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北击柔然,或南挫梁军,或内平叛乱。
没完没了的刀光剑影铁马金戈,铸就的是满身冷冽戾气,一副铁石心肠。
偶尔回家,族人哥嫂,俱视我为一族之首,一家之主,敬重之余,是小心翼翼唯恐不周的疏离。一母同胞的小弟甚至连话都不敢和我说。
我想念幼时总把我抱在怀里夸耀我美丽听话的母亲,可隔了那么多年的血雨腥风,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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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那间书房时,立刻有两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轸王府护卫跟到身后。
“夫人这是要回沁芳院吗?属下护送夫人回去。”
他们谦恭地笑着,眼睛里却是不容拒绝的笃定。
我自然也没打算拖着这副受伤的躯体独臂闯出轸王府,何况我也不可能丢开嫦曦公主不理。
这位淳于望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只怕连他的兄弟都不晓得他的武功有多高,心机有多深。
可他也不是无懈可击。
小小的相思郡主天真稚气,如果再给我机会,我一定能把她变成对付他的绝好棋子;
还有他对盈盈的爱恋和思念,以及绵延到我身上的异常感情,也随时可以化作对付他的致命利器。
我往外走着,问护卫:“轸王殿下呢?”
那两名对视一眼,笑道:“夫人记挂着了?不如我们引夫人去探望探望?”
风雪还在继续,我跟着两名护卫走一处石山时,风帽上已经堆满了雪。
而淳于望似乎刻意要向我证明他的头脑有多么的不正常。
这样的大冷天,他竟然独自一人坐在石山上的小亭里迎着漫天风雪饮酒。
我来到山上,一名护卫先奔上去向淳于望禀报,见淳于望微微颔首,才倚到停边向下方招招手,另一名护卫便引了我上去,却不敢久呆,带我到了亭中,便悄无声息地退下石山,只在下方守护。
高处的小亭自是冷得彻骨,却也香得彻骨。
而我直至走到亭中,才发现石山上四面俱植着老梅,有些大约是春梅,还未见半个花骨朵;有些却是腊梅,被团团积雪堆得看不出颜色,只是那怎么也掩不住的清香,竟透过一层层冰冷的积雪,无声无息地袭了过来。

 

淳于望取过旁边石凳上的豹皮软垫,抖落上面的雪粒,向我看了一眼,说道:“过来,饮杯酒暖和暖和吧!”
跑到这里来暖和暖和,这人可还真想得出!
虽这般想着,我还是接过他递来的银杯,看他帮我添满了,慢慢凑到唇边。
酒应该烫过,可此时不过微温,极辛辣,顺着喉管滑下,似一团火一路往下烧着,胃部果然涌上一股暖意。
淳于望观察着我的神色,问:“这酒怎样?”
我点头,“喝了果然要暖和些。”
“没觉出什么特别吗?”
“特别?”
我再品一口,评道,“辛辣有余,甘醇不足,用来暖胃倒也罢了,真要细品,这酒并不入流。不过我们北方人的军中倒是常喝这种酒,特别是深入漠北安营扎寨时,夜间这种酒实在少不了。我竟不知道江南人也喜欢喝这种酒。”
淳于望似很失望,问道:“你真没品出些不同来?”
“没有。”
“酒中有股子暗香,你品不出来?”
对着他蕴了几分期待的眼神,我无奈地又喝了一口,苦笑道:“哪有什么暗香?连酒香都品不出来!许是这亭子周围俱是梅花,本就香得出奇,把酒的香气掩了吧?”
他便笑出声来:“这酒曾在一株两百年的老腊梅树底下埋了五年,本来就是藏了股子梅花香啊!”
我还是尝不出来,只是敷衍道:“没想到梅花树下埋着的酒也能这样辛辣。大约也只有轸王殿下这般的高人雅士才会想得出这些主意吧?扫雪烹茶,梅下饮酒,真是雅致。”
淳于望摇头,“这主意倒不是我想的。那年盈盈怀了相思,却还是贪杯,明抢暗盗,变着法儿偷我从江南带回狸山的美酒。我怕多饮了对孩子不好,哄了她许多天,她才答应了不再喝。可她怕自己忍耐不住,又怕我趁她不留心偷偷喝光了,就让我把剩下的十二坛酒全埋在腊梅树下了,预备等来年相思断了奶水再开开荤。”
我原以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盈盈应该是个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后来看到书房那幅画像,又在猜这女子应该会点武功,潇洒利落,可如今听他提起来,哪里像个成了亲即将做母亲的,分明是个没长大的淘气女孩儿。
回味着舌尖的辛辣,我摇头道:“鲜少听说有女人喜欢喝这样烈的酒。看来轸王殿下的意中人口味比较特别。”
“你错了。盈盈也不爱喝过于辛辣的酒。这酒是绍城一个酿酒世家送我的,是正宗的女儿红,最初的时候入口绵软,甘醇爽口,回味悠长,很是好喝。可不知为什么,一年后我挖了一坛出来喝时,就变成这个味儿了。”

 

他出神地望着斜伸到亭中的一枝腊梅,满眼苦涩,低低叹道:“那时,盈盈已经不在了。那株百年老梅的枝干被大火熏得漆黑,居然没死,春夏时节叶子长得又肥又绿,可五年来,竟再也没有开过一朵花。”
他越说越神奇,我忍不住也有些好奇了。
“不在了?大火?”
难不成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死了盈盈,也烧坏了他的脑子?
淳于望见我问,提了酒壶来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了,才微笑道:“你若忍得了这里的风雪,我就把盈盈的事讲给你听听。”
虽说在这样的大冷天登高餐风饮雪实在荒谬,但我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了解敌手的好机会。
知己知彼,方得百战不殆。
于是,我笑道:“轸王殿下也忒小看在下了。江南再冷又能冷到哪里去?难道会比漠北那种滴水成冰的地方更冷?”
淳于望点头,笑得悲凉:“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是曾率三万骑兵深入漠北,大破十万柔然兵马的秦大将军了!没错,你不是盈盈,盈盈若能带兵打仗成为大芮名将,早就该回我身边来,不知怎的和我耀武扬威呢!”
他真的对我这个敌国俘虏讲起了他和盈盈的往事。
我侧了头,静静地倾听着。
风雪已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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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望是南梁孝文帝第九子,母亲本是前朝重臣之女,孝文帝兵变夺位,她家受到牵累,一门死散殆尽,她则被充为宫婢,后被孝文帝看中,很是宠爱,从宝华、才人、昭容一直做到贵嫔,生了淳于望,又晋为柔妃,终于为人所忌,屡屡拿了她的身世大作文章,并栽赃污她有犯上谋刺之心。
孝文帝开始未必相信,但听得多了,也渐渐疏远她,后来竟由着王皇后将她迁入冷宫,不闻不问。
但他应该是清楚皇后的手段的,才会把年幼的淳于望交给了和王皇后针尖麦芒处处相对的李贵妃。
王皇后想害的皇子,李贵妃毫不犹豫地保全了下来。后孝文帝病重,王皇后因善妒受谴,李贵妃随侍身侧。
等孝文帝驾崩,王皇后还做着自己的嫡子继位后重掌大权的美梦时,传出的是皇太子暴毙的消息。
继位之人,成了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淳于晟。
不仅皇后所出的四皇子暴毙,大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十皇子等几位不是李贵妃亲生的皇子,在淳于泰即位后也先后“重病”或因罪被贬往偏远之地,三五个月内死得干干净净。
淳于望虽不是李贵妃亲生,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加上性情谦和温顺,甚得孝文帝宠爱,每每也在孝文帝跟前称誉养母慈恤贤德,久而久之,李贵妃待他也便与亲生无异。
等淳于泰即位,李贵妃成了李太后,他立刻和她的其他二子一起封了亲王,甚至求得了李太后的允许,把冷宫中的柔妃接出来同住。

 

等淳于晟即位,李贵妃成了李太后,他立刻和她的其他二子一起封了亲王,甚至求得了李太后的允许,把冷宫中的柔妃接出来同住。
这一年,淳于望已经十四岁。
柔妃在冷宫中足足呆了十年,虽有淳于望暗中照应,早已十分虚弱;等听闻是孝文帝驾崩才换来的她的自由,身体状况立刻急转直下,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
她留给淳于望的最后的话是:“望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你父皇赐你名为‘望’吗?望,是守望。一生一世,只守望一个人。”
一生一世,只守望一个人。
哪怕倾尽生命,也换不回那人的一个回眸,亦是无怨无悔。
淳于望伤悼不已,又见朝堂内外血雨腥风,怕淳于泰猜忌,遂借口为太后祈福,在万佛山修筑精舍,每日与些方外之士谈禅论道,只在李太后生辰之际才会回宫贺寿,顺路和几位兄弟团聚,鲜少去朝臣接触。
淳于晟见这个弟弟有敬畏之心,何况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恭顺,反而封赏有加,更胜两名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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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望在十八岁时遇到了盈盈,那时她大约只有十四五岁。
说大约十四五岁,是因为盈盈始终没能记起她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甚至,她始终没能记起她真正的姓名。
那一年,岳州一带地震,狸山山洪爆发,正在狸山寻仙访道的淳于望从山上冲下的洪水里救出了她。
盈盈秋水眸,淡淡春山眉,姿容妍丽,潇洒无双。
淳于望几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认定她就是自己打算一生一世守着的那个人。
她在他的身畔,他只要守着就可以,不必和母亲一样,守望一生一世,却至死也等不来守望着的那个人。
发现她什么都记不得时,他甚至立刻告诉她,她叫盈盈,是他的妻子。
横竖狸山在大梁境内。而在大梁的土地上,大约还没有人家可以拒绝得了李太后所钟爱的轸王的求亲。
她恢复得差不多时,他占有了她,把她欺负得很惨。
她的身体稚嫩青涩,甚至还未发育完全,根本不懂得什么云雨之乐,他久居山中,也无甚经验,技巧也未免差了些,偏又舍不得放开她。
结果那一晚,她委屈地窝在他的怀里哭了一整夜,把他哭得又是懊恼,又是心疼,又有些得意。
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是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愉悦。
父母兄弟们总是纠缠在江山、权势之中,却不知可曾有一天享受过这样从身到心无与伦比的满足?
但他似乎也就那一次把她欺负得很惨而已;以后的日子,都是她把他欺负得很惨。
淳于望做梦也没想到,盈盈年纪虽小,竟然有一身少见的好武功。

从出世的那一天,他便生活在你死我活的宫廷暗斗中,又有李太后言传身教,自是深谙自保之道。
皇子们从小便有人教习文韬武略,他行事谨慎,只作对书画金石感兴趣,其他的策论兵法之类,考较起来每每落于下乘。武艺一道更显愚钝,绝不抢有“武王”之称的十一弟荣王的风光。
可他并不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尤其在山中生活相对自由之后,也曾请了一位久已退隐的世外高手传授武艺,寻常的宫廷护卫都未必是他对手。
但他怎么也打不过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小妻子,常被她折根梅枝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她却玩闹得极开心,把淳于望不轻不重打上一顿,立刻会主动送上香吻去讨他欢心,让他气也气不得,笑也笑不得,只能在夜晚从另一方面多多教训她。
可惜她渐渐开了窍,对于他的“教训”根本不以为意,甚至越来越乐此不疲。
盈盈没有记忆,用起武功完全看不出招式的来龙去脉,连淳于望请来的高手也无法辨别她的师承来历。
淳于望为了不致老被小妻子打得落花流水,开始在下工夫修习武功。
他极聪颖,天份又高,第二年便常常能反败为胜,但这时他对她另一方面的教训有了成果:她有身孕了。
他舍不得碰她一指甲,于是只是继续抱着头让她欺负,连还手都免了,生怕她动了胎气。
盈盈怀孕七个多月时,还喜欢挺着个大肚子满山跑,打雀儿,赶野兔,没片刻消停。淳于望没指望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能照顾好她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守护着,一改素日的文雅安静,像个老夫子般时时在她耳边絮叨,劝她安生些养胎。
盈盈年轻任性,听得不耐烦时,自然又是冲上前一顿拳打脚踢逼他闭嘴。
这日天色已暮,盈盈玩得开心,他只怕天黑后走山路不安全,千方百计哄着她,想拉她早些下山。她不耐烦了,又是一脚踹向他。
彼时他们正站在一处斜坡上,以他的身手,他本可以避开那一脚;便是避不开,身侧也有树木可以借力。
可他心念一转,顺势便倒了下去,沿着山坡直滚下去。
也许是老天想他演得更逼真些,滚落时他的额角还撞在了一处石头上,等他在坡下止住自己身体佯作昏迷时,已是满额的鲜血淋漓。
他听到了盈盈惊慌失措的呼喊着,一路叫着他的名字奔下来,抱住他哭叫道:“阿望,阿望,望哥哥,你快醒过来,我听你的话,我们这就下山,望哥哥……你别吓我呀,你不许吓我呀!”

 

其实他也怕真的惊吓到她,所以没等她哭几声,便笑着睁开眼,拍拍她的头,告诉她:“我没事。”
她如释重负地跟他回家,但自此至少有一个月,她都会在半夜里哭着惊醒,然后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她说:“我总是做梦,梦到你死了,再也叫不醒。”
她又说:“如果你死了,我只能跟着你死去了。这滋味比死难受。”
淳于望为自己的卤莽后悔,更精心地守护着他的爱人,并且无怨无悔。
只因他知道,他的小妻子不仅身体开了窍,感情也真正地开了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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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再也没有不知轻重地欺负淳于望,虽然依旧活泼好动,却极少淘气到让淳于望烦恼了。
生下相思后,她逗弄女儿之余,把剩余的精力放到了和淳于望一起练剑上。
开始跟着教淳于望的高手练,后来便自己想些古怪的招式,还拉着淳于望一起想。
可淳于望和她的想法往往相左,一个人想出来的沉稳劲健,另一人想出来的却轻盈灵动,最后竟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套剑法。
说是两套,可两人同时运剑时彼此得配合却又极和谐,往往显出意想不到的高超威力来。
在传授他们武功的那位高手的帮助下,这两套剑法成为相辅相成威力倍增的双人合击剑法。
因剑法最终成形时是开满梅花的大雪天,雪压寒梅,铁骨飘香,淳于望便把这两套剑法分明命名为“暗香”、“疏影”。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其实太过孤清幽寂了。
可当时淳于望并没有觉得雪地里盛开着的梅花怎么着孤单。
盈盈舞动暗香剑法时,他看到每朵落下的花瓣都在随她起舞,翩翩如蝶,每瓣都蕴着她的笑靥,明光璀璨,风流娇妍。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远离勾心斗角的朝堂,远离刀光剑影的纷争,甚至远离暄嚣浮躁的尘世,这样安稳宁谧地过下去,从这一辈子,到下一辈子。
他相信他的盈盈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当然她更可能根本没想过外面还有着那么复杂的世界。
因为淳于望和女儿就已是她全部的世界,全部的思维。
那时,相思还没有名字,他们一定闲得厉害了,居然在为女儿应该以梅为名还是以雪为名烦恼着,到相思六个月时还没有确定下她的名字。
直到,那场大火。
他至今没想明白那场大火因何而起,他只知大火前几天,盈盈有些不对。
她罕有的安静,常一个人坐在结着青色梅子的老树下皱眉苦思。

 

那个让他失了魂魄的夜晚,他是被床前的火光惊醒,然后才发现身畔的盈盈不见了。
然后,他听到了奶娘的呼救。
四处是火,连女儿的房间里都窜出了火苗。
他救出女儿,然后挨个房间寻找他的盈盈,直到全身都是火苗,护卫用浸湿的毯子把他裹住,强行把他拖出。
他们的房屋被烧光了,但发现得很及时,并没有人葬身火海,连厨房里的鸡鸭都活着从火里扑楞出来了,一身好武功的盈盈不可能逃不出来。
事后清理火场,也的确没有看到任何尸骸。
可他的盈盈,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好像平白就从大火中消逝了。
连同她住过的屋子,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器具,消逝得无影无踪。
三年夫妻,三年恩爱,三年耳厮鬓磨心心相印,竟像是一场梦。
醒了,梦空了。
除了相思,他一无所有。
他宁愿从来就一无所有。
相思是压在心头的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曾经经历的充实和快乐,于是,心里破开的那个洞,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漩涡般席卷着他,让他透不过气。
日日夜夜,煎心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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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望终于讲完了,脸色已经白得发青。
他提起酒壶,又倒酒,却已空了。
我注意到他的十指都在颤抖,仿佛连酒盏都拿不住了,遂道:“我帮你叫人去温酒?”
“不用!”他猝然道,“我们一起埋的十二坛酒,已经被我喝掉六坛了。如果有一天我都喝光了,也许我自己都会不再相信……我曾有过她,我曾有过那么一段快活的岁月……”
他抬眸,雪色苍凉,眸光亦苍凉,让我都有点同情这个抓了公主又害我失去自由的敌国皇弟。
我把自己酒杯中剩余的一点酒喝了,还是没觉出这酒有什么特别的暗香来。但能喝到淳于望这么看重的酒,听他说这么久的往事,也算是不容易了。
叹一口气,我安慰他:“轸王殿下别想太多,保重身体要紧。至少,殿下还有相思郡主承欢膝下,对不对?”
他的神色略有好转,唇间勉强扯开一道笑弧,点头道:“对,相思。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
淳于望瞥向我,眸中一道凛光闪过,没有说下去,却道:“你伤得不轻,先回去休息吧!冷风口里坐得久了,只怕会落下病根。”
他虽一时忘情,可提起相思立刻便清醒了,应该早已对我心生警惕。
想再利用相思对付他,恐怕不太容易。
我站起身,慢慢道:“多谢轸王殿下关心,在下这便告辞。殿下如果为公主打算,也应当多多保重,尽早回屋为妥。”
转身步下石阶时,淳于望忽然又说话了。


“秦晚,你并不是她。”
雪霰扑到他的眼睛里,似化开了,莹亮湿润一片,他的声音夹在冷风里,也似随着雪花的飞舞飘忽不定着。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你就是她?你明明只是长得像她而已。我从没想过……我会认错人。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即便变成了一只鸟儿,一朵花儿,我也该认得她的。她是我的盈盈,盈盈……”
他向天,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一字一字地漫声吟哦:“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
有梅枝承受不住越来越重的积雪,弯了一弯,雪团便散落,簌簌如雨,在平滑的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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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旧回了沁芳院,眼看着院门缓缓关上,落锁,一时也是无可奈何。
淳于望机警谨慎,自然看得出我再不甘心束手就擒,想来院外也必防守严密,纵然我有天下名剑之一的承影宝剑,右臂重创之下,想要全身而退,也是难如登天了。
而此后一连许多天,淳于望再也没有出现,更没有让我再随他去用早膳或去书房。
这更让我肯定,他领我去看他的女儿和盈盈的画像,都是为了确认我并不是他苦苦寻找的那个女子而已。
既然确定了不是,没把我押入大牢和老鼠蟑螂作伴,便已是天大的面子。
从他迟迟没有处置我来看,他和淳于泰、淳于皓的政见多半还有着分歧,至少他应该没打算把嫦曦公主交给霍王蹂躏或当作人质。虽然看不出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我相信此刻嫦曦公主暂时应该无恙,只是和我一样被软禁于轸王府的某处,不得自由罢了。
我别无选择,只能期望尽快养好伤,一方面自己可以伺机行动,另一方面芮人来营救时也能拥有最佳的体能状态,里应外合逃出去的机会当然更大。
无论是我,还是嫦曦公主,都不是芮国愿意轻意就舍弃的棋子。
此时的梁国正在皇权的迭替中混乱不堪,芮国必会派人交涉。他们既知霍淳于泰、淳于皓尚武,一向有吞并天下之心,交涉之余,也必会遣高手暗中设法。
下面的管事和婢仆们发现我并不是淳于望要找的女子,继而发现淳于望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儿,原来的热心关切顿时一扫而空,不但原来派来服侍的侍女尽数撤去,连送来的饭菜都一日不如一日,渐次成了比下人饮食还要粗粝的残羹冷炙,更别说屋中需要的木炭和换洗的衣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