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妮的妈妈没有说一句话,外婆搂了泸妮,叹着气,晃一晃,晃一晃的,差点没把泸妮晃睡着。泸妮不喜欢这里了,这里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回去的第二天,妈妈就拿出一件粉色的衬衣,领子尖尖的,大大的,腰身小小的,很是好看。妈妈把这件衣服穿上,再穿了一条藏青色的很合身的裤子,一双半高根的白色凉鞋,平时凌乱的头发用手绢蓬松地系在脑后。泸妮从来没有看过妈妈这样的漂亮。平时的妈妈都是灰头土脸的一副模样。

  妈妈带了泸妮,当然,泸妮也收拾得很是干净漂亮,泸妮甚至穿了一条从来没有穿过的素色碎花裙子。泸妮有暗暗的紧张,她感觉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

  走进了一个很气派的大门,泸妮已经学过上面的字:上海市XX区文教局。妈妈告诉传达室的大爷找谁谁谁,再填了一张表格,就进去了。

  泸妮一直屏住了呼吸,她第一次来这样好的地方,不由得不紧张,而且,妈妈也在紧张。

  到了一间办公室,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人和一个年纪小一点的男人。泸妮看到那个大一些的男人看到她们的时候眉间抖了抖,然后他缓缓的口气叫那个年轻的男人去什么地方把材料拿回来。

  年轻的男人一走妈妈就叫泸妮叫爸爸,泸妮愣住了,不光是泸妮愣住了,就连那个男人也吓了一跳,他慌忙地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摆了手说:不要这样,这样影响不好。妈妈一副横了心的样子说:你就看在我们过去的份上帮我一把吧。说着,就要泸妮给男人跪下。泸妮张皇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沪妮从小就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那个她叫着的爸爸,那会是眼前这个吗。她细细地打量那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这个人是她的爸爸,而不是那个满嘴黄牙的整天打妈妈的那个人,但是,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因为那个男人平静了下来,很官腔地说有条件一定会解决的,现在还排了那么多更具体的人在这里,都是要解决的,但是要慢慢慢慢来,不能给谁搞特殊。

  妈妈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有种!就拉了泸妮走了。

  泸妮知道,这个人不是她的爸爸。

  第二天,泸妮就随妈妈离开了上海。

  上海给她的印象紧张而拥挤。


山顶上的童年(七)
金子

  刚回到家的时候泸妮带着些许的欣喜,这个地方让她觉得非常地亲切,熟悉的气味,泥土带着牛粪还混着植物的气味,闭着眼都能看到的景色,还有秋平,她几天没有见到的伙伴。

  回到家就朝秋平家里跑去,她这才发现没有礼物给秋平。每次秋平回来都会给她带一点东西,或是一些零食,或是一本小人书。


泸妮站住了,悻悻地朝自己家里走去。泸妮已经有了许多细密的心思,她已经十一岁了。

  家里的气氛更加地暴烈起来,碗给摔了,能砸的东西都在房里跳来跳去,摔得坏的,就坏了,摔不坏的,就在地上蹦几下,发出或响或闷的声响。泸妮开始哭了去拉扯,她已经长大了。

  家里来了许多的人,秋平和他妈妈,秋平来站在泸妮的旁边,他已经十四岁了,像他爸爸一样长成了一个挺拔英俊的小伙子,他已经开始注意和泸妮之间的距离,因为村里一般大的小孩已经在开始谣传他们两是“两口子“了,初长成人的秋平已经朦胧地懂得羞涩,懂得避嫌。但是他还是要来的,一直都是他在保护泸妮,他不能不来。

  秋平的妈妈劝泸妮的爸爸妈妈冷静一点,然后村支书也来了。

  那个被叫做爸爸的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当初她挺了大肚子,没办法了,我给她拣了破鞋!妈的,一个娃都没有给我留下就想走,还有没有良心!

  妈妈也清白了脸歇斯底里地叫:我受够了!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大家就把两个人拉开,村支书说话了:泸妮她妈,这就是你不对了,咋能好了伤疤忘了本呢,狗娃子有啥不好,你咋说离就要离呢……

  泸妮啜泣着看着渐渐平复下来的人们,“爸爸“被村支书他们拉走了,说去家里喝两盅去。妈妈和泸妮去了秋平的家。

  围坐在桌前。妈妈忍不住地长嘘短叹,拉了秋平妈妈的胖手,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知己话,泸妮安静地坐在一旁,扑闪着她红肿的眼。她很脆弱,她已经很害怕看见父母的吵闹,她的神经已经脆弱得像惊弓之鸟,她的悲哀一触即发。

  秋平和他爸爸把饭做好了,泸妮觉得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餐饭。和妈妈还有秋平一家,和和睦睦地吃了一顿饭。泸妮在家吃饭是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家里吃饭从来不在桌上吃,菜都摆在灶台上,盛了饭,夹一点菜,妈妈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吃,爸爸就蹲在门外,边吃边和路过的人说几句粗俗的笑话。

  天黑了,泸妮牵了妈妈的手回家,泸妮牵得小心翼翼,生怕这短暂的平静和幸福一下就没有了。



山顶上的童年(八)
金子

  躺在床上,泸妮紧张地捏着被子,她把眼部以下都藏进了被子里,紧张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泸妮的心疼起来,疼得有些麻木。

  泸妮使劲地捂了自己的耳朵。


“爸爸”一声闷闷的嚎叫把泸妮吓得眼都瞪大了,接着又是一声嚎叫,再一声,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接近死亡的信号。泸妮瞪大了眼看着屋顶上看不到的蜘蛛网,等待下面的扑打,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空旷的黑暗,和无边无际的寂静,看不见的蜘蛛网轻悠悠地随着风一晃,一晃。泸妮不安地等待着。

  泸妮爬起来,慢慢地推开那扇门。

  泸妮看到昏暗的灯光下,赤裸着身子的妈妈安静地坐在床头,手里拿着那把她切菜用的刀,满刀的血,妈妈的手里,身上也全是血,泸妮妈笑了一下,淡淡的,说:泸妮,妈妈终于解脱了。

  泸妮接着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血肉模糊。血还在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有人过来敲门,然后透过那扇窗户看到了里面的骇人情景,惊呼一声,尖叫着:泸妮她妈杀人了!泸妮她妈杀人了!在村里没命地跑起来。

  泸妮妈像粽子一样被人捆走了。

  泸妮穿着裤头和背心站在那里,没有哭。她看着她妈妈被人又推又搡地弄上了一辆拖拉机,然后看着那个男人被人像扛死猪一样的给扛了出去,男人没有亲人,验了验身,当夜就挖了坑埋了。

  泸妮被秋平牵了手,乖乖地跟在后面去了秋平的家。小村庄沸腾了,人们带点惋惜更多是带点兴奋地谈论着这件事。泸妮麻木着,她不知道,也不相信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她像一个轻飘飘的幽灵一样被秋平牵了手回去,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想,就当这是一场奇异的梦,第二天,梦醒了,妈妈和那个男人还是那样的争吵着,还是那样的扑打着。

  梦终究没有醒来。

  泸妮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妈妈,是在那片满是鹅卵石的河坝,那里是执行死刑的刑场。

  那是一个冬天,没有雪,没有雨,只是风刮得呜呜的吓人。到处也都没有了绿意,田地里都是荒芜的一片,树也光秃了,没有一点生命的颜色。

  秋平一家人不让泸妮去看。秋平爸妈请了两个人打点后事,就让秋平在家陪沪妮。

  那天沪妮一直在哭,她实在是想妈妈,太想了,她知道今天妈妈会去那里,她和秋平常去捡石头的那里,村里已经贴满了的告示,上面有一把红色的叉子划在妈妈的名字上面。沪妮哭了央求秋平。

  秋平忍着自己的眼泪,叹气,很艰难地挣扎,父母的叮嘱,沪妮的央求……最后秋平带了她去了。

  她穿着红格子的夹袄,和黑色的棉裤,厚厚的棉鞋,天冷的厉害,她把脖子和半张脸藏进了那条绿色的围脖里。秋平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衣棉裤,脚上是一双请学生家长做的棉鞋。少年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了忧郁和担心,秋平紧紧地拉了沪妮的手,担心会出现失控的状况。其实沪妮的心里想的不是很明白,她在心里回避着一些问题。可是她很久没有看见妈妈了,这个她相依为命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泸妮很想她。她知道妈妈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回来给她做饭洗衣服了,因为她“犯法”了。

  泸妮和秋平早早地就到了,那里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全都冷得缩了脖子,把手揣进了袖口里。他们带点兴奋地暗暗谈论着泸妮的妈妈,这是他们平淡生活的一点调料,是一潭死水里的一点涟漪。过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除了偶尔茶余饭后的谈论,就不会再有泸妮妈这个人了。

  但是对泸妮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她只有这个妈妈,只有这个人和她相依为命,不舍不弃。母女的血脉是相连的,泸妮陷入了极大的恐惧和痛苦里,直到现在泸妮依然怀有些许幻想,直到现在泸妮依旧不承认妈妈会在这里被“正法”。

  夹在人群中,泸妮看到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上面站着她的妈妈,那个曾经风姿卓越的女人现在被五花大绑地捆成了一个粽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了一点生的迹象。背后还插了一个竖着的牌子,旁边是两个女解放军提着她。

  泸妮哭了起来,没有尽头的悲伤和恐惧,她觉得很心疼,撕裂的疼,粉碎的疼。沪妮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高叫着:妈妈!妈妈!

  车上低着头的女犯人像被马蜂叮了一下一样的抬起头来,看着向前扑来的泸妮,她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泸妮被秋平拽住,秋平的爸爸过来抱住了她。

  泸妮哭着,问: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泸妮妈把头仰了起来,抑制着她滚滚而出的眼泪,然后看着泸妮微笑了摇摇头。

  枪响以后,泸妮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泸妮仓皇地哭着,惊慌失色,妈妈到底怎么了!泸妮看到有血从她妈妈的身上流出来,流在干枯的鹅卵石上。异常鲜艳而凄怆的红。妈妈曾经乌黑水灵的眼睛,突然地灰暗了,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灰暗,没有一点光芒地看着远方,没有尽头的荒芜世界……

  从此,泸妮的妈妈只存在于几张黑白照片,美丽高雅的女人,微笑地看着泸妮,在黑白照片里,陈旧的很好的阳光下面,安详地微笑。


山顶上的童年(九)
金子

  泸妮要走了,小舅舅来接她。

  泸妮沉默地站在那里,她已经沉默有些天了,从她妈妈走了那天开始。

  行李放在她的脚下,小舅舅和秋平的爸妈在说一些话。秋平回去,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格林童话》,泸妮在他家里看过许多遍的书。秋平把书递过来,泸妮接住了,至始至
终没有一句话。其实泸妮是很想给秋平说些什么的。

  泸妮一直都低着头,没有看秋平一眼,那个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到一个温暖所在的英俊少年,就这样离开了她的生活。

  就要去上海了。妈妈那样向往的地方,但她永远也去不了啦。未来是未知的,是全新的,是陌生的,是没有一点安全感的,是冰冷的,但生活已经不容选择。

  马车慢慢地在路上移动,刺骨的风把这个荒芜的世界推向了荒芜的极至。泸妮低着头坐在马车上,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本《格林童话选》。泸妮突然感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四周没有一点生命痕迹的世界,荒芜的田地,光秃秃的树干,灰白的天空,一个荒芜苍凉的世界。一个英俊少年奔跑着,向着泸妮坐的马车要去的方向,山顶上,少年站住了,看着泸妮的这个方向站着。泸妮看着他,回过身看着他,看着他变成了一个小点,然后被另一座山头淹没。


寄居的少年时光(一)
金子

  泸妮在上海开始了她的少年时代。

  外婆家已经多了两口人,那个清瘦的女人嫁了进来,但是她现在已经长胖了,更显得眼睛的细小和鼻子的塌陷。并且,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涟青。小舅妈和小舅舅住在里面那间屋,涟青和外婆住在外间。沪妮在靠门的地方安了一个行军床,在今后的许多个夜晚,她要在那里度过。


外婆一看到泸妮,就把泸妮搂进了怀里,颤巍巍地哭着,用沾满灰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自己苦命的孩子。泸妮不习惯她的亲热,外婆在她的眼里还是个陌生人。不习惯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表妹涟青,她看见自己的外婆抱住了另一个孩子,立时大哭起来,紧绷了黑黄的小脸,和她妈很像的小眼使劲地闭着,捏紧了小拳头,然后睁开眼睛,目的是为了明确无误地走到沪妮面前,准确无误地把自己的脚踹在表姐的腿上,她要捍卫自己的主权,务必要清除所有入侵者。于是外婆赶紧地丢下沪妮,去哄那个小的,把张小小的老脸笑成了个干核桃,掉了两颗门牙的嘴不关风地念叨着心肝宝贝。涟青还是不依不饶地闭了眼睛哭,用小拳头愤怒地捶打着自己的奶奶。

  沪妮怅然地端坐在自己的床前,为自己的多余感到难过。

  小舅妈风一样的进来,仰着皮肤黑黄的头,她烦躁得连涟青都不想抱一下,家里无端地又多了一个人,总共就这么两间小屋,住了五口人,总共就那么一点收入,要养五口人,她烦得要命,懊恼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好好地挑一个条件好的婆家嫁呢,真的是应了一句老话:女人出嫁是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她就没有办法决定了,投在穷得叮当响的“无产阶级”家庭,嫁人又嫁了一个“无产阶级”,两口子同在一家工厂做工,每月工资算了又算的用。现在更好,还要帮别人带小孩,那有这样的冤。

  地上有一个涟青的布娃娃,小舅妈飞起一脚,把它踢出老远,如果沪妮也能这样就被踢走了,该有多好。

  沪妮顺了眼,不敢看唬着脸的小舅妈一眼。如果妈妈在,哪怕就是秋平在,她都真想委屈地哭出来,但这里只有她自己。

  安顿下来,泸妮就把自己的书包拿了出来,坐在外间靠窗的写字台前的大藤椅上。那把大大的藤椅足够把泸妮瘦小的身体掩藏起来。

  泸妮看着面前的书,脑子回到了那个她习惯了的地方,妈妈,还有秋平。

  泸妮以为把自己藏了起来,其实她依旧是在别人视线以内的。外婆就坐在她后面的床上,忧心冲冲地看着她,看着阳光下面坐着的那个小小的沉默的人。她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个曾经美丽高雅的女人。

  吃饭了,五个人围了一张桌子,泸妮静静地坐着,直到看到每一个人都拿上了筷子。外婆催促她:吃啊!

  泸妮拿起了筷子,小舅舅不时地招呼一声:吃啊!

  涟青很好强地和新来的表姐争宠,在饭桌上翻天覆地,抢夹着沪妮要夹的菜,饭碗里堆满了食物,却没有吃完它们的迹象。

  “涟青,不要和姐姐抢,乖乖地吃。”小舅舅说。

  “小孩子,你就由了她去吧,她懂什么?”小舅妈不耐烦地说。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有鸡蛋炒韭黄,有肉片炒木耳,有两样青菜,还炖了一锅骨头汤,比秋平家过年都吃得好。泸妮克制地吃完了饭,外婆念叨着怎么就吃这一点,泸妮说:吃饱了。然后去了那张大大的藤椅前坐下,开始盯着她眼前的课本。

  听着后面的动静,他们吃完了,沪妮站起来想要帮他们收拾,她对自己在这个家的尴尬地位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外婆拿掉她手里的碗筷,嘟嘟噜噜地说:小人儿,做不了,看书去,看书去,看书才有出息。

  小舅舅也油了一张嘴打着饱嗝说:沪妮,你以后就认真读书,家里的事你都不要去管,考上大学是关键。

  “哼!一家人就拿我当了老妈子使唤了!”小舅妈不满地说,她的不满已经不容她有一点掩饰,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要逃出这个一穷二白的家,在那个年代,已经有了一部分小富起来的人,大街上摩托车已经非常时髦地从屁股里冒烟,小姐妹的手腕上,脖子上,手指上,也都挂上了金灿灿的家伙。这些,都刺激了华年还在的女人,让她心里无端地冒火。

  沪妮赶紧地收起碗筷,去外面的水龙头那里洗碗,边洗,边忧心冲冲地想着自己的未来。

  沪妮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考上大学。妈妈也说过,考上大学可以离开那个地方,回到上海,找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沪妮没有觉得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不比上海好,但她知道考上大学她才可以独立,她才可以离开这个让她身份地位不明的家,十一岁的沪妮在心里有了自己明确的,唯一的目标。


寄居的少年时光(二)
金子

  沪妮默默地生活着,每天她都把自己埋进了课本里,除了看课本,她看周围的目光是苍凉的,是荒芜的,大而深的眼睛里,无边无际的苍凉和荒芜。泸妮的脑海里常常地有一些幻象,流着血的鹅卵石河坝,妈妈瘫软的没有生命信号的身体,那个冬天没有生命迹象的苍凉,世界没有一点绿意的苍凉。还有秋平给她吃的鸡蛋,和那碗麻雀汤散发着令人辛酸的幸福。


站在和她一般大的孩子中间,泸妮是孤独的。那些穿着美丽衣服的喜怒无常的小女孩永远不会注意到后排座位上那个衣着土气,面若冰霜的女孩,她的世界是孤独的,她把自己和她们隔开了,用那个寒冷的冬天,她不需要朋友,她觉得。

  而那些已经有了一些懵懂意识的男生却给她起了一个令所有女生羡慕的绰号:冰雪美人。

  每天回去,都会有一些家务是属于沪妮的。

  洗着碗筷,擦着地板,泸妮觉得心里有了些坦然。

  泸妮做完了事情,就藏在那把大大的藤椅里面,做她的功课。后面涟青偶尔地拿东西在沪妮腰上挑衅地戳一下,或是尖声地叫和笑,缠了家里每一个人和她玩,一家人也很好兴致地逗她,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坐在那里,泸妮想起了妈妈狂怒的脸和失控的尖叫,那个男人挥洒的拳头落地有声,想起了夜里藏在被子里颤抖的身体,想起了秋平牵了她的手,去到一个安全所在。

  眼泪滴落在作业本上,像山坡上四处飘扬的蒲公英。

  外婆在后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嘴里嘟噜嘟噜地念叨了几句。

  外婆是个干净的小老太婆,脸上的皮肤沟壑万千,却依然隐约可见细瓷样的白腻。外婆常常搂了泸妮流眼泪,嘴里叫着:我可怜的孩儿啊!不知道是说泸妮还是泸妮妈。

  沪妮开始有点亲近外婆,在心里。


寄居的少年时光(三)
金子

  涟青因为感冒而引发了肺炎,住院了。

  涟青住院的时候,泸妮每天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一包东西去医院,领着外婆,里面有换洗衣服,还有褒好的汤和一些食物。

  小舅妈和小舅舅也整天地泡在医院,幸福的场面直叫沪妮觉得辛酸。一家人,原来是这
样的。她想起了她也是有爸爸的,那个在XX区政府的英俊男人。但沪妮始终没有勇气去找过他,因为他不亲切。她甚至恨他。

  回到家,泸妮开始清洗昨天留下来的衣服,一大盆。然后吃外婆煮好的饭,还热在火炉上的,米饭,一碟青笋炒肉,一碟炒青菜。

  吃完饭做好功课,已经很晚了。

  泸妮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脱着,身体已经开始有些奇妙的变化,她自己也注意到的,感到有些不安还有些兴奋。

  内裤脱下来,上面有血迹,泸妮的脑袋懵了一下,她没有一点这方面的常识。她小心地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一点伤口,那,血应该是从肚子里流出来的了。泸妮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内裤,悲伤和绝望齐齐地涌上了心头,一定是得病了。她知道如果一个人吐血的话,病就很严重了,那她是不是也病得很严重了。而且,吐血还好跟别人说,这里流血,怎么跟人讲。

  泸妮慢慢地把内裤放下,给自己仔细地擦洗身体,心里非常的惶惑,但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泸妮想起了妈妈,如果有妈妈,她或许可以跟妈妈说。

  洗完澡,泸妮开始仔细地清洗内裤,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直到那块血迹变淡,没有。

  泸妮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飘动的黑黑的蜘蛛网,灰暗而荒凉。其实泸妮看到的是白白的挂着日光灯的天花板。

  泸妮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也许还有一个月或半年的时间,也许就几天。恐惧让她感到身体酸疼,心脏发颤,汗水又打湿了她刚刚洗干净的身体。

  泸妮想起外婆说的“另一个世界”,妈妈应该就在那个世界里,想到这点泸妮稍稍地平静了一点,在那个世界里有妈妈,泸妮不安地睡去。

  梦里,一片陌生的原野,周围都是陌生的植物,但是妈妈在那里,阴郁地看着沪妮,那样令人伤心的眼神。沪妮大声地呼唤,却不能靠近……

  桌上的闹钟突兀地响起,把沪妮从梦中拽了回来,艰难地睁开眼,外婆已经出去了,今天涟青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