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一股厌恶,猛的挥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倔强,“我就喜欢住那里!”
皇后一怔,自嘲了笑了笑,“你倒是你和你母亲当年一样傲气。”
她的眼神直直的看着我,似要将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看穿,“弦歌,这个皇宫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简单,你母亲当年贵宠六宫,树敌太多,没有我的庇护,你注定要受其他妃嫔皇子公主的欺负,受他们的排挤的。”
我仰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是大周恭敏皇后所出的弦歌公主,我乃正室嫡脉,他们不过都是侧室所出的卑贱种子罢了,有何畏惧?”
皇后的看向我的眼神略带三分欣赏,七分震惊,却只是把我揽进她的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脊,我在她陌生的怀里睁大眼睛看着着她领口的繁复精致的五彩绣凤发呆。
手背忽然一阵湿热,细看竟然是一滴晶莹的泪!我抬头竟然看见她的神情中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凄怆与悲凉!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那滴晶莹的泪珠兀自出神。
皇后在我耳边轻轻叹着,许久才放开我,抬手为我理好衣襟,笑意温婉,“你父皇这几日身子不好,晚些请安的时候要注意一些才是。”
我无声的回应着她的话,皇后悠悠的靠在靠垫上,闭上眼对我挥手道:“去吧!”
我这才转过身,大步就向门口走去。
“弦歌,若是菡莒宫不习惯你随时都可以来这里。”身后她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的脚步不经意的一滞,恶狠狠道:“我说过了,我就喜欢住菡莒宫!”
我说完就高高的仰起头,大步的离去,湘妃帘被我大力挥开,我气冲冲的冲出去时却不小心与迎面走来的一个人碰了个满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龙脑香气扑入鼻尖。
面前的人身量高大,我只能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容,晨间的微风轻轻吹来,那淡薄的阳光也随之轻轻舞动,面前的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眉宇间与姨妈有几分相似,浓眉微皱,正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外面的随侍的宫女都纷纷福身道:“参见大皇子!”
大皇子楚煊?皇后初年为父皇的东宫太子妃所出的皇子,我低头向他行了一个家礼,转身就走,背后的他对一旁的侍女问道:“那是谁?”
“回殿下的话,那是刚刚回宫的弦歌公主。”
我止住脚步转过身眯起眼睛看着他,他也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了我几眼,随即挑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楚煊,这个大我四岁的哥哥,那场景即使很多年后我仍然深深记得。
那一天的他,穿着宝蓝色的衣袍,侧身站在门前好奇看我,英朗的五官,清澈的眸子,却荡漾着温和的笑意,毫无杂质,在这样澄明的目光下,我的心底也仿佛被照耀的明亮起来…
嬷嬷正在庭院里的落英树下焦急的来回踱步,见我出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紧紧的一把抱着我。
我能够感觉嬷嬷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小声问道,“嬷嬷,你为何会是她的老师,怎么一直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你不是一直服侍母后的女官吗?”
嬷嬷笑了笑,将我耳旁的碎发拢至一处,“当年老奴本是请来教习郡主的女先生,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皇后娘娘,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老奴就离开淮阳侯府转而跟随娘娘了。”
我迷惑的点头,安慰道:“嬷嬷放心,我不怕她。”
嬷嬷爱怜的凑过脸紧贴着我的脸颊,清冷的泪印在我的脸上,灼热而滚烫,我抬头看着天空高高飞翔的几只飞鸟,神思恍惚…
一场春雨过后,御花园里一阵新绿,嫩绿的枝叶,万紫千红的各色花草,很是炫目,看的人眼花缭乱,斜阳的光影懒懒的投在御花园一草一木间,我独自一人从菡莒宫中溜出来蹦蹦跳跳的踩在潮湿松软的泥土上。
远处的梨树林轮廓渐渐清晰,嬷嬷曾经告诉我,那里便是母后昔日最喜爱的地方,只因母后的小名里含有一个梨字,父皇就下旨将梨林赐给母后,梨花开时,母后就会抱着七弦琴在林中抚琴,母后的琴出自名师,弹的极好,她指下的琴音婉如天籁,就连宫中的乐师也自叹不如。
我歪着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梨林,兴许是经常有人打理过的缘故,那里不见半分荒凉破败的痕迹,枝条修剪的整整齐齐,地上也无一根杂草。
母后明媚如一汪春水的眸子恍若就在眼前,她对我缓缓笑着,“弦歌,我给你跳舞好不好?”
年幼的我兴奋的点头拍手,母后嫣然一笑,绽开舞步,霎那间,衣袂飘扬,步履生姿,恍若洛水之神!
头顶的斜阳蓦地刺眼,我眯起眼眸举步就走了过去,踮起脚尖摘下一朵梨花。
“大胆贱婢!”
面前一道暗影划过,手臂霎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一道鞭痕赫然在目,我来不及呼痛就见面前已经站了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与我同龄的男孩,两人皆是一身骑装,身后前呼后拥的跟着一大群宫女内侍。
女孩叉着腰正居高临下趾高气扬的瞥着我,眼眸里的不屑与鄙夷毫不掩饰,“你是哪个宫的贱婢,这梨林是父皇赐给我母妃的,里面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你十个脑袋也赔不起这里面的一根草!”
我强自忍住手臂的剧痛,咬牙道:“我是弦歌公主!”
女孩面色一愣,飞扬的眼角蓦地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一旁的男孩讥讽道:“你,就是那废后的女儿么?”
一旁跟着的宫女冷声说道:“这是上阳公主和三皇子。”
上阳公主夙缡,三皇子楚烨,皆是父皇的宠妃董夫人所出,早听红袖说过平阳公主夙缡素来骄横,三皇子楚烨生性跋扈,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若是论起年纪,我还该叫夙缡一声姐姐,而楚烨则是我的异母弟弟。
夙缡站在原地,手中握着的马鞭直指着我,“论理我可是你姐姐,这么这般没有规矩,见了皇姐也不行个家礼么?”
楚烨笑道:“皇姐跟她一般见识作甚?这也难怪,自幼在宫外长大的,哪里还有半点皇家风范,自然是没有规矩的野人了。”
心底的恨意蓦地沸腾,我的手指不经意握紧,依旧昂首站在原地,夙缡冷哼一声,又挥手道:“算了,跟你这种野人计较没意思。”
那个“野人”两个字不断的在我耳边回响,我只是直直的看着夙缡翕张的嘴唇,一字一句咬牙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夙缡嗤笑道:“说就说,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当我还怕你不成,我说,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有人生没人养的野人,野人野人——”
“啪!”
她的脸颊上瞬时多了几个红红的指印,我站在她的面前恶狠狠的瞪着她,夙缡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捂住脸哇的大哭。
楚烨见自己的姐姐受了欺负,一步上前狠狠将我推到在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大家都说你不过是个贱后所出的没名没份的贱种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么?”
楚烨的靴底踩在我的脸上,发丝被埋入肮脏的泥土,我的泪在眼圈里打转,却没有流出来,只是狠狠的啐了一口,吼道:“我的母后是父皇的嫡后,我是父皇的嫡女,血统高贵,你们不过是个妾室生的罢了,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面前的夙缡楚烨两人也随之变了脸色,慌忙跪首在地,我的心跳陡然加速,只是从地上站起身,愣愣看着远处那道身影由远而近。
众多侍卫内侍簇拥下,当先一中年男子身着玄黑色的锦袍,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映着那温文隽秀的面庞五官,眉宇间依旧可见当年的儒雅俊美,只是此刻那犀利如剑的眸子里的王者之威让人不敢直视。
面前的宫人尽皆拜首,父皇的视线直直落在我的身上,原本犹带三分笑意的眼神顷刻间冷若冰霜,那眸子里万千情绪缭乱交错,氤氲朦胧,迷离不清,却又一瞬即逝,我怔了许久方才最后一个跪倒在地,轻声道:“儿臣弦歌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直直看着面前地上的青石小道上面的沟壑,很久很久,终于听到父皇晦涩却不减威严的声音,“楚烨,你们姐弟这是在做什么?”
楚烨心虚回道:“回禀父皇,今日是弦歌不守规矩在父皇赐给母妃的梨林里擅自摘花,儿臣只是呵斥她几句,她就骂我和三姐…”
“够了,朕知道了。”
父皇打断了楚烨的话,神情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与憎恨,只是抬手指着我,冷冷道:“你,马上给楚烨和夙缡道歉。”
心底倏地一窒,我倔强道:“我没有错,是他们先骂我母妃的,为什么要我跟他们道歉!”
父皇面色一凝,眼神深隼,片刻方才冷声道:“那你就跪在这里给朕反省,什么时候愿意给他们道歉就什么时候起来!”
父皇言毕拂袖而去,一众侍女宫人也随之浩浩荡荡离开,楚烨与夙缡幸灾乐祸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嬉笑道:“你这个野人,看父皇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们!”
我狠狠的瞪着他二人,拳头紧紧握着,心头却一分一分的冷了下去。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夙缡与楚烨不知何时已经离去,空荡荡的御花园里只剩下我一人,额前的刘海被绵密的雨水淋湿,无力的贴在面颊上,衣衫上皆是湿冷的一股潮意,身子渐凉,膝盖处一阵阵麻木的酸疼,面前不时经过几个宫人,皆是好奇的看着孤零零跪在地上的我。
雨水濡湿了眼睫,视线迷蒙不清,我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梨树林,团团簇簇的梨花繁盛的开着,梨蕊含露,暗香袭人。却被那越来越急促的雨丝所冲刷,晶莹洁白的花瓣经不起大雨的摧残,无力的从枝头落下,在空中晃悠悠的荡了几个圈后直直落入地上肮脏的泥水里,再也不见当初的高洁与清丽!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每当下起了这样的雨,母后就会一身素衣失魂般坐在廊下,长长的青丝懒懒的垂在肩头,如流水般泻下,母后的眼神晦暗不明,只是喃喃的唱着一首歌: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母后那么多年来总是在欺骗自己,明明知道他根本不会来,也不可能会来,兴许她一直就已知晓这个残酷的事实,却一直违心的欺骗着自己,独自守着那份不知何时早已死去的誓言,等待着一个根本不再可能会实现的承诺。
我仰起了头,眼睛紧紧闭着,任凭雨水顺着颈项流淌,面前一片无边的黑暗,心头竟然是异样的安然,也许只有在黑暗中我才能找到自己依附所在,只有在那里才看不到这个无奈而残忍真实的世界,一切丑陋与罪恶尽皆隐匿无形!
那雨却忽然停了,我轻轻睁开眼,看到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面前的少年正略带探究的看着我,我的眼中的无助与迷茫飞快敛去,只是跪直了身子警惕的瞪着他。
他好看的唇角微微一翘,在我面前半蹲下身,笑睨着我,“弦歌,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哥哥么?”
我冷哼一声,“你们又何曾将我当作过亲人!”
楚煊轻轻笑着,接过面前侍从递来的手巾,为我擦去面颊上的水迹,“母后今日身子不适,方才听说你被父皇罚跪,就让我过来瞧瞧你。”
我飞快的打掉他的手,倔强的直着身跪在雨中,恶狠狠道:“不用你们母子假好心!”
楚煊促狭一笑,忽然凑近,在我的尖叫声中我忽然被他一把抱起,我死力的对他又踢又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他臂上的力气很大,我几番挣扎都无济于事,情急之下,我张口便向他手臂狠狠咬下去,楚烨吃痛将我放下,那手臂上赫然是一圈红红的牙印,隐隐浸出血丝。
对面的他一面轻轻揉搓被我咬过的地方,面上微带三分戏谑,故作不悦道:“你这丫头居然还会咬人,今日可是你叫我走的,这里是宫里最为偏僻的角落,现下天色将暗,传闻这里阴气颇盛,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可别怪我这个哥哥不管你,今日可是你自己不要我带你走的!”
他说完转身便欲走,我看着那道背影渐渐在假山处消失,此刻雨后的斜阳渐渐垂下西山,天色转暗,四下一派诡异的静谧,幼时常听得离宫宫人提起,帝都的皇宫冤魂颇多,总在夜间出来四处游荡。
面前的梨林里鬼影绰绰,阴森一片,背脊处一股寒凉四处游窜,我心头怕极,不假思索就尖叫着抬腿追随那道背影。
前面的他有意放慢步子,似在等着我放低姿态,见疾步冲过来的我,转身戏谑一笑,弯下身凑近我耳边,呼出的热气轻轻喷在我的耳际,酥酥痒痒的感觉极为怪异,声音三分得意,七分无奈,“怎么,我这倔强的妹妹害怕了?”
我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几丝得逞的笑态,怒道:“你是存心的。”
那眼底荡出温和的笑意,朗声笑道:“你这个丫头,非要把你逼急了才会拿出真性情来!”
言罢他一把将我抱起,笑问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一时毫无防备就被他猛的抱起,心口一阵气血翻涌,呼吸猝然窒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自心底袭来,冷汗混着冰凉的雨滴自额前滴滴滑落,口中已经难受的说不出话,楚煊的神情一变,慌忙将我放下来,小心问道:“弦歌,你怎么了?”
我紧闭双眼,手指胡乱的抓向腰间的香袋,楚煊会意,赶忙取出里面的红色小药丸,我一把抓住就胡乱吃下,那药丸滑入咽喉,一阵苦涩的辛味在喉间蔓延,我努力深深呼吸着,调匀呼吸静静等待那一股钻心般的疼慢慢退去,后背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被浸透。
楚煊看着我,语声惊惧,“弦歌,你怎么了?”
我轻喘着气,“这是我生来就有的旧疾。”
楚煊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对我安慰的笑了笑,“别怕,过几日我求母后传宫里最好的御医来为你瞧瞧,一定能够治好的。”
我看着面前他温暖若冬日午后阳光的笑意,忽然愣住了,许久才小声道:“找个地方我先换身衣裳好吗?我不想嬷嬷为我担心。”
楚煊凝神沉思片刻,方才向我会心一笑点头同意。
此刻的我早已虚脱无力,只得顺从的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将我抱起,脑后的几丝长发轻轻垂下,在细雨中柔柔的摇摆,绵密的雨丝轻轻扬扬的拍在脸上,冰凉而惬意…
楚煊抱着我来到一处华丽的宫室前,宫门上一方镶金牌匾,书着几个大字——建章宫,这里是楚煊的寝宫。自父皇登基以来,就改国号为国姓周,由东都长安迁都至此,兴建了现在的皇宫,整个皇宫里七七四十九处宫室围绕着五处主要宫殿分布,分别是父皇的未央宫,皇后居住的甘泉宫,太后居住的永寿宫,昔日母后居住的长乐宫,以及眼前的建章宫。父皇对楚煊的看重由此可窥一般。
我的一身衣裳早已湿透,一进门就被楚煊吩咐宫女为我换下,宫女们将我迎进里间的屏风后,七手八脚取来干净的衣衫为我换上。
我赤裸的身子在陌生的宫女面前展露无余,自小我的沐浴更衣都是嬷嬷服侍,此刻在陌生人面前赤身裸体,心底窘极,面上顷刻间通红一片。
当我极不自在的穿上干净的衣衫从里间走了出来时,就见门口等着的楚煊,他此刻正环抱双手靠在廊下,见我出来,唇角轻扬,“弦歌,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菡莒宫。”
“菡莒宫?那里似乎很偏僻,改日我跟母后说为你挪个地方如何?”
见我面色一变,他又自嘲的摆手道:“罢了罢了,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今日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就见楚煊的手向我伸来,我犹豫片刻,终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已有侍从上前撑起伞,为我遮起头上的风雨,面前半高的少年拉着我的手,径直向着菡莒宫走去,一路绿荫奇花绚烂耀目,楚煊温声向我一一解说,我小心的听着,经过一处宫室时,楚煊忽然停下了脚步,我正犹自不解,就见他指着面前高大华丽的宫殿大门对我道:“弦歌你看,那里就是长乐宫。”
长乐宫!短短几个字,却在我心底溅起圈圈涟漪,继而蔓起无边的层层暗涌,长乐宫,昔日母后的寝宫,见证了母后在这里的几载荣宠,父皇的寝宫名为未央,母后的就叫长乐,长乐未央,曾经的盛宠却早已在那不见硝烟的刀光暗箭中残败凋零,余下他们彼此刻骨的互相憎恨!如今,母后芳魂已逝,父皇身旁新宠不绝,余下这满目的荒凉宫阙,又向何人诉起昔日那长乐未央?
眼角忽然有些湿润,楚煊似是察觉到我的异样,低下头眼神再一次不经意停留在我的眼角,我心底略略尴尬,语声又添几分冷硬,“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
楚煊讪讪笑着,疑惑问道:“你的眼角那里怎么会有一个刺青?”
我的眼角处有一个鸢尾花样的彩色刺青,一直以来这也是我的忌讳,我极其厌恶别人在我面前问起这个刺青的由来,现下楚煊一问,我的面庞霎时间一阵火热,声音低的自己几乎都快听不见,“是我小时候不小心摔伤留下了疤痕,母后为我刺伤去的。”
楚煊怔了怔,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没有再说话,我也低着头,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眼角温热的肌肤,那里依稀可以摸到一个低凹的疤痕,是五岁那年,调皮的我不小心从离宫的高台上摔下来,留下了一个杏仁大小的疤痕,离宫的医官医术有限,加之药材缺乏,没能为我治愈这道伤口,还是母后一狠心为我在疤痕上刺了一朵紫色的鸢尾花,用来遮住那难看的疤痕…
雨天路滑,青石小路愈加滑腻很是难走,我的绣鞋早已被地上的积水浸湿,脚尖一阵难言的湿腻,脚步也慢了下来,楚煊似是察觉到我的不适,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一步上前在我面前蹲下身。
我愣了愣,随即顺从的趴在他的背上,少年特有的宽阔背脊上传来阵阵温热,驱散了雨天的料峭春寒,我忽然伏在他的耳边小声道:“哥哥,谢谢你!”
楚煊略侧目看向我,笑道:“傻丫头!”
他回过头继续向前大步走着,略带少年变声特有的声音丝丝缕缕传来,“…今日的事情我听底下的人说起过,以后若是楚烨再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嗯。”
“…其实三妹夙缡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心肠极好,就是嘴上凶悍了些,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嗯。”
“刚才其实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想说的是,你眼角的鸢尾花很好看。”
“嗯。”
“弦歌,以后不要再咬人了,知不知道今天你咬的我好痛。”
“ …”
我一一听着,轻声回应,在那温热的背脊上沉沉坠入了梦乡,伞外细雨绵密,春寒料峭,伞下的我,心头却感受到一丝淡淡温情。
醒来时我已经在菡莒宫自己的小床上,手臂上的鞭痕一阵奇痒,正是嬷嬷在小心的为我撒上药粉,见我醒来,嬷嬷慈和笑道:“公主睡醒了?晚膳时候为公主凉着的藕羹汤还放在那里的,公主要不要喝一点?”
我点了点头,嬷嬷起身走至小案前为我满满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藕羹汤,我坐起身乖巧小口小口喝下。
嬷嬷见我喝完,这才会心一笑,收起青瓷碗,将我两鬓散乱的发髻一下一下解开理顺,声音愈发悲凉,“公主今日吓死老奴了,若不是大皇子送公主回来老奴还不知道御花园的事情,那两兄妹是董夫人所出,董夫人多年来荣宠不衰,公主怎能和他们硬碰硬,今日公主已经冲撞激怒了皇上,万万不能再得罪于于宫中任何人,若是连得宠的董夫人对公主生了敌意,公主往后在宫中如何立足?”
第三章 御前觐见
我一言不发的静静坐着,嬷嬷起身将殿门小心关上,四下看了看,这才坐到我身前来,压低声音问道:“老奴听大皇子私下说起,公主今日的病又犯了?”
我点了点头,“幸好及时服了药。”
嬷嬷的目光看向我腰间垂着的香袋,轻轻叹道:“现下回宫了,宫里耳目众多,那个人也不敢那般造次,老奴就是拼尽全力都一定会保全公主的周全。”
心头一酸,我委屈的靠在嬷嬷怀里,许久才轻声道:“嬷嬷,今天那鞭子打在身上好疼。”
嬷嬷的手一顿,轻轻一叹,随即拢好我的发梢,沉默着将我揽紧怀中,低声的低噎起来。
我漠然的睁大眼睛看着大殿角落里的青铜烛台发呆,跳跃的烛火妖冶的舞动着,撩人心怀…
如今宫中,大皇子楚煊深得父皇的看重,早已是阖宫上下默认的储君人选,父皇一直吸取前朝众位皇子激烈夺嫡斗争的惨烈教训,登基继位后未曾册立皇太子,但是楚煊身为长子,生母又是中宫皇后,其地位自是无人可以撼动。心头忽然忆起下午楚烨的嚣张跋扈,时常听闻红袖绿珠提起,董夫人才貌双全,琴艺精妙,父皇对她极是宠爱,爱屋及乌,由此也对楚烨这个最小的皇子爱腻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