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沈凉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梦魇,只要熬过了这一会儿,自然也就好了。可她很快便发现,这场梦魇竟没有个头了,明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觉得已快及上自己的一生那样长了,她还是没能清醒过来。
不但没能清醒过来,黑暗中,还有人托起她的头,用凉凉的硬硬的细细的什么东西塞进她的两排牙齿之间,蛮横的撬开她的嘴,将苦涩刺激的汤汁灌了进去。
沈凉想反抗,可手脚完全不能动弹,浑身上下还属于她自己的,怕也就只剩下嘴巴和耳朵了。
这样的痛苦经历了几次之后,沈凉还是没能从这场看不到头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她忽然惊恐的想到,难道她其实已经死了,已经到了地府,所以才会有这么可怕的经历,所以才会怎么也醒不过来?可她分明又没有看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啊!
一想到自己已经死了,沈凉才猛地想起自己临死前的事,滔天的恨意立刻布满了她的整个胸腔,继而则是满心的悲愤。她明明记得自己临死前曾发下毒誓,死后要化身为修罗厉鬼,让那些害死她的人都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血债血偿,永世不得超生的,为何上天连她临死前唯一的要求也不肯答应,只让她躺在这里,连动一下都不能够?它不肯惩恶扬善,让那些丧心病狂的坏人遭到应得的报应也就罢了,难道连让她自个儿去让那些人遭到报应也不肯吗?
“…上天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欺善怕恶,所以我们的血海深仇,只有靠我们自己来报了!”就在沈凉悲愤得不能自已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森冷沙哑,似是压抑了极大恨意的声音。
沈凉几乎是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见问,“哈哈”大笑了两声,才喃喃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说到最后,声音里渐渐带出了几分哽咽,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方才的森冷:“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记得,从今日起,从此刻起,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了,所以你不但要报属于你自己的那份血海深仇,还要为我报属于我的那份血海深仇,为我,更为我那可怜的甚至连看一眼这人间机会都没有的无辜孩儿,讨回应得的公道!你要记住我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也一定要做到,否则,我上天入地,不管去到哪里,都一定会搅得你日夜不得安生!求你一定要记住…求你…求你…”
那个声音先是强硬,渐渐却软了下去,也微弱了下去,直至彻底没了声息。沈凉被那个声音说得稀里糊涂的,压根儿不明白她那句‘从今日起,从此刻起,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了’是什么意思,一直到那个声音消失了良久之后,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忙叫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可不可以再说得详细一些?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到底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没人回答她的话,就好像方才与那个声音的对话,是她的幻觉一般。
沈凉满头的雾水,很想再大叫几声,把那个声音再叫出来,一问究竟的,可她的头很快又痛了起来,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终于忍不住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当中…
等沈凉再次有意识之时,她终于听得到那些人说的是什么了。
“…二奶奶都吃宋大夫的药好几日了,却依然没什么起色,要不我去回了夫人,再换个大夫来瞧瞧?”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
另一个很是清脆,听起来年龄应该不算大的声音随即道:“妈妈万万不可!别人不知道二奶奶这一胎是怎么没的,妈妈难道还能不知道?说是绿薇那贱蹄子醋妒二奶奶有了身孕,心里不忿,所以偷偷给二奶奶的安胎药里加了红花,可阖府里谁不知道绿薇是夫人给二爷的?如今就算绿薇被打死了,夫人可还在呢,太夫人又不在府中,宋大夫再不好,总是二爷亲自使人请来的,若是回了夫人,再换个大夫来瞧,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万一夫人要想趁机对二奶奶不利,岂不是…”
声音很是紧张,也压得很低,看来对她话里那个‘夫人’很是忌惮。
又听得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你放心,夫人就算再不喜二奶奶,二奶奶终究是太夫人给二爷的,又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夫人不会也不敢趁机对二奶奶不利的,不然明儿太夫人回来后,她万难交差,便是侯爷那里,夫人也交代不过去,咱们侯爷可是出了名的孝子。况夫人若是真想对二奶奶不利,当日也不会默许二爷使人去请大夫了,可见夫人心里还是忌惮着太夫人,也怕与二爷生分的…倒是二奶奶,这都昏迷好几日了,再不醒来,我真怕…”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出了几分哭腔。
“是呀,二奶奶若是再不醒来,可怎生是好…”那个年轻些的声音也跟着低低的啜泣起来。
沈凉再次满头的雾水。
她们口中的二奶奶是谁?不会是她罢?她什么时候变成二奶奶了?她现在究竟是在哪里?究竟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还有那个什么夫人,又是谁?二爷又是谁,莫不是所谓‘二奶奶’的相公?还有太夫人又是谁?哦,对了,如果她真是她们口中那个什么二奶奶的话,那为什么她们要说她是太夫人‘给’二爷的?难道不该是娶吗?
问题一个个的浮上脑海,搅得沈凉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微弱的申吟起来:“痛…”
万幸这一次,她终于如愿的发出了声音。
章二 活着
“痛…”
头痛欲裂之下,沈凉总算如愿发出了她这么久以来的第一道声音。她以为自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其实她的声音根本未比蚊子哼哼好到哪里去,以致那正哭得忘我的一老一少两道声音的主人压根儿就没听到。
还是她实在头痛得厉害,觉得再不叫上几声,便要痛死过去了,致使强烈的意念贯通身体,忍不住又叫了几声,并虚弱而激烈的挣扎起来,方引起了那老少二人的注意。
“二奶奶动了!”
先是那个年轻点的声音惊喜的叫道。
随即那个苍老的声音也惊喜的叫了起来:“真的!二奶奶,您终于有反应了,真是太好了…”说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却很明显听得出声音里的喜意。
沈凉挣扎的同时,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的,但无论她怎么用力,眼皮还是跟被人缝上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她只能颓然的放弃了。
紧接着,她的头又一次被人托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总算没有凉凉的硬硬的东西来撬她的嘴巴了,“二奶奶,求您喝了这碗药,等喝了这碗药,您就可以大好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则念起佛来,“阿弥陀佛,总算是有起色了!只要知道痛,只要有了知觉,离清醒和大好也就不远了!”
沈凉看不见这老少二人长什么样子,也不清楚自己跟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却能很分明的感受到她们话里话外那浓浓的喜悦和关切之情,不由心下一暖,顺从的张开嘴巴,任由她们往她嘴里喂起那过去几日,她已吃过很多次的苦涩汤药来。只是吃完药后,她还是没能睁开眼睛看一看二人,便再次陷入了黑暗当中。
眼见沈凉安稳睡着了,文妈妈不由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才压低了声音向床前正拿湿帕子与她擦脸的丫鬟锦秀道:“二奶奶方才虽没睁眼,总算知道自己吃药,不需要硬灌,也总算发出声音了,真是菩萨保佑,老爷和太太在天有灵!”
锦秀闻言,看了一眼床上头发散乱,脸色白得发青,衣襟和袖子上都不乏汤药痕迹,兀自昏睡着的自家主子,鼻子一酸,差点儿没忍住又掉下泪来。她忙强自忍住,细心拉起被子,为睡着的人捻好后,方也压低了声音道:“的确是老爷太太在天有灵,二奶奶方能熬过这一劫,待明儿二奶奶大好了,我们可得好生给老爷太太上柱香才是!”
文妈妈点点头,又低声道:“还有二爷那里,也很该即刻去说一声,一来好叫二爷放心,二来好请了宋大夫再来给二奶奶诊次脉的。再就是夫人那里,就算我们都知道夫人不待见二奶奶,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的,不然,又该授人话柄了…趁这会子二奶奶睡着了,我们分头去报信罢!”
当下老少二人又简单商量了几句等会儿见了人该怎么说后,便叫了一个小丫头子进来守着沈凉,然后分头报信去了不提。
沈凉弄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只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从这个“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
倒也朦胧醒来过几次,都听得人唤“二奶奶”,身边来来去去的,总是那几个声音,也总是那几张脸,十分经心的给她喂药喂粥,擦脸换衣,甚至搀着她去恭房方便。
沈凉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唤她‘二奶奶’,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并没有死,自己的的确确还活着,只因她的各种体验都太真实了。
她能品得出药的苦,粥的香,嗅得到那些服侍的人发上的头油味儿和脸上的脂粉味儿,感觉得到她们给她擦脸甚至擦身子,还有去恭房时,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脚踩在地衣上柔软的感觉。
如果她已经死了,如果她不是还活着,又怎么可能这般真实的感受到诸如此类种种?
她只能安慰自己,既然自己还活着,既然自己一直有吃药,一直有静心的调养,就总会有醒来的那一日,也总会有弄清楚自己眼下处境的那一日!
事实证明,沈凉的推测还是比较靠谱的。
某一日,当她又一次从昏睡中慢慢的恢复意识后,她发现自己能睁开眼睛,并能较为清晰的看见东西了,她知道这场困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梦魇”,总算是彻底的醒了。
她立刻睁大眼睛,打量起四周来。
填漆雕花的精致牙床,烟霞色绣水墨画的绡纱床帐,缠枝葫芦纹样的铜勾,蜜色百蝶戏花的锦被…沈凉先还在朦胧中时,便隐约感到自己躺的床十分舒适,尤其自己盖的被子,那细滑的触感更是自己生平之所未见。
却还是没想到,自己眼下所处的环境,会精致奢华到这个地步!
她不由有些怔忡,自己这究竟是在哪里?她所认识的人里,她所有的亲朋好友里,就根本没有这般豪富之人,更何况就算有,也不可能那般适时的救下她呀!
沈凉还在震惊着,帐子微动,悄悄探进了一张属于中老年妇人的脸,圆润而慈祥,衬着她身上牙黄色的比甲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圆髻,给人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沈凉记得还在“梦魇”中时,曾听旁人唤过妇人‘文妈妈’,也知道之前一直经心照顾自己的人便有她,因对她有一种本能的亲近,乍一对上她的眼,便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文妈妈!”
文妈妈方才撩帐,原是为瞧沈凉睡得可还安稳,打算再过一会儿便叫她起来吃药的,不想方一撩开帐子,便对上了一双瞪大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绝非之前病怏怏时的涣散无力可比。她不由一顿,随即便欢喜的叫了起来:“二奶奶,您醒了!”
“锦秀、半夏,快进来服侍!二奶奶醒了,二奶奶醒了!”文妈妈一边欢喜的叫着,一边已手脚麻溜的打起帐子,探身扶沈凉坐了起来,又不知从哪里抓了个大迎枕来放到她背后垫了,方含泪笑着一叠声的问道:“二奶奶渴不渴?饿不饿?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凉一时半会儿间却根本顾不上理会文妈妈,她的注意力,全被屋里其他的摆设,给吸引了去。
章三 还魂
但见屋内是个三进的格局,卧室、起居室并另一个隔间俱由花梨木嵌花鸟刺绣的屏风隔成,卧室与起居室之间的多宝格上摆着各色瓷器玉石木雕等,典雅古朴,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泼墨山水画,几乎占了大半面墙,看着让人心情豁然开朗。案几上的青玉雕龙钮三足香炉内燃着幽幽甜香,丝丝透着清冽甘醇,香味也是自己所从未闻过的。
地上则铺着暗红色花开富贵的地衣,窗下还另设了一案,其上置着一架古琴,还放着文房四宝并一个天青色玛瑙釉的汝窑大花瓶,瓶中插着几支含苞待放的月季。
整间屋子都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之气。
沈凉原以为自己躺了这么久的床及其上的被褥衾帐已经够精致奢华了,却没想到自己所处的屋子会更精致奢华,饶是她自负这几年因着做生意,经过见过的人事物也不少了,依然为眼前的情形惊了个目瞪口呆!
一旁文妈妈一连问了沈凉几个问题,都没等到她的回答,又等了半晌,见她仍是呆愣愣的,不由慌了神,二奶奶这是怎么了?既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莫不是此番病得太久,落下毛病了?
一边探手抚上她额头的同时,一边已失声叫了起来:“二奶奶!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吓妈妈啊!”
彼时锦秀与另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穿着官绿色比甲的清秀丫鬟,名唤半夏的已经拥了进来,瞧得沈凉呆呆的,又闻得文妈妈的话,方才闻得沈凉醒来的欢喜立刻换作了慌张,文妈妈年老多知,都被二奶奶此刻的模样吓住了,可见二奶奶是真不好了…半夏年小一些,当即便吓得哭了起来,便是锦秀向来老成持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半夏突如其来的哭声,让正怔忡的沈凉回过了神来,方要开口说话,不经意却看见自己露在锦被外的双手,不由再次呆住了。
眼前这双手白皙细腻,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就连指甲尖都明显经过细心的修整和精心的保养。圆润可爱的手腕上则一边戴着一环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另一边戴着一环白玉镯子…绝非她那双因多年种花,就算后来家境好了,不必她亲自动手种花了,却无论怎么保养,都再保养不回来了的遍布老茧和伤痕的手!
就算救她的人有通天的财富和本领,也不可能短期内就把她的一双手改造成眼下这副样子罢?除非是给她换一副身躯!
念头闪过,沈凉脑中不期然浮过之前她在梦魇中时那个森冷沙哑女声说的话‘从今日起,从此刻起,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了’,她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的念头同时涌上她的脑海,几乎等不及大脑发出指令,已脱口说道:“给我拿面镜子来!”
声音娇软甜糯,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无力,还带着几分江南吴侬细语的口音和腔调。也绝非是沈凉自己的声音。
方才那个浮过她脑海的荒谬念头便越发清晰了。
文妈妈与锦秀半夏等人正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得沈凉的声音,先都是一怔,随即便相继回过了神来,锦秀最敏捷,忙几步行至镜奁前取了一面靶镜过来递给沈凉,嘴里还急声问道:“二奶奶,您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凉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便专注的照起镜子来。
镜子中的人长着一张尖尖的瓜子脸,肌肤洁白细腻,一双大大的眼睛,两条纤长的眉,腮边还若隐若现漾着两只可爱的梨涡,就算才因大病了一场而容色憔悴,依然无损其美貌,是个不得多见,至少沈凉之前就从未见过的美人儿。
饶是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亲眼看见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时,沈凉的心跳还是一下子加快了许多,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强迫自己没有抬起手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失声叫出来。
只因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在沈凉的认知里,历来都只存在于戏文并古今传奇角本里,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真个发生,且是发生在她自个儿身上?
若不是自己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已经睡得足够久,足够多,沈凉都要怀疑自己是眼睛花了,看错了!
然认清了这个事实是一回事,要让沈凉一时半会儿间接受此事,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她看起来又回到了之前呆愣愣的状态。
看在一旁文妈妈等人眼里,才放回去一半的心,便复又高高提了起来。
片刻,才由文妈妈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奶奶,您真没事儿吗?那您可还记得老奴是谁,可又还记得锦秀半夏是谁?”怎么看二奶奶的样子,竟像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一般?这可怎生是好,可怎生是好啊!
沈凉将文妈妈焦急的模样看在眼里,本能的觉得不忍,想也没想便忙强压下满心的惊涛巨浪,出言宽慰道:“妈妈放心,我真没事儿,只是病了这许久,脑子有些模糊,有些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妈妈若是没事,可否与我简略的说道说道…”这样说,应该不会露出破绽来罢?
希望文妈妈不要瞧出破绽才好,不然她别说弄清楚自己如今是谁,眼下又是什么处境,只怕还会被人当作妖物,请法师来捉拿打杀了也未可知。
不过,沈凉震惊之余,心里却同时浮上了几分庆幸和快意来,上天虽然没能让她如愿变成修罗厉鬼,至少让她借尸还魂重生活了下来,那么,那些害死她的坏人,就一个也休想跑掉,她一定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听沈凉说自己竟真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文妈妈不由神色大变,“二奶奶记不得以前的事了?那二奶奶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沈凉故作茫然的摇了摇头,沮丧道:“不记得了,就连妈妈,也是我之前半睡半醒时,听得有人这样叫你,所以才知道的…妈妈,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患了什么病,竟会在床上一躺便是这许久,且连之前的事都记不得了?妈妈快与我说道说道罢,我这心里委实慌张害怕得紧,也没个底儿,总要弄清楚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才好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啊!”
一席话,说得文妈妈即刻掉下泪来,随即便咬牙恨道:“都怪绿薇那个小娼妇,竟将二奶奶害成这样,若是老爷太太在天有灵瞧见了,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又命半夏,“快去回了二爷,再请宋大夫来给二奶奶瞧瞧!”
待半夏应声而去后,才哽声与沈凉细细说道起她的身份和前情来。
章四 前情
让沈凉庆幸的是,文妈妈听完她那番‘病得太久,脑子有些模糊,记不得以前的事’的说辞后,并没有起疑,反而在打发了半夏去回那个什么‘二爷’,让即刻请大夫后,便坐到她床前的小杌子上,与她细细分说起她眼下的身份和她之所以病了这么久的前情来。——想来也是,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常人无缘无故又怎么可能轻易想到那上面去?
如此一来,沈凉总算弄明白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和处境。
她赖以借尸还魂的这名女子名唤周珺琬,今年十八岁,江南人氏,其父曾做过江南辖下一个县府的县令,只可惜天不假年,天妒英才,竟于周珺琬十二岁那年,便年纪轻轻的因病去世了。更不幸的是,在周父去世后不久,周母也因悲伤过度,跟着去了。
留下周珺琬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又无所依傍,只得在奶娘文氏并几个老仆的护送下,来了京城投奔周父的一个远房堂姑母。
这周家姑老太太因当年嫁的是一名武将,那武将又颇有本事,运道也好,竟渐渐做到了正四品的一方总兵;待其去世,由其子袭了他的官职后,就更不得了了,先是因在地方上治兵有方,谪迁进京做了正三品的骁骑营指挥使,之后更是因蛮夷来犯时自动请缨,并一举击退蛮夷,立下赫赫战功,被今上破例封为了一等侯爵西宁侯。儿子封了侯爷,周姑老太太自然母凭子贵,也跟着一跃成为了一品诰命、西宁侯太夫人,成为其家乡人人称羡的对象。
难得的是,周太夫人富贵了却并不忘亲人,也不拿大,不但每年使人送财物回家乡去供养贫困的族人们,还丝毫不嫌弃周珺琬孤女的不祥身份,亦不因她是已出了五服的远房侄孙女儿便当上门打抽风的随意打发了,一见了她便立刻将她留下,养在自己身边,一应吃穿用度与自己的亲生孙女儿们并无二致不说,还在她十七岁时,也就是去年秋冬之际,不顾侯爷和侯爷夫人的反对,一力做主将她许给了侯府的二爷齐少游作二房奶奶,虽是偏房侧室,毕竟不比寻常妾室,将来若是齐少游有了本事,是可以在为正室嫡妻请封的同时,也为她请一个诰命的,倒也算是一个极不错的归宿。
而周珺琬身份虽比不上侯府的小姐们,也是出身,正经人家的嫡小姐,一开始自是不愿委屈作人小星的。
但一来她方进侯府认亲时,便已对齐少游一见倾心,偏以她的身份,又远不够格做齐少游的嫡妻,她若想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便只能委屈作小;二来周太夫人说把她嫁给别人,自己也不放心,倒不如就娶进自家的好,也省得她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她操心,又摆出推心置腹的架势,说自己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身边为她分忧。如此情与恩两厢里夹击之下,周珺琬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如何招架得住?虽明知侯爷夫人,亦即齐少游的亲生母亲齐夫人不甚待见自己,也明知周太夫人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在拿自己当筏子与儿媳斗法,还是半推半就应下了此事,于一个傍晚,乘一顶粉轿进门,做了齐少游的二房,并于五个月后,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