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苏颜的确是被刘二头卖进春红楼的。”石钎铜色的面孔上一如既往的缺乏表情,叙述的语调也不带丝毫的起伏:“刘二头自己说是在城南柳树坡的土地庙里抓到她的。当时她穿着男装。鬼鬼祟祟的一个人。”
殷仲皱了皱眉头:“他将她…怎样了?”
石钎回道:“刘二头不动到手的货——这是规矩。否则卖不上价。”
殷仲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刘二头把她卖进春红楼,得了三百钱。”石钎说道:“不过这女子脾气倔强,挨了不少的打。二爷是碰巧遇到的。”
殷仲又问:“她孤身一人,怎么会出现在土地庙那种地方?”
石钎垂首答道:“洗砚阁正在查。”犹豫一下,看到殷仲微微皱起的眉头,轻声反问:“爷怕她…是那边的人?”
殷仲慢慢踱到窗边,凝视着窗外一池碧水,幽暗的眼瞳中浮起几分似笑非笑的讥诮:“那个人,疑心是极重的。你记不记得庄相家宴上他死活要送我舞姬的事?幸亏那舞姬被傅宣看中要了去。只怕此刻,这府里就有他安插的人——你我万万不可大意。”
石钎垂下头,沉沉的应了一声:“是。”

第三章

穿过一架茂密的青滕,午后的庭院里浓荫匝地,一派幽静。
两个女孩子从廊檐下走出来,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脚步。苏颜是第一次来卧波轩,对这位锦少爷的住处不免有些好奇。细细看去,庭院精巧,园圃里奇花异卉争齐斗艳,一大半都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倒有几分象是千金小姐的闺房。回想起殷锦卧房窗外一字排开的几缸睡莲,苏颜不禁微微有些好笑,想不到这位小少爷竟然还是个爱花之人。
芙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那园圃里盛开的海棠,看到苏颜一副入迷的神情,笑嘻嘻的说:“这算什么,等到了别馆你就知道了。那里的花比这里还多呢。”
苏颜回过头,好奇的问她:“听你们一直说别馆,到底是在哪里?”
芙蓉笑道:“当然是武南郡啊。武南是咱们侯爷的封邑——只不过这几年在长安住得久了,很少回去。若不是锦少爷叫热,今年只怕也是不回去的。”
“武南郡?”苏颜咀嚼着这个地名,心中越发好奇:“侯爷不用回自己的封邑吗?”
芙蓉摇了摇头:“听太夫人闲聊时说起来,似乎是皇帝不肯放他回去。至于怎么回事,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知道的了。”想了想又说:“我还是喜欢武南多一些,长安人又多,天气又热…”说着又是一笑:“总之,你去了就知道了那里有多好了。”
苏颜又问:“武南郡离吴国有多远?”
芙蓉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除了武南长安,别的地方我可没有去过。听起来,好象还很远吧…你要真的想知道,等有机会见到了石统领,你可以跟他打听打听。”
看到苏颜的满脸疑问,芙蓉耐心的向她解释:“石统领是侯爷身边的亲随,早年咱们老侯爷驻守霸上,和匈奴人打仗的时候,他就跟着侯爷了。再后来祥柯郡的育王造反,咱们侯爷才被召了回来…”
苏颜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平南将军。茶肆里说书的先生把他说的象天神下凡一样,原来就是你们侯爷…”
芙蓉笑道:“我还没说完呢,你又急着打岔。我是说,这位育王造反的时候,带着兵一直打到了巴郡——那里离吴国大概不远,石统领既然跟着侯爷去过那里,说不定他能知道有关吴国的事。”
苏颜左思右想,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机会能接触到侯爷身边的亲随。殷府的规矩:外园的人不能进出内园,作为内园的使女也是不能随意出去的。芙蓉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说:“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
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苏颜很快就想到现在的自己已不再是自由身了。纵然此刻知道了如何前往豫章郡,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想到这里,对于自己所要做的事,不禁生出了几分力不从心之感。
芙蓉也听人说过殷锦带她回来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她,等她还上了赎身钱就放她离开。心里对她多少也有些好奇,看到她蹙眉的样子,不禁轻声问她:“你…是要去吴国?”
苏颜微微一叹:“原本是要去的。只是这一耽搁,不知道会耽搁到何年何月…真到了那时候…又哪里还说得准呢?”
这话芙蓉就有些听不懂了:“你是去投奔亲戚吗?”
苏颜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受人之恩,所以要替人跑腿罢了。”她不愿将这个话题继续深入,转过头,有意无意的望向湖对岸:“那些是什么人?”
芙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湖对岸绿荫丛中隐隐露出一沿粉墙,临湖的草地上,几个花红柳绿的女孩子正在嬉闹。芙蓉眯起眼睛看了看,哧的一笑,说:“是雪夫人和她园子里的人在踢球呢。”转头看看苏颜不解的神色,笑着说:“殷府就这么几号主子,过不了几天你就都认得了。这是栖雪园的雪夫人——侯爷的小夫人。除了她,咱们侯爷还有一位小夫人,就是住在南院的蓝夫人。”说着四下里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不过,太夫人对这两位小夫人都不甚满意呢——连汉话都说不好。”
苏颜听下人们私底下议论过,殷府的这两位小夫人都是番国进贡给朝廷的美人,又被皇帝转赐给了侯爷。只知道其中一位是鲜卑人,另外一位是南越人。却都没有碰过面。听说容貌是极美的。
苏颜哦了一声,又问:“侯爷没有娶正妻?”
芙蓉摇了摇头:“先皇帝曾经给侯爷指婚,指的是庄相家的小姐。只可惜赐婚的时候,侯爷还在霸上跟匈奴人打仗呢。那位小姐身体弱,没等到仗打完就一病死了。”说到这里,大概也觉得这样议论主子有些不妥,连忙岔过了话题,“对了,等我们动身的时候,侯爷会来太夫人这里辞行。石统领一定会跟着来颐华堂。你可以趁这个机会问问他有关吴国的事。”
苏颜漫应了一声,心里却想:“问不问,又能如何?”只有经历过一些事的人才会知道,有的时候,只消一些小小的意外就足以改变所有的计划。
所以,苏颜已经学会了不去想太久以后的事。
动身之前,殷仲果然亲自到颐华堂来给太夫人请安。
苏颜和桃喜正在偏厅里整理茶具。听着外面正厅里这一对母子礼数周全的对话,忍不住在心里直摇头:大户人家果然奇怪——若是在平常人家,至亲之间哪有这么说话的?尤其是侯爷,低低沉沉的声音虽然悦耳,却惜字如金,干脆的近乎冷漠。
苏颜不禁暗想,这位侯爷,应该还很年轻吧。她听过《平南传》,说书的人说这位将军体壮如牛,力大无穷,而且武艺高强,能双手互开三百石弓…进了殷府,对这位侯爷的最初印象,就是惩罚自己的弟弟时,那毫不客气的二十板子。虽然这样做,人人都不得不说他一声赏罚分明,但总还是岢酷了些…所有这一切,都让苏颜在心底里,有意无意的将他想象成了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暴戾气息的武人…
此时此刻,苏颜听着外间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将他和自己脑海里虚构的形象重合起来…
这让她多少有些好奇。殷仲辞出去的时候,她忍不住跑到窗边去偷偷看了两眼。从偏厅的窗口,只能看到殷仲渐行渐远的一个背影: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直裾,边饰的花纹很黯淡。个子比她想象的要高,肩膀很宽,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仿佛他随时都在积蓄力量,只消外力轻轻的一触,就会引来他全力的一击。
苏颜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跳脱不羁的二少爷殷锦,在他的面前也会乖乖的变成一只小白兔…
正在出神,背后一只手掌忽然伸了过来,在她肩上一拍。苏颜吓了一跳,一回身却是芙蓉。芙蓉顺着她的视线望了出去,轻轻咳了一声,惋惜的说:“早跟你说过,只有这个机会石统领才会进内园来,你不肯去问——现在又后悔了?”
苏颜依稀记得殷仲的身后有一个人影,高高壮壮的一个人,却沉默的仿佛是主人的影子。
芙蓉以为她还在懊悔,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说:“算了,你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这些事总有机会打听的。”
苏颜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两个人影从假山石后面转过来,侧头去看,原来是殷锦。他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复原了大半,走起路来还是有点费劲。天热,他身上外衫的衣襟大敞着,仿佛还不耐热,手里拼命的呼扇着一把大折扇。
芙蓉和苏颜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看到她的笑容,芙蓉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掩上窗,回过身来正正经经的说:“有两句话,我得嘱咐你——我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不会怪我多事。”
见她说得郑重,苏颜也收起了玩闹之心,拉着她一起坐下说:“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明白。姐姐肯提点我,正是我的造化。有什么话,姐姐尽管说。”
论年龄,芙蓉只大她一岁。但是她从进了殷府就一直服侍太夫人,言谈举止远比同龄人来得老成持重。她性子温和,做事又稳妥,很得太夫人器重,下人们也因此多多少少都对她有几分忌惮。苏颜还从未见过她这样郑重其事的跟自己说过话,心里自然不敢怠慢。
芙蓉看她紧张,自己反倒一笑:“你是个读过书的人,聪明伶俐,做事也谨慎,又懂分寸。并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我不过就是提醒你两句话罢了。”停顿了一下,又说:“阿颜,我知道因为二爷救了你的缘故,你觉得欠了他的情。对他也不免比别人来得亲近些。我只告诉你一句:太夫人最看不得我们这样的人跟二爷献殷勤。你既然是迟早要走的人,可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苏颜自然听得出她话里全然是一番好意,连忙站了起身,要行礼却被芙蓉伸手挽住:“我不过白提醒你一句,你怎么这样客气起来了?”
苏颜只得顺着她坐了回来,笑着说:“这几句提醒,可比什么都来得贴心。等有空我给你绣个香囊,算是谢仪好了。”
芙蓉也笑,“我可记下了,就要你前日绣的又有鸟,又有槐树花的那个…”
终于到了动身的前夜。虽然因为连日收拾行装的缘故,累得腰酸背痛,苏颜却睡不着。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是越翻越清醒。已经六月了,即使在夜里也开始有些暑热逼人。她听到窗根下有一只夜虫嗡嗡的叫着,和她一样都没有丝毫的睡意。
月光很亮,明晃晃的透过浅色的窗纱,将卧房里的一切都笼进一团朦胧的光雾里。窗外的老榆树枝叶摇曳在窗纱上,宛如一副会动的水墨画。幽静的让她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闺房的窗上那一层银红色的胭脂纱。那样别致的窗纱透着光,会映出模糊的玉兰花图案来…
那窗下,就是自己的书案。有卷束整齐的竹简,也有父亲特意托人从玉桥坊买回来的“玉桥纸”。虽然它书写的时候容易让墨渍晕开,却远比竹简来得方便。那时候,对于这样稀奇古怪的新鲜东西,父亲总是和她一样怀着孩子般浓郁的兴趣…
苏颜对于自己的清醒微微有些不耐起来,翻了个身,望着窗纱上的黑影却又情不自禁的想:那时候,自己总认为那样安闲的日子是可以一直一直的延续下去的…假设父亲当初没有因为株连而被罢官,进而一病不起的话…假如陈家没有在父母病故后把自己接回安定郡的话…
苏颜把薄被抓过来蒙住了头,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心底里有些酸楚,然而更多的,却是对于命运无能为力的悲哀——原来一个人的生活,那沉浸在其中会让人感觉天长地久的东西,竟然如此的脆弱,脆弱到一些小小的意外就会让它全盘改变,变得面目全非…
眼眶微微发热,却没有眼泪——那种奢侈的东西,自从父母亡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了。
寂夜里,更鼓声远远传来。
明明是暑热的夏夜,却偏偏有一丝冰冷自不知名的角落里蔓延出来,丝丝缕缕的袭上了心头。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空旷了起来。

第四章

酒意上头,殷仲微闭了眼,撑着腮边斜靠在条案上。
他平素滴酒不沾,今日,多少有些贪杯了。也许是想要掩饰自己的醉态,他的手指随着乐曲的节奏轻扣着光洁如镜的条案,发出了一声赞赏般的轻叹。
这双手常年握刀,虎口和指掌间生着一层坚硬的厚茧。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连这样本该轻柔的动作也仿佛蕴藏着十足的力量。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往往在他刻意想要松弛的时候,肌肉反而会绷得越紧。仿佛有意提醒着自己随时戒备着什么。
这也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吧。
殷仲微微一叹。
睁开眼,旖旎的乐曲声中依然是一片绮丽舞动的水袖。殷仲的视线穿过了娉婷舞动的窈窕身影,落在上首眉飞色舞的主人身上,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小傅,你让我们来,到底是赏你的好酒,还是赏你府上的美人?”
傅宣尚未回答,坐在对面的路蘅却大笑了起来:“对于小傅来说,若是没有美人,酒也就没有滋味了。”
傅宣拍了拍手,敞轩当中的舞姬们纷纷退了下去。他端起酒杯斜了殷仲一眼,赌气般冷哼一声:“二哥的意思,就该这般枯坐品酒吧?”
三人当中傅宣年纪最小,生得也最为文弱。一张漂亮的脸孔总是带着几分满不在意的浅笑。看到殷仲对他的调侃毫不介意,他自己反而笑了:“二哥,歌舞也不要,美人也都被你赶跑了。就咱们三个大男人相对枯坐,你不觉得闷么?这里没有外人,假道学的面孔是不用装的。”
殷仲懒懒的瞟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路蘅却笑道:“你府上的美人十有八九都是从老二的府上讨来的,老二原本就看腻了。”
傅宣瞠目说道:“不会吧。这个红奴,明明是还没有送进殷府就被我讨来了啊。”
路蘅不禁放声大笑。他生得眉目俊朗,因为出身将门,举首投足别有一番豪爽风范。三人当中也数他最为年长。只因为生得黑,被傅宣起了个外号叫“枸酱”。几年来一直驻守西河郡,日前已加封了骁骑都尉。
路蘅一边笑一边冲着殷仲遥遥举杯:“小傅也是个傻子,老二府上现成的两个美人,又何须到你这里来赏?”
傅宣听了这话,惋惜的一叹:“大哥说的是皇上赏赐那位鲜卑美人和那位南越美人吧?”见路蘅冲他眨眼,又涎着脸追问殷仲:“二哥,那两位美人说话,你当真听得懂吗?”
殷仲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却并不回答。反倒是路蘅哧的一声又大笑了起来:“老二最烦别人扰他的清净。言语不通,岂不是正中他下怀?再说,老二闺阁中的秘事,也是你问得的?老三该罚!”
殷仲却深知路蘅为人虽然狂放不羁,平素话却不多。见他借着酒意竟然开起了自己的玩笑,便多少猜到他是有心事的。斜眼去看傅宣,他果然也看出来了,挥挥手将侍酒的美人也都赶了出去。
路蘅却不急不徐的端起酒杯放到鼻下嗅了嗅,轻声赞道:“老三的酒,果然是好酒。”
傅宣按捺不住心急,用力一拍桌子:“老大,你要急死人么?”
路蘅却又抬头一笑:“这就急了?你这样的性子,如何能经商?竟也混成了当朝一方财阀…”
殷仲不禁微微皱眉。
路蘅又斜他一眼,抿嘴一笑,说:“你们两个,一个是借病不用上朝,一个是自由富贵身,焉能体会我的苦楚?”
傅宣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话,不禁气结,一拍桌子,大喊一声:“来人,把路将军案上的酒菜都给我收了!”
殷仲的眉头却舒展了开来,自失的一笑:“是让你回西河郡吧?我这一心想去的人,却偏偏去不得…”
路蘅猛然想起殷仲自剿了南疆匪乱之后,就一直困在长安。他自然知道殷仲是一心想回霸上的。如今却不情不愿的留在长安,不知这里头又有些什么样的隐情…斜眼去看殷仲,他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只是那懒散里多少透着一点竭力想要掩饰的落寞。
路蘅浅浅的抿了一口酒,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话题:“今天朝上又吵成了一锅粥…”
殷仲听他这样说,目光淡淡的扫了过来,又懒懒的收了回去,声音里却多少透出几分不屑来:“又是为削藩的事吧。削藩,削藩,谈何容易?!”
路蘅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的口吻倒和庄丞相是一样的。”
殷仲却不屑的将头摇了两摇:“庄青翟这厮一身媚骨。他肯跳出来表态,只怕是吃准了皇上的心思。”
路蘅放下酒杯,抿嘴一笑:“御史大夫晁大人的态度倒是坚决得很呢。他说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逆…结果和庄青翟吵成了一团…”
殷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神情若有所思:“吴国富庶,自然是天下皆知。吴王多年称病不朝,也是天下皆知。但若说谋反…”
傅宣不等他说完,便将酒杯重重一放,“我可是布衣,听不得朝中这些机密事。两位大人不妨移驾别处,慢慢的谈吧。”
路蘅笑道:“只怕是又想着你的美人了吧?”
傅宣笑道:“错了。我想的是,老夫人快要过寿了,不知二哥何时动身前往武南?”
殷仲浅浅一笑:“大概就这几日了吧。你又打着什么主意?”
路蘅笑道:“只怕是又惦记着武南侯府上的哪位美人了吧?”
殷仲似笑非笑的斜了傅宣一眼,“当我的武南侯府是撷芳楼了么?”
路蘅大笑:“他家的紫姬、玉夫人、香夫人可不都是从你府上要过去的么?”
傅宣连忙笑道:“别听大哥胡说。我那里是那么不着道的人?我跟着你去,可是有正事的。老大也同去如何?”
路蘅斟满了自己的酒杯,忿忿说道:“我哪里逍遥得了?命令一下来,我就得动身回西河郡了。没听说过军令如山么?”
殷仲不以为然的垂下头,幽深的眼眸里却不易觉察的掠过了一丝黯然。
与长安相比,武南郡的气候要湿润得多。
武南郡毗邻梁王刘武的封国,距离梁都睢阳,快马不过十余日的路程。通商往来十分便捷。淮水的分支——越河穿城而过,将武南郡平均分做了南北两个部分。城中的市集、作坊大都集中在北区,南区多是城中富户的宅邸,相对而言要清净得多。
荣安侯府就座落在南城的中心。
“扑通”一声,碎石落入湖中,溅起了一簇耀眼的水花,几乎打湿了苏颜的裙角。苏颜吓了一跳,还未抬头,耳边已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
从她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湖面上一架弯弯的朱红色木桥,几个侍女正挤在小桥上争喂水中的游鱼。初秋的艳阳下,一群笑靥如花的女孩子,衬着周围的红桥绿树,生动得如同一卷画轴。
苏颜看着这一幕,也忘记了刚才些微的不快,唇边浮起了一弯浅浅的笑容。
“阿颜,”桥上的桃喜冲着她招手:“你在那凉石头上坐了半天了,过来玩一会儿吧。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活儿。”
苏颜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手臂揉了揉微酸的脖子。午后灿烂的阳光穿过了头顶繁茂的枝叶,丝丝缕缕洒落在她的身上。微风拂过,几瓣细小的桂花翩然落下,正好落在她的额头上。轻微的触感柔软如婴孩的手,苏颜不禁微笑。小心翼翼的取下桂花,放在了针线筐的边上。坐了半天,光是落花,她就已经收集了一大捧。
这里临湖,身后又有几株老桂树,清净又凉爽。来到武南郡荣安侯府没多久,她就喜欢上了这个清净的地方。自己不当差的时候,总会带着针线活儿来这里坐一坐。
她渐渐觉得,难怪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这里了,果然比长安的宅邸更宽敞,也更舒适。尤其是这里没有殷仲严岢的家法,上至殷锦,下至园丁使女,人人都在暗中松了一口气。甚至一向不苟言笑的太夫人和二管家桂姨,也比在长安时多了几分笑容。
又一块碎石“扑通”一声丢在自己的脚边,苏颜不禁失笑,转头去看,却见笑成一团的丫鬟们旁边,两个半大的男孩子正举着鸟笼子冲着她摆手。见她的视线望了过来,殷锦招手笑道:“阿颜你快过来瞧瞧,我这只鸟儿可是刚从市集上发现的好宝贝。”
苏颜不禁暗中摇头,刚进殷府的时候,总觉得殷仲管教自己弟弟的方法不近人情。等到了武南之后,目睹这位小少爷整日里东游西逛,无所事事的惫懒,又隐隐觉得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有殷仲那样的手段才能起到管教的作用。
苏颜不想和他太过接近,又不好当着丫鬟们扫了他的面子。正在踌躇,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芙蓉正穿过假山石后面的园圃,朝小桥的方向走过来。苏颜知道这几个丫头闹成一团的样子让她看到的话,少不得要挨一顿数落,连忙冲着她们摇手使眼色。怎奈那几个丫鬟正围着殷锦逗弄那只鸟儿,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一番好意。殷锦倒是注意到了,回身一看是芙蓉,心中也不甚在意。再一回头,湖岸青石之上已经没有了苏颜的身影。