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灵鹤髓(八十)
小坏正勾在树枝上打盹,见她手势,立时振作精神,张翅在众人头顶盘旋两圈,飞了开去。
妙枫被阿原明嘲暗讽一番,不由面色微赤,说道:“这位施主当是新来的吧?如果久在沁河,该知晓这慈心庵与别处不同。旁的不说,庵中比丘尼多为功臣遗属,若是有所差池,并非贫尼说一句众生平等便能交待的。”
她转头看向李斐,“若大人执意搜查,贫尼自然不能阻拦。只是若惊吓了贵人,上面追究起来,贫尼也只好照实说。”
言外之意,如有差池,这责任需县太爷担起。若日后影响县太爷的仕途,勿谓她老尼姑言之不预也……
李斐自然不想担那断送仕途的风险,何况这老尼姑上面有人,看起来着实不好惹。待要撤时,景知晚忽道:“大约今日或明日朝廷所派使臣应该就会赶来督查此案了。若再不破案,皇上震怒,这责任……”
他欲言又止,好看的手指踌躇般轻叩扶手,笃笃的微响愣把李斐听出了一头的汗水。
进退两难时,忽听翅翼破空,却是小坏越过墙头扑楞楞飞来,栖到阿原肩头,邀功似的将衔着的一抹绿意拂到阿原脸庞。
阿原接过看时,已然大喜,高声叫道:“凤仙!就是这种凤仙!”
李斐顿时挺直腰杆,叫道:“下官不想惊吓贵人,但查案是职责所在,岂能有所疏漏?给我冲进去,不许跑了嫌犯!”
井乙等领命,立时冲上前,一脚踹开小门,冲了进去。
眼前是一座独立于庵堂的小院,院中芭蕉舒展,绣球吐蕊,更觉幽静雅致,一时倒也未见凤仙。
阿原被毒蛇咬怕了,持了破尘剑在手,才一脚踹开精舍的门,向后提醒道:“大家小心毒蛇!”
一行人戒备着冲进去时,倒也未见毒蛇,甚至不曾见到半个人影。
一排四间精舍,格局玲珑,陈设典雅,清香扑鼻,却是檀香里裹着说不出的气味。
待搜到东梢间,阿原才知那是药的涩香。
靠墙的一面是个百宝架,放着若干装药材或药丸的瓶罐。阿原扫了一眼,已瞅见几个瓷瓶眼熟,正与当日装伪冒灵鹤髓的瓷瓶一模一样。
阿原忙取过,拔了木塞一一试闻时,眼睛已经亮了。
她举起其中一瓶,说道:“这个不是灵鹤髓,但这药里含有灵鹤血的成份!”
景知晚缓缓走过来,手中也多了一只小小玉瓶,“这里面,是玫红色的凤仙花加入明矾捣烂而成的花汁,可用来染指甲。染指甲时,需将花汁浓浓敷上,以树叶包住,第二日便会染作凤仙花的颜色。这期间若不留意,花汁便会沾到别处。”
比如,擦上一星半点在仿制的灵鹤髓上……
第一卷灵鹤髓(九十)
经过景知晚时,她觉出似有异样,忙抬头看时,正见景知晚缓缓收回凝视于她的目光,唇边一抹似嘲非嘲的笑。
他的手依然搭在扶手上,若无其事地轻叩着。
阿原疑惑地看了两眼,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忽然间明白了哪里不对。
景知晚轻叩扶手的节奏,正与她刚刚用剑戳着树干的节奏一模一样。
她的面笼不由泛起红晕,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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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门内,慕北湮、谢岩正在等待。
慕北湮半倚青墙,桃花眼底笑意懒散,“若你见了她,或许一时也要不敢相认了!”
谢岩叹道:“自从那日看到她醒来后的眼神,我就觉得一定是见鬼了……”
慕北湮抱着肩睨他,“放心,我确定,除了不认得咱们,她基本算是个正常人,绝不是鬼,更不会是鬼上身。”
谢岩点头,“我问过太医,他们说,若是头部受伤,或受了强烈刺激,的确可能失去原先记忆。”
“失去记忆不奇,性情改变也不奇。可你见过哪个深闺弱女失忆后忽然间勇悍异常,持刀弄剑抓贼的吗?听闻还把她的小捕快干得有声有色,颇得人心。而且……”慕北湮眉眼间有迷惑闪过,“她看我的眼神全然陌生,而我对着她……不知为何,也觉得很陌生。可说了几句话,又感觉很亲切。”
谢岩莞尔,“她都成了小捕快,你看着自然陌生;她与我们何等亲密,你跟她说会儿话,自然会找到当日的感觉,又怎会不亲切?”
慕北湮沉吟,“不对……不是那种亲切……而是……”
那个被他拉入茅房后涨红脸的男装女子,带给他的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亲近感,完全不同于往日那个放lang形骸、将天下人嘲笑视若粪土的原清离。
原清离国色倾城,才情绝世,偏偏随心所欲,可以是端庄高贵的名门千金,可以是浪荡不羁的风流娇娃,其实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天下人嘲弄了她,还是她嘲弄了天下人。
而阿原给他的感觉,宛如山间疾驰而下的一道清溪,时而奔泻如飞,时而水花四溅,却在定睛看时,不难发现溪水的澄澈明洁,干净到令人神往。
这气质,不该属于舞刀弄剑的小捕快,更不该属于任意妄为的原家大小姐。
慕北湮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叹道:“等你待会儿见到,说上几句话就明白了!”
谢岩却已看向墙角探出又迅速缩回的一个小脑袋,叹道:“北湮,要不要打个赌?李知县快到了,但清离不在其中。”
“嗯?”
“先前我曾看到一个丫头离衙,当时不曾留意,只觉面熟。刚我又看到了。我还想起……她是清离的侍女。”
第一卷灵鹤髓(一零零)
慕北湮虽是无赖贵公子,身手颇是不弱,避开小坏袭击倒不困难,但阿原也已趁势甩开他,笑嘻嘻地袖手观战。
小坏虽占不了便宜,翅膀扫过茶盏,在攻击慕北湮时便带出一串串的水珠,很不客气地甩了慕北湮一头一脸reads;强妃接招,妖孽夫君好无赖。
阿原的屋子虽齐整,到底不算大,如今一下子挤了七八个人进来,早显得狭仄异常。
景知晚早已退开数步,冷眼旁观,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慕北湮握向阿原的手;待阿原召来小坏作弄慕北湮,这才缓缓转过眼,若无其事地抚弄食指和拇指间的薄茧。
那是长期练剑的人,才会留下的薄茧。即便此刻双足不便,他依然可以出剑如电,击向对手。
可惜,他似乎并不知道谁是对手。阿原吗?为何隐隐的杀意,只想冲着向来放荡不羁的小贺王爷?
其他如李斐、朱绘飞等抱着头闪到一边,拘于身份不好说什么;谢岩则留意着阿原的神情,沉吟不语。
正闹腾得厉害时,忽闻得床榻边有人高吼道:“滚出去!”
众人愕然,连小坏都惊得歇回阿原肩上,歪着脑袋看过去。
一路执著地跟过来的朱继飞定定地站在床榻前,双目通红,哑着嗓子叫道:“出去,都出去!不要吵她!”
他的言行,已全无往日的温文尔雅。
慕北湮眯了眯眼,还未及说话,小鹿已跳起身来,叉腰叫道:“喂,你也有病吧?病糊涂了吧?这是我们的屋子,你赶我们出去?这叫喧什么剁猪好不好?真想剁了你们这些猪?”
李斐忍不住问:“什么……什么剁猪?”
慕北湮道:“大约说错了,想剁了她家鹰吧!”
阿原却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教导无方,只得亲自更正道:“是……暄宾夺主。”
众人无语凝噎。
朱继飞喃喃道:“可你们吵到她了,你们吵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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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言希是贺王义子,与慕北湮等于是一家人,何况跟景知晚也交好,故而来得很快。
为姜探诊脉毕,他默默看向她,许久方低叹一声,“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或许还能问一问。”
朱继飞身体一晃,已跌跪于地,失魂落魄地盯着床上无声无息的苍白女子。
朱绘飞忙去晃动左言希,叫道:“什么意思?她……她没救了?可我还没弄清她有没有参与害我父亲呢……”
左言希低叹:“害了又如何?没害又如何?无非以命相抵而已。而她……”
小鹿闻言不住点头,向朱绘飞道:“可不是!算来她爹也是被你爹杀了,你爹又被她妈杀了,她妈又自杀了……何况她妈也是你妈,算来该死的都死光了,犯不着再扯她吧?”
她一席话绕口令似的说完,众人居然都能听得懂,居然都不想责怪这丫头的无礼。
慕北湮似笑非笑地看向阿原,“看来你们听力不错嘛!只是为何不进去听审?窗外冷得很,不怕蛇伤之后再添冻伤?”
阿原将一条腿支到凳子上,拿未出鞘的破尘剑戳着凳面,懒懒道:“冷吗?那哪来的蛇?”
刚过仲春,天气甚凉,从死去的丁曹,到夜行的阿原,便都遇到了蛇,而且都是毒蛇。
第一卷灵鹤髓(一零一)
毒蛇之外,雨夜忽然冒出的杀手也诡异之极,阿原敢断定那杀手绝不可能是朱夫人、姜探或朱继飞中的任意一个。
慕北湮再不知阿原指的是案情,摸着下巴一时不解,景知晚已道:“言希,让她醒来。”
左言希含笑应了,从随身医箱中取出数颗药丸喂姜探服下,又施以金针,等了片刻,果见姜探喉间滚动,低低呻吟着醒转过来。
朱继飞慌忙扑过去,也不知是笑还是哭,只是连声唤道:“探儿,探儿,你怎样了?”
姜探眼底恍惚片刻,终于在映住朱继飞的面庞时温柔而清莹起来,“继飞,我没事……你别怕,别怕……”
朱继飞胡乱擦着泪,握住她手笑道:“嗯,你没事,我自然不怕,不怕的……”
左言希已俯身说道:“姜姑娘,有一些事,几位大人要问你。”
姜探抬眼看到他,微有愕然,然后虚弱地笑了笑,“我娘……死前……把所有的罪都认下了,对不对?”
左言希柔声道:“在下不知。但姑娘病已至此,想来也不愿将许多秘密带到地底下去。”
阿原顿时刮目相看。
如此温存优雅地宣布一个年轻姑娘的死亡,左言希的毒舌其实跟景知晚已不相上下,果然……般配!
仿佛为了印证阿原所想,景知晚亦走到姜探跟前,淡淡道:“你母亲应了多少不该她背负的罪过,姑娘应该很清楚。不如趁着清醒赶紧说明白,以免二公子日后有些说不清楚。”
不论朱继飞事前知不知情,他第一时间试图带姜探逃走总是事实。
朱夫人是嫡母,按律,他知情不报可以免予责罚。
但棂幽和丁曹之死破绽颇多,若姜探不能解释,朱继飞无疑难逃嫌疑。
朱继飞却似不曾听到左、景二人说话,跪在榻前痴痴凝视着姜探,干涸着嗓子道:“探儿,你不必想别的,赶紧好起来最要紧。若你好不了,我……我也只好陪着你。我总不会辜负当日的誓言。”
姜探仰了仰精巧的下颔,眼底的泪水倒涌,泪光便淡了下去。
她甚至微微地笑道:“继飞,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这一程。”
朱继飞胸口起伏,揉nie着她纤瘦的手指,似要将她搓碎,压到自己骨肉之中。
姜探喘着气,将眼前众人一一看过去,然后停留在谢岩面上,“棂幽……是我杀的。他知道得太多,猜到与我有关,但他心里又有鬼,那边一报官,便逃来找我,威胁我……索要钱帛不算,还对我……对我甚是无礼。但他极蠢,于医药之道全然不懂,偏要装作大师,轻轻松松被我骗着服下两种相和后足以致命的‘强身’之药。”
她说棂幽对她无礼时,面上泛的红晕明显含着羞怒,便叫人不难猜到,那个丑陋粗鄙的江湖骗子,对这病弱的绝色女子,怀了怎样的心思。
第一卷灵鹤髓(一零二)
李斐不由摇头,“这骗子,真是该死,该死……”
忽见众人都抬眼看他,他舌尖转了转,忙道:“那丁曹呢?总是无辜被你害了性命吧?朱蚀所服之药,是你母亲掉换无疑。而你当然是同谋,才会杀丁曹灭口。”
姜探凄冷地笑,“朱蚀所服的灵鹤髓,是我故意掌握不住火候,炼作了夺命毒丸。我知道我娘要做什么。那是我杀父仇人,我没觉得我们做错了。但此事继飞并不知情。他知道我也炼过灵鹤髓,才心生疑虑,暗藏起两颗药丸准备问我娘,却被官差发现……他虽怨我和母亲害死他父亲,却也担心我出事,发现官差在查点药材,怕我被盯上,遂叫书僮通知我,想让我有所准备。”
景知晚似在惋叹,“可惜,反而暴露了你……”
姜探叹息,“我也……无奈。继飞其实想让我避一避,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娘亲和他,我也不知道该避到哪里去。何况……我已避了十来年。我父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是他们光明正大生下的女儿,却不得不躲躲藏藏地生活,连跟亲生母亲见上一面,都跟做贼似的……”
她咳嗽,屋里有异样的腥味溢出。
谢岩盯着她虚弱的模样,问道:“杀丁曹……你是怎么做到的?朱二公子没有参与?”
姜探道:“朱府被盯得那样紧,他怎可能参与?丁曹入我屋中查探过,中了草乌毒后慌忙离开,我疑心他听到了我和书僮对话,勉强追了出去,正见他击杀毒蛇后狂奔离开,我追不上,反而在附近摔了一跤,体力不支,只得回去了……”
阿原不由摸了摸还在隐痛的毒蛇啮咬处,问道:“于是……毒蛇与你无关,平白冒出来的?”
“毒蛇……”姜探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我并不知道从哪里来……大约……他采了我屋外的凤仙,把蛇引去了吧……”
她忽身体一晃,整个人伏在榻沿,大口呕吐,竟是墨绿色的汁液。
朱继飞慌忙扶她,又扯住左言希,叫道:“你是名医对不对?是名医对不对?快救她,快救救她!”
左言希拍了拍他的肩,“医者救得病,救不得命。她五脏衰竭,本就靠药物吊着命,如今惊痛之下肝胆俱裂,方才呕出这样的液体,当真……公子,你节哀吧!”
朱继飞将他猛地一推,叫道:“胡说!她早上还好端端的!她明明说她会好起来的!她……她刚才还叫我别怕……”
他也不顾污秽,跪在地上去捧姜探的脸,连声唤道:“探儿!探儿!”
姜探微微地喘息,半睁着眼看他一眼,眸心的光亮已黯淡下去,然后无声地垂下了头。
阿原怔了片刻,忙叫道:“毒蛇不是你养的?那是哪里来的?还有那杀手……那杀手是谁?”
第一卷灵鹤髓(一零三)
丁曹所采的凤仙偶尔引来一次毒蛇,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但阿原捡到那两株凤仙时,凤仙已然半枯。
何况谁见过毒蛇从上方攻击人的?凤仙再怎么招蛇,也不至于招来杀手吧?
姜探不答,黑鸦鸦的长发盖住了苍白精致的脸。
景知晚走近一搭脉,看向阿原,“死了。”
朱继飞蓦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不会医便不会医,为什么胡说八道地咒她?为什么咒她……”
他抖索着抱起姜探,却极温柔地向她说道:“我不怕,你也别怕,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找好大夫!要灵鹤血是吧?没事,我去给你拿,拿很多的灵鹤血……谁也拦不了,拦不了……”
姜探极瘦极轻,朱继飞抱着她也走得飞快,脚下却似喝醉了般歪扭着,奔到门槛时竟重重往门框上一撞,整个人仰面摔倒。
“二弟!”
朱绘飞忙要奔过去扶时,朱继飞已一咕碌爬起,也不顾额上破了条大口子,只是惊恐地摸向姜探的脸,慌乱地问道:“探儿,有没有撞到哪里?疼不疼?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额上的伤处有鲜血喷涌而出,迅速淋了他满头满脸,他却浑然未觉,只将姜探宝贝似的藏紧在怀中,踉跄着飞奔出去。
朱绘飞呆呆地看着沿路滴滴答答留下的血迹,忽无力坐倒在地,高声哭叫道:“什么灵鹤髓啊,什么灵鹤血啊,要什么你们说呀!我都给你们,我什么都不要,你们别发疯了好不好?为什么一个个都疯了?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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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死去的,那些活着的,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其实没人说得清。
但阿原等最后确定的是,朱继飞真的疯了。
朱蚀生前看得跟眼珠子般珍贵的那群赤颈鹤,被往日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的朱二公子,一只不剩地全宰了。
有的被砍成两半,有的被扭断脖子,有的连翅膀都被活生生撕下……然后献祭般排到姜探的尸体前。
朱继飞满身是血,抱着姜探又哭又笑,口口声声说她会醒来,会嫁给他,会跟他生一堆的男娃娃女娃娃,且个个都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朱绘飞承继了万贯家财,但本来还算和美的家已乱成一团,好容易在两个还算忠心的管事帮助下安葬了父亲,又将朱夫人和姜探远远葬到涵秋坡上,让他们黄泉之下也隔得远远的,免得死后还记挂着那些怨恨,魂归地府都不得安宁。
丧事未毕,各处田庄的帐本又塞到他跟前,还不得不面对疯了的朱继飞,日日延医煎药,忙得人仰马翻,连傅蔓卿的邀约都不曾理会,更别说思量什么午阳丹遂心丸了。
第一卷灵鹤髓(四)
褐翅白腹,黄脚乌爪,雪色眉纹下黑目炯炯,昂首四顾时颇有睨睥众人的王者之气。
竟是一只半大的苍鹰,偏偏温驯如鹦鹉,正用它尖锐如钩的黑喙啄着翅膀,然后温柔地看着阿原。
阿原从怀中取出一块油纸,打开,却是一大块兔肉。她递给苍鹰,“小坏,吃肉了!”
那只叫小坏的苍鹰立时双眼贼亮,俯身大块朵颐的姿态更显矫健。
茶馆里的喧嚣已离得远了。两三只黄鹂儿在柳荫间的纵跃着,忽被什么惊到一般,呼啦啦地扑着翅膀飞开。翼尖触到清澈溪水,便有一道细细的水纹悠悠地荡开。桃花开得正盛,正有落瓣随风,轻盈地舞落于一人一鹰跟前。
阿原笑意愈盛,深陷的酒窝似盛了浓郁春意,清美得宛如自画中步出,令人心荡神驰。
其实她的轮廓甚是柔和,只是身材高挑,简简单单一袭布衫裹于身段,亦有种迥异于常人的挺拔骄傲,一眼看去绝无寻常女子的娇羞矜持,何况又是公门中人,纵有疑心,谁又敢多嘴?
蓬着头的小鹿趴在石头上看这一人一鸟,眼睛里依然是满满的惊叹。
她道:“小姐,才两个月,你到底是怎么把这鹰驯得跟养熟了的狗似的?”
阿原摸着油亮的鹰翅,说道:“不知道。想着应该怎样养,便怎么养着。或许以前养过吧?”
小鹿摇头,“小姐是养过鹰,可那是别人帮养的。有一日那养鹰的少年去了夫人房里,一夜没出来,小姐就把那鹰炖了汤……倒是养的狗不错。虽然也是下人养的,可小姐喂的骨头多,每次瞧见小姐都摇头摆尾……”
阿原道:“我不喜欢狗。”
小鹿笑道:“小姐不喜欢鹰,不喜欢狗,连小猫小兔小鸟也没一个喜欢的。小姐只喜欢年轻俊秀的男子,跟收集古董似的收集了一堆!小姐手里这把剑,就是那个叫萧潇的剑客留下的。”
阿原很满意地摸向腰间的剑,“这是把好剑。”
小鹿奇道:“可小姐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呀!”
“当时……我说什么了?”
“小姐看着他抱头逃去的背影,满眼失落,忧伤地叹气……”小鹿学着那神情,圆圆的脸努力地浮上几分幽怨来,“小姐说,可惜啊可惜,这么个好男人……”
阿原低头瞧着油亮的剑柄,以及剑柄上发乌的“破尘”二字,几乎可以想象出原先主人每日摩挲这把破尘剑的爱惜之情。
她便更加想象不出,那剑客怎会被一个花容月貌的贵家小姐追得落荒而逃,连随身宝剑都不敢要。
她问:“后来呢?我也用它练过剑吧?”
第一卷灵鹤髓(五)
“练剑?”小鹿笑了起来,“小姐要笼络萧潇时,倒是缠他教过几日。后来萧潇逃走,小姐每天早上便只对着挂在墙上的剑长嘘短叹几声,然后便去找谢公子、康将军和小贺王爷他们玩去了……”
小鹿仔细打量着阿原,依然疑惑不已,“小姐明明没练过剑,没研究过追捕犯人,更没驯过鹰……”
看小坏吃完兔肉,阿原甩一甩手,让它到一边树歇落,问向小鹿,“我原来每日在家,都学的什么?”
小鹿道:“学得可多了!琴棋书画固不必说,歌舞诗词也是京中闺秀首屈一指的!小姐还精茶艺,擅女红,去年太后贺寿,小姐送了一幅亲绣的江山图,又当众画了幅百寿图,看得皇上龙心大悦,大赞小姐才貌无双,当即赏了一千两黄金,还说京中那些王孙贵族、名门公子,但凡小姐看上的,尽可禀明,皇上都会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