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天下定 作者:贾童

第1节:人物介绍
上卷·玉碎
内容简介
自小一起长大,
却不见得一定要结为夫妻,
他对她的执着,
成为了她心头的一种牵绊,
她只想逃离这束缚她的一切,
却在这过程中发现,
所有的事情早已超出想象,
在权力与阴谋下,
她只能沦为一颗被人随意利用的棋子,
没有了自由,没有了选择——
人物介绍
江琮
琮和臕一样,是用在墓葬上的玉,与死亡息息相关。臕是含在死者口中的玉,为玉蝉状,取“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之意;琮,柱形,内有圆孔,象征天圆地方,这个特性赋予了琮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古代只有帝王才有使用权。今人考证古墓,只要在挖掘过程中发现琮玉,必是帝王之墓。

本来有一个备选项“?”,古时祭天的璧,想来比去,总不如琮来得更有代表性。
江琮的父亲容王爱玉成痴,“饮酌宜用琥珀杯,占卜当奉琉璃瓶,睡卧最爱珊瑚枕,奖赐莫若玛瑙盘。”如果世上只有一种玉配得起他的子嗣,那就是琮。
然而再高的地位再深广的权力,死后都是虚空。人去如灯灭,富贵是浮云,深埋地底的琮,尊崇美丽又如何。
江鶦
母亲璁珑夫人嫁给容王为妾时,江鶦的名字还叫沈孚,因为打听到继父爱玉,她自作主张改成了江鶦,就因为这一改,从此深得欢心。
古语云,鱼目岂可混珠,武鶦焉能乱玉。鱼的眼睛当然无法和珍珠相提并论,鶦是像极了美玉的石头,却终究是块石头。各种各样的衡量准则让它们在价值和待遇上产生了天壤之别,然而归根结底只是一句人心。

江琬、江琰
琬和琰都是美玉中的极品,无关地位,无关来历,与生俱来的高雅美丽,《幼学琼林》载:“可贵者明月夜光之珠,可珍者?鶤琬琰之玉。”珍珠中最宝贵的是明月、夜光,美玉中最珍奇的是?鶤、琬琰。

然而也只是有钱人的玩物。
仆姑箭君秦少辜
还在上中学的时候,班里禁看各种小说,课余只能拿着唐诗宋词瞎翻,无意中看到卢纶的《塞上曲》——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名贵黄金打铸的箭身,猛禽大鹫的翎子做的箭羽,光想就知道有多威风漂亮。

时隔八年,那个在这两句诗中跃然正气的风雅武将形象还是深植于心。

第2节:楔子 白衣来
楔子 白衣来
五岁那年晚春,母亲下葬不足数月,父亲便再次婚娶。大喜之日以及其后整整半个多月,他待在母亲病逝的寝宫不肯出门。也许父亲对他心有愧疚,也许父亲根本不在乎他的任何感受,多日来竟不曾踏入打扰。时间平静地流逝,不管是出于纵容还是忽视,他每天对着斑驳的树影发呆,寂寞终于在心里生根。

孤独的时候总是会胡思乱想很多很多,思绪像野草漫无边际地滋生。有一天傍晚,服侍他的婢女们在闲来无事时随口说起那位新来的夫人,说她美貌冠绝天下,温柔娴雅,德才兼备,是世间罕求的女子。这些夸赞飞入耳中,就像长了冶艳翅膀的毒蛾,他大发雷霆叫来侍卫,要割掉那婢女的舌头,这事不知怎么立即传到了夫人所在的和识宫里,匆匆赶来的夫人制止侍卫,轻轻说一句:“小孩子闹脾气,别当真了。”

他勃然大怒,不依不饶,一定要亲眼见到两条带血的舌头才肯罢休,五岁幼童胡搅蛮缠起来,饶是一家之主也哄他不住。两个婢女跪在院中瑟瑟发抖,天上突然跌落一只纸鸢,不偏不倚就在他的脚边,像一个不速之客闯入这片沸腾,他还在发怔,有人跑了进来,是个女孩子。一身白裙洁净到耀眼,只在胸前结一条长长的艳红丝带,和纸鸢一模一样的颜色。

一时之间,竟让人无法把目光移开。
来人捡了纸鸢却不走,直直盯着他看,忽然一笑,指了指眼角位置。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什么也没摸到。那姑娘摸出丝帕,拈着一角,蜻蜓点水般轻轻擦过他的脸,擦完以后,还把帕子摊给他看。

他低头望去,水珠在绸缎上迅速渗入,只留有小小一滴痕迹,花儿似的开在洁白的丝帕上。
他有点吃惊,夹杂了一丝羞怒。这滴,难道是自己的眼泪?这不可能,他一点都不难过,他只是生气。气这些人的蠢,不就是一个夫人,不就是一个女人,有什么金矜贵?
可是委屈一下涌上心尖,赶也赶不走。泪水忽然模糊了整个世界。他不愿在人前大哭,不愿被这样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注视,只好转身跑进屋里。
那女孩子捏着丝帕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他已经把眼泪咽回去,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狠狠瞪着她。
这一瞪却换来微微一笑。她笑时眼角先是垂下一些,然后向上翘起,勾出的弧度好像花蕊顶端那小小一丁嫩芽。他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花的花蕊,只觉得有人生得眼角如斯,想来必定柔肠百结,一目风流。

那天深夜躺在床上,他忍不住向旁侧服侍更衣的老仆人询问,然后悄悄地记住,随后母一同住进王府的还有个年长他三岁的小姐姐。

第3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1)
第一章 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
樱花开了,二月半以后,每天都有前往郊寺观赏的人,先是一个两个,然后便是一群两群,渐渐络绎不绝,到了人头攒动的地步。
“这么多的人,樱花有心思开,我还没心思看呢,去,你们几个把他们都给我赶到对面山头去。”
发话的少年面如白玉,五官分外秀雅只是毫无血色,正端着只青花瓷杯嘟囔不休,身上披的那件樱花袍子甚是精巧,不是站在身边仔细看,谁也瞧不出那些个花瓣是手工绣成,还以为是树上飘落累积起来的。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要领命而去,却被个白衣少女出声唤住。
“别胡闹,这满寺樱花又不是你种的。”
少女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穿过成片花海来到榻边,一边轻轻展开了手臂上搭的裘皮雪丝袄给他盖上。
“我才去拿个外套,你就胡乱发号施令。你们俩啊,也不看好他。”
旁边两个花儿一样的女孩子挨了数落,吐吐舌头都笑起来。
一个说:“冤枉啊,琮哥哥怎么会听我们的话。”
另一个说:“就是,普天之下就只有鶦姐姐治得住他。”
这是一对双胞胎,说话做事都是一个腔调,江琮凉飕飕地看了她们一眼,“谁说她能治住我?谁说我怕她了?”话虽这么说,眼底却有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双胞胎姐妹笑得更灿烂,江鶦摇摇头随她们去,兀自挨着江琮坐下,忍不住又抬头瞥了眼天色,“这风又起了,再过一会就回房去歇着吧。”
“我不要,刚来没多久呢,到处都是人,叫我怎么尽兴!”江琮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呼地又坐起来,“喂,叫你们去把人赶走,没听见是吗?”那几个家丁一愣,好在有分量的正主在场,于是都很无奈地望向江鶦。

江鶦看那丝袄滑落在地,叹着气去捡起来,“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我才肯陪你来这儿看花吗?若是忘了,咱们这就打道回府吧。”语气悠然自若,完全听不出威胁的意思。

江琮却恨恨地缩回床榻,“知道了!再待一会儿就是。”
江琬哈哈笑道:“我说什么来着?”
江琰拍着手说:“是谁说谁治不住谁啊?谁又不怕谁啊?鶦姐姐还没发火呢,谁就乖乖听话了啊?”
江琮怒道:“再说一个字,以后功课不要来问我。”
这时寺庙住持过来,身后跟了几个捧茶送水的和尚,江琮一见他们就没有好声气:“我们给的银子不够吗,你怎么还放这么多人进来?”
住持连忙赔着笑脸打哈哈。
江鶦虽然也觉得人多嘈杂,却不能像江琮那样拉下脸来训斥他们,只委婉地说:“舍弟自幼体弱,时常卧病在床,只在这春初花开时出门走走,多年来大师也是知道的,所以还请通融一下。”说着抬了抬手腕,身后家丁立即取出银子放在其中一个小和尚端着的茶盘上,那住持见了眼睛都要闪出光来,江鶦一阵厌恶,脸上却还是轻扬着温婉的笑意。

“既是如此,几位不妨留在寺内暂过一宿,须知这夜樱也是极好的。明天起本寺就会谢绝访客,绝对清净怡人。”
江琮听得直想骂他不要脸,却被江鶦一个眼神止住,转过去笑道:“好的,有劳大师安排。”
住持一走江琮便气道:“你怎么忍得住,这种爱财的和尚就像无底洞,我们随便哪次给的钱都够他再修一座庙了,长此以往他还以为这银子赚得该!”
江鶦坐回椅子,慢条斯理端起茶碗笑道:“反正也不缺那些小钱。”
江琮靠在榻上望着头顶花枝,“光是给银子也就罢了,没见他拿我们吃敬半分,对这种人何必客气,他不是爱钱吗,我抄了他全寺上下,细软都堆在一处,然后直接放把火烧干净,看他哭天抢地一番,才叫十足过瘾。”

“你就只有在想这些整人点子的时候最勤快。”江鶦点了点他额头,却不想否认自己也有几分期待那样的场景。旋手打算再次把丝袄给他搭上,江琮却站了起来。
“你别动喔。”
江琮忽然起了玩心,目光搜寻片刻,抬手掐下一丛密密簇簇的樱花,相准了她的发髻轻轻别进去,然后看着满意地笑起来。
江鶦抬起手来摸一摸,笑意也深了许多,“好看吗?”
“樱花果然还是要这样赏才对!”江琮掩不住脸上的愉悦之色,“这花戴在姐姐头上,沾了姐姐不少光华呢。”
江琰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江琮口中随意答应着,一边指使一个家丁去摘花一边仍是意犹未尽地望着江鶦,江琰不依,非得要江鶦发髻上那满满的一簇,江鶦笑着取下来,耳畔江琮失望地嘟囔了一声。江鶦只当没听见,温婉地唤来双胞胎姐妹,花分两枝,一人一簇,亲手捻着簪入发髻。

“花也会挑人的,那花就是要你戴起来才好看,好像全天下的春色都长在你的头发里了。”
一对双胞胎笑着跑远,江琮这才凑近江鶦,在她鬓边低低说一句。
江鶦轻笑着摸一摸空荡荡的髻间,“反正一会儿也就枯了,戴个新鲜。”
江琮叹息道:“山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
江鶦笑着说:“你这是暗讽我快人老珠黄了吗?”
“我只是在感叹樱花谢得太快,真是刹那芳华。为何她不能开得久长一些?”江琮仰起脸来看着头顶上一片繁云,明明举手可得却失了再摘的兴致,也许冥冥之中无心做出的选择,却偏偏是无可代替的那一个。


第4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2)
“谢就谢了吧,明年再来就是。”江鶦看几个家丁收起椅榻,脸上并无半点不舍之意,“该回去了,你的身子要紧,病刚好就瞒着父亲跑出来,万一戳穿了我还得想一番托辞向他交代。”

“我什么事也没有!”江琮转过头来瞪住她。
“是是是。”江鶦心不在焉掸去他一身落英。
江琮在她手指拂过胸前时忽然轻轻扣住,慢慢收紧,江鶦一怔,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也就随他去了。
二人十指互扣,带着手腕轻晃,一路过去时不时有旁人小心侧目,江琮忽然笑着附耳过来说:“你说这些人里有几个谁能猜出来我们是姐弟?”
“不是姐弟,难道还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江鶦瞥一眼二人勾在一起的手,有一丝淡淡的无奈。
“咦,不像?”江琮也跟着低头看了看。
江鶦“噗”一声笑了,“瞧你这满脸稚气,哪有做人夫君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差不多该婚配了……”江鶦忽然停住不说,慢慢想到了别处。还说他呢,自己又何尝不是到了出阁的年纪。

“那正好啊,我要婚娶,你要出阁,姐姐就干脆嫁给我吧。”
这样的玩笑话说多了,江鶦也懒得再跟他纠缠,“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时远远飘来诵经声,嗯嗯咿咿不甚分明,只是听来分外祥和清圣。江琮站住脚步,突然冲江鶦一笑,“我去看看,就耽搁一会儿。”
江鶦正想出声反对他已经一个人兀自松手走开,江鶦愣了一会儿,收拢手指驱逐突如其来的空虚,指间仿佛还残留有他那独有的冰凉。
江琮来到殿前却不跨入,径自绕过去了隔壁偏僻的禅房。屋内无人,只在桌上摊着抄到一半的经文,文房四宝,茶近温凉,一切都分外简陋,毫无玄机。江琮突然为自己的心血来潮而意兴阑珊,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绕这一趟。然而也许就像他无心摘下的那簇樱花,一切早被上苍写就,只等在这靡靡了千年的尘世上演。江琮终于还是走了进去,仿佛为了验证不虚此行这四个字……目光落定桌上经文,几句小诗跃入眼帘。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字迹清俊洒脱,不似身陷情网。江琮淡淡一笑。耳畔诵经声不知何时停了,红尘再度席卷而来,天地凡心,仿佛只被这样几句浸染,参不破,也不愿参破。
江琮换了衣服出来,不再是暗得发紫的绛红,素白中衣外罩了件同色的锦缎对襟袍子,袖口及衣摆上手绣的云纹图案,隐隐有些江湖人士的飘逸味道。江鶦瞧他故意装出一脸正色,殊不知那份得意心思在自己眼底无所遁形,暗自好笑着给他解开紫金冠,拿一柄发梳慢慢梳理一头散下来的乌发。梳着梳着不觉有些恍然,江琮十三岁那年就行了成人礼,在众人面前剃去胎发,簪缨为冠那一刻,自己竟觉得他突然间就长大了,也遥远了起来,那片柔滑的耳后,已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触碰。想着想着有些莞尔,忍不住弯起手指,轻轻划过江琮的耳朵根子。

这时几个家奴捧着青玉盏走进屋子,江琮一下子高兴起来,“摘来了?”
江鶦一看是些花瓣,“弄这个做什么?这里可不比家中厨房,能拿花来做菜。”
“谁说要吃了?”
江琮挥退旁人,迫不及待拿一根银杵把那些花瓣细细捣碎,泌出的浆汁颜色竟鲜丽无比,穷尽脑汁也想不出世上有哪一种东西可以媲美,江鶦看得称奇,“这是什么?”


第5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3)
“古人说水藻绿于蓝,山菰红似血,果然不错。”
“这是山菰花?”江鶦拿起小皿,放到鼻翼下轻轻一闻,“怎么还有股异香?”
“我加的香料啊。”江琮放下银杵,拉过江鶦的手,拿毛笔蘸着浆汁往她指甲上涂,十指涂满。
江鶦不由得笑了,“亏你想得出来。还剩一些,留着给琬儿她们涂吧,那对宝贝,什么新鲜东西都要玩。”
“急什么,还不知道染不染得上去呢。”江琮拈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慢慢露出笑容,“真像花瓣儿一样,不对不对,简直比花瓣还艳,我的好姐姐,从现在起你可千万别给我到处乱碰!”说着拿纱布层层裹起。

江鶦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指尖,一阵无奈,“要这样多久?”
江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至少一夜。”
“你就会胡闹。”
“很衬你呀。”
这时外面天色已暗,有僧人进来点灯,饶是血一样的红,在烛火映照下也略为黯淡,江鶦起身,“不早了,你歇着吧。”
“我不累,况且不是说好了要去赏夜樱吗?”江琮目光从江鶦手指上移开,又兴致勃勃地落在她脸上。
“夜里风大,对身体不好。”
“我多穿几层就是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父亲把你交给我照顾,我可不敢出什么差池。”
江鶦说着俯身去脱江琮的鞋,江琮挣不开,只好乖乖躺在榻上,“那你多陪我一会儿。”
“我这不是在陪你吗?”江鶦拨亮灯盏,明灭交替之间,清丽的脸忽然有种妩媚的气韵暗暗流动。
江琮脸上微微一热,忍不住用被子蒙住,江鶦却毫无察觉,兀自回到榻边,只发现江琮把她的手紧紧抓住。
“姐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你怎么了?等你睡了我再走,这样行了吧?”江鶦莞尔一笑,把他拉到下巴的被子扯下来一点。
“虽然这里的人很讨厌,可是我喜欢这些樱花。”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年年都来。”江鶦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柔软的哀伤。
“你会一直陪我到樱花全都落尽吗?”
“我们哪年不是等到落光了才回去的?”江鶦诧异起这些问题,却仍是微笑着答了他一句。
“你会年年都陪我来吗?”江琮声音里已经糅杂了困意,意识和昏灯一起摇摆起来。
江鶦看他迷迷糊糊了还这么执着于一些一幕了然的答案,不由好笑,“我哪年没有陪你一起来了?”
“……我是说以后。”江琮没有睁眼,虽然想聊天,但实在是困了,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
“江琮?江琮?”江鶦喊他也不再应声。她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把他的手小心放进被子,忍不住抚摸一下他的头发,这才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
长暇寺的和尚虽然个个贪钱,说的话倒没有半句是假。夜色中的樱花与白天比起来,更为空灵生动,江鶦在庭中信步一个来回,便觉得心情豁然开朗,那些淡淡的纠结心头的愁绪像被清风吹落的花瓣,扑入夜色迷离怀抱,杳然无踪。

江琮已经睡着,加上身体孱弱,怕是与这样的樱花无缘了,那一对小姐妹也在房中早早歇下,江鶦乐得闲适,脚步越发轻盈,转过一处洞龛,却见一个青衣人静静站在树下,月镀成霜雕像一般。

江鶦不想因为这人失了渐浓的游兴,然而贸然走过去却也不妥,当下寻了十尺之外一块步石,走过去的同时掏出怀中一支短小精巧的白玉箫吹奏起来,人常道晚不吹笛早不听箫,箫声凄瑟,早晨听了会令人黯然伤神,一天都提不起精神,然而江鶦吹出来的这箫乐却很是不同,不但轻柔还很跳脱,一曲未了,那青衣人便出现在十步开外。


第6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4)
江鶦见目的达到,停下来温婉一笑,“不知公子在此,半夜三更的浊音相扰实在抱歉。”
青衣人道:“这支曲子我听过,可是姑娘吹起来很特别,和最好的乐师相比仍胜一筹。”
他说话实诚没有客套,神色间也是一片认真,江鶦看着那张清秀中透出沧桑的面孔,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一丝怅意,“公子言重了,个中不同不外乎心境,与技艺无关。”
那青衣人点点头,“姑娘能否继续吹完它?”
江鶦这时想起自己目的原是为了将他赶走,不由笑道:“这回怕是吹不出刚才的境界了!一有人在我就紧张。”
青衣人愣了愣,“这样啊。”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江鶦忽然又觉得这人有点意思,这样让他走了未免可惜,赶紧说:“公子不弃嫌的话,我可以吹点别的曲子。”
青衣人站住,转过身来时脸色微微一变,“姑娘,你的手……”
江鶦低头一看,裹着指甲的纱布上沁出丝丝淡红,立刻忍俊不禁,“不碍事的。”
“受伤了吗?”
江鶦本想告诉他手缠纱布的原委,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之间只好微笑不语,那青衣人取出一只细颈瓷瓶说:“我这疮伤药比一般的管用,姑娘拿去吧。”
江鶦被他逗得想笑,没有去接,“公子多虑了,这不是伤,并不会疼。”
“喔。”青衣人立即相信,也不觉得尴尬,神色自然地收回药瓶。
江鶦从未见过这样坦荡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正恍惚,忽然听见有个声音说:“这位姑娘请听在下一言,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声音来自水榭,距此不过十步,只见谈话又加一人,是个清瘦文弱的襦袍书生,手持羽扇笑得云淡风轻,青衣人不悦道:“你跟来做什么。”
书生笑着说:“陆某不放心让你独自应付放云裳。”
江鶦正奇怪,住持这老和尚为何收了银子还敢放无关人等进来,不知这两人什么来历,竟让长暇寺拒之不得,刚才听这人自称陆某,羽扇襦袍风骨不凡,隔一会儿又听到一个放云裳,当即明白过来,“你是陆抉微?”

对方扇子摇得不急不慢,“呵呵,姑娘眼力真不差。”
江鶦恍然大悟,瞥一眼那青衣人,“这位应该是秦少辜了?”边说边在心里暗暗惊诧,没想到此行竟能一下遇到四公子其中两人,当即笑了笑来掩饰诧异,“闻名不如见面,秦公子和传闻中相差甚远。”

“我给人是什么印象?”秦少辜淡淡一笑,他一只前臂包了护腕,另一只却是长袖垂下遮住整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