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传奇 作者:惊鸿


【文案】
“镜子啊镜子,你告诉我谁是天下最美丽的人?”
“镜子啊镜子,你告诉我谁是天下最强大的人?”
镜子的背后,是谁的手在翻云覆雨?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日暮时分终于停了,阴沉沉的天幕下,猛烈的西北风宛如发狂的野兽一般在荒原上横冲直撞,不停的卷起团团积雪,揉碎了再四下里撒开,稀稀疏疏的枯树仿佛已经在狂风中磨尽了斗志,不住的瑟瑟发抖。一队人马缓缓的行驶在荒原上,两辆乌蓬马车,十余匹马,马背上都是系着佩刀的彪悍男子。这些人似乎已经赶了很远的路,人与马都显得十分疲乏,刚刚爬上了一道缓坡,便有一匹拉车的健马悲嘶一声倒毙在雪地上。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骑手勒住缰绳,随声望了过来,这是一个年纪在三四十岁之间的中年人,浓眉大眼,一脸乱蓬蓬的络腮胡子,相貌十分威武。他望着僵死的马匹,双眉紧紧皱成了一团,看上去有些烦躁不安。马车旁一个神情精干的年轻人策马赶了上来,压低了声音说:“四哥,这么赶不是办法,雪太厚看不清路,天色又晚了,万一有什么闪失…”四哥脸上也流露出忧虑,天色越来越暗,狂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生疼。他不禁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一个骑手,沉声说:“贾奇,你看呢?”贾奇长得干干瘦瘦,年龄似乎与四哥不相上下,但是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下颌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上去宛如私塾里的老夫子。只有露在狗皮帽子外面的一双小眼睛莹然生光,透着一股精明。
“这条路两年前我和老爷子走过,”贾奇斟酌片刻,缓缓说道:“那一次也是走到这里遇到了风雪天气。”他伸开手掌,露出握在掌心里的指南针,“从这里往南,二里地左右,有个叫姜家祠的荒村,房子虽然已经破败,勉强住一夜,避避风雪倒还使得。”四哥点点头,“好,就这么办,你带小六子到前面探路,我们哥几个押后。”
贾奇和方才那神情精干的年轻人答应了一声,策马冲进了风雪之中。四哥带着其余几名大汉押着马车缓缓跟在后面,知道有了歇脚地,一行人不由得精神一振。迤俪二里地左右,果然看见白雪皑皑的旷野之中一片七零八落的房舍。粗粗看去,这里早先也是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不知道荒了多久,风雨侵蚀,房屋大多已经倒塌,只有村西口的祠堂看上去仍然十分结实,只是荒败得久了,到处都是蛛丝灰尘。
这些人也不甚在意,粗略的收拾了一番,拾缀了一些树枝在祠堂里生起了一堆旺火。贾奇、小六等人去马车上取了陶罐化些雪水煮沸了,兄弟几个就着热水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吃饱喝足,就围着火堆东倒西歪的睡了。由四哥带着小六守前半夜。车辆马匹都已经拉进了祠堂,四哥和小六关好院门仍旧回到火堆边围坐闲聊。从木门的缝隙中看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雪光惨淡,天地间一片肃杀,只有凄厉的西北风还在不知疲倦的哀号。火堆“啪”的一声爆响,小六双手一颤,竟将杯中的热水洒了一半出来,四哥诧异的看着他,小六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一副侧耳倾听的神情,良久,略觉失态的摇摇头,笑道:“我刚才好象听到有人打呼哨。”四哥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出声。贾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了小六的话“扑哧”一声笑了:“紧张得那个样,就算有人打呼哨,又有什么打紧?”小六不服气的说:“这种鬼天气,这种鬼地方,万一被人盯上,谁能保证不出事?”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咯咯笑道:“说得没错,天王老子也保证不了。”
门外风声凄厉,这人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宛然如在耳边。四哥和小六吃了一惊,四哥握刀在手,沉声问道:“门外何人?”门外却已经寂然无声。四哥握刀的手微微渗出一层冷汗。天地间忽然静了下来,肆虐了整整两天的狂风忽然之间停了下来,四下里只有一片若有若无的落雪声簌簌作响。从门缝向外看去,只有鹅毛大雪依然在下。四哥和小六对视一眼,心中疑窦丛生,只有贾奇神色自若,仿佛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寂静之中,忽然有人唱道:“…拉大锯…扯大锯…老家门口唱大戏…”这本来是一首欢快的儿歌,这人声音嘶哑,又唱得上气不接下气,令人一听之下,浑身不由得汗毛直竖。
留神细听,这歌声飘飘渺渺,前一句尚在耳边,后一句已经远在丈外。小六原本胆气极壮,听了这歌声,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瞟了一眼四哥,硬着头皮喝道:“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有胆子滚出来让爷爷看看!”四哥哈哈大笑,站起身来,一脚将大门踢开,口中笑道:“不过跳梁小丑,难道这世上真有鬼怪不成?”门扇被他踢开,冷风夹杂着雪花直扑进来,祠堂之中火堆登时闪闪烁烁,暗了下去。幽暗的火光中,却是清清楚楚的看见屋檐之下并排站着六个白衣人。六双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宛如荒野中觅食的野兽。四哥只觉得头皮微微一紧,他是老江湖,顾盼之间已经看出祠堂周围都已经布下了埋伏,忽然想到祠堂之中熟睡的兄弟竟然无一人醒来,心中不禁疑云顿起。但是不及细想,已有两名白衣人跃出了行列,一人挥刀直向自己而来,另一人却直取身后的小六。这两个人的兵器都是弯刀,二尺长,黄铜吞口,雪亮的刀锋映着暗红的火光,杀气凛凛。
四哥向后掠出两步,闪过他的迎面一击。手中宽刀向他肋下削去,那人一击落空,余势未尽,身体仍然向前冲去,四哥的刀锋闪到时,这人的身体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一侧扭开,四哥的这一刀原本就是为了试探他的虚实,一击不中,刀锋后退寸余闪电般滑向他的腰际,两番出手之间毫无停滞。白衣人反手一挡,身体借这一挡之力向后疾退了数步。祠堂原本不甚宽敞,火堆旁边又七零八落的睡着十余个大汉,这人一退之下,冷不防落脚之处竟然是个大汉的后腰,一个没站稳身形微微晃了晃。四哥哪会放过这个机会,蹂身逼近,重逾四十斤的大刀向他当头劈下,那人站在别人身上无法借力,见刀势凶猛本能的举起弯刀相迎,只听一声脆响,弯刀已经被大刀削成两半,大刀余势未尽,直向他肩头削去。那人惨叫一声,一条手臂生生被削了下来。他后退两步昏倒在地。四哥一瞥之间,看见小六与那白衣人已经打成了平手,小六的兵器是一根三尺长的铜棍,在那人凌厉的刀法之下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但一时半刻倒还不至于落了下风。门外的白衣人看到自己同伴受伤,神色之间完全无动于衷。刀光一闪,又一人跳进祠堂,挥刀迎向了四哥。这些人似乎受过同样的训练,身法轻灵敏捷,招数也十分相似。四哥的刀法沉猛威武,这人受了前任的启发,不再与他正面交锋,只是以灵动的身法诱使四哥消耗体力。他的用心四哥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已经中了埋伏,又是敌众我寡之势,他心中已经存了必死之心,故而一招一势毫不慌乱,白衣人一时也无计可施。转眼之间交手已过了三十余个回合,四哥闷哼一声向后退出两步,白衣人只道他中了自己的弯刀,欺近了两步,四哥忽然右脚一挑,将地上的一条断臂挑了起来向他下盘击去,白衣人不知是什么暗器,不禁向旁边一歪,身形未稳,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四哥已经逼近他身侧,一刀从他脖颈切入,这人一声未哼便已死去。四哥离他太近,被鲜血溅了满身,地上熟睡的大汉被尸体压住,“唔唔”两身,翻身仍然睡去。四哥提着大刀,威风凛凛的望向门外,嘶哑的喝道:“哪个再来受死?”
他须发蓬乱,身上又带着血污,一时间门外的三人都动弹不得。只听身后一声惨叫,小六清亮的声音也大喊一声:“哪个王八羔子再来受死!”四哥不禁心中一宽。却听门外一人气急败坏的说:“你们这帮王八羔子,都这时辰了,还在这里不紧不慢的给人家喂招,也不知道先把马车拉走,妈拉巴子,今晚是干什么来了?”
这声音四哥和小六听来真是再熟悉不过,四哥刹那间脸色已经变成雪白,惨然一笑,说:“好,好,原来是自己兄弟下的套儿,贾奇,你真是好样的。”贾奇看了看四哥和小六目呲欲裂的神态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咯咯”干笑了两声,说:“孟四,铁六,你们也莫恼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想下半生做个富家翁。杀你们几个实在是不得已。”铁六啐了一口,骂道:“兔崽子!”四哥神情惨淡的看看昏睡不醒的兄弟,嘶哑着喉咙问他:“他们与你也是兄弟一场,你…竟然也下得了手?”贾奇干巴巴的看了看祠堂之中的情形:“我不过是取雪水的时候下了些迷药,算不得下毒手。”他看了看四哥略微缓和的脸色,“谁让你假充仁义,烧开的水先要别人先喝?嘻嘻,等他们醒来,看到你们二位和镖车都不见了,你们猜他们会怎么想?”孟四和铁六因为过分用力,握着兵器的手变得骨节毕露。贾奇继续说:“我只须躺在门口,身上带点刀伤,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描述一番…”
铁六双目尽赤,怒喝道:“卑鄙小人,看爷爷一棍!”贾奇向后一躲,早有一名杀手挡在了他面前举着弯刀迎上了铁六的一棍。
院中暗处一人忽然尖声喝道:“一起上,罗里罗嗦的,这事还有完没完?你们几个先拉了马车走。”孟四抬眼望去,院中人影重重,已经有人打开了院门。孟四只觉得一股热血“轰”的一声涌上头顶,怒喝一声就向外冲了过去,他身形一动另外三名杀手已经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他亮出了第一招。
这时,两辆马车已经拉到了大门之外,铁六肩头也中了一刀。围攻孟四的人也已经从三个变成了五个,孟四只觉得眼前一片刀光血影,刀光越来越密,而自己手中的大刀却越来越沉重。
孟四的腿上传来一阵热辣辣的感觉,终于支撑不住,一跤跌倒在地。他倔强地单刀点地支撑起全身的重量,同时高高的抬起了头。白衣人双手持刀,弯刀高高扬起,刀锋上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刀手这一击已经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弯刀扬起到最高点时微微一顿,刀手大喝一声,弯刀夹着万钧之势向他当头劈下。孟四微微叹息一声,紧紧闭上了双眼。


孟四听到几声轻微的撞击声。他下意识的睁开双眼,只见那杀手的前额鲜血淋漓,双手仍然做着握刀的姿势正直挺挺的向他砸下来。孟四连忙侧身让过,这才意识到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局面竟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围攻他的几名杀手都已经倒毙在地,每个人的额头都有铜钱大小的一个血洞,鲜血兀自汩汩涌出。侧目望去,铁六也半躺在雪地上,满脸都是惊讶的神色。孟四撕下衣襟缚好腿上的伤口,勉强支撑着身体走到铁六的面前为他包扎伤口,问起经过原由,他也同样不知所然。两人虽然保全了性命,但是想到这一趟镖终究是失了手,神色不免黯然。他们自然不能丢下一众昏迷的兄弟前去追镖车,更何况都受了伤,就算追上,又如何对付敌人?
铁六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孟四重重的点点头,两人蹒跚回到祠堂之内,扶起昏睡的兄弟查看他们的脉象,却是十分的平稳,这才略微放心。就在此时,大门外忽然远远传来一声马嘶,孟四双眼一亮,伸手搭住铁六的手臂,两个受伤的人互相扶持,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外,却见漫天的大雪之中,一队车辆马匹正缓缓朝这边走来。孟四和铁六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铁六忽然一指马车,诧异的说:“四哥,你瞧!”
不用他指,孟四早已看到,最前面的两辆马车上不知道被谁系上了两面锦旗。锦旗不过寻常手帕大小,素白底色,上面绣着五色光华的两个大字“锄恶”。纵使在暗淡的雪夜,这两面锦旗仍然烁然生光,耀人眼目。孟四跌跌撞撞的扑了过去,伸手细细抚摸那锦旗,口中喃喃念道:“…不错…双面彩绣…文四娘的针法…是哪一位好汉?请站出来容孟四磕个头!”最后这句话却是用尽力气向着四周的旷野喊了出来。铁六见他神情激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失声说道:“锄恶…莫非是锄恶堂?!”
孟四望着锦旗,无限感慨的叹道:“有了这两面锦旗,咱们这一路就等于是锄恶堂的好汉们押着镖,等回到了扶炎,自然有人前来讨回令旗,那时你我这两条捡回来的命再向恩人磕头吧!”
锄恶堂是一个神秘的组织,近几年来在江湖中名声雀起,尤其在剿灭了邪教红花门和迷宗之后。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却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铁六凝视着两面锦旗,心中暗想:“锄恶扬善,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作为,能够如此笑傲于天地之间,也不枉了学这一身的武艺。”抬眼望去,孟四脸上也是一样的神情,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不胜向往。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泛亮。雪花片片落下,却比夜里小了很多,细细密密的宛如筛子里筛下来的白面,风也停了。祠堂里的人渐渐的都醒了过来,他们神智受药物所迷未曾醒来,但是对于周围发生的事却有所察觉,当下人人痛骂贾奇。有人身上带着金创药,又重新替孟四和铁六包扎了伤口。直到日上三竿,才又整顿利索重新上路。孟四和铁六等人留心看去,沿途虽然不时有些形迹可疑的江湖人出没,但是看到镖车上的系有锄恶堂的令旗都不动声色的避了开去。一行人顺顺当当的进了扶炎城。扶炎城,东街十八胡同。号称安彦国第一镖局的扬威镖局就座落在十八胡同的最深处。
两扇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门边一对威风凛凛的石虎。门楣上一块黑底金漆的门匾,上书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扬威镖局”。天色刚擦黑,镖局门外已经高高挂起了两盏气死风灯。镖局中的年轻人三三两两的聚在门口,唧唧喳喳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神情都显得十分焦虑,还有人不时的向胡同的尽头引颈眺望。
镖局的正厅之中灯火通明,中央摆着四桌丰盛的酒席,靠墙摆着一溜儿十数个红绸封口的凸肚酒坛。房间的四角都燃着火盆,火光熊熊,满室温暖如春。房间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灰袍老人正在来回踱步。这老人看上去虽然已经过了耳顺之年,身体仍然十分硬朗,红润的脸上一双眼睛虎虎生威。他就是镖局的现任主人程让。程让神色焦虑的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终于按耐不住,扬声问道:“再去看看,来了没有?”
门外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爷爷,他们还没有回来,你急也没有用啊。”
毡帘一挑,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妙龄少女捧着一盅热茶走了进来,笑吟吟的将茶盅放到程让手上,又扶他在太师椅上坐下。程让的面色略有缓和,少女乖巧的站到他的身后轻轻揉捏他的肩头,一边安慰他:“货主三更十分才来提货,先在天刚擦黑,急什么呢?”程让双目微睁,叹了口气,说:“你懂什么?初更之前若是还不到,恐怕就凶多吉少。七万两黄金呐,爷爷恐怕连你们娘儿们的首饰都得拿去当了。”少女吐了吐舌头。程让摇摇头,“不挣这笔银子,咱们的家私也够用了。是爷爷贪心,想给我的紫儿多挣些嫁妆。原想跑完了这趟镖就把生意交给你几个师兄去打理,现在看来,恐怕…”门外的甬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程让霍地站了起来,全然没有发觉茶水已经溅湿了长袍。一个年轻镖师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程让一眼看到他激动的表情,一双手已情不自禁的发起抖来。年轻人长长喘了口气,说:“老爷子,他们…回来啦!”程让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紫儿也是满面欢喜,搂着程让的肩膀笑着说:“这下也用不着当我们娘儿三个的首饰了。”程让哈哈大笑,放下手里的茶盅,拉起紫儿的小手说:“走,咱们爷孙两个去迎迎这几个有功之人。”孟四等人依着规矩先将货物封入密室之中,这才回到正厅中和大家见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入席,程让看了一眼身边空出来的座位,神态若有所思。孟四等人互相使眼色,却是谁也不肯出头讲路上的经历。因为贾奇是镖局中的老人,资历远在孟四等人之上,跟程让更是过命的交情,如果贸然讲了出来,以程让的火爆脾气,恐怕又要生出事端。程让却什么也没有说。直到酒足饭饱,才吩咐大家回去休息,独独留下了孟四。
席面撤了下去,大厅里显得空荡荡的。孟四将锄恶堂的两面令旗呈上,将姜家祠堂的一段经历详细的叙述一遍,他一面讲,一面偷眼打量程让的脸色。程让只是呆呆的坐在太师椅上,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只有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紫儿进来给他们换上热茶,静静的垂手立在一旁。
良久,程让疲乏地摆了摆手:“以后这事谁也不准再提。所幸的是货物安然无恙。”
忽听窗外有人咯咯笑道:“安然无恙,只怕未必。”座中人都是一惊,孟四已经听出这人的声音忽而尖利,忽而嘶哑,正是姜家祠堂外面唱儿歌的那一位。忍不住说:“锄恶堂的令旗还在我们手上,你当真就敢动手么?”窗外那人干笑了两声:“你手里拿着令旗,顶多我不杀你就是了。那黄金上又没有盖着令旗,谁说动不得?”程让哈哈笑道:“原来锄恶堂的令旗果真有驱邪的妙用。可叹,可叹。”
那人也学着他的口吻说:“堂堂扬威镖局也要借助外人才能护住自己的镖,可叹,可叹。”
程让脸色一变,淡淡的说:“既然来了我这小小镖局,为何又不露面?难道阁下见不得光吗?”
话音未落,门外已经走进来一个人。这人五短身材,穿了一件酱色锦袍。尖尖的一张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颇有得意之色。这人大摇大摆的在程让对面坐下,笑呵呵的说:“在下就是南夜国鼎鼎有名的旋风太保杜十三。”孟四喝道:“你究竟受了何人指使一路之上纠缠不休?”杜十三“刷”的一声打开了一支铁骨扇子,慢条斯理的说:“这个与你无关,你们痛快交出这批货,我保证不伤人命。若不答应也无妨,我已经布下了二百个一等一的杀手,我将你这扬威镖局杀个干干净净,一样可以拿到这批货。只不过略费些事,老爷子是聪明人,不用我再说什么了吧?”说到这里,咯咯一笑:“这个小妞我也要带走,财色双收才是我杜十三的做派。”
程让勃然大怒。杜十三仰天大笑:“你们瞪着我又有什么用?别以为有了锄恶堂的令旗,我就当真放在眼里。你们以为杜爷我真把那一帮子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么?”烛光忽然跳跃了一下,一股凉意无声无息的浸透进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杜十三身上微微一噤,啐了一口,说:“邪门!”忽听耳边一人说:“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连锄恶堂也不放在眼里?”
这充满了磁性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悦耳,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冷漠。


毡帘微微一动,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背负着双手慢慢的踱了进来。看到他,所有的人心里都是“咚”的一跳。这是一个任谁看了,都不会轻易忘记的人。不是因为他有一张英俊迫人的脸庞,而是这年轻人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情不自禁从心里生出敬畏。他的脸轮廓分明,皮肤已经被太阳晒成了健康的麦色。当他专注的打量一个人的时候,波澜不惊的深邃眸子会在刹那间变得象刀锋一样锐利。目光交接的一刹那,连程让都有了一种宝刀出鞘的感觉。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大厅中的众人,最后落在了杜十三的脸上。杜十三迎视着他的目光,竟也现出几分不自在。“保定杜十三?”这气势迫人的不速之客若有所思的说:“南夜国保定府的杜十三?恩,大大有名的一个败类。上个月夜闯陈县张宅,逼奸不遂,丧心病狂将张家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又放了把火毁了现场的,不就是你么?”他的表情十分平淡,语气中却充满了鄙夷不屑之意。杜十三又惊又怒,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年轻人冷冷一笑,并没有他的问题。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姿态闲雅的向窗外一指:“你以为你下的埋伏当真还指望得上么?”杜十三浑身一激灵,死死盯住了他:“你…什么意思?爷爷我可是吓大的。”话未说完,忽然想起刚才也曾听到外面有一些轻微的声响,一直以为是自己人发出的声音,他还在程让等人面前刻意掩饰。难道…年轻人冷笑不语。杜十三望着这冷漠的年轻人,心里忽然有些发毛。自己的底牌对方知道的清清楚楚,自己却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江湖中何时出了个这样老成持重的奶娃?竟连自己如此秘密的事也知道?他不敢再耽搁,冲着窗外长长打了个呼哨,余音未尽,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毡帘被人从外面高高挑起。镖局中三四十名镖师手拿兵器威风凛凛的押着一众黑衣人鱼贯而入。这些黑衣人倒有大半昏迷不醒,东倒西歪的瘫倒了一地。杜十三倒吸了一口冷气。镖局中负责买菜做饭的老伙头手中举着两把雪亮的菜刀神气活现的站在最前面,他恭恭敬敬的冲着年轻人一抱拳:“听从大侠的吩咐,我们已经把这伙龟孙子一个不剩的捆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