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与次郎,通常则是不发一语地跪坐一角。
一伙人一如往常地并肩跪坐,上茶后,剑之进率先开口:
「老隐士,其实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咱们只是打算就与次郎这家伙听说的一则传说之真伪,拜听老隐士的意见。」
请说罢,老人点头说道。
接下来,剑之进便开始向老人陈述瓜生岛的传说。但话还没说几句,便看出老人似乎对这故事颇为熟悉。老隐士也听说过么?正马问道,这是个有名的故事呀,老人回答。
「有名么?」
「是呀。虽然濑户内也有类似的故事——」
但应该还是属丰后湾的故事最为有名罢,老人一脸稀松平常地说道。
「濑户内也有同样的传说?」
「老夫当年造访阿波时,也曾听闻类似的故事。总之,这类故事为数颇众。但就规模而言,应该就属瓜生岛这则最大了。毕竟——若老夫记得没错,岛上曾住有上千户人家。」
「上千户?」
「没错,而且记得也不是座贫穷的岛屿。与次郎先生是否听说此处民生困顿?」
在下的确是如此听说,与次郎点头回答。请问可是个年轻小伙子说的?老人又问道。的确是个小伙子,此人要比与次郎年轻个两岁。
「那么,他或许就不知道实情了。在老夫所听说的故事里,将惠比寿的脸抹红的,是个对迷信嗤之以鼻的大夫。想来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儿了。」
这故事果真属实?正马问道。
这就不清楚了,老人回答:
「老夫虽然如此年迈,但毕竟也没活过三百年。至于剑之进先生找着的记录,虽为文字记述,但实难论断其中究竟几分为虚、几分为实。」
唔,剑之进拾起放置腿上的文书端详了起来。
「不过——老隐士,倘若连如此记录都不足采信,世上不就无任何东西可信了?」
「世上的确无事可完全采信。」
「但无论如何,事实终究是事实。敢问这座岛——」
「应该是沉没了罢。」
老人如此说道。
剩下的话既然被抢先说了,剑之进也只能默默闭嘴。
「总之,真相究竟如何根本不重要。反正各位也不是来向老夫查证此事的。」
老隐士果然是明察秋毫呀,正马说道:
「方才老隐士不是说,这类故事为数颇众?」
老夫的确说过,老人回答:
「例如,各位是否听说过《今昔物语集》?」
听说过,揔兵卫回答。
「那就好。书中的〈卷第十震旦、卅六〉里头有篇〈媪每日见卒堵婆付血语〉,内容也大致是同样的故事。从震旦两字,不难看出这是个唐土的故事。话说唐土某地有座高山,山顶立有卒塔婆一座。」
「卒塔婆?」
看来这故事果真怪异,听得四人不禁面面相觑。
「山麓下有个村子,村中有个年龄和老夫相若的老躯,每日均不忘上山参拜这座卒塔婆。」
「这座山——高么?」
相当高,被剑之进这么一问,老人便如此回答:
「大家都知道,对年事已高者,登山是件十分艰辛的苦差事。换做老夫,便绝不可能办到。某日,一个小伙子向老躯询问登山的理由,老妪回答传说此卒塔婆若沾上了血,此山必将崩塌并没入海中,因此老妪不得不日日上山确认有无异状——」
噢,揔兵卫不禁失声喊道:
「和那故事果然是一模一样哩。」
「没错。小伙子斥此传说为迷信,为了作弄盲信传说的老妪,便将卒塔婆涂上了血。老躯一看见卒塔婆沾了血,旋即逃出了村子,看得小伙子是乐不可支。后来……」
「山果然崩了——?」
没错没错,老人点头继续说道:
「同时,斥此传说为迷信者,亦悉数殒命。《宇治拾遗物语》〈卷三十〉中,也有内容相仿的故事。」
也算是一种寓言罢,正马接着问道:
「《今昔》和《宇治拾遗》中的故事,皆是出自佛典或汉籍对罢?」
「没错。应是出自《搜神记》。」
「此类故事就这么传入我国各地?」
「是的。」
你瞧罢,正马转头面向剑之进说道。
要我瞧什么?剑之进反问道。由于房内空间极为狭窄,两人的脸差点儿没撞在一起。
「老隐士方才那番话你也听见了罢?这不就足以证明你所听说的故事纯属虚构?」
「老隐士哪有这么说?」
「我说剑之进呀——」
正马仿佛刚取了恶鬼首级似的,两眼熠熠有神地说道:
「——此等怪事若在诸国频繁发生,哪还得了?这些不过是借唐土传说改编而来的寓言罢了。世间的确会起天地变异,或许也真有岛屿沉没。但这些都应另当别论。涩谷不也说过,那惠比寿什么的不过是事后捏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怎能说是捏造的?」
捏造的就是捏造的呀,正马继续说道:
「你该不会真的把御伽草子(注:自室町时代至江户时代累积成册的短篇故事集,内含三百多则作品,多半作者不详。内容涵括爱情、童话、遁世、励志、怪奇等,亦不乏警世、启蒙、与幻想之作。自十八世纪上半起,御伽草子一词便成为此类故事之总称)里的故事当史实罢?」
「难道你将这此事视为骗孩儿的故事?」
「没错。瞧你虽然剪掉了发髻,文明开化的钟声却还没传进你的脑袋瓜里。这副德行,竟然还当得了一等巡查?涩谷,你说是不是?」
唔,揔兵卫双手抱胸地说道:
「或许正马说的没错。相信这则故事,就有如相信世上真有鬼或天狗等妖物般愚昧。总而言之,答案似乎一开始就见分晓了,根本无须前来叨扰老隐士。」
揔兵卫豪迈地笑道。
还不知答案究竟为何哩,一脸愉快地望着揔兵卫,一白翁露齿大笑。「老隐士,您就别再装傻啦。世上哪有将木像的脸孔抹红,便引起天地变异这等不合常理的事儿?若真有这等事儿,我可要立刻赶往鎌仓,将大佛的脸孔涂成墨黑。若区区一个惠比寿便能让一座岛屿沉没,大佛不就能让整个国家都给沉了?」
话毕,揔兵卫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没错,待揔兵卫笑完后,老人这才又接了下去:
「自然天理的确非人所能改变。」
「即便是神佛,亦不可能改变罢?」
揔兵卫附和道,这下老人神情纳闷地说道:
「噢,若是神佛,老夫可就无从保证了,世间亦不乏将自然天理视为神佛意志之产物者。不过,揔兵卫先生。」
还有正马先生,老人缓缓环视众人。
「地震归地理,大雨归天理,此二者凡人皆无从改变。故此,一如正马先生所言,若推说此类灾厄乃随惠比寿的脸孔转红而起,这则故事便仅是个寓言。或许真如揔兵卫先生所言,不过是事后捏造添加的解释。不过,一如天地间有地理、天理,人世间亦有人理。」
「人理——?」
与次郎一脸惊讶地问道。没错,人世间亦有人理,老人继续说道:
「天归天理,地归地理,至于人,则归人理。人虽无法改变天地,但不代表就无法改变人。世界乃天、地、人三者相互影响而成,天若降雨则大地润泽,地若动摇则大气风起。岛屿若有人生息,则成聚落——凡是人生息之场所,必有人理。」
此言的确有理,揔兵卫说道:
「正马先生曾言,地震、海啸无关人之信仰是否虔诚,均为自然发生之异变。此言的确不假。光是将惠比寿的脸孔抹红,绝不至于引发地震、海啸、或洪水。但姑且不论地震和海啸,光是将惠比寿的脸孔抹红——」
便足以导致「村落俱毁」,老人神色坚定地说道。
「村落俱毁——?」
「没错。老夫就曾见过——一个村落因惠比寿的脸孔转红而分崩离析。」
这又是一桩奇事了,正马一脸纳闷地问道:
「老隐士的意思难道是,此村落未遭地震或洪水侵袭,光是将木像的脸孔抹红,便整个土崩瓦解?」
正是此意,一白翁回道。哪可能有这种事儿?正马神情错愕地望向揔兵卫。此时剑之进将两人往后一挤,探出身子问道:
「这——该不会也是老隐士的亲身经历罢?」
「没错。是老夫年轻时亲眼目睹的。记得那是一座漂浮于男鹿汪洋……」
名曰戎岛的岛屿——
接下来,老人便开始叙述起这则往事。

 

【肆】

这应该已经是近四十年前的事儿了罢。
老夫是在哪儿听见关于那座岛的传闻来着——对了,是在品川宿的客栈庭院中那株大柳树的怪异骚动结束后——返回江户的旅途中。
当时,老夫和一名绰号小股潜、名曰又市的御行,以及一名曰阿银的山猫回伙同行动。
小股潜这个字眼,以现在的话来说,意指擅长舌灿莲花、诡计诈术者,或指生性狡猾者,并不是个好字眼,或许字义与江湖郎中颇为相近。但又市并不好藉诓骗他人牟利、或蓄意谋害他人取乐。
除了从事类似时下之示谈屋(注:有冲突或纠纷时为双方进行调停,并收取佣金的行业。「仲人屋」指以纠纷之仲裁,或婚姻之媒妁为业者)或仲人屋之流的差事糊口,若有以传统手段无法排解之纠纷,又市也能完满解决,并为此收取些许酬劳——排解此类纠纷时,又市善用种种巧妙至极的手段,或许正因如此,才换来那绰号的罢。
御行为四处摇铃挥撒辟邪符咒营生者,山猫回则为操弄傀儡的卖艺人。
当时,老夫的年纪还和各位相仿——只有二十来岁。当年的老夫梦想巡游诸国搜集各类奇闻怪谈,意图于日后集结成册,出版一卷网罗诸多怪谈之百物语。
你问这梦想是否已成真?
这,就留待下回再叙罢。
总而言之,当年老夫既无定职,亦未曾辛勤劳动,终日如浮萍般四处游荡,为搜集怪谈过着东奔西跑、浪迹诸国的日子。
自品川宿返回朱引(注:原文作「朱引き」,江户时代为区别府内、府外所画的红线。「越后」即今新泻县)的途中,老夫一行人曾与来自越后、以贩卖缩缅(绉绸)为业之小贩同宿。这桩奇事——正是由此人所述。
当年之出羽国——如今已分为羽前、羽后,于羽后国有一名曰男鹿之半岛。据传,于此半岛尖端一名曰入道崎之地,可望见一座奇妙的岛屿。
何以谓之不可思议?
乃因此岛——是看不见的。不知是因海流抑或气温影响,这也可归天理或地理罢,此岛常为浓雾所笼罩,因此几乎无人知晓此岛之存在。即便连当地居民,知晓者亦是寥寥无几。
不过,常出海的渔民当然晓得。
虽然晓得,却绝不靠近。
乃因此岛被视为可畏之魔界或神域,故人人避之。
其实,此岛距离海岸并不远。
若以陆地距离而论,距离约为两里,理应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往返。如此近在咫尺,却不可见得,确是不可思议之奇景。
不过,这小贩接下来说的,可就更不可思议了。
据该小贩所言,此一不可视得之岛屿,仅能自一处望见。
此处位于入道崎——据传该处为一断崖,由于地势艰险,船只亦难进出——断崖下方有一洞窟穿越,洞窟中有一小祠堂。若自该洞窟入口之鸟居中央眺望,便能于正前方望见一座不可思议之岛屿。
此说的确玄妙,是不是?
若自鸟居眺望,该岛的确堪称奇景。据传其形颇为奇特,岛屿四周皆为绝壁,岛顶较宽,临海面处却较为狭窄,如此地势,任何船只均无法停靠。即便能勉强泊船岛岸,也得攀上绝壁方能上岸,但此断崖亦非人所能攀爬。
形容至此,其实尚不足以称奇。世上原本就有人无法接近之地形,亦有无法攀登之山岭,无人岛屿更是随处可见。
如阿苏山或浅间等山岭不时喷火崩裂,山内蕴藏大量地热。倘若有此类山岭矗立海中,或许不仅将散发惊人蒸气覆盖岛屿,亦可能改变潮汐流向,使该地化为不适合航行之魔域。
此外,至于仅能自一处望得该岛形貌这点,若是受日照或风向之影响,亦非绝无可能。
总之,一切还不至于难以置信。
不过……
教人讶异的是——
该岛上看似有人居住。
每年有一、两回天晴时,笼罩全岛的浓雾会全数消散。这种时候自鸟居中眺望该岛,岛屿顶上可见一色彩朱红之宏伟宝殿。该小贩表示自己去年此时碰巧在场,于偶然间望见该宝殿,赞叹实为一壮绝奇景。
该岛——
名曰戎岛。
亦有人以戎之净土称之。
被唤为净土,或许正因于该岛非人所能踏及,但岛上却有这么栋建筑使然。
自断崖石窟之鸟居方能望及之神秘孤岛。
顶上矗立一座红色宝殿。
每年仅能拜见数回之奇景。
每当想象起该处之光景,老夫心中总会涌现一股莫名的憧憬。
对,老夫当然想去瞧瞧。
不过,此人毕竟是个靠招摇撞骗糊口的小贩,所说的话当然不得信以为真。老实说,老夫就曾在行商贩子巧言令色的哄骗下,吃过了好几回亏。
不过……
与老夫同行的山猫回阿银小姐,竟然声称这座岛她也曾听说过。阿银小姐坚称的确真有这么一座岛。
这座岛的故事,她是从幻术师德次郎口中听说的。老夫应该也曾向各位提过德次郎这个家伙罢?就是个专门演出障眼法——也就是时下所谓的灵术、催眠术等杂技的卖艺人。
总而言之,此人是个率杂耍团四处巡回,演出吞马术、走钢索、吐火术等杂技维生的家伙。事实上,同为又市先生同伙的他同样是个江湖郎中,在奥洲一带甚至被唤做妖术师哩。
这家伙懂得一种只消拨拨算盘珠子,刹时便能操控人心的幻术。据传他只消掏出算盘拨个一通,就连大商号都会为他打开金库哩。
犹记这德次郎曾亲口向老夫表示,自己亦是男鹿出身。如此看来,这故事颇有可能属实,教老夫刹时为之雀跃。阿银小姐表示,曾在德次郎吟唱的戏曲中听过这么一首。

海上有一惠比寿岛,
人迹罕至飞鸟难及。
岛上满是金银珊瑚,
亦不乏财富珠宝。
漂流至此者入仓中,
步行至此者上客座,
绝命时面如惠比寿。
凡人至此均不复还,均不复还——

据说这首歌是这么唱的——

当时直觉这首歌还真是古怪,阿银小姐便向德次郎进一步询问此歌缘由,就这么听说了戎岛的故事。
阿银小姐也表示,这拨算盘的德次郎虽然曾言自己孤苦无依、孓然一身,其实却是由那断崖石窟中的神社——据说叫做夷社——的看守所扶养成人的。
这是何其侥幸!
听闻阿银小姐这番话时,老夫不禁一阵背脊发凉。噢,这并非恐惧使然,而是发现——与这偶然听闻的神秘岛屿有渊源者,竟是老夫的旧识之一,此等巧合,岂不教人为之心动?
这下,心中那股好奇当然是蠢蠢欲动。
没错。记得稍早也曾提及,当年老夫的兴趣无他,正是四处搜罗诸国之奇闻怪谈。
各位不妨瞧瞧那头。
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正是老夫所网罗的怪异故事、奇妙风闻的笔记。
这些悉数是老夫云游诸国、四处探听得来的。不过——当时老夫尚未踏足奥洲,仅能凭浏览菅江真澄所撰之游记,任由想象驰骋。
这下老夫当然想上该地瞧瞧。
一返回江户,老夫随即开始打听德次郎的下落。
这德次郎毕竟是个巡回杂耍团的团长。据说他总是领着杂耍团,从奥州到西国四处卖艺,欲掌握其行踪当然是一大难事。
某日,老夫于两国某小戏园子内,听闻某团擅长障眼之术之放下师(注:演出一种由田乐演变而成的传统曲艺「放下」的艺人)于信州一带驻足演出,老夫旋即打点好行囊,匆匆离开江户。
那时可真是年轻哪。
真是既莽撞又冲动。幸好不久前才在品川帮助那小股潜干完一桩差事,收到一笔尚为丰厚的酬劳。有了足够的盘缠,的确为自己壮了不少胆。
只不过——
老夫没能在信州追上他。不仅如此——甚至看不出德次郎一行人告别此处后究竟是往北走,还是往南走。
噢,老夫当然没折返。
既然都出了这趟门,来到了边远的信浓之地,倘若就此折返,岂不是徒劳一场?
因此,老夫这下决定转往出羽。
反正原本就是四处漂泊,出趟门也无须遵循任何期限返家。
那趟路,老夫大概走了一个月罢。
还是两个月来着?
当然,当年尚无陆蒸汽(注:蒸汽火车的简称),一路上不是乘马、乘轿,便是徒步。如今已记不得一路上碰上些什么事儿了——或许老夫还走了比方才所说的要久。
噢,可以帮老夫拿一拿那份书卷么?上头或许有记载。
没错,就是这个,终于让老夫给找着了。
出羽国男鹿海中戎岛事——
这下老夫想起来了。抵达男鹿时正值秋日,天候极寒。
这上头是如此记载的。
菅江真澄翁之男鹿纪行文中,未有任何戎岛之相关记述,但其他记述大致正确无误。自此将循先人之足迹寻觅戎岛——
对了,想起来了。老夫行至菅江真澄于《男鹿秋风》中记为朴树三叉路的追分三叉路,发现此路果然如真澄翁所言,不见半株朴树,令人感觉至为奇妙。接下来,又自此处沿船川街道朝半岛方向缓缓而行。自胁本转至男鹿街道时,稍稍驻足观赏封蛇石,接着又走了一小段路——对了,后来便于北浦一带寻一民家借宿。
沿途,老夫遇人便不忘探听该岛——亦即戎岛之事,但竟无任何人知晓。即便连老夫借宿之民家,屋主亦是从未听闻。
没错,老夫当时的确打算死了这条心。
照理该岛应已是近在咫尺,至今却未见任何人曾经听闻,教老夫不禁心想应是为那小贩所欺,至于阿银小姐所言,或许也不过是对老夫之一番揶揄。
不不,老夫并未动怒,甚至心中未曾有一丝怒气。毕竟原本便热衷云游,走这趟路,当然不觉有什么好后悔的。寄宿之民家款待老夫用膳,席上尝到的鱼肉至为鲜美,加上又自屋主口中听闻当地风闻若干,已教老夫心满意足。
不过到了翌日,老夫行至海岸,向渔夫稍事探听,却又自渔夫口中听闻确有此处魔域,亦听闻该处乃一漂浮海上、浓雾笼罩之奇地,凡人乘船驶近,皆被该处吸引而去,故任何船只均不敢接近。
老夫刹时感到兴奋莫名。
因此便穿越山道,朝入道崎发进。
途中有一陈旧之乡间澡堂。老夫于该处驻足入浴、养精蓄锐,接着便再度启程——继续上路前往入道崎。

 

【伍】

结果真有这座岛?剑之进语带兴奋地问道。
老人探出身子正欲回答,正马却突然打岔道:
「先别急,矢作,凡事都该依顺序进行。老隐士的故事才刚说到精彩处,要是先说出结论,岂不是一点乐趣也没了?」
有理,揔兵卫附和道:
「根据我的想象——老隐士,这座岛理应是不存在罢?您虽然抵达了那座位于石窟内的祠堂,但并未望见鸟居的另一头有任何东西。然后,走进祠堂里瞧瞧,看见里头祭着一座惠比寿像,脸孔被抹成了红色——」
如何?是不是让我给说中了?揔兵卫一脸自信地说道。
并非如此,老人笑着回道。
「有哪儿不同?」
「噢,岛是真的有。」
真的有么?这下轮到剑之进探出了身子。
「是的。不过断崖鸟居中的神社里,倒是没有惠比寿像。唯一供奉的神体就是一面镜子。」
「镜子——?」
嗯,揔兵卫两手抱胸低吟了一声。
那么,这座岛是否和传说中描述的一样?正马问道。
「何谓传说中的描述?」
「譬如,为浓雾所笼罩,不见其形。」
的确是如此,一白翁回答:
「不论站在入道崎的任何一处,均只能看见云一般的浓雾。老夫造访那天是个晴朗秋日,天上不见半朵云彩,虽然依稀望见了些什么,但那头的确笼罩着一团浓雾。不知该处有何物者,绝对猜不到雾中有座岛屿。由于老夫已有听闻,因此便步下海岸,走过岩山,在洞窟中——其实也没深到足以称为洞窟的程度,找着了这座神社。」
「蒸气的威力既然足以推动铁打的大车,看来这或许还真有可能。」
也不知是怎的,正马不服输地说道。
没错,老人感叹道,接着又说:
「总而言之,岩山的地势虽算不上陡峭,但由于石窟无法自上方望见,因此除非前往神社,此路平日应是无人通行。即便是当地居民,平时应该也不会上那儿去。」
就连渔夫也是么?揔兵卫询问道:
「虽然陆路难及,但这地方不是与海相连?若是自海上眺望,应该就能望见这座神社了罢?不,倘若自神社能望见该岛,那么只要航行至直线连结神社与岛屿的海域,从船上便不难望见这座岛了罢?这说法可有道理?」
「还是望不见。」
老人回答。请问何故?揔兵卫不死心地追问道:
「这岂不就解释不通了?」
「照道理,这的确是解释不通。但当地渔夫曾告诉老夫,彼等均极力避免接近浓雾的两里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