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放下褡裢,在里面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个用油纸包的火折子,吹燃,点亮了一支小小的蜡烛,揭开韩天遥的衣襟,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小珑儿心神稍定,爬过来问道:“十一夫人,公子会没事吧?公子一定会没事吧?我爹爹生前一直说,咱们老王爷是为国为民、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公子酷肖老王爷,英风侠慨,才识超群,一身武艺罕有匹敌……他不会有事对不对?”
十一才知小珑儿刚来别院没几天,却对韩天遥如此忠心的根源所在。他是她长辈心中无与伦比的英雄,她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成了她心中无与伦比的英雄。
十一便指着地下虚弱狼狈的垂死男子,微微嘲讽地看向小珑儿,“你心里的大英雄,就是这副模样?”
雨寒却归路(五)
小珑儿瞠目不知所对。
韩天遥深浓的眉峰微微一动,依然不曾说话。
又或许,同样无言以对。
那边狸花猫“喵”地一声叫,居然走到韩天遥的膝上蹭了蹭以示亲热,并不嫌弃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毕竟,它吃过他很多鱼,并在他的地盘被庇护过很多日子。
十一终于觉出自己似乎过分了些,顿了顿,说道:“对不起。”
韩天遥静默片刻,答道:“没什么。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
他浑身是伤,但最致命地应该还是眼睛所中之毒。
他的眼睛甚至正流淌着黑绿的粘液,看来甚是可怖。难为在种种蚀痛之下,他说话的声音居然还能如此清晰平稳。
十一问:“你身边可有伤药?”
韩天遥摇头,“没有。”
夜半惊变,仓促对敌,不过来得及提剑应战罢了,哪来得及拿药?待双眼中了暗算,能逃出别院已不容易。
但他无疑需要伤药。他身下汪了一大滩的血水,伤处还在不断往外渗着。
先前十一说他没救了,原也没错。别说双眼被毒瞎,就是未瞎,无医无药的状况下,他也将很快在大雨中失血而死。
十一便从放下蜡烛,从褡裢中取出酒袋来,仰脖便喝。
一气饮得够了,她方把酒袋递给小珑儿,“来,喝几口。”
小珑儿连忙摇手,“我不会喝!”
韩天遥忽道:“喝吧!可以驱寒。”
小珑儿这才明白十一叫她喝酒的意思,忙接了过来,闭着眼睛连喝两大口,却觉一股烈意从喉咙间直烫下去,连胸腹都有热力腾起,果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她忙将酒袋送到韩天遥唇边,“公子也喝些酒!”
韩天遥勉强喝了两口,舌尖一转,不由赞道:“好酒!”
他居然笑了笑,“没想到你把最好的酒留给了自己!”
那样冷峻沉静的一个人,伤成这副模样,笑起来居然还很好看。
小珑儿有些傻眼。
十一也想不出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遂道:“这酒叫醉生梦死酒,并不适合公子。不过公子若现在想喝,我也不会阻拦。”
这么重的伤,能在醉梦里死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十一说着,扬手挥灭蜡烛,提了宝剑便往外走去。
狸花猫忙要跟过去时,十一将它轻轻踢了踢,“里边待着!”
小珑儿却比狸花猫还惊慌,连声问道:“十一夫人,你去哪里?”
“找药!”
但闻清清冷冷的两个字飘来,她的脚步声已消失于暴雨之中。
小珑儿便坐到韩天遥身畔,禁不住地哆嗦起来。
韩天遥捏紧酒袋,又喝了几大口,醺暖的醉感上涌,眼部和伤处的剧痛便似减轻了些。忽听得小珑儿牙关在格格地响,他问道:“你害怕?”
雨寒却归路(六)
小珑儿说道:“十一夫人把蜡烛熄了,这里黑得很。”
韩天遥微笑,“别怕。她是怕烛光把敌人引来。如今风雨正大,山里的狼应该不会找到这里。”
“十一夫人会不会不回来了?”
“她有没有把猫带走?”
“没有,猫在我脚上打盹呢!她的褡裢也在,里面还有一袋酒!”
“那她必定会回来。她……不会丢下她的猫和她的酒。”
韩天遥忍不住提起酒袋,继续喝。
骄傲半世,终究落得连猫命都不如……
小珑儿虽知韩天遥伤重,但听他声音虽低哑,却言语清晰,神智清明,倒觉安定不少。但看看外面电闪雷鸣,她又禁不住担忧,“这大雨倾盆的,十一夫人连雨具都没带,她去哪里找药?”
韩天遥没有回答。
他也着实无法回答。
当年祖父韩世诚早存激流勇退之心,老年得子后便选中此处建了花浓别院,原本就是取其安静清雅。算来附近连山民都少,又到何处去找药?
觉出酒袋里的酒水所剩无几,他递给小珑儿,自己靠在山壁上静静歇着,却听得自己鲜血滴答而落的声响,眼底的剧痛渐为阵阵酸胀取代,周身愈发无力,神思又开始迷离。这回却是怎样努力地振足精神也无法再保持清醒,很快昏睡过去。
模糊间,似有少女的呼唤和嘤嘤的哭泣,又有美酒被小心地一口口灌入。
又有谁在淡漠说道:“酒不是药。但如果你想他醉死,可以继续灌下去。”
又是谁在哭道:“可是,这里只有酒啊!”
“……”
冰冰凉凉的手抚过他的眼睛,然后有女子清新的气息靠近,温温热热的什么东西被敷上了眼睛……
湿凉的衣衫被解开,依然是那冰冰凉凉的手,不疾不徐地将某种粉末撒到伤处……
仿佛又被刀扎般的刺疼……
那冰凉的手,那刺骨的疼,忽然间便让他想起听岚。
最后一次相见,也是这样冰冰凉凉的手,裹在薄绸间慢慢从他掌间滑走,“天遥,我恨你,恨你……”
那比手更凉的声线萦到耳中,那刺疼蓦地蔓延,蔓延……
满胸满心似疼得快要裂开。
他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
韩天遥再度醒来时,拿手巾擦他脸的手却瘦小而温暖。
他微微一动,便听得小珑儿惊喜叫道:“公子,公子醒了?”
双眼被布条包住,依然涨疼得厉害,但并未再有那种被眼球蚀化般的惊悚感;身上的伤处上了药,伤口深处甚至已被包扎停当。
他应了一声,便觉小珑儿将什么塞到他嘴里。
咀嚼之时,已品出了玉米面的清香。应该是一块玉米面馍馍,被雨水泡得软了,倒也不十分难咽。
他吃了两口,精神便好转了些,边低低咳嗽着,边问道:“十一呢?”
小珑儿犹豫,“十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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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寒却归路(七)
他心里一沉,随即苦笑,“是不是替我包扎完伤口,已经走了?”
十一并不是他的十一夫人,从来不是。他早已感觉出她的疏离,甚至厌弃。能出手将他带到这里,并在暴雨里为他辛苦觅来伤药,于她大约已算得仁至义尽。
心念正转动时,却听得狸花猫“喵喵”地连声叫唤,听来居然有些凄惶。
小珑儿已急急分辩道:“十一夫人没走,可她病啦!她……正发着烧!”
韩天遥一怔,“她在哪里?”
小珑儿低声道:“就在公子右边。她冒着大雨在山里找了一两个时辰,找来了一种草药,嚼碎了敷在公子眼睛上,说可以阻止毒性蔓延。伤药好像是从那些坏人那里打劫的,还带了几个馍馍回来,多半……多半也是打劫的。可是她刚帮公子包扎完,人就倒下去了……不是说喝酒能驱寒吗?你看,我没事儿,可十一夫人怎么就高烧起来了?”
十一很勇猛,很了不起,甚至看起来比公子还要厉害几分。小珑儿自是不敢相信,厉害得令她膜拜如神的十一竟会淋雨淋得病了。
可即便是习武之人,也经不起在冷夜里被雨淋上那么久。
还有,习武之人身体比寻常人好,不易生病,但一旦病了,病势也会比寻常人来得凶险。
韩天遥将手向那边摸索着伸过去,果然摸到一个赤烫的身体;再往上摸,便是女子面庞,却连双颊都烧得滚烫。
小珑儿道:“我早将十一夫人随身带的衣服晾着了,刚看有些干爽,已经替她换了……可她似乎烧得更厉害了,都没有说话的……”
她盯着十一高烧里潮红的面庞,忽又道:“公子,十一夫人好美。”
韩天遥顿了顿,“美?”
十一终日蓬头垢面,容色平平,怎么着也没法和“美”字联系起来。
可小珑儿却肯定地答道:“是的,十一夫人好美……她被雨水一淋,不知怎的就像变了个人,怎么看怎么美……”
哪怕还是*一头乱发,灰扑扑一身布袍,都不能掩去那张精致无瑕的面容,——虽然长睫低垂,看不清眼睛,但小珑儿记得昨日十一看向祈王那支《临江仙》时璀璨如星光闪烁的清莹双眼。
韩天遥亦觉出指掌下光洁柔腻的皮肤,迥然不同于记忆里那张粗糙黯淡的脸,不由微怔。
十一昏沉里若有所觉,皱眉低吟一声,侧过脸去。
韩天遥便缩回手,问道:“还有没有衣物可以替她盖上?”
小珑儿道:“就两三件袍子,都替她盖上了……”
韩天遥沉吟片刻,低低道:“小珑儿,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小珑儿忙道:“什么事?”
雨寒却归路(八)
韩天遥摸到自己的宝剑递给她,说道:“你替我去一次到绍城闻府,以我这柄宝剑为信物,找闻彦闻大人,让他领人前来接我们离开。”
小珑儿迟疑着,一时不敢接剑。
韩天遥淡淡一笑,“路是远了些,可能还得在山下歇一晚。你害怕遇到狼或坏人?”
小珑儿看看满身是伤依然神态自若的韩天遥,再看看短短半日便病得人事不省的十一,伸手便抓过宝剑,高声道:“不怕!我一定会带人回来接你们离开!”
随即她又愁道:“可这边离绍城不近,我步行过去,一来一回起码两三天,你们可怎么办?”
韩天遥道:“放心,既然有饮食,我们便不妨事。将夜间那空酒袋拿去盛一袋清水来,再有那些馍馍,也就够了!”
小珑儿忙依言将清水预备停当,和饮食、褡裢等物都放到韩天遥手边,方才擦干眼泪,恋恋而去。
狸花猫蹲在十一身畔,不时“喵喵”两声,虽然没了鱼吃,倒也无半点离去之意。
韩天遥摸到狸花猫光滑的皮毛,揉了两揉,便从褡裢取出十一的剑用来防身。
夜间听十一运剑,他已猜得她的剑必是宝剑,此时持剑在手,便愈加肯定。摸索着剑鞘上精致的纹理,他忽然顿了顿。
“纯钧宝剑?”
***
十一睡梦里在哆嗦,似乎又是那年那夜,最彷徨无措时,又来一道晴空劈雳,终究将她打得跌坐于地,再也站不起身。
那种绝望,痛楚,寒冷,以及一夕间所有世界的崩塌,令她再也忍受不住,嘶哑地叫出声来,“询哥,对不起,对不起——”
“十一,十一!”
有人在推她,声音低沉里带了几分急促。
她喘着气,猛一坐起,才觉出头部的昏沉晕眩。
“十一!”
韩天遥坐于她身畔,再度推她。
十一吐了口气,哑声道:“哦,我做梦了!”
韩天遥道:“你在发烧。”
十一怔了怔,“发烧?我?”
韩天遥看不到她,只握紧她臂腕,柔缓了声音道:“你淋了雨,发烧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十一摇摇头,“我只想救我的猫而已,与你无关。”
韩天遥道:“你在雨夜里跑出去挖草药,也是预备救猫?”
十一道:“嗯,下雨天花花爱吃草。给你找的草药只是顺路,顺路。”
狸花猫听得提到自己名字,温柔地喵喵叫着,在十一跟前蹭来蹭去。
十一只觉头晕目眩,身上滚烫,却又冷得打战,竟连坐都坐不住,勉强拍了拍狸花猫的脑袋,说道:“花花,没有鱼了。外面天晴了,自己逮鸟雀、抓老鼠去……好运!”
狸花猫听得一个“鱼”字,便已两眼放光,却不知“鱼”前却是“没有”二字。看十一摸着鼓鼓的酒袋,一边倒在地上,一边又饮起了酒,它大失所望,边鄙夷地看她喝酒,边趴到她腿上蹲卧。
雨寒却归路(九)
嗯,虽得忍饥挨饿,但主人的腿上真暖和,隔着厚厚的猫毛,那热意熨得它十分舒适。
它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这时,十一的腿猛地一晃,已将狸花猫甩了开去。
“喵——”
狸花猫万般委屈,垂落旗帜般高傲扬起的尾巴,忍无可忍地瞪向十一。
十一同样正忍无可忍地瞪向韩天遥。
她的酒袋竟已在韩天遥手中。
也许病中行动太过迟缓,她竟被双目失明重伤在身的韩天遥劈面夺走了酒袋。
韩天遥淡淡道:“病中,不宜喝酒。”
十一道:“那是我的酒!”
韩天遥自己仰脖喝了一口,依然淡淡说道:“不许喝。”
十一怒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霸道?”
韩天遥道:“有。而且我一向很霸道。十一,你居然不知道?”
“……”
十一终于无言以对。她也不管身子沉重虚软,踉跄起身便要去抢夺。
她病得再厉害,也该比还在鬼门关打转的瞎眼公子强。
韩天遥皱眉,忽手一扬,已将酒袋甩出。
十一尚未及去接,但见亮汪汪的一团如水银光闪过,随即“噗”地一声什么被刺破,然后“啪”地掉落于地。
竟是韩天遥听声辨位,出手如电拔出纯钧宝剑,将飞在上空的酒袋割了开来。
绝佳的醉生梦死酒,便也化作亮汪汪一团水,慢慢在地面淌开。
酒香四溢里,十一无语凝噎。
她道:“这酒叫醉生梦死酒,千金不换。”
韩天遥道:“若你病得丢了小命,万金不换。”
十一待要和他争执,又觉厌烦。
何况再怎样争执,碎了就是碎了,怎么也回不来;便如当年那人,去了便是去了,再怎样悔不当初,也无法活过来……
忽然间又萧索了心。
十一跌坐于地,卧到胡乱铺在地面的衣物上,喃喃道:“真该把你丢在那边喂狼……”
韩天遥不答。
相识两年,但他似乎并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女子;而她同样也完全没去了解过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婿又是怎样的人。
好在十一病势不轻,厌憎和烦恼没能持续太久,便又陷入昏睡。
韩天遥侧耳静听,然后坐得离她近些,摸索着将地间的衣袍覆到她身上,又找到一方帕子,从储水的那只酒袋里倒出水来浸湿,敷到十一的额上。
小珑儿年少,阅世不深,能不能找到闻府,能不能搬来救兵,都是未知之数。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自救。
若十一能退烧,或者病得不那么厉害,他们便能觅路下山。花浓山庄夜间大火,必定有人报官,那些覆灭花浓别居的高手,纵然有着强大的幕后主使,也不敢在越山久留。
只是前来验看的官员会是哪方的人,持怎样的态度,就不是他所能揣透看穿的了……
雨寒却归路(十)
但十一始终未能退烧,额上甚至越来越烫,渐渐蜷在地上哆嗦不已。
韩天遥觉出地上越来越凉,便知又是晚上了。深秋的山野已经很冷,山洞里更是潮湿阴凉,连韩天遥自己都有些作烧,被敷了不知什么药物的眼底又开始突突地疼涨。
他再为十一换了一次额上的手巾,要倒酒袋里的水时,才发现水已见了底。
韩天遥犹豫片刻,扶起十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拾起地上的衣物尽量将两人一齐覆住。
被碰到的伤处阵阵疼痛,但彼此的体温交融,终于又让发冷的身躯舒适了些。
十一并未挣扎,只是含含糊糊地低低唤了一声:“泓……”
像是在唤谁的名字。
先前,她好像还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韩天遥恍恍惚惚地想着,待要细听她会不会再唤谁的名字,却已支持不住,也靠在山壁昏沉睡去。
山洞里便只剩了狸花猫蹲坐在他们身侧,凄凄惶惶地“喵喵”叫着,委委屈屈地去啃滚落在地上的玉米面馍馍。
这对于一只尊贵的猫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它啃了半只馍,开始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冒险出去抓两只老鼠,好给主人补补身子……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小珑儿的声音:“这里,对,就是这里……”
***
“公子,公子!十一夫人!”
韩天遥被珑儿连声唤醒时,犹疑身在梦中。
他怀中滚烫,如抱了个柔软的暖炉。
珑儿好似蹲在他跟前哭泣,他怀中的“暖炉”被人扶抱开去……
韩天遥臂间一空,才想起那“暖炉”是他那个惫懒冷情的十一夫人。
待要阻止,却连说话都已无力,用尽力气,不过将手指略抬了抬。
珑儿在旁呜咽道:“公子,我好怕,怕极了……所以我路上遇到几个人,看着像好人,就带过来了!”
看着像好人……
韩天遥不由呼吸浓重,着实不敢高估小珑儿的判断力。
而旁边已有人在争执。
“公子,这人不像被普通山贼所伤,何况这里距花浓山庄那么近,这事儿恐怕……”
“先生,一伤一病,是两条人命!”
“恐怕都不是寻常人,会惹事!”
“先生,先救人再说!”
回答的那人声音很清淡柔和,却极坚持,并不肯稍作让步。
于是,韩天遥等终于被扶了起来……
小珑儿的判断力未必够,但运气无疑不错。
又或者,韩天遥和十一的运气很不错。
小珑儿竟真的捡到了好人,然后韩天遥和十一便被好人捡回去了……
雨寒却归路(十一)
十一向来睡得不好。
确切地说,这两年来,她一直睡得不好。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可惜她素来少梦,噩梦倒是常伴。醉里眠,花间睡,不是潇洒,而是无酒难成眠。
当年意气风发,在千娇万宠间笑傲王侯,指点江山,何尝想过后来居然会这样混沌度日。
记忆里,她甚至极少生病。
七八岁时,她和小观师弟在石桥上玩耍打闹,结果两人一起掉入溪中。小观没事,她却发起了高烧。见她一整夜未退烧,师父立刻将她带入皇宫。
然后,便是人语喧哗,太医走马灯似的一拨接一拨过来诊脉,宫女们一刻不停地在旁侍奉着,替她水擦拭身体和额头,庆嘉帝和云皇后亦轮番来瞧,亲去和师父、太医们商议她的病情。
她虽病得迷糊,却也怪他们小题大作。不过是着凉而已,烧退了,自然会好起来。
但她真的半昏半觉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便见阳光照着鲛销的帷帐,像敷了金的一层云烟。
那层朦胧的云烟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到床前,笑意温润,清淡柔和。
“朝颜妹妹,你醒了?”
他的眼睛如一双明珠,辉光潋滟,明澈照入人心。
她仰起她小小的头颅,带着几分桀傲望向他,“你是谁?”
少年微笑,“我是宋与询。”
旁边淡若烟影的纱帷一动,忽钻入另一个年长她一两岁的男孩,圆圆脑袋,大大眼睛,虎头虎脑的模样,同样笑嘻嘻地看她,高声道:“我是宋与泓,请叫我泓——哥——哥!”
朝颜纳闷地重复,“泓哥哥?”
“真乖!”宋与泓得意,定睛再看她两眼,便拍手笑起来:“个个都赞朝颜妹妹生得好看,哪里好看了?朝颜妹妹没大门牙!朝颜妹妹没大门牙!”
宋与询忙道:“妹妹在换牙……”
那边朝颜已怒气勃发,抓起瓷枕便砸了过去。
瓷枕磕着宋与泓额头斜斜飞过,“啪”地碎在地上。宋与泓傻眼地看着鲜血从额际挂下,忽跳起身便去揪打朝颜,“我揍死你这贱丫头……”
“泓弟,泓弟……”
宋与询连声相阻,宫女惊呼不已,太监又要传太医,又要拦住愤怒的男孩,忙得不亦乐乎……
原来的宁谧温暖已一扫无余,尊贵庄严的宫殿鸡飞狗跳。
朝颜不顾身体虚软,赤脚蹦下了床,趁着宋与泓被宋与询抱住,又冲上去踹了两脚,叉腰道:“宋与泓,想揍我?臭小子,你再吃三年饭都不够格!”
宋与询惊得手一松,宋与泓已挣脱开来,扑上去和朝颜扭打作一团……
一地鸡毛……
竹素质幽心(一)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时无所顾忌的大闹和哭笑,十一辗转着病乏的身体,低低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