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个人加班,又没有什么话可说。气氛自然轻松不到那里去。韩晓嘴里叼着细长的螺丝刀,一边把温控仪的检测端子连接到监测仪上,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这批可编程温控仪的检测数据报上去之后,说啥也再不加班了。NND,加班也是自己加,每个月从总公司拨下来的加班费还要整个实验室的人来平分,真是…倒霉催的。有这功夫,跟着儿科大夫一起去吃点啥不好?不管他怎么不受自己待见,美食…总是无辜的呀。
韩晓正想着以后是不是都要取消加班…就听李楠在旁边问她:“韩工,用标准数据单还是温度仪的数据单?”
韩晓头也不回地说:“温度仪数据单。”
李楠一声不吭地取来了温度仪数据单,坐在她旁边又问:“韩工,这个SR型的温度仪和SD型的温度仪有什么不同啊。价钱差了那么多?”
韩晓低着头摆弄标准仪器的按钮,心说这样的问题…自己看说明书不就得了?
“韩工…”
“看说明书。”
“说明书上说,SR型的温度仪和SD型的温度仪精度是一样的…”
韩晓反问她:“那么厚一本说明书,只写了精度不同?”
“韩工…”
韩晓叹了口气,拿过两种型号的温度仪摆在一起,干巴巴地说道:“从外形上看,SD更薄,更轻巧,更便于安装。从功能上讲,它不但增加了可编程功能,还额外拓宽了通讯接口,可以在多台仪表之间进行实时数字通讯。还有就是新增铂电阻 -100.0~350.0℃ 量程。”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太甘心,到底加了一句:“说明书上都写着呢。”
李楠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她说完,又追问道:“那咱们随着温度仪配送的检测仪,精度是一样的吗?”
韩晓瞟了她一眼,对她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多少有些狐疑。在她看来,这样的问题应该是陈少奶奶那种专业本来就不对口,每天又只知道看报纸娱乐版的人才会问得出来的。可李楠一本正经地等着她回答,韩晓只好说:“精度是一样的。在目录里挑选匹配的型号就可以。”
李楠点了点头,拿起旁边已经贴好了合格证的一台检测仪开始摆弄。
韩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制止的话咽了回去。她怎么说都是实验室的人,摆弄摆弄检测仪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举动。何况这是一台已经检测完毕的标准仪器,内置数据都已经加密,除非她知道技术部的内部口令,否则是无法对内置数据进行改动的。
韩晓略一犹豫,也就由着她去摆弄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问题就出在了这块编号为TSA3702的检测仪上。
“华盛仪器”出厂的大批量仪表都会搭配一台标准检测仪。这部检测仪的作用是监控、修正温控仪表在投入生产之后的数据偏差。所以内置的那一组标准数据就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这样的一台标准检测仪,市场价是人民币二十四万元。
当这部打着合格标签,编号为TSA3702的标准检测仪被购买方以“内置数据有误”为由退回华盛仪器的质检部时,附在数据后面的还有一份因检测数据有误而给厂方造成的损失清单。
合格标签上有技术总监韩晓的亲笔签名。质检部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就将韩晓认定为事故责任人。
当韩晓输入内部口令,调出了那一组精度明显偏低的数据时,脑海里有一刹那的空白。当白光轰鸣着散开时,最先浮现在眼前的,是加班那一夜李楠低着头摆弄检测仪的画面。那时的她神情专注得…几近诡异。
但是谁会相信这么一个连温度仪的精度都分不清楚、刚刚调进实验室的助工能在她的眼皮底下篡改了精密仪器的内置数据?她不可能知道技术部的内部口令——如果是韩晓自己泄露了口令,那她就是违反了技术保密条令,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如果真是她——她又是如何知道内部口令的?这个问题牵扯的面太广,韩晓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即使每个人都知道李楠会这样做,会把她挤出实验室取而代之,韩晓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攀咬她,她没有证据。而她的教养也不允许她在可能失去技术信誉的情况下,再冒险失去人品信誉。
这一招,真真是见血封喉。
当质检部的部长,自己曾经的老主任痛心疾首地宣布对她暂时停职的决定时,韩晓低着头,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
而自己的直系领导,技术部的严晓峰严部长在这个时候理所当然地充当了和稀泥的光荣角色。一边安慰韩晓,说她是工作太忙以至于忙中出错,需要休假放松一下。一边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让李楠暂时代理总监之职。
韩晓忽然想笑。
多么有喜感的情节,编成电视剧都够份量了:有悬疑陷害,有权力争斗,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男女暧昧。吸引眼球的一切元素都集中在内了。
举着自己用了好几年的红色咖啡杯,韩晓真的笑了起来。果然自己面对一道道大餐的时候,毫无招架之力。人家只需要不动声色地比划比划指头,自己就输得一败涂地。郭蓉蓉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吃亏要吃在明处。”可是这样的一个哑巴亏,不甘心又能如何?
韩晓抱着不大的纸盒子一转身却看见了挤在门口的几个实验室的姑娘。这都是相处得比较好的同事,看见她收拾东西,大概也猜到了所谓的“停职”是怎么回事了。人人脸上的表情都透着几分压抑。奇怪的是,李楠也在。
“只是暂时停职嘛,”陈少奶奶叹了口气:“真的走啊?领导不是说了会查的吗?”
韩晓瞥了一眼李楠,淡淡地笑了:“有些事就象搅粪坑一样。越搅只会越臭。没意思。这世界这么大,哪里找不来一碗清静饭呢?”
李楠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韩工,你这话说的…”
韩晓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这话无心人听着,就是一句唠叨。有心人听着是什么,那我就不好说了。”
韩晓抱着箱子往外走。既然是铁了心要离开,自然也就不再有什么顾及。路过李楠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给自己积点阴德吧。”
李楠的脸刷地白了。
知道却不说出来,和自己完全不知道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可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愿意把它们混为一谈呢?
辞职报告递上去却被自己的老领导给压住了,于是韩晓名义上还是休假。
从来没有休过的假零零碎碎加起来足足有半个月。换了是往常,韩晓早就一张汽车票杀回临市的老家去了。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又是个脸上藏不住事儿的人,万一让父母看出什么反而会让他们担心。
郭蓉蓉给她出主意,让她提点东西去拜会拜会主管人事调动的林副厂长。韩晓一口就给否决了。倒不是自己有多清高。而是一想到林副厂长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还有他那个喜欢在女职员身上拍拍打打的习惯…韩晓就不寒而栗。
万一弄点啥潜规则出来…自己可是要留着好名声嫁人呢!
算了,算了,韩晓想,自己好歹也是有职称、有工作经验的人,到哪里找不来一碗清静饭呢?
其实这一次的打击,并没有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也许是上一次报告的事让她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吧。她只是有些茫然,不明白原本极纯粹的搞技术的工作,怎么也可以人为地龌龊成这样?
想不明白,就只好闷头睡觉。狠狠地睡了两天,又开始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直到把大学时候就收集的简报都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之后,韩晓彻底地无事可做了。于是翻出这段时间以来收集的招聘启事和原来曾经联系过自己的猎头公司,开始挨个投递简历。
简历全部递出的第二天,韩晓接到了罗青枫的电话,说自己过生日想请大家出来聚一聚。
韩晓拿着手机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总是在自己暗暗下了决心要从梦靥里摆脱出来的时候,又神差鬼使地跟他有了联系。
这应该叫“福兮祸所倚”?还是该叫“祸兮福所伏”?
雅间的门半开着,圆桌旁边只坐着罗青枫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韩晓的手扶着门把手,愣愣地问了一句:“怎么就你自己啊?”
罗青枫放下手机,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没请外人,别人都还没来。崔浩在楼下挑酒,你上来的时候没看见?”
韩晓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生日礼物。不合心意的话别当我面说。”
为了这份生日礼物,韩晓这个不爱逛街的人在商场里整整逛了两个小时。对于已经有女朋友的罗青枫来说,领带、腰带这一类富有暗示性的小东西自然是不可以拿来自讨没趣的。韩晓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当她筋疲力尽地歪在商场的休息厅的椅子上时,隔着玻璃墙看到的是碧欧泉的大幅广告。黑白的图片,却给人一种错不开眼的惊艳。尤其是那位□着上半身的英俊模特,斜着眼看人的样子,竟然跟罗青枫说不出地相似。
于是神差鬼使地买了碧欧泉的男用套装。
罗青枫的表情则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用这个?正好快要用完了。”
“啊?”韩晓张大了嘴:“你不是在安慰我的吧?”
“不是,不是,”罗青枫笑嘻嘻地接过礼物:“真的,不骗你。不信你去问崔浩。”
韩晓想,他怎么不说你不信去问于洋?
可是这个问题,韩晓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看着罗青枫孩子似的摆弄礼物,心里紧绷的弦一点一点松弛了下来。
“谢谢。”罗青枫摆弄够了,终于想起来道谢:“开张那天麻烦你了,画廊里一直很忙,所以拖到今天才来…喂猫。”说着眨眨眼,笑了。
韩晓心里却突地一跳,又有些要窒息的征兆了。“喂猫”两个字说得好像这一餐专门为了请自己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玩笑才算得体,韩晓只得悄悄吁了一口气:“也没帮什么忙,干嘛那么客气。”
罗青枫很仔细地把购物袋放在身后的椅子上,转头问道:“你辞职了?”
韩晓反问:“听谁说的?”
“崔浩。”罗青枫点了一支烟,歪着头吸了一口:“他给郭蓉蓉打电话的时候知道的。”
韩晓没有出声。
罗青枫隔着淡淡的烟雾望着她,眼睛里也象隔着一层烟雾似的,有一点关心,有一点疑问。可是什么都看不清。
“有什么打算?”他又问。声音有点沉,带着他特有的醇厚的韵音。
韩晓摇了摇头:“等消息呗。这个行业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简历虽然投出去了,暂时…也没有什么把握。”
罗青枫微微眯着眼睛避开了指间的烟气,挑眉问道:“你知道刘东坡吗?”
韩晓说:“我知道苏东坡。”
罗青枫一笑就被烟呛到,咳嗽两声才笑着说:“你说的那位一家子都是诗人的东坡先生我也知道。我说的是你们系统的那位副部长,就是现在在海工做老总的那位。”
韩晓也笑了:“你说的刘总,谁敢不认识啊?每次都是他亲自带人下来检查。”
罗青枫笑道:“我帮你去问问他吧,我记得海工那边一直在招人。”
这样的人情债欠了不好还。不过这是罗青枫的好意…韩晓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行啊,回头我请你吃饭。”
罗青枫把烟头按灭在了烟缸里,挑眉笑道:“那可得请贵的。老贵老贵的那种。”
“行。换我喂猫。”韩晓也笑了。刚见面时的忐忑不知不觉已经散开。其实相处的久了就会发现,罗青枫也是个满好相处的人。
其实,能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也是不错的吧。

两份冰淇淋

既然是罗青枫请客,那看见于洋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出人意料的是跟在于洋身后进来的那个人。
身材很高,皮肤很黑,眼睛很亮。视线很随意地在雅间里绕了一圈,落在韩晓脸上,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又晃了过去。是画廊里耍了她一道的那个男人。
“我表哥邢原。”于洋简单地做了介绍:“顺路送我过来的。”
罗青枫给她拉开座位,客气地挽留他:“既然来了,一起坐坐吧。都是我同学,没有外人。”一边给韩晓郭蓉蓉做介绍:“邢原和于洋都是罗氏画廊的投资人。”
于洋白了他一眼,神色之间带着几分小女孩式的娇嗔,似乎对这样的介绍十分不满。罗青枫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无声的抱怨笑而不答。转身跟邢原商量喝什么酒的时候,一只手还搭在于洋的肩上。
十分自然的举动——似乎很亲昵,但是里面又有那么一点点旁人所无法理解的疏离感。韩晓费力地从他那只手上移开了视线。她想:也许每对恋人之间的相处都跟旁人不一样的吧。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经验。
被客气挽留的邢原居然真就老实不客气地留了下来。不但留了下来,而且反客为主,很快就跟郭蓉蓉崔浩打成了一片。敬酒敬到韩晓面前的时候,还背着别人冲她挤了挤眼睛,笑嘻嘻地说:“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个面子吧。”
罗青枫瞥了邢原一眼,没有说话。崔浩忍不住问道:“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
邢原笑道:“这是我和韩小姐之间的秘密。”
其实是极小的事。但是被邢原拿出来故作神秘地这么一说,倒好像真有什么背着人的交情似的。韩晓又不好刻意解释,不禁有些悻悻然:怎么最近总是吃这种说不清的哑巴亏呢?转头看到郭蓉蓉一双眼睛贼光闪闪地盯着自己,显然大有深意。忍不住加倍地郁闷。
本来韩晓是打算大吃一顿来安慰一下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饱受折磨的心脏的,现在可好,被这个邢原三言两语就败坏了食欲。更倒胃口的是散席的时候,邢原居然提出要送她。
“不用了。”韩晓一口拒绝:“我们又不熟。”
邢原就象听不出她话里的拒绝似的,满不在意地笑道:“所以我才要送你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韩晓难得地板起脸,“不用了。我和郭蓉蓉还要逛街去呢。”
邢原笑道:“正好顺路,我送你们。”
韩晓正要说话,郭蓉蓉挽住了她的胳膊,笑嘻嘻地对邢原说:“那就谢谢了。帅哥。”
韩晓白了她一眼。
邢原却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不用谢,十分乐意为美女效劳。”一边说着,一边很熟络地帮韩晓拿起了手袋:“你喜欢这个牌子?天美大厦现在好像这个牌子有活动的,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韩晓一把抓过自己的包包,顺便白了他一眼:“你什么眼神?看不出我这个是假的吗?那么贵的东西——巴掌大的小包包就要上万,不适合我这种劳动人民。”
邢原又乐了:“我最喜欢为劳动人民服务了。走吧。我买了送你——就当见面礼好了。”
“谁要你送,”韩晓火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留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太恶劣,这个男人只要一开口她的满肚子火气就噌噌往外冒,压都压不住:“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爱喝免费饮料?!”
“不就一个玩笑吗?”邢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委屈地用目光向她身边的郭蓉蓉求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恶意。你也知道,跟美女搭讪总得说点啥…”
郭蓉蓉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啊。”
韩晓又白了她一眼。她知道郭蓉蓉是巴不得她能绕开罗青枫这个存在,多多地交几个异性朋友,好把自己早一点推销出去的意思。可是她在这个时候站到邢原的一边,还是让韩晓有点不爽。
郭蓉蓉冲着她眨了眨眼,转头望向邢原:“那就劳驾你送我们一程吧。不过送东西就免了,晓晓不吃这一套的。”
“哦?”邢原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那她吃那一套啊?”
郭蓉蓉不理会韩晓的白眼,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这样吧,你贿赂我一份‘甜果园‘的水果冰淇淋——我要三个球的,我就告诉你。”
邢原笑得十分爽快:“没问题。我贿赂你双份的。”
韩晓不理会笑得贼兮兮的邢原,暗地里掐了郭蓉蓉一把:“还冰淇淋?你不是要减肥的吗?也不怕肥死你!”
郭蓉蓉却好像阴谋得逞似的,挽着韩晓的胳膊笑得格外开心。
罗青枫走在他们身后一步的地方,看到邢原把手搭在韩晓的腰上将她让出了房门,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他的目光从邢原的手上移开,很突然地开口说道:“韩晓,我画廊现在正要招人呢。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干脆过来帮我几天忙吧。”
韩晓愣了一下,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已经冒出来一句:“好,没问题。”说完才感觉到郭蓉蓉在胳膊下面狠狠掐了一把,一抬头又看到了于洋满脸的不悦。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不该答应的事儿。
罗青枫脸上倒是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那就明天来上班吧。上午九点到就可以了。”
韩晓骑虎难下,只得哽着脖子说:“好。”
真的是骑虎难下。
韩晓想,我怎么可以让自己落到这种处境里来呢?面对着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不但吃不到,就连擦一下口水还得在表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昏了头了。
真是昏了头了。她这么一个连提香和拉斐尔都分不清楚的人,居然也开始冲着画布上的一堆颜料发呆——真的是一堆一堆的颜料啊,毫不夸张地说。
韩晓离近,再拉远。拉远,再凑近…
颜料还是颜料…
身后有人低声地笑了。
韩晓的脸腾地一热,立刻就变成了一块大红布。突然而来的无措让她手里拿着的那块抹布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油画不是那么看的。”罗青枫走过来,拉着她后退了几步,瞟一眼她脸上浓重的绯色,笑微微地说:“你只要记住,不论什么样的题材,油画使用的都是形,光,色这三大表现手段就好了。”
韩晓是搞技术的人,向来是拿数据说话,说不来那种模棱两可的场面话。罗青枫的话她听的似懂非懂:“象毕加索那种乱糟糟的玩意,我就看不出有啥形来…”
罗青枫斜着眼瞪她,唇边的笑容却渐渐地绷不住了:“你居然说那是…乱糟糟的玩意儿。要是我老师听到了,非拿着调色盘把你打出去不可。”
韩晓的脸又红了:“这个…我确实是不懂。”
罗青枫摇了摇头:“印象派也好,抽象派也好,这些艺术流派不过是突破了写实主义、古典主义的框架,并没有把形象抽取掉,至多只是把现实的形象加以现代化的表现,加以变形与夸张罢了。哪里…乱糟糟了…”说着又笑了起来。神情之间却多了那么一点点大人看到小孩子捣乱时惯常会有的纵容来。
韩晓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连忙移开了视线。
罗青枫一边慢条斯理地绷画布,一边反问她:“原来在学校的时候,你不是还帮我出过板报吗?怎么会一点不懂啊?”
韩晓的心跳又漏跳了一拍:“啊?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罗青枫从画板的上方斜了她一眼,语气略有不满:“我又没有老年痴呆。这才多少年的事就不记得了?”
韩晓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她心情激荡,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罗青枫虽然桀骜不驯,但是班级有事的时候倒是从来不推脱。韩晓还记得那是年级组黑板报对抗赛时候的事儿。郭蓉蓉是班长,自然是要催着美术课代表罗青枫尽快完成参赛的板报。于是天天放学了也不回家,象个监工似的在教室盯着他。韩晓和郭蓉蓉要好,于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等她一起回家。一来二去的,也能在罗青枫旁边打打下手。
也只是占用了几天的时间吧。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人说过话。但是在韩晓印象中,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都仿佛浸在一种魔幻般的烟雾里。轻飘飘的,格外不真实。
没想到的是…他也记得。
韩晓深呼吸。空调机里吹出来的明明是冷风,可是穿过口腔,冲进身体里的时候却象一道灼热的水流,几乎灼伤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心都仿佛被烫得痛了。
罗青枫绷好了画布,一回头见韩晓象个没头苍蝇似的举着抹布在画室里乱扑拉,忍不住又乐了:“我这里除了那张桌子和那个书柜,别的都不用擦的。你有空可以看看我这里的书,有不少可是珍本哦。”
韩晓条件反射似的回了一句:“我又不懂…”
罗青枫头也不回地说:“不懂就问啊。放我这么好的一个老师…哎,我可跟你说,有多少人专门来问我还懒得回答呢。”说着凑到她面前,十分严肃地说:“真的。不骗你。”
韩晓一下就乐喷了。从来没发现罗青枫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就好像她说一声“我相信”是多么要紧的事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