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云左手捋着长发,表情凝重了些,说道:“刘妈你坐下说。”
刘妈哪里敢坐?只是用手支着桌子,继续说:“照理,你一个小姐,是不该想什么终身大事,可是你不想,又有谁能够替你想呢?一个女人幸福不幸福,不全看在婚姻上了吗?”刘妈看曼云低头不说话,不像是忸怩作态,便接着说道:“姑娘应该多出去交际,多认识些公子小姐,将来肯定有人上门提亲。若是一味待在家里,这大事就成了老爷太太全权负责,将来有了不顺心的,跟谁诉苦去?家里人,又有谁能当靠山?”
曼云低头听了许久,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是雾蒙蒙一片,看得刘妈心里一绞。
“刘妈妈,我…”曼云哽了一下,说:“你说一番话,我听得出,是真心要站在我这边。说句不知羞耻的话,你刚才说的,我也想过,可我和小璃都是年轻姑娘,懂得什么?刘妈妈肯帮我,将来有我海阔天空的时候,定然忘不了你恩情!”一席话说得小璃刘妈只抹眼泪,想到曼云的不易,每个人都忠心耿耿,说话做事都先为曼云着想。这对于曼云来说,自然是如虎添翼。

忆母

北京这样的地方,是从来少不了高官的。但是,自从清朝覆灭以来,军阀割据,时局动荡。今天姓袁,明天就姓段,逊帝被赶出了北京,回来十二天,又被赶了出去。这样的时代,做官是极难的,今天你依附的人发达了,便鸡犬升天;他要是败了,就招来灭顶之灾。因此,在这样的时代做官,一定要学会审时度势。这一点,汪伯荪是个中高手。
新上任的邮政总局局长乔迁之宴,必是名门高官的聚集地。虽然没有几个最顶级的政要,也是权贵云集,正是结交盟友的好时机。
不过,像他们这样的圈子里,突然多了这样一个人物,阔太太们最关心的还是人家家里的公子小姐,是不是配得上自己家的少爷或者千金,结成姻亲,是不是对自家老爷的官运有帮助。他们这个阶层的婚姻,其实就是两个家族的结合,真正像报纸上宣传的自由恋爱,多少都有些无稽之谈的意思。
汪家的两个女儿,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按汪伯荪的看法,就是嫁给总统总理的儿子做正室夫人,也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可是,现在的总统,未必是很好的亲家选择,因为明天他有可能一文不值。他要静静地观看时局,谁才是能长久得势的人,谁就是最好的亲家。再说,他的两个女儿都还年轻,他要藏起来,增加神秘感,将来进入社交界,才能一鸣惊人。因此,他没有急于在人前炫耀他养的好女儿。
曼云多多少少猜得出父亲的心思,她的心里是抵触的,可是却没有能力真的违抗。现在能够不出去应酬,她倒乐得自在。可是这对曼珺来说,简直就是宣判了死刑一般。她是这样爱热闹,爱时髦,却在如此好的时机下被关在家里不得出去。她只好千般讨好汪太太,连露一下小脸的机会都没有求得,便发起大小姐脾气,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东西。汪太太知道她不会真闹出什么事来,只派了一个老妈子看着,并没有理她。
当天伯荪宴请的宾客里,有夫妻双请的,也有单请的。单请的,大多是高攀不上的高官,就给人家的公子,或者以汪太太的名义给人家的姨太太下请帖。发出去的帖子,十个倒有九个来了,伯荪觉得自己还是很有面子,因此也很满意。此时汪宅的装饰也是极为郑重气派。从垂花门往里,就摆了一座一人高的极精致的盆景,两边的抄手游廊边上各摆了有七八盆比利时杜鹃,朱红的柱子旁点缀一点点粉嫩。绕过盆景,大厅里摆了两只长桌的点心,一边是中式糕点,一边是西式的蛋糕,看着是赏心悦目。到了后院,又植着几株西府海棠,开得粉粉嫩嫩的,极为娇艳。伯荪夫妇穿得都是西装,汪太太一脸从容,没有丝毫拘谨的样子。世番负责做招待员,年轻的身材穿上西装显得极为时髦精神,锃亮的皮鞋也显示了他良好的教养。
三点左右,就开始有宾客到访。罗发领着账房在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来宾送的礼一一登记,汪氏夫妇在旁谢礼。这些在北京算得上富贵摩登的人们,个个都穿得很体面,男宾多穿西装,女宾就缤纷多彩了,洋装长衫,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
等到宾客来得差不多了,便都聚集在院里,厅里,三五个聚在一起,或者聊天,或者喝汽水,或者品花卉。伯荪自然是周旋期间,一个个都打过招呼,寒暄几句。
到了五点来钟的时候,伯荪夫妇便把宾客引进了家里的戏楼,正是北京城最近正当红的老生杨宝林的堂会。这些人虽然新派,但是对于京剧,大多数却都是喜欢的,尤其伯荪点的都是些热闹的戏。那实在不喜欢京剧的太太小姐,就由汪太太领着,在花厅支了两张桌子,打起了扑克…
戏楼里的声音,传到曼云的院子,她不由得低落起来。母亲离世还不到三年,估计父亲已经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样一个娴静美丽的女子,为什么父亲不肯拿出全心去对待?这些年在汪家,她和母亲总像个外人,看着那边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看得曼云心都纠在一起,止不住地怨恨。在她的心目中,闫氏是万万及不上她母亲的。母亲会做诗,会画画,甚至还懂日语,通英文,容貌又比闫氏美丽许多,家里的下人虽然都是闫家的家仆,表面不敢这么说,可是背地里没有不赞叹茂蓁的美貌的。
茂蓁所受的教育,在她那个年代,不是极开明的富贵家庭是不能受到的。曼云坚信她是豪门贵族的女儿,只是家道中落,或者糟了祸。但是在茂蓁那里得不到证实,人们只知道她十来岁时被拐子拐走,又被汪家人收留,后来成了伯荪的太太。茂蓁对自己的家庭,从不提及,只说忘了,可是,她以前受到的教育,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悉数教给了曼云。
曼云从她的言行里受到教育,还从她的遭遇中受到教育。如果说,两个女人维持同一段婚姻是一场战争的话,那么茂蓁是输家。她输在没有一个财势雄厚的娘家,闫氏赢,就赢在她姓闫。将来,如果自己随了父亲的心愿嫁入富贵之家,那里的男人有几个老实的呢?如果人家看在汪伯荪的面子上,不敢轻易动她还好,如果真的欺压自己,父亲敢为她出气吗?闫氏肯为她出头吗?
曼云不禁想起《红楼梦》里的迎春,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像她一样?或者像母亲一样?
刘妈提着一只水壶过来,看曼云双眉微蹙,便小心凑到前面说道:“姑娘,刚煮开的水,沏杯茶吧?”
曼云回过头,看着水壶,轻声说:“倒茶壶里就行。”刘妈应声往曼云闺房里走,被曼云叫住:“刘妈,在我的樟木箱子里有一块手绢,绣桃花的,你给我拿过来。再拿一个绷子,还有我的针线包。”
刘妈答应着就进了屋。今天府里的丫头们都调去做招待员了,只留下几个老妈子。刘妈没有小璃提点,也不知道曼云到底是触动了什么心事,因此不敢多问。进屋寻出了各色的东西,出来递给曼云。
“这手绢上的桃花,绣得真好!”刘妈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曼云笑得温暖和煦:“一开始是我绣的,剩下的一半是我娘绣的。”
刘妈更是惊讶:“真了不得,跟一个人绣得似的。”
曼云只是看着那桃花手绢笑,说道:“我娘绣的好,不过是将就我罢了。”说着,用绷子架上手绢,取出针线。刘妈看她似乎要绣花,便退到一边守着,歪着脑袋看曼云。
此时,王府门口,罗发看时候已经不早,几乎也没什么宾客再来了,便张罗着要收拾一下到里面伺候。正在这时,却看见一辆精致气派的汽车停在门口。一位年轻俊朗,身着西装,十八九岁的青年从车里走出来,后边跟了个听差。青年叮嘱了听差两句,就见那个听差走过来,客气地问罗发:“这位先生,府上这么热闹,住的是什么人?今儿是要办什么事?”
罗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但是见他后面的主子似乎是很有来头的,便也客气地答道:“我家老爷是新上任的邮政局长,今天是同僚共贺乔迁之宴。”听差客气了两声,回去跟青年嘀咕了两句。只见那青年一挑眉,便往这边来,罗发见他走近,也不与自己打招呼,只是往里走。
罗发连忙凑上去招呼,问道:“先生,您有请柬吗?”
青年一侧脸,说道:“贵府给我大哥发了请柬,不过他没来。我不是来庆贺的,只是借宅子观赏一下。”说话间就往里走。
罗发听说他的大哥收到了请柬,就知道他的父兄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物,既不敢得罪,又不想让他就这样闯进去。便陪笑道:“我们这里是私人住宅,没有平白给人看的道理。先生要想看,不如这就去会我家老爷太太,建个交情。我们老爷太太最热情好客,改天一定会专门邀请先生来赏圆。现在家里人多,又挤又闹,没有什么意思。”
那青年停住脚步,看着罗发,说道:“何必这样啰嗦呢?”说着,从西装内兜里掏出名片,递给罗发,说道:“拿去给汪局长看,他要是看了片子还要赶我,”青年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不可能,便没有往下说,只是继续往里走。走了两步,自己又停下来,把手上一只亮闪闪的手表取下来,扔给罗发,说道:“这是我的贺礼,祝汪局长步步高升!”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走。那听差跟在他身后,就听他说:“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在人家家里做客,还带个听差,像什么样子?倒叫人家说我轻狂摆架子!”
“我的爷,我也是这样想,可是不跟着您,我做什么啊?”听差倒是很为难。
“你自己回家去,没有你陪着,还能丢了我吗?”青年一脸不以为然,自顾自往前走,留下听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为难了一阵,自己回去了。
罗发看着手里的名片和手表,心里直犯嘀咕:“这样奇怪的公子…”一边疑惑着,一边拿着名片手表去戏楼寻伯荪,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伯荪。
伯荪此时正在戏楼听戏,偶尔也与邻桌的几位官员交谈两句,见罗发递过来的两样东西,又问罗发那青年还说了些什么。罗发便把青年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见伯荪眉头拧着,便小心问道:
“是不该放进来的人么?”
伯荪摇摇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声,便往外走,说道:“你可派人看着他了?”
罗发道:“当时小的身边没有人,就叫账房跟着伺候,小的是万万不敢放着他随便逛咱家宅子的。”
“嗯。”伯荪思忖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何总长从来不依附任何势力,这几天又闹着要辞职,估计闹不出什么来。我去看看,何家这样的家庭,要是能攀上关系,自然是受用无穷的。”说着就随着罗发四处寻那青年。
此时青年已经自己走上抄手游廊,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账房说道:“早些我不知道汪家是这样的宅子,要是先知道,我就拿着大哥的请柬一早来了。还用等到现在闹成这样?”
账房笑道:“这位先生看着也是很时髦好游的人,恐怕颐和园您都逛腻了,还稀罕这样的宅子?”
“就是颐和园逛腻了,才喜欢这样的宅子。这种私宅平时是没有机会进来逛的,今天走走,也是很新鲜的。”青年一边逛,一边说:“你家老爷实在够阔气,一进京就买下这样大的宅子。”
他再往里走,就是汪太太招待女宾的大厅了。因为不想去凑热闹,就一转身往东走。他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身边的账房跟得久了,就觉得烦闷,便想办法哄得账房去寻主人,自己倒绕开另去逛了。可惜,没多走几步,便有些晕头转向。因他从小受到西式教育,家里住的也是洋楼,很少逛这样的旧式宅院。在一个穿堂前犹豫了一下,便走进了一个院落。

嫉妒

这一进去,倒像进了另一个世界。本来很热闹的戏曲的声音,到了这里,显得有些遥远。院里开满了桃花,此时花瓣已经铺了一地。最奇的是,桃花树下,落英缤纷之中,竟然坐着一个正绣花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身素衣素裙,水蓝的披风下摆,绣着几朵绿萼,光是穿衣打扮,已经和自己从小见惯了的摩登少女不同。再加上她微微垂下头,弯曲的脖子显得优雅纤细。脸上的一双眼睛,似乎有烟雾缭绕,就像是有万般心事,无处倾诉一般。
“江草江花,依约来时路。浑无据。万方多故,归也归何处。”少女看着自己的绣品,上面是一片桃花,边上是两行字。少女看着看着,叹了一口气。
青年有些诧异:这样的佳人,为什么一个人独自坐在深深庭院?她是汪家的小姐吗?穿得又太朴素了;要是丫鬟,又不可能有这样的气质。正独自纠结着,就看见少女眼光一扫,正撞上他直直的目光,他才觉得这样看着人家很是失礼。不由得脸皮有些发热,可又一想,现在社会风气开放,男女社交公开也没有什么。于是想要开口自我介绍,却发现少女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大婶笑嘻嘻地走过来,问道:“这是哪家的少爷?走岔了吧?我带你去戏楼?”
青年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大婶,心知是来赶自己走的,便讪笑一声,说道:“我有些事要先走了,麻烦您领我出去吧!”
“我这里走不开人,您往这边走,过两个穿堂就是前院了。太太们都在那里,找个听差就能把您领出去了。”刘妈给青年指着,并没有出院子的意思。青年自觉没趣,也不好打听人家小姐的事情,便有些尴尬的一笑,顺着刘妈指的方向走了。
青年走出曼云的院落,只觉得今天也算是一段际遇了。这个女孩是谁,在汪府世怎样的境遇,倒叫他有些感兴趣。仔细一想,这样的女孩总要进入社交圈的,以后一定有机会认识,他是长在金粉从中,什么样的女孩都见过。因此,并不像一般的年轻男子,见到美丽的女士魂就被勾去,整日里来回寻思。
青年走出汪府,登上自己的汽车便走了。汪伯荪没有遇见他,一直到天黑透了,又不好把客人都放在一边,就又回去应酬。这一天宾客都很尽兴,直到夜里十二点钟左右,才都散去。伯荪和汪太太实在是疲累得很,很快就睡下了。
第二天汪府的早饭开得比较晚,伯荪和汪太太刚坐到餐桌前,二小姐曼珺的奶妈就急急地过来,说是二小姐闹得厉害,她实在是制不住。汪太太最清楚自己的女儿,一猜就知道她是为了昨天不能出来的事情发脾气,便没好气地说道:“她又怎么闹了?”
奶妈道:“二小姐她把…把今年新做的西洋裙子都剪了…”
汪太太不晓得曼珺会这样,顿时放下手中的筷子:“混账!她发一通脾气也就算了,还敢这样作孽!你是她的奶妈,也劝不住她?”
伯荪一听,也有些生气:“怎么这样的泼辣?衣服剪了也就算了,添新的就是,但是这样的行事作风,哪里像什么大家闺秀!”
汪太太本来有些气恼,见伯荪已经有些不悦,便不再多说,反而劝伯荪,说道:“她还是小孩子心性,哪就那么严重呢?我去看看,老爷先用饭,一会儿好去局里。”说着,对奶妈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出来,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伯荪说:“亏她还是姐姐,同样不让出去,曼云还不是安安静静的?她连妹妹都不如。”
汪太太脸色一沉,火气上来,加快了脚步。
一进院子,就听见丫鬟琳琅正劝曼珺:“二小姐,您好歹吃些东西吧!这样不吃不喝,惊动了上房,让老爷太太陪着担心,还伤了您自个儿的身子,何必呢?再说,衣服有什么过错,您这是要干嘛呀!”
“连屋都不能出,要这些衣服做什么?你们不就是怕我母亲怪罪吗?什么爱惜身子,说得好听!母亲还不来,是不是你们瞒着的?”曼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奶妈脸色有些变,汪太太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是听。
“我们哪里敢?奶妈已经去请太太了。不过,这样闹,太太也未必高兴…”
“什么不高兴?母亲那样疼我,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她来了,还不一切都听我的?”
“糊涂!”汪太太一把推开房门,怒气冲冲迈进屋。奶妈则有些泄气似的跟在后面,把门关得严严的。
“你以为你这么一闹,我就不敢动你了吗?!”
曼珺见汪太太一脸怒容,倒是吓了一跳,平时自己闹些事情,闫氏不过说一说就没事了,最后还得依她,怎么今天似乎不太有用呢?
“母亲…”曼珺有些心虚。
汪太太看了看床上剪成一条一条惨不忍睹的衣服,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你说北京是个时髦地方,怕被人笑话,这些都是特地去天津请洋裁缝定做的。你连衣服都不肯输人,怎么甘心生生被人比下去!”
曼珺一愣,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谁把我比下去了?”
汪太太下巴指着东边,说道:“还有谁?东院那个!”
曼珺有些不以为然,说道:“你们不经常说,我和三妹妹一个开朗,一个娴静,各有各的好吗?怎么现在又变成我不如她了?”
汪太太说道:“你怎么这样没有心眼?别人哄你的话你都信!你看她不言不语,得了你父亲多少欢心?是你故意叫奶妈过来的吧?你父亲知道你在这里闹,说你没有大家风范,生气得很!要不是我劝住了,恐怕还要过来责骂你,到时候说你不懂礼仪,以后都不许出去交际,我看你怎么办!”
这一席话,倒说得曼珺有些害怕了:“那…父亲最后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难道我会真让这样的事发生么?”
“我就知道,母亲最有办法了!”曼珺环着汪太太的脖子,三呼万岁。
汪太太说道:“你又发疯!趁着你父亲没有真发怒,你要好好表现,再不许这样胡闹!那些衣服你既然剪了,你就要负责任,我是不会给你买新衣服的。”
曼珺刚刚晴朗起来的脸又沉了下去:“那我穿什么啊!咱们这样的家庭,还心疼那几件衣服吗?”
“我知道,你没有漂亮衣服是不出门的,正好,待在家里好好复习学业,过两个月考贝满女中!”汪太太起身:“你们赶紧伺候小姐吃饭,我回去了。”
曼珺撅起嘴,坐在藤椅上不动。汪太太转过头对奶妈和琳琅说道:“你们不许替二小姐出去买衣服,要是让我知道了,直接赶出去!”两个人都唯唯诺诺,不敢违抗。
汪太太离开曼珺的院子,想起曼云,就往曼云院里来。
此时的东院,极为安静。曼云已经吃过了早饭,正在窗下抄写英文短文。刘妈在一旁看着,觉得十分的新鲜。
“姑娘人长得这样好看,字却该多练一练了。”
曼云一听,放下钢笔,抬起头笑问道:“哦?你认字?看出我写得不好?”
“我虽然不认字,也看人家写过。谁都是写得方方正正的,哪像小姐写的,歪歪斜斜的。”
小璃沏了杯茶端过来,说道:“刘妈你别丢人了,小姐写得是英国字,都是这样的。”说着,把茶杯放在曼云桌边,说道:“小姐的字写得是很好的,以前请的家塾先生就经常夸小姐的字清秀,小楷也好,大字也好。”
“姑娘学问这么好?”刘妈看得肃然起敬:“对了,夏天姑娘不是要考那个教会的学校吗?姑娘外国字写得这么好,一定能考上了。”
曼云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报太大的心思,能考上自然是好,可以多见些世面;就是不能考上,北京的女中那么多,总有要我的地方。”
刘妈不太赞同:“既然考,就要考顶好的。姑娘这样的人物,自然要去凤凰窝,和那些小姐们比个高下。”
刘妈说得壮志凌云,曼云只笑了笑,便低下头继续写字。刘妈和小璃不敢打扰,就退到一边,各做各的事情。
汪太太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走出东院,心里却是极不是滋味。曼云那恬淡的笑容还占据着她的脑海,并且和茂蓁的脸渐渐重合。想到那个娴静优雅的女子,她不由得心里一绞。
“越来越像她了…”汪太太紧了紧领子,觉得晨风有些冷。
“除了姓闫,我没有一处比得上她。如今,我的女儿也要受她的女儿的委屈么?”汪太太心里越来越不平,快步回了上房。
绿竹寻思汪太太没有吃好早饭,便让厨房做了些热粥,正要端过来,见汪太太神色匆忙,一进来就说道:“去前面叫罗发来,我有事问他。”
绿竹放下粥,不敢耽误,连忙寻了罗发来,罗发不知何时,急匆匆地就往上房来。
“太太什么吩咐?”罗发陪笑道。
“我是想起,老爷曾经吩咐过给少爷小姐找先生,前几日准备宴客耽误了,这几日也该留心了。”汪太太微笑道。
罗发连连点头:“这是头等的大事,小的不敢忘。小的这就着手找先生,太太尽管放心。”
汪太太道:“再过几个月就要考试了,家里的少爷小姐从来没有出去念过洋学校,我怕他们吃亏。一定要请贝满女中和育英中学的先生来,国文,英文,算术,一共六个。不管人家要多少钱,你尽管答应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