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拐弯,工地的景象尽收眼底,所见之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工人们无不身穿工作服头戴安全帽,早已看不出是哪国人,所有人在此时成为了一个整体。随着机械轰鸣声渐高,陆筠摇下窗户,仔细地看了看道路旁堆放如山钢筋和石料,已有了数,说:“施工环境很不错啊,道路畅通,井井有条。”
周旭同样专注地观摩了一会,又仰头看了看山,点点头:“是啊。一点都不乱,很难得。咱们在长滩水电站实习的时候,也是同样规模的中型水电站,但远不及这里的条理。”
候鹏说:“不错吧,从选址到现在这个规模,不过两三个月。资金充足是一个原因,但跟总工程师的魄力也不无关系。”
说话间车已经停下,三人下了车,工地上有不少工人工程师正在忙碌,看他们一下车,纷纷围聚了过来。其中一半的巴基斯坦人,友好和善的表情掩盖在了大胡子后面,陆筠总是没办法很好记住外国人的脸,一时间只觉得人人面孔如此相似。候鹏先熟络地把他们介绍给其中的几位中国工程师,其中有副总工程师钱大华,他是个年过四十中年人,乐呵呵的,脸上随时都带着父兄般的鼓励与笑容。候鹏上下打量他:“老钱,我看你又胖了,别人都是越来越瘦的,怎么只有你胖了?”
钱大华打哈哈:“到了这个年纪就要发福,没办法。”
一起过来的时候,候鹏又用英语跟巴基斯坦的工程师聊了几句,然后就是预料之中的欣喜握手,简短的交谈。
这番寒暄结束,候鹏又问:“吴总工在哪里?”
钱大华朝那一排排依山而建的简陋平房一指:“正从试验场那边过来。开挖引水洞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们正在查找原因,可能要改道,又是个麻烦事情。吴总这段时间累得很,我就没见他两点之前睡过觉。本来说早点过来接你们,原以为擦黑你们才能到,没想到这么早。”
“谁都辛苦,搞水电工程没有不辛苦的,这个觉悟都没有,趁早改行比较好,”候鹏叹口气,“今天这一路很顺利,没有遇到盘查。天气也好,不像前几次,不是刮风就是下雨。”
钱大华大笑起来,说:“看来这里很欢迎二位的到来。哦,来了。”
陆筠侧头,就看到了来人。来人走起路来很快,却步步坚实,给人以稳重的感觉。他和工地上诸人一样,同样穿着灰白色的工作服,看得出长手长腿,身材比例相当之好,且偏瘦,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并不文弱,而可以说,是一种坚毅的感觉。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的面孔犹如照片底片被显影剂冲出了痕迹那样浮现出来。那样精致的眉眼五官,真是宛然如画,脸上有数年野外工作之后餐风露宿的痕迹,可这完全无损于他的容貌,反而显出更深的一份魅力。陆筠忽然冒出一个这样想法,长成那样,仿佛生来就是被欣赏的。陆筠全身心的看着这个越走越近的人,有几秒钟,只觉得大脑里嗡嗡作响,不要提开口讲话,就连思考都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回神的时候终于意识自己刚刚走了神,陆筠觉得血充上了脸,脸颊发烫;很久没被一个人的外表震惊成这个样子,她惭愧,小心谨慎的觑了觑周旭,发现他眼底也有轻微的惊讶,因此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安心的又去看候鹏,只看到他一只手搭在来人的肩上,笑眯眯的介绍说:“吴总工,你要的人手我给你带来了。这位是陆筠,这位是周旭,两人都是江河大学毕业的,都是学校的高材生,”说着调整了身子,转移目光倒两位新人身上,眼珠饶有兴趣的转了转,“这位就是格拉姆水电站的总工,吴维以,以后就是你们的直接领导。”
吴维以本就是微笑着的,听完介绍,脸上的笑意再扩大到眼底,他伸出了手,声音低沉温润:“你们好。今天本想去接你们,可坝上临时出了点事情,非常抱歉。”
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充分地说明了他的歉意如此真挚。
“没事没事,您的事情也多。”陆筠笑了一下,别开视线不再看他的漆黑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眸子,低了低头,也伸出手去,跟他一握。他的手很大,以他的身高而言,倒是恰好。他手心磨砺得生了茧,摸上去有些粗糙,有些微的湿意。离得近了,感觉上他个子更高,几乎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背光而站,挡去了大部分阳光。
周旭比陆筠镇定得多,他礼貌的跟吴维以握了手,极客气地开口:“吴总工程师,您好。我们初出茅庐,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以后麻烦您多指点。”
“有问题你们可以随时问我,以后就是同事了,大家一起合作进步吧,”吴维以笑着,以一种前辈的姿态拍拍他的肩头,“你们这一路过来,还顺利?”
“挺好的,”陆筠说,“景色很漂亮,而且凉快,来之前候总说,很多人到夏天都会来这里度假,我总算信了。”
吴维以看她一眼。面前修长的女孩子,白衬衣,黑色裤子,白色运动鞋,身上有浓浓的书卷气和青春的气息。她身后是数量巨型汽车和装载机,巨大而笨重,对比之下,她显得如此得玲珑剔透,几乎跟这个工地有了不协调的感觉。他沉吟着说:“这个地方漂亮是漂亮,但是,相当辛苦。”
陆筠拍拍自己的胳膊,胸有成竹的说:“吴总,研三的时候,我们在西南的长滩水电站实习了一年,那里的条件和这里也差不多。我们能吃苦。”
“不论怎么说,那到底是在国内,情况不能完全一样,”吴维以微微颔首,弯腰握住陆筠身边一只最大的行李箱,“好了,先去宿舍吧。”
陆筠心说我哪能让总工帮我拿行李,忙忙地要抢回来,被吴维以一只手挡住了,二话不说的就走,让她反而没有了法子。她看着吴维以和侯鹏交谈离开的背影,眉心微微蹙起,周旭推了她一把,低低的声音里隐约有笑:“快点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陆筠瞪他一眼,迅速拉起另一只行李箱跟了上去,周旭一笑,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边。爬台阶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热闹的工地一眼,猛然意识到,自己将会有很长的时间呆在这个地方——关于生活所能带来的复杂感知一瞬间逼至额前,前所未有的真实。
宿舍条件跟她想象的差不多,房屋四壁萧索,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套桌椅。陆筠和周旭的宿舍毗邻,一人一间的小房间,大小不超过十五个平方。吴维一直送她进屋,陆筠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当即打开,把一堆堆的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抱到桌上去。吴维以看到这些书都是水利水电方面的大部头专著,说:“难怪那么沉,原来都是书。”
陆筠半蹲在箱子前,拨了拨粘在额角的头发,说:“是啊,我都哪里都带着这些书,虽然又笨又沉,但总是要带着,丢不得,丢了连本就没有了。”
“既然干了水利这行,有些书一辈子都不能丢下,”吴维以朝屋子外一指,说,“从左边数过去第二间屋子是我的房间,我那里也有些书,有些你也许有兴趣。好了,你现在先休息一下,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明天起就要正式工作了。”
陆筠大喜过望,仅仅这一句话,让她觉得自己的选择一点错误都没有。车船颠簸带来的疲惫也不翼而飞。她定了定心神,笑盈盈仰起头,自上而下的看着他,看着自己的领导,看着这位掌握自己未来的领导,他脸上有熬夜的痕迹,却没有任何疲乏的感觉。她说:“谢谢您,真的谢谢您,吴总工。”
吴维以目光一闪,摇摇头:“小陆,我不过是比你长了几岁,多工作了几年,没什么出奇的,没必要把我当成什么领导,不用对我太客气,想说什么就说。不论是工作生活,对我有意见尽管提出来。水利工程从来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每个人都可能有考虑不周的事情。”
她听着他说话,语气温和而诚恳,她想从他身上看出点别的东西,可视线所及只见的光滑的下颚,高高的鼻梁,一瞬间竟然觉得眩晕;恰逢此时他弯了腰,于是凝视他的目光,郑重开口:“好啊。我会的。”
那种眩晕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周旭来找她。周旭走进来,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终于坐在床沿,看了会正在打扫房间的陆筠,问她:“一路颠簸啊,终于来到目的地了,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太特别的感觉,”陆筠说,“不过,倒是觉得,当时申请来巴基斯坦工作,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不过这里气氛很融洽,同事也友好,”周旭问她,“说起来,刚刚看到你和吴总工聊了几句,说了什么?”
“闲聊吧,他比我想象的平易近人多了。”陆筠嘴角一抿。
周旭仔细的想了想:“别说,刚刚见到他,吃了一惊。虽然听说了,可还是没想到他除了才华之外,还长得这么——”
他猛然顿住不言,陆筠拍掉手里的灰,笑嘻嘻的帮他把后半句补充完:“长得这么漂亮,你想说这句吧。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男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当时都傻了眼。工作已经那么多年了吧,都不知道更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周旭耸肩,走到窗前,凝神看着外面,说:“小筠,过来看看。”
从宿舍的窗户俯瞰下去,工地的情况尽收眼底,远处是瞰斯瓦特河的滔滔江水,江面并不宽,河水促急,一道道浪花如万马脱缰奔涌不息,在夕阳中跳跃成一道道绚丽的彩虹。江水永无止境的向前,就这么看着看着,心底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就是这样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也就不容退缩。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吴维以准时醒了过来。平时都是简单惯了的人,披上外套,快速洗漱一下,顺手拿起一沓资料就出了宿舍。他总是这个时候出门,夏夜的深山中,喧闹的一天的工地此刻格外安静,但绝不是万籁寂静的,微风掠过树叶,昆虫震动翅膀的声音依稀可闻。
吴维以看了一眼天空,还是蓝墨色的,星月交辉,煞是漂亮;低下头,远处工地上的探照灯光芒照过来,并不太凉,可宿舍区四周石块钢材的碎片无所遁形,他皱了皱眉头,心想:得让人来打扫一下。他环顾一下四周,撇到和工地遥遥相望的试验场某房间里的灯光,加快了脚步。
试验场和宿舍区不过百米的距离,简陋程度倒是差不多。这里摆放着水电站的模型,计算机,等待发电机组等等必要的设备。
循着灯光走近,试验场角落的那个房间也落入眼底。房门虚掩,吴维以站在门口朝里看,首先看见了一把黑亮的头发,然后再看见那个伏案专心致志画图纸的单薄背影,或许真是门缝里看人的缘故,她看上去比白天还要瘦一点。他心里有数,伸出右手叩了叩门。
大概是画得太专心,屋子里的人并没有听到敲门声,照例埋首于案牍之中;吴维以摇头笑了,摇头笑了,加大了叩门的力度。
这一下有了作用,屋子里的人猛然一下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又回过头来,瞥到门外的人影,她仿佛被吓了一跳,一瞬间白生生的脸都有了点颜色。然后她攥着直尺和铅笔,开口:“请进。”这是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清脆得有点奇怪。
吴维以这才推门而入,含笑说:“小陆,早啊。”
明明就是普通的笑容,陆筠还是看得脸一热,总算知道,原来世界上真有人凌晨一点睡觉早上五点半起床可看上去还这么漂亮,真是上天的偏爱了。陆筠露出真挚的笑容,点点头说:“吴总工,你也早。”
明明有那么大的黑眼圈,可笑起来还是荣光焕发。吴维以走到陆筠身边,弯下腰,在桌子的另一头仔细的看着这张一米见方的设计图纸,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看;他只是看,很久没出声,两三个星期的接触之后,陆筠知道吴维以在工作中是个严格得不得了的人,他对所有人的要求就是“我们一点错误也不能犯”,在他的眼中,只有好或者不好之分,从来没有“还过得去”这种说法。他看图纸的目光简直说得上是审视和研究,明明凉爽的天气,可陆筠就是觉得后背汗出如浆。几乎一个世纪过去了,他终于站起来,对她点了点头,目光中有难得的嘉许:“你的图果真画得不错,比例很准,线条简洁干脆。这里,围堰的断面设计处理得相当好。”
“谢谢,谢谢夸奖,”陆筠眼睛陡然亮起来。以前是有不少人说她画的结构图纸很漂亮,可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她兴致勃勃道来,“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一起商量了好了,最后决定由我来动笔罢了。”
“昨天才开始动笔,今天就画了一大半了,熬夜画的?”吴维以挑眉,看着她。
“倒也没有熬夜,不过是比平时起得早了一点儿。”陆筠解释,“是初稿,以后还要改进。”
“不要太辛苦了。”
“哪里哪里。”
“这段时间,你都是第一个来试验场,比我到得还早,”吴维以笑一笑,指着另一章略小桌子上半米多高的资料说:“这些都看得差不多了。”
陆筠意外:“啊,你怎么知道?”
“有人在做,有人在看,”吴维以说,“总会知道的。”
陆筠不好意思的笑了,她放下尺笔,诚挚地开口:“吴总工,我是新人,才毕业没多久,也没有太多的经验,应该多努力。我又不及周旭那么聪明,笨鸟先飞是正常的。”
说话间外面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吴维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食堂应该开门了,一起去吃饭吧。”
他的表是那种老式的银色石英表,表带上有明显的磨损痕迹,保守估计也有十几二十几年的历史了。陆筠暗自诧异。吴维以是三电总局外派的总工程师,他的收入应该相当高的,不至于连一块表都买不起。外派之前她曾经在总局呆过半个月,她认识的高级工程师无不是有车有房,跟吴维以完全不同。
虽然也认识了一段时日,关于吴维以的私事,她所知极少。她只知道他在国外呆了六年,别的一无所知。此项目的女工程师只有她一个,她听不到什么八卦,同时她本人从来也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以前总是别人告诉她谁和谁开始交往了,谁和谁又分手了,甚至她男朋友脚踏两只船也是别人告诉她的——此时她惊讶的发现,仅仅因为一块表,她就对面前的领导好奇起来。
工地上的食堂的师傅是当地大叔,人倒是相当有趣,英语也很流利,跟吴维以说笑起来外人简直一句话逗插不上,可菜色却和他的人完全相反,早饭永远是千篇一律的干瘪瘪的面饼白汤,看得人实在有点欠缺食欲,可还不能不吃。工作压力这么大,不吃饭谁也抗不过一个早上。两人坐在空荡荡的食堂一角,陆筠咬了一口硬梆梆的早餐,五官立刻缩成了一团,不过这都是一眨眼的事情。在极短的时间里她又高兴起来:“还是能吃的,脆脆的,跟国内的囊一个味道。”
吴维以坐在她对面,觉得她皱眉苦脸又迅速眉飞色舞的样子那么生动,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很乐观。”
“做人就要乐观,”陆筠笑盈盈地开口,“郁闷都是短暂的,我这些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我,日子总是越来越好的。生活不可能持续的坏下去,总有会转机,那为什么不笑眯眯的等待好的那一天到来?”
闻言吴维以微微点头:“道理很对,不过依我看难的不是乐观,而是如何保持乐观,人生就像就在悬崖边行走,别人稍稍一推,后果就不堪想象。热情终究是有限,但生活的黑暗期有时候,太长了。”
“我清楚道理和生活是两码事,”陆筠托着腮慢悠悠说,“随便翻一本名人名言都是使人向上的道理,这样的道理太多了,但生活从来也不像那些道理那么容易。不过我觉得,名言之所以是名言,它总是能给人启发的。只要还活着,只要有希望,就有解决的办法。”
吴维以头发有一点长,几丝头发自然而随意地垂在额上,他笑了:“你还这么年轻,乐观一点总是好的。”
陆筠快速而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撇嘴:“说得你好像很老了。”话一出口吓了自己一跳,这几个字本身是相当正常的,可被她一说,句子里的味道怎么那么怪异呢。
她有点紧张,好在吴维以没发现话里若有似无的暧昧味道,他只是摇头:“我是不年轻了,我都工作八年了。”
陆筠在心里叫“你哪里老了你哪里老了,你虽然日晒雨淋但是皮肤还是不错你虽然终日操劳但还是目光湛然,你现在走在街上照样能迷死大半条街的女人,这些都是年轻的标志啊”,这些想法都不能诉诸于口,她捂着嘴哈哈一笑,含蓄地说:“其实还好啦,大家都说您是三电最年轻有为聪明高尚……的工程师。”忍了忍,漂亮这两个字终于没出口。
“你是在给我带高帽子?”吴维以摇摇头,忍俊不禁的笑了笑,“这对我没用。该做的工作还得做。”
“吴总工你带习惯了高帽子自然免疫了,”陆筠“扑哧”一声笑了,“不过请放心,在下一定遵命,在下领着三电的高薪呢。”
“心情不错,”说笑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是副工程师钱大华和周旭。两人看着他们,一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钱大华打了早饭,拿着盛满汤的钢铁饭盒一步三摇的走进来,继续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啧啧,吴总,倒是很久没看到你这么高兴,果然是因为漂亮女工程师的缘故么。”
吴维以正在喝汤,一下子给呛倒了。他咳嗽了两声,又看着钱大华,无比镇定地说:“今天来的早,遇到了小陆,就一起过来吃早饭了。”
周旭发觉陆筠的脸色正在可疑的变红,好心地替她解围:“是啊,钱总您没注意到陆筠这段时间都起得很早么,她一直都很勤奋的。”
钱大华坐下,看着她一秒钟,摇头说:“女孩子还是多睡一会,美容要紧。工程再大,也不差你这半个小时的睡觉时间。我那女儿啊,可就从来没早起过。”
说起女儿的时候,钱大华满脸放光。陆筠倒是第一次听起他说女儿,很想抓住机会转移话题,然后发现吴维以比他先一步:“老钱,每年的这个时候新生开学,小敏也去大学报到了?”
“昨天打电话回去,说是去了,”钱大华很激动,“小敏很高兴,说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多人,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还说老师们同学们都很亲切。”
吴维以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似的,他说:“这么多年,你跟嫂子都辛苦了。等这项目做完,你就安心的回国去吧。”
“是啊,也该回去了,”钱大华深有感触地开口,“不过要说辛苦,谁又不是?维以啊,真的,你比我还不容易。你在国外也干好些年了,不如申请一下,跟我一起回去吧?国内钱虽然少点,但好歹没这么累,离家也近,你也该结婚生孩子了。”
吴维以不置可否但绝对是领情地一笑:“过两年再说吧。”
陆筠周旭面面相觑。不需要很强的直觉,他们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不能告诉外人的辛酸,他们的话题后隐藏了一个世界,他们这样的新人很难深入其中,也很难了解。水电人自有自己的一个世界,那些老水电人也有自己的一个圈子,他们在艰难的环境下共同渡过了一段又一段的时光,其中的感情,外人又怎么能够涉足。

从水坝工地开始,沿着荆棘杂草丛生河岸一路往上几百米的地方,河水被绵延的从山挡住,拐了个九十度的弯,此处就是水工隧道开挖之处。就像所有的工地一样,机器声鼎沸,爆炸引起的烟尘,远远看去,就像是青山绿水中的一只灰蒙蒙的煮着沸水的大锅。
走近点就会发现,虽然现场显示出忙碌不堪的状况,但一切都很有次序,并不显乱。第一次的塌方使得技术人员和施工人员不得不更加谨慎,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二三十台重型器械三组工作,一组加固洞身围岩体,一组灌浆锚杆,一组深入掘进,机器的轰隆声从山洞里传来,就像天边滚来的雷,震得地上的石块碎屑不停的抖动。
陆筠和周旭蹲在高约七八米的导流洞口施工现场记录数据,低声交谈,因为发掘工作已经深入了数十米,洞口显得格外幽深,朝里看,零星有些光芒。
周旭从地上捡起刚刚爆炸后产生的满地小石块,又从脚畔拨过来另一堆石块,对比着给她看:“这一带的山还有意思。你看看山体外部的这些花岗岩,坚硬抗压;现在我们挖出来的石头,风化得很厉害,断层非常明显,缝隙里都是泥沙,成洞条件不够好,第一次塌方也不奇怪了。”
机器的轰鸣声让人说话都听不清楚,大家交谈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声喊,对于他们并不是什么全新的体验了。
陆筠凑过去了一眼那堆乱七八糟的石头,努努嘴示意他装袋子里去,说:“带回去测一下成分。围堰筑堤的时候,这些石头要区分开,不能乱用。”
“我有数。”周旭一边在笔记上记下来,又侧头看陆筠,她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还是那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忽的开口:“我没想到你居然很适应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