没再为难他,若不是他救了我,他们这些负责护卫我的,一准儿给萧宝溶拉去为我殉葬。
这日精神略好些,我便披了件淡绿的衫子去瞧阿顼。走路还有些一瘸一瘸,但想到我差点和那个侍女一样,给一群鱼吃到肚子里,便也不觉得怎么疼痛了。
到底我还能快快活活地站在庭院中,看这春意醺然,韶华明媚;便有腿上多了几个牙印,照样还是万人钦羡的漂亮小公主。
阿顼给安排在东面一处向阳的房间中,那屋子是萧宝溶偶尔陪我上山时住的,但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里,极少在这里留宿,我感激阿顼救我一命,便让他住这里了。
柳絮漫漫,缭乱翻飞于花影间,扑沾到门前挂着的水晶珠帘上,又被轻风拂起,飘飘荡荡往阶下一排杜鹃花飞去。
侍女撩开水晶帘,我踏入房中时,迎面便见了大排的黄梨木大书架子,叠着满满的书,墨香四溢;其余卧具家什,丝幔绣帏,陈设也是无一不精。
预备给我这个大才子哥哥住的地方,自然典雅豪华,考究之极,不知那个笨笨的乡下少年住在这里,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正猜度时,眸光掠过窗前,已见一人长身玉立站于窗前,正挥毫而书。他的衣袂翩然,为清淡的湖蓝丝缎所制,下摆绣了一枝遒劲的白梅,分明是萧宝溶的衣衫。
“三哥!”我欢喜地唤了一声,急忙奔过去时,那人已回过头来,萦一抹墨蓝的黑眼睛中满是惊讶,栗色的长发在晨间的阳光下,一丝一丝,闪耀着淡金的光芒。
竟是阿顼!
“怎么是你啊?”我有些失望,转而又用手指弹了下自己的额,笑道:“对了,是我让你住进来的!你穿着我哥哥的衣裳呢!”
阿顼低头瞧了一瞧,坦然道:“我的衣裳脏了,看到柜子里衣物不少,就随手拿了一件穿了。你若不喜欢,呆会我换下便是。”
我忙摇头道:“不用换,旁人穿过的衣服,我三哥不会再穿的。”
阿顼的脸色微微一沉,鼻中还不屑地哼了一声,迅速又转过头去,继续蘸墨挥毫。
我猛地意识到这话实在有些伤人自尊心;他并不知我三哥萧宝溶贵为皇弟,生性高洁,别说旁人穿过的衣服他不会穿,便是我偶尔淘气穿过的他的衣裳,他也不会再穿。这个少年虽然又傻又骄傲,可在被我那般恶整一番后,依然肯拼了命将我救出,绝对算是个大好人了。
干笑两声,我凑过头看铺于桌上的宣纸,准备夸他几句先将他哄高兴了再说,但一眼瞥过去,已惊叫起来:“啊,是你画的?”
我虽不好诗画,但萧宝溶却是本朝最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俱精,耳濡目染之下,对字画的好歹还是有点鉴别力的。
这宣纸上翰墨淋漓,尚未干透,却是数枝葳蕤生光的西府海棠,映于柳烟迷蒙前,花瓣舒展蓬勃,艳娆而尊贵,比起萧宝溶清逸洒脱的画风,更多了几分大气昂扬,明明极妩媚的花枝,泛起了武者纵横塞外草原般的豪情逸致。宣纸边缘,阿顼下笔如游龙,正专注写着两行字:“绿凝晓云苒苒,红酣晴雾冥冥……”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八)
尚未写完,被我惊叫一声,阿顼手一抖,最后一笔却歪了。
他叹口气,搁笔道:“大小姐,你想批评,待我画完行不?”
我提起那画儿,欣赏着笑道:“这画得很好啊,艳丽而不流俗,尊贵而不矫情,果然像是大侠的画,嗯,不只大侠的气概,也有大将军的气概,甚至是帝王……”
咦,把这傻少年和帝王联想起来,我一定给吃人的鱼儿吓傻了。不过,能画出这样画儿的人,应该不傻不蠢吧?
我看看画儿,又仔细打量阿顼。
也许是因为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表现得太过粗野,此时一身新衣站在眼前的阿顼像是变了个人。他的容貌圆润俊秀,依旧让人有青涩稚弱之感,可举手抬足端雅温文,显然受过良好的家庭教养,实在不像那个勇悍得一对八把我的侍卫打得满地找牙的武夫。
阿顼给我打量得脸庞又微微地红了,倒没注意到我在说些什么,伸手来拿他的画:“这画画坏了,给我撕了重画吧!”
我忙将画藏到身后,笑道:“这画好得很,我喜欢。你要撕,重画一幅撕去,这幅我要了!”
我转身递给侍女,吩咐道:“立刻拿山下去,让人裱起来,挂我房里罢!”
阿顼急急来夺,道:“快还我,真的不好看,你真要,我再画一幅给你!”
我一把搡住他,让侍女飞快跑开了,嘿嘿笑道:“我偏要这幅了,你能怎么着?”
他的胸前衣襟被我扯住,闷哼一声,脸上的红晕顿时褪去,往胸前掩去。
一定是碰着他伤处了。
我忙松了手,扶他到一旁榻上坐下,吐了吐舌头,道:“不是很痛吧?”
阿顼瞪着我,不知是气恼,还是好笑,恨恨地说道:“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多苦!”
“我也是。”我一脸无辜。
“我长这么大,就没给这么欺负过!”
“我也是。”
“我长这么大,从没人敢这样打我!”
“我也是。”
“大小姐,我没欺负你!我没打你!”
“我也没欺负你!我也没打你!”
欺负他,打他的全是侍卫,瞧我赤手空拳的弱女子,能欺负着你么?我故意天真无邪地眨巴着眼睛,依旧笑嘻嘻地一脸无辜。
萧宝溶常给我气得吃不下饭,然后一转眼给我这套装无辜的手段逗得哭笑不得,很快又欢欢喜喜地将我搂在怀里哄着。这一次,我用到这位差点被我整死的救命恩人身上,却不知有没有效?
果然,阿顼与我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终于撑不住,嗤地一笑,唇角变出极好看的弧度来,连白净的面颊上都多出了一对深深的酒涡。他抱住自己的头,苦笑着叫骂:“南人的女儿家,不该都是温温柔柔和画里的人儿一般么?你是南齐哪家的贵戚?怎么这般刁蛮?”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九)
南齐注重礼仪,我所见到的书香世家女子的确大多和母亲一般婉约贞静,连初晴也只是性情爽朗豪放些,绝无如我这般出门在外还如此放肆任性的。
不过,万万不能让文墨公主的刁蛮名声传出去,到时又给三哥罗嗦。
“我么……”我坐到他跟前,转着眼珠,答道:“我是敬王府的初晴郡主,我姑姑看破红尘,在这里出家,所以我没事会过来玩玩。”
“哦?”阿顼微微皱眉,侧脸盯向窗外,话语中隐有讥诮:“敬王府!初晴郡主!果然来头不小呢!”
我怕他识破,心虚地岔开话题:“你呢?口口声声南人南齐的,难道你是北人?北魏的?”
如果是齐人,一定会自称大齐。
“没有,不是……”阿顼连连摆手,大约自觉反应大了些,低头略一沉吟,才道:“先父是北人,不过,我母亲是南方人,在战乱里失散好久了。我到南方来游玩,也是希望能打探到母亲的下落。”
“哦!有没有什么线索表记?”我自告奋勇道:“你告诉我,我让人帮你找。”
“不用了……”阿顼眼睛飘了我一下,神色有点奇异:“你是南齐的郡主……”
“是啊!我是南齐的郡主,南齐那些官儿对我哥哥……我父亲都礼让几分,帮你找人就方便多了。”
“不用了!”他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表记,她长什么模样,连我都都忘了。只盼着母子间能有所感应,让我见到她第一眼便能将她认出来。”
母子间的感应?
我怎么又觉得这小子傻得可爱?
不过他也俊得可爱,和我的三哥一样清秀,而且笑起来那对酒涡,实在是……很动人。第一次看到初晴郡主时,我也曾觉得她的眼睛银亮银亮,比三哥左拥右抱的那些美人更要漂亮几分,便去亲了一亲,当时初晴的脸就红了。
这少年,看来比初晴还漂亮,还可爱。
我心里想着,搬过他的脖子来,笑道:“你傻得有趣!”
然后嘻嘻笑着,对住那盛了酒般陷下的酒涡,用嘴唇轻轻一碰。
明明只是肌肤和肌肤间的相触,就和我亲初晴并无二致,满是嘻笑耍闹的女儿家情怀,可为何,只在这一瞬间,屋中的气氛突然变了?
屋外春日柔和温暖的阳光,似透过屋顶径直照耀到了我们身上,光线是如此明亮,扎得我看不太清眼前人的容貌,软绵绵的唇,在那轻轻一碰后忽然便酥麻僵硬,连心跳也随之缓慢起来,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那碰到过阿顼脸颊的唇瓣上,莫名的愉悦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同样僵硬的,是阿顼。
他似乎整个人凝定在阳光般的一片白芒中,肌肤如映着霞光的白玉,栗色的发在微风中颤动,散着一丝一丝灿金的光芒。他的眸子很清亮,定定地盯着前方,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眼,对着我,荡漾着春水般潋滟的清辉。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十)
我的脑中忽然便被塞满了云雾般模糊起来,却分明感觉到了某种愉悦,也已如云雾般模糊地散开。
我不明所以地笑了一笑,心智更是空茫,只是隐隐觉得,此时我一定很傻,看起来比这个少年更傻。
这时,我的后腰忽然一热。
尚未明白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已被后腰传来的力道压得向前一倾,唇边迅速被同样温热潮湿的双唇亲住,一下,又一下,他唇边的湿润和温暖,便仿佛凝滞在我的唇瓣上,甚至印到唇部的血液中去,酥酥麻麻的颤栗感,迅速流遍全身,怪异地愉悦着。
我不由地想伸出手指,摸一摸那让我感觉不真实的嘴唇,却忽然发现,我已被阿顼抱在怀里。他的唇滑过我的脸颊,面庞与我相触着,慢慢将下巴靠住我的头部,不均匀的呼吸在耳边低微地响着,发丝被呼吸拂过,细细地痒着。
我茫然地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听着不知是他还是我的剧烈心跳,好久,才能纳闷地说话:“原来,亲不同的人感觉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