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她是个可怜人,母亲入宫为婢,好不容易得了主子的欢心赏赐一段婚姻,生下了她却又自小在这华丽精致的牢笼中长大。
她倒似并不在意,每次见到他都笑得眼儿弯弯。
他一直唤她乐儿,直到新皇登基的大典上,身为伶人的他远远看着到天子身侧盛装的她,他才知道乐儿并非她的本名。
他才知道她的封号是长乐,而她是大晋皇朝尊贵的长公主。
他彻底的怔住,看到她越过众人向他投来的目光。
只是那阳光太过炫目,而晃动的步摇太过刺眼,他看不清她双眸里的情绪。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一直都隔着遥远的距离。
就算他们曾在无人的宫巷里追逐嬉戏,就算他曾执着她的手抚琴,就算她说要永远不和他分离,他们也还是离得很远。
就像现在一样,他坐在她的身边,俯身凝视着她的睡颜,他的一只手就被她抱在怀里,而另一只手随时都可以触上她的面容,也还是很远。
直到五年前,天子一纸诏书将这无形的距离变作有形。
她离开长安前往封地,一去就是五年。
这五年,他在泥沼中挣扎,无数次的通过巧妙周旋自险境里脱身,弄得满身脏污,才终于爬到了离她更近的位置,可如今看着他,他才发现什么都变了,唯独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遥远。
顾渊收回手,却像膜拜圣物一样,俯身在长乐的眉心落下清浅的一吻。
她还是和年少时一样,一旦睡得沉了,便是将她从琴机旁搬到榻上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于是小心的自她怀中抽回手,又坐在榻边将她凝视了许久,方才起身离去。

顾渊并不知道,此时的长乐亦深陷在亦真亦幻的梦境里,却是更加久远的记忆。
长安的空气里弥漫着雍容的香。
牡丹锦绣,在这里的每一处角落,盛放。
它们明媚的色彩涨满眼帘。
它们浓郁的芬芳像无形的锦缎在皇城上空铺展、绵延。
如此绝艳的绽放,妄想着为写满浮华的时光舞出最为浓烈的华章。
夜空沉寂,无边的黑暗包裹着暗红的楼宇,肃穆的情绪似悬于天际乌黑的云,压在心上让人无法喘息。
灰衣中侍迈着沉缓的步伐,不时轻挥右腕,敲打另一只手上有些陈旧的金柝。
略带沙哑的声音回转萦绕,仿佛它的主人是来自异世的使臣。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扰了漆黑的沉寂。
皮鞭催促着马儿,也将墙角未及飘零的花瓣撕碎。
身披铠甲的武者们骑着黑马,席卷着漫天的尘土向着皇宫深处而去。
挤落花丛的中侍颇为费力的爬起,轻拍衣角的尘土,似在对手中金柝低语:“那些人才是索命的恶鬼。”
昭和殿依旧闪耀着最明亮的光辉。
无数薄如蝉翼的轻纱在风中翩跹而舞,被月光镀上银辉。
就像母亲所说的,它们柔美而又可爱,像一双双翅膀,可以带着她们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这么说的时候,眼中总带着幸福的光芒,像极了看着父皇时的目光。
“母亲。”
长乐提起裙角穿过偏殿,一层一层的拂开眼前翻飞的轻纱,唤着那充满慈爱的身影。
闪烁的琉璃灯将小小的身影投射在月白色的墙壁上,如剪影般掠过。
跨过朱红的门槛,笑意更深的绽放在初桃般可人的脸蛋上。
欲扑向温暖怀抱的所在,却被眼前一幕呆立。
母亲引以为傲的精致华丽,父皇夸耀不倦的温婉娟秀,都已消散而去。
眼前的女子乌发披散,泪痕满腮,唯有那如水般温柔的声音依然如旧。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皇上…”
母亲凄厉的哭喊未能博得父皇半丝的怜悯,他只是负手而立,不理会身后的哀伤。
狂风扫过大殿,吹熄了明亮的烛火。
漆黑中,闪电划过天际,那一瞬的光芒里,父皇双肩微搐,缓缓扬起右手。
身披铠甲的侍者抱拳曲膝,而后拖起母亲娇柔的身子向殿外而去。
沉闷的雷声终于从天而降,淹没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
“母亲…”
盈盈而落的泪水模糊了那温柔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母亲!”睁开双眼猛地坐起,才发现梦境里仿佛没有尽头的夜早已散尽。
微阳自窗外铺撒进来,总算将那些阴霾照得无处遁形。
长乐攥着胸口的衣襟喘息,还沉浸在梦魇的情绪里。
由于筵席上饮了过多的酒,直到现在她的脑子还是混沌一片,沉重得很。
她揉着额际,缓解发紧的头皮,又隐约记起昨晚的一些片段。
那些碎片混乱的交织在一起,其中不乏清晰的细节,可要再进一步探究,却又想不起来更多。
她蜷起柔荑,将揉额的动作改作捶打。
天啊,她都做了些什么?
长乐正是百般懊恼之际,怨恨自己不该贪杯,指望借酒浇超,被衾下的另一只手却摸到了什么,拿到眼前一看又怔住。
那是一个香囊。
上面的绣纹都磨得起了毛,显然是被人常常拿在手里把玩的。
宫里素来不缺这些小玩意,因而相比较起来,这个香囊似乎是过于陈旧了。
若不是此时看到原物,她简直就要忘了。
她从小就没有做女红的耐性,被嬷嬷唠叨着磨了大半个月,才勉强做了这么个香囊出来。
其他的皇子和公主笑她,这么丑的香囊一定没有人肯要,她却一脸自信的唤来顾渊。
果然他恭恭敬敬的收下,如获至宝的捧在手心里。
她得意的对那些人道:“看,我家子皙就愿意要。”
怎料那些皇子公主却只是捧腹大笑:“他不过是个下贱的伶人,长公主赏赐的东西怎敢不要,他就是想攀高枝,还是个根本不牢靠的高枝。”
为了这件事,她还同他置了许久的气。
她一遍又一遍的逼问他,他如何说是真的喜欢这香囊,她却都不肯信。
如今想来,她毫无凭据的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才是真的可笑。
后来那些皇子和公主是夭折了还是被发配到离长安遥远的地方,她都不记得了,只是身边的人渐渐的越来越少,倒是他始终陪着她。
还有这个香囊,没有想到他竟还带在身边。
长乐摩挲着旧物,正陷入在回忆之中,却被外面的一连串响声惊醒。
“公主殿下您可算是醒了。”伴着焦急的呼声,她的贴身侍婢浅冬慌慌张张的小跑到床榻边。
长乐顺手将香囊藏进了袖子里,坐直身子舒展着双臂,而后不紧不慢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怎料她话音才刚落,就听到“噗通”的一声响自外头庭院里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进了荷花池里。
在她威严的目光下,浅冬攥着衣角,战战兢兢的应道:“是…是苏嬷嬷。”

第4章 落水

此时无极宫正殿里已是一片狼藉。
悬挂在窗前和横梁下的垂帘被扯落下来,蒙了桌机一角和半边坐塌。
地上散落着五花八门的碎片,早分不清是杯盏还是瓶器。
唯有柜架上那些圣上赏赐的珍贵之物,在几个宫婢们的拼死相互下,总算逃过一劫。
不忍相视的景象就瘫在那里,却没人有功夫理会,因为所有在这里当差的宫人们此时都冲到了庭院里,慌张的往荷花池围去。
这荷花池还是先帝在位时修筑的,据说原本是一片树林,为了弥补长公主八字中的五行缺水才生生的挖出了一片池塘。
自从长公主离开长安之后,无极宫便空了许多年,池塘里的荷花本来已经枯萎,可近一年来也不知怎么又渐渐的长了回来,如今成了亭亭玉立的一片。
显然这些宫人们并非是为了歆享荷香馥郁才靠近的。
那水里拼命挣扎的妇人掉进池子里已经有一会儿了,正乱挥着双手扯着荷叶,似乎想要借着这股力保持身子不下沉。
然而她显然低估那一身肉膘的重量,扯得那碧叶红花东倒西歪,搅乱了一池塘的水,也没甚效果。
见此情形,众人立刻忙作一团,宫婢们提着裙子一通小跑,急得涨红了小脸儿,倒抽一口凉气,惊恐的捂紧了嘴;公公们则忙着四处寻找竹杠之类的东西,抬到池塘边往水里够。
然而他们的竹杠越过水中挣扎的妇人头顶,却径直往水池中央一根出水半人高的石灯柱子旁探去。
那柱子顶端,石头雕成的莲花心上,正盘着一只通身雪白皮毛的狐狸。
面对满院子鸡飞狗跳,那只狐狸一点也不为所动,眯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睛,满脸鄙夷的看着焦急忙碌的人们。
“快下来啊,小祖宗。”底下的人急得直嚷嚷,想尽法子诱这狐狸下来,怎料那只狐狸始终无动于衷,最后索性似看戏看累了一般,张嘴打了个哈欠,就着莲花灯柱眯瞪起来。
此时水里的妇人好不容易找着一处能落手的地方,扶住了,拼命用双脚踩水,才终于稳住身子不至于下沉。
她暂时缓过神来,仍携着落水的惊慌,扯开嗓子颤着声儿嚎道:“快别管那畜生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不把老娘先拉上去!”
到了这个份儿上,她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宫廷礼仪,满嘴口不择言,直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暴陆在众人眼前。
“苏嬷嬷,您话可不能这么说。”十万火急之际,偏有宫婢叉了腰,站在池塘前面与她理论:“这可是突厥王子进献给长公主的沙漠雪狐,其珍贵与重要想必无需我与嬷嬷解释,若是出了岔子,怕是赔上我们所有人的脑袋也难赎罪!”
水里的苏嬷嬷被宫婢这一句话噎得无法辩驳,不敢在那狐狸身上再做文章,只得哭天抢地道“你们无极宫如此欺负人,嬷嬷我也待不下去了,这就禀明了顾大人,再不踏你们殿门半步!”
她这是气急了,也顾不得许多,一口一个无极宫的数落着。
正是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清冽如水的声音自大殿里传来,立刻让整个院子安静下来。
“一大早的,吵嚷什么?”说话的是自内殿步出的长公主。
她携着初醒的慵懒,缓步现身在庭院里。
与昨夜在筵席上不同,今日长乐未着繁复衣裙,只做一身素色浅衫的妆扮,面上仅敷了薄粉,峨眉淡扫,胭脂轻抹,除了皓腕上一双金镯,也再没有旁的饰物。
如此妆扮,在馥郁的微阳之下,倒更显得她肌肤剔透,秋眸似水。
她烟波流转,朝向池塘里,不紧不慢的道了一句:“捞上来吧。”
僵在庭院各处的宫人们得了令便立刻行动起来,手忙脚乱的将苏嬷嬷从池塘里打捞上来。
那苏嬷嬷浑身具已湿透,惊魂未定的抖搂着衣摆,立刻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
她顾不得收拾,作势就要上前哭诉,却见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甚是不削的将目光移开,抬眸往她身后望去,轻唤了一声:“妙妙。”
伴着一阵疾风,苏嬷嬷自余光瞧见一团雪白的影,几乎擦着她的耳畔飞过。
方才吃了这小东西的亏,她还心有余悸。
这恍惚瞧着个影就惊声尖叫着往旁边躲闪,怎料一个未及站稳就侧着摔倒在地。
等到她爬将起来,准备撸起袖子捉了那小畜生来收拾时,却发现罪魁祸首已经窜入了长公主怀中,如今被那柔荑顺着毛抚摸着,眯眼露出受用的表情,自眼角斜睨她的眼神,怎么都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苏嬷嬷咬紧了后槽牙,恨不得将这只狐狸扒皮抽筋,却又碍着长公主不敢造次。
上蹿下跳了一早上,将整个无极宫闹得不得安宁的小狐狸,一听到长乐的声音,立刻就安静下来。
长乐一遍遍轻抚着柔软雪白的皮毛,在苏嬷嬷欲言又止之际道:“这是怎么回事?”
立在一旁的灼夏忙行至长乐身边,禀报道:“回公主的话,妙妙今早不肯进食,苏嬷嬷她就…”
“老身本是好心,怕这小畜生不习惯长安的水土,再不进食给饿死了,平白惹得殿下伤心,怎知它是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竟然咬了老奴。”苏嬷嬷抢过灼夏的话,说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还亮出右手虎口一个月牙形的伤口。
灼夏不服,又争辩道:“才不是这样!明明是你要给妙妙吃隔夜的搜饭,它不吃还硬要往它嘴里塞,它急了才咬你的!”
“你这小蹄子别血口喷人!那可是绊了熏鹅肝的珍珠米,特意给它留的,就是那味儿…”
“够了!”长乐明显阴沉下来的语调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她抱着白狐踱至苏嬷嬷近前,将苏嬷嬷上下打量了一遭,而后啧了啧道:“苏嬷嬷素来最是讲究礼法之人,今日一口一个小畜生、小蹄子的,算是原形毕露?”
这话说得苏嬷嬷好生难堪,原想开口辩驳,可低头瞧见这一副衣衫散乱,落汤鸡似的狼狈模样,顿时又失了底气,于是只能噎在那里,憋得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听说苏嬷嬷还打算到顾大人那里去告状?”长乐继续慢悠悠的说着,那语调甚是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苏嬷嬷立刻萎顿下去,方才横眉竖眼的凌厉皆消失无踪,换了一脸苦口婆心的表情,对长乐磕头道:“公主殿下可莫要听信旁人谗言,冤枉了老奴,老奴哪里是要去告状,再说老奴和顾大人的心一样,都是为了公主您好。如今我大晋皇朝天下来朝,您身为尊贵的长公主,自然要更加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就拿昨夜的筵席来说,那原是为了给您接风洗尘才举办的宴会,您作为宴会的主角,怎么就撇下众人先回来了…”
“好了好了,你们快扶苏嬷嬷下去更衣,其他的以后再说。”长乐眉尖微蹙,摆摆手示意宫人们上前将苏嬷嬷先带下去,控制不住的现出一脸头疼表情。
她怎会想到就今天这件事竟也能被苏嬷嬷给绕到规矩礼仪上,反将了她一军。
吵吵嚷嚷之际,苏嬷嬷还在絮叨的碎碎念,直到被拖离了庭院,才总算消停下来。
不过平静了片刻,却又有人来报:皇后娘娘驾到。
长乐垂眸轻叹,俯身把雪狐放下。
那雪狐前爪一沾地便窜了出去,不过转瞬间就钻进了旁边的树丛里,不见踪影。
长乐直起身来,抬眸将正殿里扫视了一遭,继而似无奈的对侍立在她左右的浅冬和灼夏道:“这里是不成了,把皇后请到内殿去吧。”
“奴婢遵命。”宫婢们齐声应了,一个跟了进来通传的人去迎皇后,一个随长公主往内殿去,准备侍奉茶水。
那皇后娘娘素来不是个喜欢生事的,见了长乐之后只字也未提昨夜筵席之事。
两人只是饮茶聊天,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
大约就这么坐了数盏茶的时辰,长乐见皇后娘娘迟迟不入正题,正是昏昏欲睡几欲打哈欠,好不容易才强忍着倦意,继续听她顾左右而言他。
皇后娘娘则是几番欲言又止,似乎终于打算开口之际却又偏生被门口通传的宫人给打断。
挥着拂尘的公公,在殿门前躬身立定,拉开了尖细的嗓子,小心翼翼的对着里头道:“启禀公主殿下,宸妃娘娘求见。”
原本百无聊赖的长乐顿时坐直了身子,一脸怕自己听错了话的表情看向门口。
坐在她旁边的皇后则顿住手里茶盏,一双秀眉蓦地蹙紧,满脸端着的温雅浅笑也消失殆尽。
“你方才说什么?”长乐果真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毕竟在她离开长安之前,宸妃与她素来不是一路人,便是逢年过节也难走动一趟,于是又让那位公公重复一遍。
通报的公公一字不差的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长乐听了,却默默在心里一拍大腿,暗道:“这下可热闹了。

第5章 拉拢

出现在无极宫内殿门前的女子,显然着意的盛装打扮了一番,端的是朱钗琳琅、身形婀娜。
与皇后的温婉不同,宸妃的眉眼皆生得张扬,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不禁赞叹的美。
她偏又喜欢浓丽的妆容,唇红齿白的更添妖娆,再拢一身明艳霓裳,娉娉婷婷的立在那里,俨然好似一朵娇花。
然则宸妃虽美,可性子也如容貌一般张扬,甚至到了跋扈的地步。
她家里是皇商,所谓富可敌国,从来不乏银钱,唯独因为商贾之人地位不及官宦,故而入宫之后在一众世家小姐面前难免心有不平。
她又收不住性子,把家里做嫡小姐的那一套拿到宫里来,少不得要得罪人,也在后宫掀起过不少风波。
正是这个缘故,宸妃初入宫时还因貌美颇得圣上宠爱,曾经诞下了一子,可日子久了,圣上就厌倦了她过分刚烈的性子,后来又有了张贵妃,更是将她抛到了脑后,后宫里的人又惯会见风使舵的,一时间风头正盛的宸妃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长乐还在宫里的时候,素来就不喜欢和这种好生事的人打交道,故而除了维持表面的客套,平日里难得同她多说一句。
想不到如今她回长安,宸妃竟主动登门拜访。
虽说过往的记忆还鲜明,可眼前的宸妃却与记忆中的已是大不一样。
那满身的锋芒似乎收敛了不少,就连身上衣裙的颜色也不再一味只是追求艳丽,而是明艳中多了几许沉稳。
她端端正正的朝长乐行了礼,欠身道:“长公主安康。”
说罢又转向皇后:“皇后娘娘安康。”
行完礼,宸妃绽出一脸灿烂笑容,接着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好精神,竟一大早就来拜访长公主,若是早知道皇后娘娘要来,臣妾就与娘娘同路了。”
见皇后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长乐连忙起身与宸妃回礼,并道:“快别站在门口说话,宸妃妹妹过来坐罢。”
宸妃又欠了欠身,行至长乐左侧,与皇后相对而坐。
“见皇后娘娘和长公主聊得尽兴,也不知说的是何逸闻趣事?”宸妃端着笑看向她们二人道。
皇后扯出一抹浅笑,应道:“不过就是饮茶聊天罢了。”
“哦?”宸妃却现出微诧的神色,故作惊讶道:“这么说,二位还没聊到正题,想是臣妾来早了。”
她表面上像是不经意的玩笑之话,可话里有话的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了。
宸妃说完,将一双妙目自皇后身上移开,转而看向长乐。
显然她方才欲言又止,是在等着长乐顺着她的话发问。
长乐心下了然,却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只是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饮茶。
片刻的静默之后,宸妃终于按捺不住道:“其实皇后娘娘不说,臣妾也知道娘娘想说什么。”
听到这一句,皇后正在拂着茶叶的手立刻顿住,秀眉下意识的蹙紧,而长乐则隐约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可是皇后娘娘又何必为难长公主。”宸妃笑容里浮现出些许轻蔑之意:“陛下的脾性皇后娘娘最是知道,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就算娘娘自己无子,有心将张贵妃的孩子收入锦绣宫,陛下又怎会容忍一个有可能不是龙种的孩子成为将来其他皇子们的隐患。
说这番话的时候,宸妃刻意强调了“无子”二字,听得皇后的脸色愈加难看。
皇后握着茶盏的指尖泛白,终于忍无可忍,辩驳道:“宸妃误会了,本宫不过是念在那孩子无辜,不忍看陛下将来因听信奸人挑唆错杀亲子而后悔,才想劝上一劝。”
怎料宸妃却不依不饶:“皇后娘娘何必掩饰,在这后宫之中,唯有挣得一儿半女才能永保无虞,这个道理谁人不知?只是请姐姐容妹妹一劝,这别人家的孩子终归不及亲生的贴心,若是姐姐拼了大半辈子为他争得了荣华富贵,可他将来又听信谗言不相信姐姐,到时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了这些年的运筹帷幄?”
宸妃说着,竟改口以姐妹相称,俨然似真心为皇后打算一般。
然而听了她的话,皇后原本就阴沉下来的面容变得更加阴沉,索性再不接话,搁下茶盏,起身对长乐道:“今日还有事,便不多相扰,本宫先告辞了。”
本来以为后面还有一场好戏的长乐见她告辞甚觉意外,却也只得起身相送:“既如此,长乐也不便多留,这就恭送皇后姐姐。”
语毕,长乐与宸妃起身欲一道送皇后到无极宫门口,却被她制止道:“二位且聊,不必相送。”
说完这句,她就加紧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显然是恨不能早些离宸妃远些。
目送皇后离开后,长乐与宸妃又重新回到内殿落座。
见宸妃方才对皇后的态度,长乐也不想再同她绕弯子,便索性开门见山的问她道:“宸妃妹妹过往可不常与本宫走动,如今急着将皇后支开,不知所为何事?”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接,宸妃愣了一瞬,可很快又恢复至灿若娇花的笑容,对长乐道:“瞧长公主说的,正因为五年前臣妾刚入宫,诸事不熟悉,也不敢到处走动,才疏远了长公主,如今见着长公主回了长安,自然更要弥补,多亲近亲近。”
“哦?”长乐一脸狐疑的看着她的双眸。
“可不是吗?”宸妃接着道:“其实啊,臣妾今日来拜见长公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见长公主回宫了,想来闲聊几句,顺道…”
话说到半截,她却又不往下说了,一脸神秘的对长乐道:“请长公主稍候。”
说罢,宸妃转身对随侍的宫婢轻声耳语了一句,那宫婢便立刻行礼退下,往殿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