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只玻璃坛子端上来,不过成年人的手巴掌大小,里面的虾子各个醉倒着,个数不多,却足够毕罗吃。
酒糟鱼醇厚微辣,醉虾也带着酒香,咸鲜可口,吃得微醺辣口,就吃两口山家三脆爽爽口,一餐晚饭吃的毕罗脸颊红扑扑,连眼睛里都有了几分精神气。
朱大年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拾了,又端上一只透明的玻璃小酒壶,并两只配套的玻璃小酒杯。
酒壶里的酒是淡青色的,毕罗一看酒液里的花蕾便知,这是雪梅酒。看成色,酒至少是三年陈。虽是三年陈,但并不辣,是特意酿给女孩子喝的花儿果子酒。
雪梅其实就是白梅,又称绿萼梅,气味清香,有疏肝和胃的药效,很适宜取一些酿酒。毕家的雪梅酒每年只在开春时对外售出,数量也是有限的,在平城的老饕们眼里,那是有市无价的东西。可在毕家人自己那儿,这东西不能说随便喝,也常有存储的。一年陈酒甘味甜,三年陈花香浓郁,要是五年陈,那就是一坛实实在在的老
酒了,味道香醇、后劲儿大,并不适宜一般女孩子喝。
朱大年给毕罗准备的这雪梅酒,配上她刚吃进肚的那些食物,其实称得上是一壶养生酒。他觉得毕罗连着五年在外未归,看起来还是走时那么瘦,合该好好补一补。
春日的天黑的有些早,朱大年便将二人的小酒桌挪到了一楼的厨房里头。
毕克芳就是有这样的威严。哪怕他人不在,其余人来了这个家里,也没人敢乱了规矩,没人敢堂而皇之地跑去主屋坐下大吃二嚼。
朱大年跟了毕克芳这么多年,是有这个自由和资格的。可他仍从不逾矩,毕罗看得出来,他对毕克芳的敬重,是吃进心里刻在骨子里的,早成习惯了。
在厨房饮酒,并没有许多人想的那么糟。毕家的厨房很大,而且非常干净,干净得都有点不像厨房这种地方。桌子都是老式的,浸透着某种时光打磨的光泽,曾经有人来毕家拜访,见到厨房的长条桌子,非要出10万块钱买去。那时还是三十年前,10万块钱并不是个小数目。被毕克芳一口回绝了。而且以后再也没允那人进过毕家的门。
朱大年和毕罗没在长条桌子上喝酒,那是厨子专用的。他俩用的是一张四方的小桌,长宽一米,平时不用就折起来靠墙壁摆着,虽然是个玲珑的小桌子,但木头材料和样式与那长条桌子是一套的,一看就是同一个工匠的手艺。

人摆好了酒,门大敞着,从这儿望出去,能看到半个滚圆的月亮。白天下了大雨,夜晚的天空没一丝云彩,月亮又大又圆,仿佛也知道人终于团圆了。
毕罗可没这细腻的感悟,这话是朱大年说的。
雪梅酒喝了一壶半,朱大年才又开了口:“大小姐,您是不是心里头…还恨着先生?”
“没有。”毕罗回答得很痛快,因为是实话,所以不需要细琢磨:“是他把我带大的。没有他,我可能早就饿死了。”想起在国外的这五年,她有点出神:“而且后来出国读书,我说想学画画,他不喜欢,但也没反对,还给了我钱。”
朱大年又喝了一杯酒,这酒劲儿很柔,味道也甜润可口,并不醉人。他这样显然是为了借酒遮脸,说几句平时不敢说的话:“大小姐,先生他,也不愿意得这个病…”
毕罗苦笑:“这我知道。”毕克芳又不是傻子,谁愿意老了老了,还得这么个病受罪呢。
“先生其实一直想让您继承家业。但当年舜华小姐的事…”当年毕舜华没过世的时候,他一直喊她“舜华小姐”,后来毕罗搬回毕家,毕克芳就让所有人都喊毕罗“大小姐”。仿佛从来没有过毕舜华这个人一样。朱大年咬牙,说:“舜华小姐心地善良,但自小被先生宠坏了,得不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谁劝也劝不住。先生不想您再走舜华小姐的老路,才
对您特别严格,不让您穿花裙子,不准您梳长头发,每天上下学无论您愿意不愿意,都让老朱去接送,看着您,不让您跟别的男孩子说话…”
这些即便朱大年不说,毕罗已是24岁的成年人,又自己一个人在外生活五年,小时候的执拗和彷徨,总会随着岁月和阅历的砥砺,自己渐渐想清楚。
朱大年见毕罗端着酒杯垂眸不语,便又说:“先生的心结,您是知道的。现在您是毕家的唯一传人,如果先生去了,四时春和您,就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毕罗说:“我今天已经当着他的面答应了,我会留下来,帮他打理好四时春。我会说到做到。”
朱大年见毕罗仍不抬眼,就知道她还在坚持折返F国参加毕业典礼的事,他咬了咬牙,说:“大小姐,您没回来的时候,先生已经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了。您知不知道,您不知道…”朱大年说着,又红了眼圈:“说是能活半年,其实都是吓唬外人的话,您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四时春,先生随时都可能醒不过来的…”
这就是朱大年甚至毕克芳这一次坚持不肯她再度折返F国的真正原因。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朱伯伯,大夫到底怎么说的?”
朱大年说:“瘤子长在脑袋里,人随时都有可能过去。不能大喜大怒、不能长途旅行,最好就这么一直在医院住着…”朱大年叹了口气:“大
夫也不建议做手术,说做了手术也不保证能多活多久,手术失败的话,人当时就没了。让保守治疗。”
直到这时候,毕罗才仿佛大梦初醒,真正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毕克芳随时会死。
她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缘承继的亲人,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她又要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毕罗,又做饆饠,始于唐。长安长兴坊有胡人开设饆饠店。蟹黄饆饠、樱桃饆饠、天花饆饠等,甚为著名。至宋,记饮食诸书皆无记载,或更名或失传。
《太平广记》卷二三四“御厨”引《卢氏杂说》:“翰林学士每遇赐食,有物若毕罗,滋味香美,呼为诸王修事。”唐段成式《酉阳杂俎.酒食》:“韩约能作樱桃饆饠,其色不变。”
今有四时春,樱桃饆饠、莲子饆饠、蟹黄饆饠、天花饆饠等,外皮分酥脆软厚二种,依四时不同而择馅料,滋味甜咸鲜美,制法如下…
--摘自《四时春录》

Chapter02 糊涂宴和唐律
朱大年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毕罗知道,自己是绝不能回去的了。
是夜,她一夜未眠。
她庆幸自己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沏了壶浓茶,坐在床头和室友通了个视频电话。
她的室友也是个中国女孩,比毕罗大了5岁,亏了那双圆溜溜水盈盈的杏眼,令她看起来仿佛比毕罗还小。她听说毕罗不能回来参加毕业典礼,险些要哭一鼻子:“说好一起拍毕业照的,你连学士服都还没穿呢。”她转过身,不一会儿拎了两件学士服来,对着毕罗:“你看,衣服我都帮你领好了。”随即又困惑:“你走的时候也没说不回来啊…”
毕罗旋转笔记本,让她看清自己此时住的房间。
容茵睁大了眼:“哇!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你小时候住的房间?你外公的家?”她啧啧叹个不停,倒比毕罗这个当事人还兴奋:“你的这张大床好古典!房间里的家具都好古韵!好像古代的房间诶!壁纸好好看!桌上那个花瓶是不是古董…”
毕罗垂着眼:“茵茵,我这五年…恐怕是白费了。”
容茵见好友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样说…你的成绩在你们学院都是排名最前的。”
毕罗想微笑着解释,可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提不起嘴角的弧度:“我的房间,要麻烦你帮我收拾了。你能用得上的都拿
走。我桌上还有床上的那些东西,还有那个木头箱子,麻烦帮我邮寄回来。”
容茵露出一抹有点顽皮的笑:“阿罗,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下周我也要回国。”
毕罗抬起头,见容茵眼睛里全是笑意:“而且我也是去平城哦!”她兴致很高:“我还没去过平城,到了那你可要好好接待我!”
毕罗惊奇:“你要在平城定居?”
容茵笑答:“是啊。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去以前那个地方。”
见容茵笑容有些黯淡,毕罗想起从前两人住在一起时夜谈的那些过往,不禁感慨,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谈及未来,容茵还是很乐观的:“我手头还有些存款,也有认识的朋友在平城,等到了那安顿好了我联系你。”她端着笔记本电脑,摄像头朝外,带着毕罗又看了眼她的小窝:“你的这些东西啊,我一样不少地给你打包带回去!”
毕罗真诚道谢。迟疑片刻,问:“茵茵,你有沈临风的消息吗?”
容茵盘着腿在沙发坐下来,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对着毕罗眨眼睛:“他啊,我听说他好像要接管家族生意,也是毕业典礼都不参加就急着回国了。”
毕罗觉得自己心砰砰直跳,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带着颤:“他也回国了?”
容茵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双月牙:“是啊,听说他也是平城人,还是个富二代呢。”她打趣毕罗:“我们阿罗真可爱,每次
只要提到沈临风这三个字,耳朵就红了。”
毕罗伸手去捂耳朵,看到容茵笑嘻嘻的样子,才发觉自己被作弄了。不过她顾不上生气,容茵带来的消息仿佛给她打了一针强心针。沈临风也回国了,那么就是说,他们接下来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她本以为自己连毕业典礼都来不及参加,也便无法同他正式告别了…而且,她还揣了个小心思,这个想头,连容茵都还不知道。
毕罗越想越觉得欢欣,身在F国五年,她喜欢了沈临风整整五年,从前他有女朋友,所以她只敢将这份喜欢深埋在心底。可前不久听说他和那位F国女郎正式分手,在她因意外回国之后,他也紧跟着回国接手家族生意,他们两个同在平城…这么多巧合,是不是说明,老天也看好他们两个之间的缘分?
容茵见她想的出神,也不出声打扰。直到毕罗目光聚焦,她才说:“阿罗,毕业证书我后天领到就帮你寄回去,绝不耽误你找工作。”
提到这件事,毕罗就觉得自己笑不出了:“收到了也没什么用。”她叹口气:“恐怕我以后要跟你做同行了。”
容茵“啊”了一声,她和毕罗并不是同一所学校的,只因两人当时凑巧都要租房子,误打误撞之下相识,一块租下一间公寓,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毕罗就读于巴黎美术学院,容茵则在著名的蓝带厨艺学院进修甜点课
程。若不是知道容茵只擅长做甜点,毕罗早在知道她要来平城时就跪请她来四时春给自己助阵了。
容茵听毕罗讲过许多家里的事情,因此很是兴奋:“你是说你要接管四时春?!”她捧着双颊,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天啊我最好的朋友居然要成为四时春大当家!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奇妙了!”
毕罗苦笑:“你要是想来,我高薪聘你。”
容茵双眼发亮:“可以吗?”可她很快想到了不切实际之处:“四时春注重的是中式古典菜肴,我一个做法式甜点的,去了也要被扫地出门的吧。”
毕罗想起毕克芳定的那些规矩,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容茵见她这个样子,就绞尽脑汁鼓励她:“阿罗,你换个角度想。你不是很喜欢吃美食吗,现在有机会让你学学怎么做,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毕罗抱住双腿,将下巴搁在膝上,偏着头:“可我只会吃,不会做啊。”
容茵循循善诱:“中国有句老话,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阿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其实她还想说,等你成了四时春大当家,别说一个沈临风,多少男人打破头也要娶你啊!哼哼…容茵摸了摸下巴颏,到那时阿罗想不想嫁沈临风还要两说呢。
毕罗倒被她一句话激起了兴趣:“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容茵:“…”她发现,只要自己一句话里
带了“沈临风”三个字,这丫头听得都会比寻常认真许多。
两个女孩子叽叽渣渣聊着天,从平城的晚上十二点,聊到了F国的晚上十二点,两国相差6小时时差,这个时候的平城天都亮了。
毕罗年纪轻,从前为了画画也没少熬夜,因此并不觉得有多疲惫。她从床上爬起来,将门窗打开一边洗漱。听到院子里鸟儿啾啁的叫声,忍不住深吸一口气,F国最让她留恋的两样东西,一样是画画,以后看样子只能当做副业来做了。另一样是沈临风,可如今他也回来了,和他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毕罗突然觉得,未来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打开一扇窗,这句话实在太有道理了。
前一天的风衣和裤子都脏了,好在她随身的行李箱里还带了几套衣服。从小让毕克芳管的习惯了,长大后毕罗常穿颜色清淡的衣裳,见外面天仍阴着,还有丝丝凉风,便穿了件休闲抽带式白风衣,白色短袖配牛仔裤,头发梳成高马尾,一身清爽地下了楼。
厨房里,朱大年早忙活开了。
早餐是热豆浆、葱油面、虾饺、三鲜馅锅贴、蟹黄汤包、花生流沙包、紫薯开花馒头、玫瑰豆沙包、并四碟小菜。毕罗忍不住咋舌,这一顿早餐简直比自己过去5年在F国一周吃的早餐还要丰富。
朱大年笑呵呵的往桌边一坐:“大小姐快吃
吧。吃完咱们今天还有的忙。”
毕罗一夜没睡,又灌了一肚子浓茶,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不用朱大年说,她也吃的顾不上抬头。虾饺一个里面就是一颗完整的大虾仁,吃在嘴里鲜美微甜,朱大年特调的醋汁里面切的姜丝简直和头发丝差不多细,那醋汁酸辣微甘,一个虾饺下去就觉得开了胃口。三鲜馅锅贴用的不是素三鲜,而是正统的肉三鲜:虾仁、仙贝和海参,咬一口汤汁先喷出来,险些烫着舌尖。蟹黄汤包不用说了,一个就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皮薄汤鲜,那馅是用鸡汤并蟹黄、蟹肉熬制而成的肉蓉,吸管吸一口,鲜美异常。花生流沙包、紫薯开花馒头、玫瑰豆沙包,每个都做的只有乒乓球大小,毕罗一样只尝一口,再加上那一小碗葱油面,也觉要吃撑了。再配上四样小菜,酸甜爽口脆萝卜、白灼秋葵、韩式辣白菜、火腿炒鸡蛋…喝一口热腾腾的五谷豆浆,毕罗吃完这顿早餐,觉得精神奕奕,要是在学校,让她从现在画到晚上十二点都没问题。
朱大年给自己准备的早餐就很简单了,一大碗葱油面,一杯热豆浆,半盘火腿炒鸡蛋,还有一碟子韩式辣白菜。他总共吃的要比毕罗多得多,可他用餐速度非常快,不到五分钟就吃完了,坐在一边喝热水、看手机。
朱大年也换了个智能手机,不为别的,主要现在许多客人
预订位子都用微信,为了跟上时代,他特意揪着自己儿子学了一下午怎么用这玩意儿。
见毕罗吃饱,朱大年就乐呵呵起身收拾桌子,对毕罗说:“桌上有一杯给你做的菊花茶。别看昨天才下了雨,平城这天气还是干燥的。喝一点菊花茶降火去燥。”
毕罗吃的有点撑,便端起那菊花茶在院子里溜溜达达。菊花茶泡在盖碗里,在院子里走了个来回,毕罗掀开盖子,果然,茶杯里一朵菊花也无,清苦微甘的茶味扑鼻而来。毕罗叹了口气,这茶不是随便泡的,而是放在专用的煮茶小钵子里煮出来的,闻味道,除了菊花,还放了罗汉果与枸杞同煮,应该还有一点槐花蜜。
毕罗觉得自己的兴趣实在不在做菜上,可从昨晚的菜肴到今天的早餐,再到这碗特意烹制的菊花茶,无一不寄托着朱大年对她的殷殷期待。而他的殷殷期盼,又何尝不是毕克芳的呢?
毕罗缓缓喝尽一碗茶水,走回前院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一份前路漫漫的茫然。这份期待,太重了。可她不得不担起来。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得起来。
朱大年在医院楼下的停车场停车,毕罗则拎着早餐先上了楼。他们来的时间早,医院的电梯里并不拥挤。毕罗拎着鸡汤小馄饨走在走廊里,一面窗户照射进来的太阳光有点刺目,毕罗数着房间数向前走,还未走到毕克芳的病房,就
听到老头子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一句:“唐小少爷请回吧。四时春永远是四时春,不会冠任何人的姓,不占别家便宜,也用不着谁出手相帮。”
毕罗有一丝懵懂地走到门口,房门是敞开的,毕克芳的病床前,破天荒放了一把椅子。毕罗认出,那不是病房的普通椅子,也不知是从哪找的,倒像是医生办公室的椅子,黑色皮质的,即便如此,看上去仍好像委屈了坐在皮椅上那人的身份。
房间的窗帘拉开的,天光大亮,照在那人光洁如玉的面庞上,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他穿一件褐色羊毛一粒扣修身西装,九分西裤配一双板鞋,头发打了发蜡,整体向后梳,明明很菁英很贵气的一身装束,看起来却有点嬉皮,他笑的也有点嬉皮,但并不难看。
长得帅的男人,无论笑的多痞,都不会难看。
毕罗认出他身上的西装是Kiton的定制纯手工款,鞋子和他腕上的手表却是看不出牌子的,这年头,越是看不出牌子的,越是值钱货。毕罗不认得这人的长相,却迅速做出判断,这大概就是朱大年口中,得知毕克芳生病消息便来医院“趁火打劫”的又一个有钱人。
四时春在平城的名头很响,这些年来,打着各式各样名头和旗号想和毕克芳合作的人也很多,什么生意背景的人都有,有人单纯是为了生意,有人是慕名而来,也有那单纯好吃的老
饕,想盘下四时春专供自己消遣,却无一例外都被毕克芳一句“不卖”顶了回去。
时间长了,平城本地的这些人家也都知道毕家人的脾气。这年头有钱的人越来越多、可有骨气的人愈发稀少,有些人也因此愈发看中毕克芳的这份桀骜孤高,对四时春和毕克芳的喜爱和敬重也益加深厚了。
毕克芳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些心眼活分的就坐不住了。来的路上,朱大年给毕罗好生科普了一番。如今熬红了眼想吃下四时春的一共有三家:第一位就是这老平城“五大家”之一的唐家,要知道唐家有一脉本身就是开酒楼饭店的,说起来跟四时春也算同行,几年前他们就曾开出条件,想收购四时春作为唐家旗下名牌,全权保留四时春自古至今的全部传统,给予资金和人脉上的支持,只是唐家要对四时春绝对控股。第二家,就是最近几年越做越大的展家,说展家不大确切,其实就是这几年风头正劲的展锋了。枫国酒店的连锁已经开到了国外,相比唐家是更不差钱的一位,他开出的条件是让四时春加入枫国酒店的整个体系,毕家仍可保留对四时春的绝对控股,但有枫国酒店的地方,就要有四时春的分店,餐馆就开在酒店里头,两家相当于是战略合作。
至于第三方,听说是几家平城生意圈里的新晋选手,打着要将四时春收购的旗号,想直接
将四时春这个品牌拿下,收归己用。听说最近平城非常紧俏的轻火锅连锁餐厅和少女主题甜品屋都是他们的手笔,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已赚得盆满钵满。
毕罗盯着坐在皮椅上的年轻男子打量,心想这个人应该是唐家派来的?正盯着瞧,站在他身后两个男人的目光笔直射过来,其中一个人还朝她走来,边走边做出驱逐的手势——
“毕老先生,这位是——”原本跷二郎腿坐着的“唐小少爷”突然站起身,他侧过脸,因有点逆光的方向,微眯着眼打量毕罗,还不忘翘着嘴角笑:“Hi!”
毕克芳沉默片刻,突然朝毕罗招了招手:“这是我的孙女,毕罗。”
毕克芳对外从不说毕罗是自己的“外孙女”,只说“孙女”,四时春的老伙计都知道怎么回事,也不会多嘴。不知道毕家过往的人就以为这真是毕克芳的孙女了,毕竟是和毕克芳一个姓的,又有他亲口介绍,也没什么人会在这个问题上多想。
毕罗一只脚踏进毕方,就觉眼前一暗,一道身影“噌”地蹿到眼前,紧接着她的一只手就被人轻轻握起,托在指间。
毕罗抬眸,就见眼前这个俊俏得有点不像话的男人翘着一侧嘴角,笑眯眯地朝她一躬身:“久仰大名,原来是毕大小姐,我是唐律,虚长大小姐几岁,您叫我一声阿律或者律哥哥都可以。”
毕罗的目光与他在半空相交,这个人笑
的灿烂,可眼睛里满是探究和试探,哪里有半点笑意?
毕罗抽回指尖,退后半步,也朝对方微微躬身:“唐少,初次见面。”
就听唐律“噗”的一声笑出来。毕罗挺直了腰,就见这家伙蓦然转过身,对病房里另外三人说:“你们说我和毕小姐这样,像不像在拜堂?”
毕罗瞬间黑脸。
他那两个手下却齐齐点头。
毕罗:“…”神经病啊!
毕克芳咳了一声,淡声说:“唐少爱开玩笑。”他又喊毕罗的名字:“辛苦唐少今天一大早跑这一趟,帮我送一送唐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