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商一惊,不再说话,陷入沉思。
唐昧惴惴不安地看着楚王商。
楚王商来回踱步数番,才有了决断:“天与之,岂有不受。”
唐昧一凛,看向楚王商拱手道:“大王英明。”
楚王商踌躇满志道:“霸星降于我大楚,不管男女,都是我楚国之天命。从来祸福相依,大业都是险中求,寡人不惧祸,只惧缺少机会。若有机会,便能取之!”
唐昧心一松,又磕了一个头道:“臣观天象,霸星降生后,西北星象混沌难辨,臣请镇守西北,为吾王破此劫。”
如楚王商这样自负的君王,对于星象之说只是将信将疑,若是全凭星象,那古往今来的帝王都坐等星象显灵好了。可惜这些痴迷星象的人通常不是明君英主,而是亡国昏君。
唐昧事先说霸星降生,言之凿凿,他将信将疑,但借机造势宣扬国威,亦免不可。但如今向氏却生了一个女儿,唐昧一边坚持己见,一边却要去往西北,心中便暗忖莫不是他嘴硬心虚,想是这事令他声名受损,他借去西北镇守之名,避得几年,待风头过去再回来,也好躲躲羞也是人之常情,于是点头道:“如此,寡人应允了。”
唐昧闻言退后两步,整衣冠,向楚王商叩头之后,转身离去。
楚王商见唐昧走远,闭了闭眼睛:“将这几日在观星台上跟随唐昧观察星象的卜师们都杀了。”唐昧终究还有大用,还不能杀,那些卜师知道得太多,便不能留了。
宦者令奉方一惊应下:“是。”
这一夜,许多人都不得安枕。
王后所居的渐台,灯亮了一夜未息。
王后兴奋过后,也渐渐冷静下来,令人:“去打探一下,大王如何处置唐昧?”
寺人析打探了回来,道:“唐将军已经出宫,听说出镇襄城,另外,大王把这几日随唐将军观察星象的卜师们全杀了。”
王后一惊:“都杀了?”
寺人析道:“是。”
王后思索了片刻,还是问寺人析:“你说,这霸星都变成公主了,大王这是…还没放弃吗?”
寺人析劝道:“休管大王是信还是不信,她都影响不到太子的位置了,小君何必再为她而费心。”
王后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他这话,却又忍不住皱眉:“我只厌恶那个向氏,好好的怀个孩子罢了,只有她弄出这种妖孽事端来…”
寺人析何等机警,立刻会意陪笑:“那向氏既无福份,便不应该再住在椒室,明日便当迁出椒室,这椒室也要重新打扫,叫女巫作法驱邪之后才行。”
王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她这一夜经的事太多倒不曾好好歇息,此时事情都已经有个了结了,不禁一阵倦意袭来,掩口打个呵欠:“去吧。”
云梦台的莒姬也是一夜折腾,到天蒙蒙亮时才睡着了,睁开眼睛时已经是过了日昳时分。
莒姬在侍女服侍下梳妆,便随口问了一声侍女女葵:“你去椒室那边看看向氏妹妹今日可好些了。”
女葵应声而去,过了片刻却急忙回来报说:“夫人,方才寺人荆来报,说永巷令有言,椒室之中要重新打扫,问我们何时去把向媵人接回来?”
莒姬怔了怔,恼道:“这等势利的阉奴,无非是看向妹妹昨日生了个女儿罢了,竟然如此无礼。”
女葵本是她的心腹,素来伶俐,见她脾气发作,忙劝道:“夫人,想向媵人是咱们云梦台的人,永巷令若不是奉了命令,焉敢如此无礼。夫人休要恼怒,还是先把向媵人接回来才是,免得让她受了委屈。”
莒姬一听便明白了,若是背后无人指使,想来永巷令也不敢贸然得罪她这个宠妃,只得恨恨地掷下牙梳道:“罢了,我亲自去。”
她自忖向氏昨日临盆,虽是暑天却毕竟受了寒气,妇人生育乃是生死关头,何况向氏难产,轻易不好移动。如今只能自己亲自前去,方能够不叫她受苦。
当下便唤来女桑,令她好生照顾好小公主,便带了侍女寺人们,前去椒室接了向氏。向氏此时站都站立不稳,便只得再备了一乘软轿,将她抬着到了莒姬所居的云梦台。
一行人方登上台阶,便见寺人荆急忙迎出跪下道:“禀夫人,不好了,小公主不见了。”
莒姬大惊,厉声斥道:“你且说说,小公主如何会不见的?”
寺人荆忙道:“方才乳母去小公主房中,不想房中无人,连女桑也一并不见了。“
莒姬大惊:“快快去找。”
这时候云梦台如蜂蚁乱窝一般,向氏晕晕沉沉地半闭着眼睛正由侍女扶着入内,忽然间听到有人在说:“小公主不见了…”此时人声杂乱,听得似乎便如是:“小公子不见了…”一般,正触动她心事,幻由心生,只觉得心头抽痛,隐约甚至还听到远处有婴儿啼哭之声。女人一旦为母,这便是母爱天性,无与伦与。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睁开眼睛挣开侍女,跌跌撞撞地就要向外行去。
侍女女裳连忙扶住了她劝道:“向媵人,你要往何处去?”
向氏眼睛直直地向着外面,眼神不知道是看向何方,似乎冥冥中有一种东西吸引了她的眼光:“我去寻我儿。”
莒姬正指挥了人去找婴儿,见向氏从里头跌跌撞撞地出来,惊问:“这又是如何了?”
女裳无奈地扶着向氏,答道:“向媵人说,要去寻儿。”
莒姬见向氏似有些神志不清,心生怜意:“向媵人这是病了,你等还不扶她进去歇息。”
不料向氏见女裳要扶着她转身,顿时发作了,甩开女裳的手:“我要去寻我儿,他在哭,他在哭呢…”
莒姬皱了皱眉,正要令人扶向氏进去,她身边的女葵却是积年知事的女御,心中一动,想起一事来,忙道:“夫人,或可一试。”
莒姬不解:“如何试?”
女葵道:“奴听闻,母子连心,或冥冥之中,向媵人当真能够感应到小公主的所在,也未可知。”
莒姬一惊,不由合什祷告道:“太一保佑,司命保佑,说不得也只好试试了。”
向氏却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双目茫然而神情坚定地向外走去了。
莒姬一边令人去回禀楚王,一边指挥人再去寻找,自己令侍女扶着向氏,随向氏所引方向而去。
那向氏若痴若疯,也不辨道路,也不分东西,只管横冲直撞地向前走,幸得扶着她的两个侍女还算机灵,见她直往花树中、廊柱上撞,或险些绊到栏槛、台阶等,都是忙拉住她绕过险路。
向氏一口气直冲到御河边一处僻静的河岸,众人已经看到边情景,却吸了口凉气,更有侍女止不住惊叫起来。
那御河十余里,有暗渠可通往宫外,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映得满池荷花、田田荷叶均是一片金光,更有幽幽莲香传来,若是于此时临河赏景,自是甚美。
但此时众人的心情,却如堕深渊。只见那御河边扔着一只 来提膳食的提篮,此时盖子打开,提篮倾倒,露出半团婴儿的襁褓来。
女葵上前一步,将提篮拉起,一抖那襁褓,却是空的,又见一道水渍延伸到河中。那河边却是荷叶水草纠缠,缓缓向下游流去。
看着地上的水渍,显见是有人用提篮将婴儿盗走,走到这御河僻静之处,将婴儿抛下水中,随手将提篮襁褓弃于此间。
莒姬颤声道:“来人,去查女桑的下落,必是此贱奴行凶。”
向氏却怔怔地站在河边,并不去看那提篮和襁褓,仿佛小动物般,左右倾听着。
莒姬见她这般痴傻的样子,心中怜悯,温言道:“妹妹,天快黑了,你身子不好,随我回去吧!”她这边伸手去拉向氏,不料向氏却忽然用力甩开她的手,她不提防倒是一个踉跄,女葵连忙扶住了。
向氏却不管不顾,又将女裳扶着她的手甩开,却一脚高一脚低地向着河面奔了过去。吓得莒姬忙叫道:“快拉住她,休叫她撞进河里去。”
女裳连忙跑上前欲拉住向氏,不料向氏走到河边,半只脚都要陷入河泥里了,却没有继续走向去,反而转身,沿着河岸向着下游走去。
莒姬想起女葵刚才说的“母子连心”,心中暗忖,莫不是当真母女连心,向氏这般难道竟会找着小公主不成,当下喝止了女裳拉住向氏,只道:“女裳,你且由着向媵人自己走,只扶着她休叫她跌到河里去了。”
向氏一路跌跌撞撞,似茫然又似有目标地走着。莒姬带着侍女,紧紧相随。
这河岸边并不是皆有空地可行走,有水草处处,荆棘缠绕。有些地方便得跳下河去涉水而过。便是女裳再三小心搀扶,向氏在河边踩着河泥,也要跌了好几次,幸得侍女们扶起,向氏却恍若未觉疼痛,跌倒了被扶起来也不曾有过半分犹豫,径直一脚水地脚泥地往前走去。莒姬跟在身后,也只得跳下水去涉水而过。
此时天色渐暗,远处灯烛次第亮起。此时尚无灯笼之物,夜间行路,只以火把取亮。这时满宫都已经惊起,连楚王商也大怒,退朝之后亲自派人去寻。御园幢幢影影,皆是举着火把寻找之人。
向氏一行人却出来得匆忙,莒姬虽然吩咐了侍女回报,却一时不得照明之物,幸而今日乃是月圆之夜,月色格外皎洁,照着河面倒是清楚可辨。
一行人走得越来越偏僻,河边泥滑,向氏又摔了一跤,她本已经体虚之至,这一跤摔倒,竟已经不能自己站起,女裳使劲了力气拉她不动,女葵连忙上前帮忙。此时莫说向氏,连莒姬也走得狼狈无比,双脚发软,只倚着侍女喘息未定,待要说:“罢了…”
忽然间,向氏嘘了一声,莒姬一怔,不禁也静了下来,就在此时,蓦然地下游处隐隐传来一声婴啼。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倾耳细听,那声婴啼却又没有了。众人面面相觑,只疑心是自己关心过度幻听了。
莒姬颤声问:“方才,是不是听到小儿啼哭之声?”
女葵连忙点头:“是,奴也听到了。”
莒姬大喜,抓住向氏的手摇了一摇:“妹妹,你听到了吗,孩子在哭?”
向氏颤声:“是,他在哭,他在叫我,他肚子饿了在哭呢…”
莒姬:“你知道她在哪儿?”
向氏迟疑地转向西边方向。
莒姬:“快,快过去。”
众人皆奔了过去,却是河水到了此处便是个拐弯,两边皆是小土坡,密植荆树,遮得河道幽暗难行。
向氏更不犹豫,直跳了下去涉水而去。
莒姬犹豫了一下,就要跟上,女葵却拉了她一把,原来旁边树影稀疏处乃是可以绕行的。
莒姬只得绕行而过,拐过一个弯,却怔住了。
原来河水到了这里忽然河道开宽不少,因河道忽然变宽,便于此处河道中央,立了一座少司命的石像。
那少司命穿着荷衣,系着蕙带,赤足踩着荷叶底座,一只手持长剑,另一只手却高高托着荷叶,荷叶上面是一个穿肚兜的女婴。白石如玉,在月光下发出晶莹之光。
更为可惊的却是石像底座处,有一大团水草缠绕着无数荷叶,荷叶堆上却是躺着一个着红肚兜的女婴,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哭着。
女婴哭声时有时无,却见水声淙淙,向氏艰难地涉水而行,此时河水并不甚深,只到向氏双膝以上,然向氏终究力衰,走得东倒西歪。
女裳啊了一声,就要上前,女葵却挡住了她,看着不远处一行火光摇摇晃晃,忙高声呼道:“小公主找到了…”
那火光顿时转向此处急行而来,莒姬看到来人时,也不禁敛袖行礼:“大王。”
而此时,河中的向氏并不知道这里的变化,她已经走到石像底座,将婴儿抱了起来。
这时候,她已经明明白白看清这是一个女婴,但此刻,她的眼中心中再没有对男女的辨认,凭着本能的母性,她清楚地知道这就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向氏颤抖着抱紧了女婴泣不成声:“我儿,我儿…”
而匆匆赶来,站在小土坡上的楚王商,更是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那女婴被向氏抱起来的时候,手足俱缠着水草,想是因为这水草与荷叶及女婴相互纠缠,竟奇异地形成一大团带着浮力的荷叶堆,浮着女婴竟沿河而下,直到这少司命的石像下方被挡住。
此时时刻月光如水,水面上少司命的石像皎洁如玉,只手托着荷叶上的女婴,而石像底座,向氏一身白衣,自荷叶上抱起女婴。石像与真人交相辉映,竟有一种奇异的相似。
莒姬见此情景,她心念电转,立刻朝着神像跪下,颤声道:“少司命庇佑啊!”
此时众人皆已怔住,听得莒姬这一声,似被一语点醒,顿时纷纷皆跪下来:“少司命显灵了!”
幽暗中似乎有女巫歌声悠悠传来: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向氏本已经虚弱不堪,此时抱住女婴,顿时松了一口气,便摇摇欲堕,只倚着石像,竟是再无行走的力气了。
楚王商更不犹豫,跳下水面,涉水到了石像边,一把将向氏和女婴一起抱起,复涉水回岸边。
向氏虽侍奉过楚王商,但毕竟身份卑下,胆怯内向,楚王商并不感兴趣,若非她怀孕正当期时,实在是连她也想不起来了。
此时向氏寻到女儿,却正是最虚弱无助之时,却只见月光下她的君王涉水而来,将她母女抱在怀中,向氏只觉得一颗心落了下来,倚着那宽广的肩头,那一刻,是她这一生记忆最深的幸福时候。
楚王商涉水回岸时,早有回醒过来的内侍也跳下水来迎接。
楚王商直走上岸,才将向氏交于侍女扶住,向氏却顾不得什么,直直地伸着手臂将婴儿托到楚王商面前,泣不成声地:“大王,这是我们的孩儿,我的女儿。”
楚王商缓缓接过孩子,向着少司命石像方向举起:“这是…少司命庇佑啊!”
莒姬推了推向氏,却见向氏满眼只看到了楚王商和女婴,并无半点回应,料她不懂得抓住机会,只得自己上前一步:“请大王为小公主赐名。”
楚王商收回手,将婴儿抱在怀中看了看,又抬头看到一轮明月,和月光下皎洁的石像,思忖片刻道:“今夕月光皎洁,便…取名为‘月’吧!”
莒姬连忙接过女婴,跪下:“谢大王赐名。”

第三章 垂髫年
这个被楚王商起名为“月”的公主,在楚王商的女儿中排名第九,宫中便呼为九公主。小公主刚刚出世,这一夜的历险,成了楚宫中的一桩悬案,便连原来看护她的侍女女桑,也在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莒姬所居的云梦台虽不算禁卫如何森严,但也不可能是一个侍女就能够把婴儿盗走的。且她身边用的宫女,包括那女桑,均是她陪嫁的心腹侍女,这种陪嫁之人,通常生死与共,纵使另投他主,别人也不会收容,这于当时便是铁律一条。国士可择主而事,但奴仆背主,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小公主虽然是个婴儿,却毕竟是国君之女,很难想象有什么了不得的生死利害,能令女桑自寻死路背主害主。
更有可能,是有人盗走公主,又害死女桑,嫁祸女桑。只是这女桑自此以后,消失无踪,连尸首也找不到,更勿论其他。
莒姬深惧此事,她唯一能怀疑的就是宫中的阉人内侍,这些不是她娘家陪嫁之奴,亦是有可能内外勾结的。只是一处宫闱台阁,也总要用到几十内侍,这却是无法避免的。她只得借了小公主被盗之事,将云梦台的内侍换了个干净,另求楚王商亲自分拨了一些心腹可信内侍,再向母族求助,阉了莒族原来隶下的数十名奴隶入宫,这才消停。
幸而那小公主似是有神灵庇佑一般,虽在水上飘了几个时辰,着了些风寒惊吓,但有太医用力,乳母精心,调养一段时间后,竟似完全不曾有后患,依旧活泼可爱,长势喜人。
只是向氏自那一夜以后,竟是母女连心,虽然病得欲生欲死,却时时刻刻念着小公主,一日不见,便忧心欲死。莒姬虽然知道她病重,不好让幼儿过了病气,然怜她情痴,还是让乳母每日抱着小公主,远远地让她看一回,好教她放心。
向氏本已因为难产,又逢大喜大怒大寒大暑,自此大病一场,血下不止,险险要一命呜呼。却因为牵挂着女儿,便挣命活着。太医诊过无数这类的产妇之病,这等血崩十有八九,难挨过去。不想向氏看似比谁都虚弱,然生命力却是极强,几番濒死又活过来,过得一年多,竟渐渐越来越好,也不禁称奇。
只是楚王商此时却无暇顾及这些后宫之事,自秦国的细作报来讯息,秦君渠梁驾崩,秦国变乱陡生。
自周平王东迁,数百年来征战不休,大国并吞小国,至此时周武王初封的三千诸侯,已经只剩下十几二十个国家了,最大的便是七个国家,史称战国七雄。
这七雄中,只有北方的燕国,仍是召公之后的姬姓之国;南方的楚国,自立国以来便不太臣服,与周天子屡有磨擦,此后更是自立为王,据大江以南,虽以周天子之威,也无可奈何;山东齐国,虽是当初的封国,但国君却已经不是初封时的姜氏,而是被其臣下田氏所取代,此之谓“田氏代齐”;而地处中央的晋国,却被三家封臣赵氏、魏氏、韩氏所瓜分,此之谓“三家分晋”;而最西边的秦国,原是商朝旧臣之后,素为周室所恶,唯秦朝先人非子为周王牧马甚为用心,因此准其立国。后来周平王东迁,旧都为犬戎所据,平王便顺水推舟将旧都封与秦人,让秦人与犬戎博杀,使其两败俱伤。
秦人与犬戎博杀多年,渐渐扩张,只是却一直被中原诸国视为边鄙野人,历经数代秦君试图或施恩惠、或献媚周王、或武力征伐,以求东进,在列国中取得话语权,却无不铩羽而归,也被中原诸国更加轻视。唯有楚国,因也有同样被列国轻视过的历史,倒与秦国数代结为姻亲,遥相呼应。
至秦君渠梁这一代,却做出了令诸侯为之震惊的事情。他起用了自魏国流浪到秦国的卫公子鞅,进行变法。
变法之事,其实并非自秦国始,这相似的内容,周厉王当年起用荣夷公变法,当年楚国也起用过吴起变法,甚至在商鞅逃离的魏国,在商鞅之前也有过李悝变法。商鞅的变法内容,亦是受吴起与李悝变法影响极深。而这些变法,无不是在王权衰弱、国库财尽的前提下产生,而最终,亦是不约而同地走向变法者身败名裂,人亡政息的结果。
如今列国关心的事便是,秦君渠梁死了,那么被封为商君的变法之臣卫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而秦国的新法,又会继续下去吗?
楚国君臣,自然也是极关心此事。
此时章华台中,君臣对坐,令尹昭阳先开口道:“细作传讯,秦国已为其先君发丧,谥号为孝公,太子驷灵前继位。”
各国都有宰执冢相之位,为百官首,楚国此位置便称为令尹。昭阳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军头,他虽是宗族,却也是积战功而至此位,在朝中威望极高,也最得楚王商倚重。
楚王商沉吟:“太子驷昔日便是因为反对商君之变法,因而触怒秦公问罪,他的太傅公子虔受劓刑、公孙贾受黥刑,他自己也被放逐。如今他既已继位为君,依卿等看,秦国的变法,可能续行否?”
昭阳抚须笑道:“不能。”
列国均是此例,秦国又岂能有所改变。
他说完以后,左徒屈原便道:“正是,太子驷方才继位,太傅公子虔就告发商君谋反,那卫鞅就欲潜逃出秦。谁知道逃到边关,欲宿客舍,店家却因为他出示不了身份凭证而不敢收留…”
太子槐奇道:“这是为何?”
屈原解释道:“因为卫鞅立法,为政极苛,出行必须有凭证,若是客舍窝藏有罪之人与降敌同罪,被人揭发就要问腰斩之刑,而且有连坐之法,若一家有罪则其他九家必须揭发,揭发者有赏,若不揭发则十家连坐。因此卫鞅叹息:‘吾作此法而自毙’。”
因为知道今日商议商鞅变法之事,太子槐之前便由太傅先学习了吴起在楚国的变法始终,此时听到商鞅在秦公死后的行为,不禁嗤笑出声:“卫鞅虽学了吴子之法,但在生死当前,智与断实不如吴子矣!”
话未说完,便被楚王商横了一眼,吓得住口。
当年楚悼王任用吴起变法,得罪了楚国原来的世卿,待楚悼王一死,众人群起而射杀吴起,这情景与秦孝公一死秦人要杀商鞅之事也是相仿。只是吴起为人极为酷烈阴毒,他知道众人想杀他时,不但不向外逃,反而逃进楚悼王的灵堂,拿楚悼王的尸体当挡箭牌。这些吴国贵族若是心怀畏惧,他自可保全一命,若是坚持杀他,则皆要背上作贱国君尸体的罪名。果然那些吴国贵族虽然杀了吴起,但那些人皆被继位的楚肃王以罪名问斩。而这一批对变法最是切齿痛恨吴国贵族被杀,大大缓解了废除变法的压力,使得楚国变法虽然人亡政息,但却还是保留了一些变法内容延续。
只是吴起的作法太过阴损,在座的朝臣先祖们多少也因吴起变法损害过家族利益,而且他虽然得以让新君以此罪名杀了一批旧贵族,但他拿国君的尸体当成自己挡箭报仇的工具,也实在是太过无君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