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邑考轻叹一声:“我该走了,妲已,你自己保重。”
我一腔热望,被他三言两语,化作一团冰块:“我自己保重,回不了西岐,我、我还有什么值得保重的…”我哽咽住了,眼泪一滴滴地垂落。
伯邑考看着我,眼中露出无限地悲哀,他终于走近了我,抚住我的肩头:“妲已,妲已——”
我不能自抑,哭倒在他的怀中。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冷笑:“好一对痴男怨女啊!”
我打了个寒噤,猛然间如堕冰窖,惊惶地回过头去。
纣王面无表情,站在我的身后。
阴谋。
整件事一开始就是阴谋。
我浑身冰冷。
伯邑考的脸上却是更深的悲哀。
他已经有所预感了,自入殷宫之始,他的一言一行,无不证明他已经是步步为营了。
可叹坏事的是我,蠢的是我,竟然真的以为纣王对我千依百顺,毫不疑心。
入宫前的夜奔西岐,本已经令他生疑,西岐使者来朝歌的消息竟可以使我病体奇迹般地痊愈,又令得他旧事重疑。
而我,竟然一步步地向着他设下的陷阱快乐地走下去,还拉上了伯邑考。
只是为什么不是姬发,而是伯邑考?
我已经无暇去想了,然而心中唯一感谢的是老天爷垂怜,进宫的是伯邑考,而不是姬发,纣王没有听到我所说的第一句话,这就足够了。
只要姬发平安,我纵死黄泉,亦是快乐的啊!
伯邑考被拖下去了,我闭目等死。
然而,一片寂静,死一样地寂静。
我睁开眼睛,宫中竟空落落地只剩下我一个人。
纣王走了,他真的饶过了我吗?
我太天真了。
半夜,侍女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大王要娘娘侍宴。”
现在?立刻?
我艳施脂粉,强作欢笑,为他起舞。
他若无其事地喝着酒,吃着肉,叫好鼓掌。
歌舞停下,我被他拥入怀中,他将一碗肉糜置我前面,示意我吃下。
“好吃吗?”他问。
我食不知味,却只得含笑点头
他微笑:“自然好吃,这肉特别,只赏与你和姬昌吃。”
我脸色惨白,强笑:“妾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他残忍地微笑:“玉树临风,明月照人,天下第一美男子已在爱妃的腹中了!”
天哪——伯邑考的肉!
我推开他,奔至窗前狂呕。
他先是笑,见我吐得厉害,才过来:“妲已,跟你开玩笑的,不过是鹿肉罢了!我怎么可能教别的男人与你血肉相和…”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已经吐得失去判断能力,本能地一挥手。他手中端着一杯茶,“啪——”地一声全打在他的头脸上。
这辈子从来没人敢这么待他,他骤然大怒,将我一把扼住,我听得我全身的骨节在他的巨掌之下咯咯作响。
我闭上眼睛,死了罢,一了百了!
我曾亲眼见着一个妃子无意中冒犯了他,就是这样被他一把扼住,掷下高台,摔作一团肉酱。
然而我耳边却是低低地地一声叹息:“为什么我竟会对你下不了手。”
我睁开眼睛,看到纣王的眼中间有着与伯邑考一模一样的悲哀神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放过这个机会。
我伸出手臂,绕住他的脖子,轻轻地轻轻地唤着:“大王,大王——”
他浑身一震,我滑入他的怀中:“大王,你若是真爱妲已,就不要再折磨妲已了。”我仰起脸,一滴泪珠欲坠未坠,柔声道:“放了姬昌,放了西岐所有的人,我再也不想在朝歌看到西岐人。我想一心一意地待你,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他抱住我,软弱地说:“我不能放了姬昌,他是个危险的人。”
我在他的肩膀上轻咬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在妾眼中,大王才是世上最危险的人呀!你如此待我,我还是爱上了你。我总觉得我欠伯邑考一条命,我怕他的鬼魂会入梦!放了姬昌吧,这样我就不欠他了,切断我的过去,好教我一心一意地爱你呀!”
他答应了。
忽然间心里一个念头闪过,伯邑考的眼中,会何会有与纣王一样的悲哀神情.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抱紧了纣王.
我赢了第一步。
来日方长啊,大王!

四、姬发

我与父亲飞驰在通向西岐的小道上。
自父亲被囚之后,西岐上下日夜苦思营救之计。
重金贿赂纣王身边的佞幸之后,终于传来消息,纣王答应我们用重金赎回父亲。
可是,纣王指定要我与大哥同去。
为什么?对外的事务一向都是大哥在做的,他是长子,朝歌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站在纣王的面前。
奇怪的是,他好像对我们两人的兴趣大过珠宝。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纣王,很奇怪他并不是我想像中暴虐的昏君,除了大哥伯邑考之外,他是另一个教人一见之下就会被他征服的人。
他相貌堂堂,才思敏捷,三言两语便可说得人心悦臣服。然而,言语之中可见他的极端自负和深沉无情。
他看着我们两人,像是有些犹豫。
我二人站于一处,极不相称。
大哥如一尊玉像,一袭白衣更显得他卓然不群,他为纣王演示古琴,神态雍容。
而我,自妲已走后,本已日渐消沉,是大哥把我拉了回来,嘱我:“只要活着,便能再见着妲已!”于是,南山打虎、北河抗洪、东城抵寇、西坡种粮、安置流民、收伏夷人…我都先身士卒,只有用一刻不停的苦役,方可令自己不至于在相思中没顶吧!
相思已经刻骨。然而,每完成一件工作,不期然地有种满足感,每安置一名百姓,便于他的笑容抵消些痛楚。
此刻我站在纣王面前,黑、瘦、粗手大脚、带着伤痕、还有些土气。我虽素不拘衣着,也知今日大哥为我挑的衣服极没有品味,然而我一向敬重他惯了,并不在意。
纣王的眼光只在我身上扫了一下,便移到大哥身上了,脸色越发凝重。
我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那是进宫之前,大哥絮絮地交待我许多事,郑重地像是要离开许久。
纣王赐酒,大哥乘我不备,推了我一下,酒洒在我衣上,大哥诚惶诚恐,言我粗鄙,纣王一笑遣之。
我出宫后,心中不安更加强烈,然而,我无法推测这不安来自何处。
大哥一人随纣王进宫,晚上的时候,传来他因调戏妲已而被纣王处死的消息。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可能?大哥与妲已?
大哥死得极惨,被剁成肉酱,赐食父亲。
纣王,你这毫无人性的暴君。
我一口鲜血吐出,恨不得冲出去与这暴君拼了这条性命,被左右随扈紧紧拉住,天大的仇天大的恨,不能于此刻发作。
父亲,尚在他的手中。
我忧心如焚,妲已、妲已,你可安好?你在这暴君手中,受了多少折磨呀!
所有的随扈去打探消息,毫无所获。
然而三天之后,事情忽然急转直下,王宫来人,通知我们到里城接父亲出狱。
我立刻前去里城,父亲已被折磨得病骨支离,两鬓俱衰,大哥的不幸,更令他雪上加霜。
心中一千个一万个放不下妲已,然而我别无选择,立刻带了父亲上路。
纣王生性多疑且狠毒,我不敢相信他真的放过了我们,选了两名忠心的臣子扮作我父子二人上路,我与父亲乔装混在流民中逃走。
果然不出所料,未过渑池,纣王立刻反悔,那两名忠心的臣子,代我父子死在追兵的手中。
经历千辛万苦,终得回归西岐。
西岐百废待兴,父亲虽抱病体,犹汲汲营役,渭水边访得当世奇才姜子牙为相,又修书与各路诸候,共讨纣王之恶。
正当西岐大业,略有起色,父亲的身体却再也无法支撑了。
跪于父亲的面前,我坚拒承接大位。
我自知才能智慧远不及大哥伯邑考,虽然大哥已经不在,然而诸兄弟之中亦有聪明才干之人,我自忖心属妲已,惟恐因私情而累了国事。
父亲闭目,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你大哥因何而死?”
我摇头,大哥的死,始终是我们心头的极痛处,平时虽也不敢提及。
父亲缓缓道出真相,真相竟是如此惨烈,大哥竟是代我而死。
妲已入宫,虽强颜欢笑,毕竟天真单纯遮不住心事,纣王生疑,竟得知她曾逃至西岐,便动了杀机。借释放父亲为名,引我们兄弟入朝歌。
大哥聪明,不下于纣王,立刻察觉危机。若教一个公平的机会,大哥与纣王不论武功才智,战场上决高下,均可堪作唯一的对手。然则时也、势也、运也!他为刀俎,我们为鱼肉,他既动杀心,我兄弟二人,必死一个。
我、妲已、纣王,三人性情,大哥了若指掌。我若死,妲已必不肯再活,则纣王迁怒,只怕要血流成河,父亲更是在劫难逃。
因此上大哥精心安排,从容赴死。
他之死,消纣王之疑,妲已才可用心设法营救父亲,我若知此事,必不肯依,因此他连我也瞒住。纣王以貌取人,大哥虽死,然而这一场与纣王的暗斗,却是他赢了。
然而赢得是如此惨烈呀,大哥,你怎能如此冷静,如此不动身色地安排了自己的惨死呢!
我如霹雳当头,如梦初醒,欲哭无泪。
父亲言到此处,张口已是一口鲜血喷出:“我曾将全部的希望寄于伯邑考一身,伯邑考之死,令我的心死了一半,可是为什么我回来之后,却还在四处求贤访能、操练兵马、招蓦流民、联络诸候…为什么?难道是为自己吗?我已经如风中之烛,活不了多久了;我本是朝歌的臣子,我在生一日,便不想以臣子之身取而代之。我为什么要不顾性命地这么做?”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
父亲看着我,微笑道:“只因为我进城的第一天,我遇着的头三个人,我问他们为什么来到西岐,为什么留在西岐。那三个人,第一个是流民,第二个是士兵,第三个是农夫,可是他们的答案却都一样,你猜他们说什么?”
我向来不擅长猜谜,我再次摇头。
父亲的脸上显露出自豪的笑容:“他们说,他们是为了二公子姬发。他们为姬发而投奔西岐,他们为姬发而守城,他们将收获的粮食奉献给姬发…因为姬发爱百姓,爱兵士,爱天下人呀!姬发,我儿,得民心者得天下呀!殷商气数已尽了…”
我被震憾了,忽然间热泪盈眶,我凭本心而付出点滴,但百姓却以涌泉相报呀!我以什么相报你们的赤诚呀!
父亲的声音已经变得断断续续:“从那天开始我才明白,原来为王者最重要的,并不是聪明才智,而是看他是否心怀百姓。纣王无道,天下百姓如在水火之中,西岐只是小小一域呀,你纵然可安置了西岐的百姓,难道就不顾天下百姓了吗?姬发,我要你不仅继承西岐,更要你为王天下。姬发,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父亲,我答应你。”
父亲微微一笑,这笑容就此定格。
我惊呼:“父亲——”
然而父亲却再也没有回应,他走了,却将天下的重任交给了我。

五、妲已

我站在鹿台高处,向着远方眺望,远处旌旗招展,是纣王行猎回来了。
我笑盈盈地走下高台去迎接他。
伯邑考的死,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刺激,这样下去,我怎么可能活着再见姬发。
一夜之间,我像是脱胎换骨。
我把我的爱,我的恨,全部深深地隐藏在心里的最深处,用我全部的身心,全部的天赋和心计来迎战纣王,这个最自负,最残忍的——男人!
最初他最爱拉了我去看那些血肉横飞的角斗,看他想出的种种极残忍刑具,什么炮烙、虿盆、挖心、剖腹等等…,但他最大的乐趣,却不是看着那些人的痛苦呻吟,却是观察着我的神色。他舍不得杀我,又不肯轻易饶我。他要看着我害怕、痛苦、求饶,可是我再不是初入宫的那个见着血腥就永困恶梦的小妲已了。
他要我看,我便看。我若无其事地看、吃喝、说笑,要想不被他击垮,我便得比他的心肠更硬,更无情。
可怜那些受刑的人,只不过是为着纣王与我的这场游戏,要多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为着我的不动容,纣王不断地想着更精巧,叫人死得更难受的刑具,他真想看到我崩溃的那一刻吗?
我依然不动容。
他的眼神,渐渐从居高临下的得意,到无从发作的恼怒,到对我镇静自若的欣赏。慢慢地,他软化在我的笑语盈盈中,明媚秋波中。
我在镜中练习着最妩媚的笑,计算着每一滴眼泪垂落的最佳时机,揣摸着他喜怒无常的性情,迎合着他那些残忍暴虐的爱好,说着他最爱听的话语,精心地服侍着他的衣食住行,候着他出宫,等待着他回来…
他渐渐地离不开我了。
夜夜,必至我宫中;每餐,必召我同食;衣服,必要我经手;出宫,必等我相送;回宫,眼光第一个就搜索我的身影…
他的眼光停留在某个宫女身上三次,我便微笑着走开,安排这宫女去服待他。第二日清晨他便跑回我的身边,带着丝懊恼:“那个女人简直是块只会发抖的木头,妲已,她连你的一根脚指头也及不上。”我笑了,笑着将他搂入怀中。
他酒后偶然说起当年行军水粮皆断时,曾梦想眼前会出现一座长满了肉的林子,盛满着酒的池塘。我连夜不寐,召人淘空御花园的池子,搜遍全城的酒与肉。第二日醒来,他便见着了酒池肉林,我看到他眼中不能自抑的激动,猛然将我紧紧抱住了。
他忽然说要封我做王后,我反而怔住了,我根本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看见了我的神情,拥我入怀,一遍又一遍地亲着我,喃喃地道:“妲已,妲已,我现在才知道,你爱我之深,竟是全然地付出,而没想过回报。”
他像是要变本加厉地待我好,他为我起鹿台,置放天下的奇珍异宝;为着我一句要摘天上星星的玩笑话,造起高耸入云的摘星楼;不惜快马为我送来家乡冀州的土产;我偶有不适,他便急吼吼地要杀多少御医;我试探着发作点小脾气,他低声下气地哄着我,最多不过是将在我这儿受的气,加倍转嫁到文武百官的身上…
百官渐有不满之音,他为此不悦。
我像看着神祗一样的崇敬眼神看着他:“那人何德何能,敢来对大王指手划脚。”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从此这类问题,再没烦过他了。
人们看着我的神情便不同了,此时流言渐渐传开,渐渐不堪,我在刑台上的强颜欢笑,便成我天生残忍,见着了血腥方肯一笑,纣王为着取悦我,才教这么多人受苦;或说,炮烙虿盆等物,本是我设计出来害人的;每一个人的死,好像都与我有关…
我不在乎,只因我已经麻木。在不断地取悦他和摆布他的心情中,渐渐如一具行尸走肉,以为便这样了此一生了。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西岐的消息,姬昌死,姬发继位,拜姜子牙为相,自称武王,列纣王十大恶状,讨伐朝歌。
如一个人,在我睡梦中忽然拿了一只铜锣,重重地在我耳边敲响。
我骤然跳了起来,才发现以为早已经死去的心田中,又萌生出了生的希望。

六、姬发

面对朝歌的攻势就要展开,我与姜子牙日夜研究着战略。来投奔西岐的人越来越多,纣王之不得人心,已经日益加剧了。
可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最大的难题,是西岐太少军事人才了。西岐毕竟原来是个小域,从来没有过大的征战,因此我们缺少能征贯战的宿将和训练士兵的人才。而朝歌却一直不停地在征战,他们拥有训练有素的兵源,猛将如云,谋臣如雨。
这一日我正在校场阅兵,忽然卫兵来报:武成王黄飞虎投奔西岐来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殷商王朝有两大擎天之柱:太师闻仲一生都在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从未有过败绩;武成王黄飞虎坐镇朝歌,四方不敢妄动。单是黄氏家族的将领,就胜过整个西岐了。
黄家七代为商王朝的大将,黄飞虎积功而封为武成王,妹妹入宫为贵妃,黄家三子俱为殷商大将,黄家在朝歌,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黄飞虎武艺超群,胆识过人,对纣王更是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投我这小小西岐?
我不及思索,问道:“来了多少人?”
卫兵报告:“黄家三百余口,老弱妇孺都有。”
我下令道:“立刻大开城门,恭迎武成王。”
西岐文武大臣随我一起出城。
夕阳西照,黄飞虎矗立在夕阳里,风吹着他的衣襟,显得很萧瑟。他的身后,是黄家三百余口家眷,一个个风尘仆仆,脸色憔悴,每个人的右臂上都扎着一块白麻布。他们在为谁服丧?
我急忙上前:“武成王来到西岐,姬发不胜荣幸,西岐不胜荣幸。”
对于西岐的倾城相迎,黄飞虎有些诧异,但神情依然矜持冷淡:“西伯候客气,黄飞虎落难之人,但求借西岐暂避,不敢当贤候大礼。”
大夫南宫怒道:“武成王,请注意你的礼节,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西伯候,而是大周武王陛下。”
黄飞虎的嘴角,却有淡淡的一丝不屑之色。他百战封王,我的父亲文王,昔年的西伯候亦是他的下属,更何况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借父荫而立的一个后辈小子,焉在他的眼中。
我止住了臣子们的不平,不在意地笑了:“武成王,路过也好,暂避也好,长住也好,既来到西岐,就是西岐的贵客。各位一路辛苦了,请尽快入城吧!”
大夫散宜生低声问姜子牙,要将黄家安置在何处,只因为随着投奔西岐的人越来越多,一时很难找出个可以同时容纳黄家三百余口的地方了。
我道:“就将我原来的住处给他们住下吧!”
散宜生吃惊而犹豫:“可是,那是潜邸,又与王宫连通…”
君王即位前的住处叫潜邸,自从我称王之后,大臣们好像多了许多装模作样的规矩。
然而在我的心中,我自知称王,只不过是为了打破纣王在人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天要我取代殷商而为王,不是看我的排场规矩够不够得上君王的规格。我时常脱离于这些规矩之外,为着他们硬要把我从前的居住供奉起来,实在是觉得不以为然。
我看了他们一眼:“不必犹豫,就这么办。你们只管招待武成王一家住下,不必干涉他们的行动。”
三天后,两名大夫来报,黄家人走遍了西岐城中每一处地方,打听,询问,甚至黄家的女眷还去拜访了我的母后。
左大夫猜测:“大王,我们是否要阻止黄家人的行动,他们四处打听,会不会是朝歌的奸细,故意装作来投靠我们,其实是来打探我军虚实,为殷军作内应的?”
我微微一笑:“朝歌若要派奸细,以武成王的地位,还请不动他。要作奸细,也该是独来独往,怎么可能携带三百余口家眷。你们听着,武成王可以在任何时候来见我,他们可以去西岐任何一处参观,也可以选择任何一种方式住下。若是他们要离开,我们会派兵保护他们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姜子牙露出了微笑:“武王的意思是…”
我一字字道:“西岐尽可放开怀报,让每一个来这儿的人都看清楚,想明白,最终自己决定是不是留下来,与我们共建西岐,开创天下。”
我的耳边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武王仁德,天下归心——”
十天后,黄飞虎求见。
我并未在大殿见他,而是在偏殿,我不喜欢大殿中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除非是重大事宜,我基本上都在偏殿与臣子们促膝而谈。
黄飞虎走了进来,忽然跪下:“黄飞虎无礼,请武王恕罪。”
我忙上前扶住了他:“武成王不必如此,有话请起来再说。”
黄飞虎坐在我的右侧,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我道:“这是有人托我带给武王的东西,武王可认得此物?”
这个时代,锦是一种非常贵重而罕有的织物,普通人家是绝对用不起的。我接过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扁圆形的石头,这种石头别处没有,但是在岐山上却是很常见的。
从旁边侍从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此刻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奇怪:“武成王,这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黄飞虎的神情变得凝重而悲怆:“一言难尽…”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就在一个月多之前,我还绝未想到,我黄飞虎——殷商的武成王,会投向西岐…黄家七代朝歌为臣,子封王,女为妃。我就是作梦,也未曾梦到一个‘反’字啊!”说到这里,他禁不住重重地将旁边的木几一拍,木几竟断为两截。
侍卫吓了一跳,忙冲上前来,我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黄飞虎也为自己的失态吃了一惊,见我神态不变,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神情平静了些。
他眼望远方,长叹一声:“事情——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那一日元旦,我妻贾氏入宫朝贺,谁料奸妃设计,昏君无礼,致使妻妹皆惨死在摘星楼。我领了家将,欲进宫与纣王理论,谁知到宫中四门紧闭,我人马未至,宫墙上却不由分说,乱箭射下,这个时候竟会满城皆叫‘黄飞虎反了——’。我纵不反,亦是百口莫辨了,而朝歌,已经无我容身之处了。我只得领了三百家眷,五千家将,逃出朝歌。追兵于身后紧紧追赶,我们逃至黄河,前无退路,后有追兵。想不到我黄飞虎一世英雄,竟落得有家难回,有国难投,有冤难诉…我们背对着黄河,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决定拼死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